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星进去看澄生。刚抢救完，医生和护士们面无表情地整理着医疗器材。澄生躺在那里，还没有苏醒，脸色是贯有的苍白，表情安静，嘴角微微上扬，显出快乐的样子。只是嘴唇有些发紫，衬着苍白的脸，触目惊心。护士收拾完走出去，回头对小星说：“一会赶快走，病人需要休息。”小星点点头。

小星坐在床边，轻轻摸澄生的脸。自言自语道：“我知道你还是爱我的，对不对？”

可乐走了进来，对小星说：“澄生的妈妈要来了，我们走吧。”

小星摇摇头：“我要在这里等澄生醒过来，我还有话要跟他说。”

可乐着急地说：“他是因为陪你才弄成这样的，他妈妈怎么会愿意看见你！我过来的时候他妈妈正在跟医生询问情况呢，看上去很精明厉害。快走吧！”

小星想想，低头在澄生耳边轻轻说声“再见”，跟可乐回了学校。

后来小星一直没有机会去看澄生，他妈妈一直守在那里。幸好有可乐不断带回来的消息：

“澄生醒了。”

“澄生吃了东西。”

“澄生能在病房里散步了。”

还有一次可乐在病房里看到了美拉。自从两个人在一起被小星撞见后，美拉便搬了出去，很少去上课，也没有再回过宿舍。除了有一天看到她与澄生拉着手走在一起，再没看到过她。她坐一辆白色本田车来，妆化得很精致，非常漂亮。可乐回去对小星只字不提。

看到澄生一天天地康复，可乐放了心，不经常去看他了。因为打架的事他找了系主任。系主任有意要压下这件事，可那帮男孩好像一定要跟可乐顽抗到底，在男生宿舍楼打出了横幅：严惩凶手。一时间学校里议论纷纷，都在看着风云一时的可乐会为打架付出什么样的代价。系主任踌躇着，也许真的要给可乐一个处分才能把事情压下去。

一连沉默了一个星期，系主任不理会那帮男孩每天在办公楼门口的静坐。终于在第七天，他叫来了小星。

小星站在桌边，揣摩着系主任的意思。他的脸色很严肃，皱着眉头。为什么要再叫自己来呢？该说的都说过了，莫非……

小星心绪流转，说道：“主任，其实丸子说得也不见得算数。本来可乐不让说的……”

系主任说：“说下去。”

“您大概也知道，可乐跟丸子本来很好，可那天他们分手了。”

系主任说：“你的意思是？”

“我没有什么意思。”

系主任考虑一下，舒展了眉头：“原来是这样。好，你先回去吧。”

小星已了然，说：“好，我先替可乐谢谢您。”

系主任微微点头。

走出系主任办公室，小星心里松了一口气。系主任有意放可乐一马，看来事情不会闹得太大了。她掏出电话，站在太阳底下一个字一个字地发短信，想告诉可乐别担心了。突然有个女生气喘吁吁地从身后跑来，喊道：“陈小星，陈小星！”

小星回过头去辨认了一下，并不认识是谁。那女生没头没尾地说：“系主任叫你呢！”小星歪头想想说：“是叫我吗？我刚从他那里出来啊！”

“是叫你，你快去吧！”女生看小星的眼神很奇怪，好像带着一种同情。小星满腹疑问地跟着她折回去，边走边想：真奇怪，难道给可乐做伪证这么快就被发现了？可是看刚才的局面，系主任明明是不想再深究的呀。

疑惑中就走到了。小星在门口整理了一下思路，想好如果再让自己复述那天的情景要怎么说，然后清清嗓子敲门进去。

“陈小星，快进来！坐，坐！”系主任一反常态的热情让小星更是觉得奇怪。小星拘谨地坐好，系主任竟然还亲手给小星倒了杯水。

小星忍不住问道：“您想问什么，您说。”

系主任推推眼镜：“我刚接到一个电话。其实……我想问……我是说……”

系主任看着小星黑白分明的眼睛，吞吞吐吐。他正对上小星疑问的眼神，像是下定决心一般，故作轻松地问道：“陈小星，你跟林澄生是什么关系？”

“哦？”小星愣了一下，说道：“没什么关系。”

