“你也说……这是游戏？”

“不，我是认真的。这样，无论种类或花色，我们轮流来打，今晚打进球多的人胜。”

“好。”小星应战。

特别的台球比赛，莫莫先开球。第一次打，力量太小，小到甚至还不足以把球击散。小星再来，也是一样的。

临桌的高中男生一直放肆地往这边看，看到两个人完全外行的样子，便跟同伴窃窃私语。这边小星跟莫莫却连一个球都没有打进去，两个人都急出了汗。

两个男生停止了比赛，坐在台球桌上望着这边，时不时吹一声口哨。大概是实在看不过去了，其中一个高个子的走过来说：“真不明白你们完全不会还来玩。用不用教教你们哦，不要钱的，只要请我们喝可乐。”

小星停下来，看看莫莫，见莫莫没有反对，便擦擦汗说：“好，等着。”

四罐冰镇可乐，四个人齐齐倚在中间的隔板上面喝。突然一个男生问道：“你们是朋友啊？”

“是的。”

“不是。”

同时响起的，却是截然不同的答案。小星悲哀地看着莫莫：我们已经不是朋友了吗？

莫莫的侧脸是严肃的。

一个对一个地教。高个子男生教小星。小星从起源问到上届冠军，没完没了。突然无心听到那边莫莫对她的教练说：“用不着告诉我这些规则，你只教给我怎么能把球打进去就好。”

小星沉默了一会儿，认真起来，专注地记着男生示范的姿势：右手握紧球杆，左手微微弓起，大拇指竖立，把球杆架在上面。击出去的时候要准确并且迅速。小星用心练习着，不一会儿就像模像样了。小星的好胜心蠢蠢欲动：既然莫莫你把这当作是一场正式比赛，那我就跟你竞争到底。

转头去看莫莫，姿势也够专业的。两人眼神交汇，不约而同地点点头：开始吧。小星在心里叹一口气：即使做不成朋友，还是这么默契。

凌晨两点钟，比赛正式开始了。男生们索性结了账，坐在一边看。开始时还不时为自己教的弟子加加油，看到好球还喝彩吹口哨，可能很快便被两人脸上严肃的神情镇住了，就只是默默地看，不敢再出声。

后半夜，厅里已经没什么人，柜台里的女孩也靠在角落里睡了过去。只有小星和莫莫这里，亮着一盏小灯，打下昏暗的黄色的光，把人的脸照成没有营养的蜡黄色。整个大厅里寂然无声。因为太过安静，击球声就显得特别大：砰，砰。甚至球在桌上滚动，都听得清楚。因为不按规则，只是看打进球的个数，所以进行得很快，没几分钟便要把球重新摆过。只有一个服务生还醒着，听到招呼摆球便惺忪着眼过来，迅速摆好又靠回一边去。

打进一球算一分。比分咬得很紧。开始时莫莫先进入状态，领先了十几分。后来小星又慢慢追回，赶超。然后再被莫莫超过，然后小星再追回。小星也不知打了有多久，男生们等不到结果都回去了。到后来胳膊已经抬不起来，腿也迈不开，看球的眼睛也有些花，总把前面的球看成两个。小星知道莫莫也快支撑不住了，走过她的时候小星听到她克制着，却掩饰不住地喘着粗气。

最后两个人几乎是同时瘫坐在地上。

250比250。

谁也没有输，谁也没有赢，可这是多么讽刺的数字啊。

小星看着莫莫，笑了起来：“傻瓜！”

莫莫也笑了：“你还不是一样。”

小星想想说：“莫莫，我知道你不信的，但是还是要说，我不爱烁华，与他交往，并不是我本意。”

莫莫说：“是在炫耀你的得到轻而易举吗？小星，你这样的解释，只会让我感到更加恨你。”

“对不起……莫莫，对不起……”

“小星，”莫莫抬起头，一整晚第一次认真地看小星的脸，“我们在一起，我一直是什么都让你，这次我也把烁华让给你。我祝福你，但是小星，我绝对不会原谅你。”

莫莫站起来，也不等小星，大步走出去。小星疲惫地躺在地上，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被人叫醒时，服务生正在打扫卫生。小星茫然地走下楼，看到二楼网吧里面通宵上网的人正纷纷向外走。一楼的咖啡店已有早起的人在悠闲地吃早饭。

走出去，天已大亮。

早间广播的时间。小星走在清晨的校园，听到广播里传来烁华的声音：“同学们，大家好。今天的天气真好，你的心情是怎样的呢？首先给大家送上一首歌，祝每个人都快乐。”

