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乐说：“小星，你能不能……”话未说完，欲言又止。

“你是让我去找丸子，让她去跟系主任说是他们先动手的？”

“不，我不用她帮。只是我的银行卡在她那里。照他们这样，我身上的钱不够用。你拿了卡，帮我取5000块钱过来。”

小星点点头。

可乐补充说：“要快，一定要在明天宿舍开门之前过来，让他们今天晚上就检查完。要是等到明天宿舍开了门，他们那帮兄弟来了，恐怕花样就更多了。”

小星敲开宿舍楼门，直接去了丸子的宿舍。丸子睡得正香，小星叫醒她，说了情况，向丸子要卡。丸子却失口否认：“我从来没有拿过他的卡。”

小星想劝劝丸子，丸子却打着呵欠上了床。同宿舍被吵醒的人重重翻身叹气，明显有逐客的意思。小星只好转身出来。回身把门带好的时候，正听见丸子说：“我今天把卡给她，明天那卡就姓陈了！”

小星握紧了拳头，却又忍住，向自己的宿舍走去。

叫醒了莫莫和应然，小星来不及细说，只说：“钱，把身上的钱都给我。”

应然还没完全清醒：“天呀，半夜打劫我们呀。”

莫莫问：“到底出什么事了，你别着急啊，慢慢说。”

小星看莫莫和应然的钱加在一起，也不过几百块，于是泄气地坐到床上，简要讲了刚才发生的事。

莫莫说：“真过分，可是需要这么多钱，我们现在去哪找啊？”

应然说：“要不先跟同学们借点？”

莫莫说：“又不是小数目，跟谁借啊！”

小星心思闪动，跑出宿舍。

站在隔壁宿舍门口，小星犹豫好久才敲门。自己在女生里面人缘本来就不是很好，现在来找人家又是要借钱，脸色是一定要看的。

小星站在别人的宿舍里，平时的傲气一点也没有了，低着头大概说了来由，就再说不出其他的话。女生们小声议论，虽然对小星并无好感，但是好在可乐还有威信。听说是可乐出事，倒都愿意拿出钱来帮忙。

小星握着笔，在纸上一笔一划地写下：×××，100元。××，50元。×××，150元……因为不怎么来往，班里竟有大部分同学记不清名字。小星陪着笑脸，小心翼翼地问着，觉得所谓的自尊都被自己踩在了脚底下。

每一个有认识人的宿舍都去过了，小星匆匆数数手里的钱，放心地笑了。小星拿了自己的卡，把上面的钱全部取出来，和借来的放在一起，打车去了医院。车上，小星很小心地把记着借钱数目的纸收在口袋的最里面。

见到了可乐，小星把钱塞到他手里，只说一切顺利。可乐握着钱，深深地看着小星。

天亮前终于把各项检查都做完了，果然用了近5000块钱。几个被打的男生脸上露出报复的笑容。可乐并不理会，说道：“你们要求检查的都检查过了，一切都正常。现在出了医院，再有跌打损伤，就不要再赖在我可乐头上。”

其中一个男生想反驳，看到可乐的脸色就没有说出口。他们按照可乐的要求，写下了若有事再与可乐无关的证明。

医院的钟响了六下，门外冲进来他们的弟兄。其中有人嚷道：“受这么重的伤当天怎么看得出来，要住院观察！”

可乐扬扬手中的字条，狠狠地说道：“昨晚的事已经了结，如果谁再想找我的麻烦，别再拿它当借口。”说完便转身走出去，留一帮人在那里互相埋怨。

可乐在内科病房外面的椅子上找到小星，她已经缩着身子睡着了。可乐轻轻叫醒她：“小星，没事了，我们走吧，在这里睡要着凉了。”

小星醒过来，迷迷糊糊地点点头，跟着可乐走出去。

清晨的风微凉，小星抱紧了肩膀。可乐说：“昨天晚饭也没吃，只能请你吃早饭了。”

小馄饨，薄薄的皮儿，入口即化。小星闻到香气，觉得饿了，吃起来狼吞虎咽，被烫了一下，呼呼地往嘴里吸凉气。可乐看着，不禁微笑。他抬手帮小星把头发拨到耳后：“都跟谁借了钱，回去我给你，你去还给人家。”

小星一愣：“你怎么知道。”

“傻瓜，从取款机里取出的钱怎么还会有零有整呢。”

小星笑了起来。

可乐收敛了笑容，认真地说：“谢谢你。”