系主任说：“但据我所知是恋爱关系啊。”

“算……是吧。”小星不想多说，索性承认。

“嗯……”系主任点着头。

小星解释说：“我们即使是恋爱关系我也不会故意包庇他。那天他不在场，很多人都能证明的。”

系主任说：“我不是说那件事。澄生出了点别的事……你要有心理准备，公安局的人想找你了解点情况，只是一般了解，你别紧张，照实说就行了……”

“澄生出什么事了？”小星打断了系主任的话。

“他刚才，自杀了。”

小星像一截木桩一样倒了下去。

小星清醒过来，看见的是可乐充满怜惜的脸。可乐轻轻地对小星说：“我真不想跟你说，可是，现在你必须得去看看澄生。”

在澄生住着的医院里，小星看到了澄生，还是那个房间。澄生躺在床上，像睡熟一般，胳膊无力地垂下来，手腕处纵横着几道深深的伤口，血凝固了，更显得触目惊心。旁边有几位警察忙忙碌碌地走来走去。

小星站在那里，攥着拳，越攥越紧，指甲深深嵌入到手心的肉里去。汗水顺着她额前的头发滴下来，摔碎在地面上。小星下意识地向澄生走过去，却被警察制止了。小星远远地对着澄生咬牙切齿地说：“澄生，你真是自私，连离开都要选择这样极端的方式，让我后悔终生，无可挽回。可是，我还有话没有对你说啊。”

“你是陈小星吗？”警察问。

“是。”小星的表情竟然是平静的，“但是，请不要问我任何关于澄生的问题，我不认识他。”

“哦？可是我们调查得知，你们是恋爱关系。为了你好，我提醒你，最好配合我们调查。”

“小星，小星，你别任性！”可乐着急地说。

小星毫不领情：“别问我，我真的不认识他。”

可乐把小星拉到一边：“小星你怎么了，这不是赌气的时候，人命关天，你得为自己说的话负责！”

小星退后几步，大声喊起来，似乎拿定主意让所有人都听见：“澄生是我杀的，你们把我抓起来杀了吧！”

几个警察互相使个眼色，其中一个走过来对小星说：“你，跟我们回去，我们要了解点情况。”

小星面无表情地跟着警察下楼，上车，再也没看澄生一眼。

隔了一晚小星便被警车送了回来。送她回来的警察说，她在警察局一口咬定澄生是自己害死的，其他的就什么都不说，一直沉默着。警察只好一边扣留她，一边找证据。从现场提取的所有证据及化验结果都清楚地表明，澄生是自杀无疑。警察都在迷惑，小星为什么甘愿认罪也不愿意为自己辩解。把结果弄清楚后想放她回去，却发现她发着烧，已经不甚清醒。警察只好送她回学校取身份证，以便送医院。

可乐、莫莫和应然送小星去医院。小星在急救室一直昏迷，高烧不退，每天手上脚上三个吊瓶一起注射。连续三天体温都是将近40度，人也是一时清醒一时迷糊。清醒的片刻，小星说的惟一一句话便是不要告诉我家里，然后什么都不再说，目光直直的，定在对面墙壁的某一处，动也不动一下。

莫莫急得直掉眼泪。应然也站在一旁流眼泪。可乐几天没睡觉了，黑着眼圈，胡子长出厚厚一层，脸色憔悴。谁也不能将从前那样灵动的小星、活泼的小星、爱讲话的小星与现在病床上这样紧闭着双眼的女孩联系在一起。她是这样的脆弱，仿佛一碰便会碎掉。

可乐一直握着小星的手，深深看着小星。看了一会儿，眼眶便红了：“小星，我一直希望你比任何人都幸福，为什么你总是不能够？”

可乐起身出去。病房的门刚刚合拢，莫莫和应然就听到门外传来了呜咽声，那样沉闷，那样压抑，悲伤跌了满地。

小星的热度终于一点一点退了下去，人也清醒过来了。在他们的悉心照顾下，她一天天康复了，只是迅速瘦下去，不用弯腰，背上的蝴蝶骨便高高鼓起。脸色苍白，微微泛青，两颊深深塌陷下去，小小的脸上，只剩一双迷离的大眼睛，毫无神采。