熟悉的音乐响起，依然是那首《你快乐所以我快乐》。小星定定地站在那里听完，有泪水流了下来。

刚才莫莫说：我祝福你，但是小星，我绝对不会原谅你。

烁华，我喜欢你，可是我没办法接受你。我不能践踏着莫莫的感情跟你心无旁骛地恋爱。谁都没有错，只是太巧合。对不起。

对不起！

小星径直向广播室走去。推开门，只烁华一个人，手叉在裤兜里面，站在玻璃窗前。烁华听到声音，转过身来，看到小星瘦弱的身影站在门口，披一身灿烂的阳光，照得室内一片金黄。

烁华惊喜道：“小星。”

小星用了不容商量的口气，简单地说：“分手吧。”

“你开玩笑！”烁华表情僵硬了，然后故作轻松。

小星的眼睛越过烁华，望向他身后的墙壁：“分手。”

“你开玩笑！”烁华重复着他的台词，语气变得激烈了。

“我是认真的。”

“为什么？”

“因为……”小星犹豫着，怎么能说，怎么能说其实我很喜欢你，只是莫莫更加喜欢你。她永远不会接受我跟你在一起。

“你也没有理由的是不是？别任性了，来……”烁华试图去抱小星，却被小星推开。

“我说得很清楚了，我要跟你分手。早就说过了我就是任性，脾气又不好，又自私又不温柔，谁让你一定要跟我在一起！”

“可是小星，我喜欢……”

“分手！”小星提高了声音，打断了烁华的话。烁华一个没有说完的“你”字硬生生吞了回去。

“我想说的话你不让我说，那么我念一首我最喜欢的诗给你听。”烁华的手向后撑在桌子上，无意中碰开了话筒按键，于是全校同学一起听到烁华那样深情款款的声音：

彗彼小星，三五在东。肃肃宵征，夙夜在公。是命不同！

嘈彼小星，维参与昂。肃肃宵征，抱衾与周。是命不犹！

小星听着，眼睛先是红了。想哭的感觉堵在心头。她望着烁华的脸，那样专注，目不转睛，仿佛就要永久地分别，要通过这一眼把烁华的样子记在心间，永远怀念。终于，她狠心说：“你念的，我一句都听不懂。总之，再不要来找我。”

小星决然地推开了烁华，转身要走。烁华急忙拉住小星：“如果你真要分手，我无能为力，只能接受。只是你要告诉我原因，为什么？为什么？”

小星也不回头，背对着烁华缓缓地说：“因为，我从来没有爱过你。跟你在一起，只是因为，寂寞。”

烁华颓然地放开手，喃喃地说：“你怎么能对我这样残忍。”

云娜匆匆走过来，她是听到这样离奇的广播内容后赶过来的。刚进门，便迎面碰到了要走的小星，她不自然地跟小星打着招呼：“小星，来这里有事啊。”

小星努力忍着不哭出来：“这么巧。我来这里甩男生，现在已经没事了。下次再聊。”

烁华在小星身后绝望地喊道：“小星！”

小星一步一步走远，留下一个倔强的无情的背影。溺水一般的绝望像一条慢慢收紧的绳索，勒在脖子上，呼吸困难。眼泪终于流了下来。

刚才自己说了谎，明明是爱他的啊，而且怎么会不知道，烁华念的那首诗，他说他最喜欢的，是《诗经》里的一篇，篇字就叫做：小星。

广播播出的时候莫莫正在宿舍与应然一起吃早餐。应然吃惊地张大了嘴巴，莫莫却不自觉地微笑了。小星依然是这么激烈，做出这样的决定，并且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让全校同学一起帮忙做了见证。这就是说，再也不可能在一起了吧，莫莫甚至有些满意地想。你看，谁都可以变得狠毒，只要牵扯到爱情。

小星推门进来，装作表情轻松。莫莫也装出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迎上去问：“吃过早饭吗？我帮你去买。”

“麻烦你。”小星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莫莫拍拍她的肩，拿了钱包下楼去。

应然显然对烁华的印象不好，她有些幸灾乐祸地说：“天啊小星，你好强哦，竟然通过广播跟全校的人说，我在甩男生。嗯，谁叫烁华他三心二意，活该让他在全校丢人……”

“什么？”小星打断了应然的话，“你说刚才是开着广播的？”

小星无力地把自己扔在床上，怎么会这样，让烁华痛上加伤。她拿出手机，想发个短信给烁华，可发了一半却又按下了删除键——既是分手，索性就彻底一些，再有牵扯，反而是对烁华的不公与伤害。烁华，别怪我，也许我跟你的缘分，就只有这么多了吧。

从此竟然再也没有见过烁华。听说他租了房子，搬到校外去住，借口是要准备考研。可是小星知道不是的，因为自己同样感受过走在校园里身后的指指点点。

可是还是那么怀念烁华，他整齐的白牙齿，他温暖的笑容，他清澈坚定的眼神，他深情的表白，他热烈的吻。那样美好的一切，从此蒸发，消失掉，再也回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