不知为什么，小星觉得自己的脸慢慢红了起来。她低头大口喝汤，掩饰过去。

回到学校，小星去了丸子那里。丸子还没起床。小星坐在床边，耐着性子跟丸子解释，希望她能去找系主任，即使不改口说是可乐先动手，起码也要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说清楚。

丸子不耐烦地挥挥手：“还不都是因为你吗，你还好意思让我去说啊。”

小星说：“如果不说清楚，可乐会受处分的。他就要毕业了，如果因为这件事……”

“好了。”丸子不耐烦地打断小星，“你也说他都快毕业了，那跟我还有什么关系。”

小星忍无可忍，把丸子蒙在头上的被子一把扯下来：“你是他的女朋友啊！”

丸子哼了一声：“我看你更像是他的女朋友呢！”

小星摔门而去。

刚出门，却被人拉到一边。小星吓得叫出声，头顶却传来可乐的声音：“是我。”

小星挣脱开，用力推可乐的肩膀：“吓我，你怎么会在这里。”

可乐脸色黯然：“我听到了。本来也是想找她说清楚的。”

小星红了脸：“其实我也不是有意干涉你们的事，我只是怕你受处分。你快去跟她解释一下吧，别让她误会你。”

可乐摇摇头说：“不能共患难的女人还提她干什么，让她误会好了，有什么关系。我真怀疑自己当初的眼力。别提了，现在我出去办点事，晚上出来，一起吃饭，在避风塘等你。”

“事情过去再庆祝也不迟。”

“就今天。晚上见。”可乐低下头去摸摸小星的脸，“你瘦了这么多。”

小星打开他的手：“真恶心，快走吧。”

晚上小星到得有些晚，推门进去的时候，正看到可乐朝自己招手：“小星，这里。”

小星点点头走过去，却发现澄生也坐在那里。小星心跳得厉害，表面却装得平静，甚至有点玩世不恭：“怎么，可乐，耍我呀。”转身要走。

澄生急忙站起来，拉住小星：“别走，我有话说。”

小星不动声色地把手从澄生的手中抽出来，转过身来坐下，却并不看他，只拿过可乐面前的水杯，一饮而尽。

可乐说：“澄生是我约来的，你别生气。我从开始看着你们在一起，一天一天也有好久了。现在就算你们要分手，也希望一次说清楚，别再互相折磨。”

小星低了头，沉默着一言不发。

可乐搭讪着站起来：“我去看看有什么可吃的。”

澄生仔细看着小星：“小星，你瘦多了。对不起。”

小星说：“快说，你是不打算跟她在一起了又回来找我，还是跟她在一起觉得对不起我来安慰我？对不起，前者不可能，后者不需要。”

“小星，你别这样……”澄生也没有别的话说，只重复着一句：“你别这样。”

小星抬起头来看澄生，这是分开后第一次看到他的脸，依然那么好看，棱角分明，只是，也瘦了许多。这张脸上没有了那样自负的光芒，充满了忧伤，苍白，眉深皱着，唇边是深深的纹路。小星望着澄生的脸，心里觉得难过，忍不住问：“怎么，你过得不好吗？”

澄生说：“过去的事情我不想说，身边的人我也不想去评判，原本以为自己成熟，其实世间险恶仍不是你我所能理解的。”

小星摇摇头，表示并没有听明白。

澄生也不往下解释，只说：“本来我不好意思再来找你，可是今天下午可乐找到我，告诉我，你过得不快乐。”

小星说：“其实想开了就好了。我一直太顺利，没有遇到过什么挫折，想要的从来都会得到，不想要的也都是我先厌倦，抛弃掉。可是你出乎我意料，所以开始有点想不开罢了。放心，现在已经没事了，你完全不用去内疚什么。你这样的心理，恐怕对美拉……也是一种不公平。选择了去爱，就要百分之百地投入。”

澄生说：“其实我和美拉……”

小星连忙打断：“我对你们的事没兴趣。”

澄生不再说什么，小星也沉默着。过了好久，小星说：“那次你怎么也不肯跟我一起去乐园玩，你还记得吗。”

澄生一听便红了眼眶：“我们这个周末就去，好不好？”

小星心里有些百感交集，勉强展开一个微笑。

买的是一卡通，可以一整天不限次数地玩所有的游乐设施。小星玩得很疯，尖叫，大笑，像个孩子。乐园里人很多，澄生就帮小星排队。小星玩完一个，到另一个的排队区插到澄生前面，澄生再去旁边帮小星排另一个。澄生的眼睛一直黏在小星身上，一刻也不离开。