又过了几天，小星坚持要出院，可乐拗不过她，只好把她接回宿舍继续养病。

出租车一直开到宿舍楼下，但上楼的时候依然能听到身后的指点与议论。小星面无表情，径直走到宿舍，虚弱地躺下。可乐给小星拉上被子，下楼去拿这一周住院陆陆续续带去的东西，莫莫也下去帮忙。应然忙着打水洗毛巾，准备给小星擦擦脸。周遭静下来，小星看着熟悉的宿舍，甚至自己与澄生的合影还摆在床头。上面落了灰，玻璃面雾蒙蒙的。小星坐起来，拿过照片，认真地擦拭。

“吆，回来了，不躲了！”随着刺耳的声音，门被撞开，进来的是丸子。

“我说小星，你跟澄生到底是怎么了？你到底把他给怎么了？你真杀了他？”丸子一连串的发问让小星反感，小星用被子捂住脸。

丸子一把掀去被子：“别不爱听啊，我跟澄生同学那么多年，又是我介绍你们认识的，他怎么死的你凭什么不告诉我？”

“你跟他同学那么多年，他怎么自己不告诉你呢？”小星忍不住说。

“我问的就是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勾搭上澄生，还跟可乐不清不楚，嫌澄生碍眼了，干脆杀了他！”

“你别胡说！”

“是，你没亲手杀死澄生，可你用所作所为逼死了他！我没说错吧！”

“不是不是！我不想听你说，你走，你走呀！”

“我为什么不能说？我是可乐的女朋友，我把什么都给了他，他却一连半个月都不露面，天天跟你黏在一起。就是嘛，从开始我就说，你们哪会是哥哥妹妹那么简单！”丸子表情轻蔑，咄咄逼人。

“我不跟你说，你快走！”小星喊道，伴着一阵剧烈的咳嗽。

“我就不走！自己干的事就别怕别人知道！你装病躲起来的时候本事不是挺大的吗……”

小星看着丸子滔滔不绝的嘴巴，抓起身后的靠垫扔过去。

丸子扑过来：“陈小星，你以为你是谁，我看可乐的面子才一直让你，你还敢打我？”

话音未落，已在小星脸上抓出了四道红印。小星想躲开又没有力气，丸子越发嚣张：“你还真拿自己当回事了……”

“丸子你干什么！”可乐和莫莫走进来。

“我……”丸子有些心虚，“我来看看小星啊。怎么，你的妹妹就只许你看，别人看就看不得？”

可乐注意到小星脸上的伤，马上说：“怎么回事？你只是来看看她这么简单吗？”

“怎么？我来问问她，我的男朋友被她藏在哪里啦！”丸子嚷了起来。

小星在床上急急喊道：“可乐，你快点回去吧！”

丸子就势说：“是呀，我们走！”

可乐一把甩开丸子的手：“什么误会，你又跟小星瞎说什么！我早就跟你说了，分手就是分手，别再拿我的名字招摇撞骗！”

丸子急道：“你说分就分，你这么快就忘了你是怎么把我骗……”

“闭嘴！”

“凭什么不让我说？玩完了就踢开，你当我是什么！”

“丸子，你凭良心说我是怎么对你的，你又怎么对我！我出事的时候你在干什么？小星给我借钱的时候你在哪？系主任找你谈话的时候你又是怎么说的？”

“你别找理由，你跟你所谓的妹妹关系不明不白，她自然是要帮你的。”

“你胡说！我……”可乐气得变了脸色，高高地举起手。

“你打，你打，我跟了你一年多，就因为你所谓的妹妹你打我，还跟我分手……”丸子哭了起来。

“别吵了，”小星喘着气说，“你们回去吧，我累了。”

可乐看看小星，放下手，指着门口对丸子说：“你给我滚！要是让我知道你再来骚扰小星，你等着瞧！”

丸子恨恨地出去，走到门口摔下一句话：“陈小星你别得意，总有一天你也是这个结果！”

丸子走了出去，楼道里又传来她的声音：“陈小星是狐狸精，专门害人！把澄生害死了还不算，现在又来害可乐了……”楼道里的门纷纷打开，女生们都把头伸出来看热闹。

可乐往小星宿舍门口一站，伸出的头又纷纷缩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