6月的天，活动起来很热。小星戴在手腕上的一卡通被汗浸湿了，班驳了。游乐设施门口的管理员远远看着，在禁止使用假卡、过期卡的大牌子底下露出狐疑的神色。小星索性装作心虚的样子，东张西望。到了门口果然被拦住，仔细检查才肯放行。小星笑得弯了腰。

澄生借口要排队，不肯跟小星一起玩大型的游乐项目，只一起玩旋转木马和碰碰车这些小星当作休息的游戏。小星笑澄生胆小鬼，澄生也只是笑，并不逞强。

小星觉得最刺激的不是过山车，而是阿拉丁神毯。人们坐在高大的游戏仓上，两只巨大的手臂把游戏仓大幅度地举起放下。这种突然而且剧烈的忽上忽下让人的心脏难以承受。特别是由上落下时，身体跌落下来，心却留在了上面，难受得只想大喊。小星也想像别人那样喊出来，可是突然闭上嘴，她想，如果嘴巴张得太大，那么心脏会不会从嘴里跳出来呢？

是啊，跳出来，跳出来。如果没有了心，是不是便会忘记以前的种种痛苦和忧伤？是不是便再不会觉得受伤害？小星在胡思乱想中适应了节奏，望了望两只铁手臂之间阿拉丁滑稽的样子，放肆地笑出了声。

玩得太疯狂，再也走不动了，嗓子也喊不出声了，于是去玩峡谷漂流。六个人的圆形橡皮艇在人造的山谷之间漂流，中间会经过若干所谓的山洞和漩涡，整个过程平稳安静。澄生也一起玩。小星靠在澄生的臂弯里。周围静下来，思想就变得活跃，小星的心跟着想法变得乱糟糟的。终于，在经过一个到处装饰着蛇的山洞时，小星借着害怕的理由哭了起来。

澄生拍着小星的背：“不怕不怕，都是假的，没事的。”

越是有人安慰，小星越是哭个不停。

同坐在皮艇上的还有一位年轻的母亲和她的儿子。那个有着漂亮眼睛的小男孩望着小星，抬头跟妈妈说：“这个姐姐哭鼻子，好羞。她一点儿也不勇敢。我不哭，我勇敢。”

小星一下站了起来：“你说谁？”

年轻的母亲红了脸，低头数落孩子。澄生拉小星：“干嘛跟小孩认真。”

皮艇随着小星站起的动作剧烈晃动了一下，小男孩被吓了一跳，哇地哭了起来。小星说：“胆小鬼，吹牛皮，你才羞呢。”

小男孩钻到妈妈的怀里，哭得更凶了。小星却笑了起来。

一卡通的时间到了，乐园里响起了提醒的广播。小星却执意要再去坐一次过山车：“澄生，跟我一起坐。”

澄生下决心一般点点头，没有推脱。

小星拉着澄生坐在头排，车厢一点一点爬上最高点。小星紧紧抓着保险杠，大声喊道：“澄生，我爱你，我爱你。”

马上就要到顶点了，那里插着一面红旗，迎着风有力地飘动。这时，小星听到澄生在喊：“小星，对不起，其实我……”

车厢笔直地冲了下去，澄生的后半句话被淹没在风里。小星大声问澄生：“其实什么？”回答的却是一车人的尖叫声。小星也尖叫着睁大眼睛。速度太快，车厢仿佛随时都能挣脱轨道飞出去。小星想，飞出去吧，飞出去，摔个粉身碎骨，那样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

可是没有，很快就安全驶了回去。安全杠缓缓升了上去，乘客们纷纷从车厢里站起。小星也站起来，却发现旁边的澄生一动不动。小星推推他：“到站了到站了。”

澄生的身子顺着小星推的方向瘫软下去。

小星低头看看澄生，撕心裂肺地叫了起来。

工作人员拨打了120，澄生被送到医院里，马上进行紧急抢救。抢救一直进行了四个小时。在等待的过程中，小星拼命镇定下来给可乐打电话。可乐很快赶来，极力安慰小星。小星浑身抑制不住地颤抖，一直重复着：“我不知道会这样，我真的不知道会这样。”

抢救室的灯终于灭了，医生满脸凝重地走出来。小星看着医生的表情，几乎站不起来。可乐迎上去，被医生劈头一阵数落：“他有遗传性心脏病你们不知道啊，还去玩过山车，不要命了！”

可乐着急地问：“他现在怎么样了？”

“抢救过来了，但还要住院观察一段时间。”

小星听到这句话，才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可乐搂住小星，说：“没事了，没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