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3师在敌后“失踪”-中国兄弟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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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崇禧放弃武汉,领兵南撤。四野指挥机关离开开封,经郑州到武汉。

白崇禧撤出武汉后,他与当时的国民党国防部长何应钦进行了谋划,将他指挥的19个军31个师作了重新部署:第一道防线的兵力包括93军、103军、58军、126军,共11个师,守卫在湖南的临湘、岳阳、益阳、汨罗、平江一线作为前卫;第二道防线是陈明仁兵团的29军、71军防守于长沙、湘潭地区。白崇禧完成上述部署后,发现四野渡过长江的部队只有40军、43军两军,而且43军的位置突出。白崇禧企图将前出的43军吃掉。四野总部认为这是歼敌的好机会,向军委报告:将敌吸引于岳阳、南昌一带,待主力到达后,断其退路,力求歼敌于岳阳、南昌地区。并建议二野陈庚兵团暂不渡赣江,待敌深入时,突然向敌挺进,与四野部队配合歼灭敌人。

毛泽东复电同意林的建议,并决定二野应准备4个军或3个军由陈庚统率,归林指挥。第一步在宜春一带配合四野歼灭桂系主力,第二步待命入湘抄击白崇禧后路,尔后待命入川。

遵照毛泽东的指示,四野为了不让白崇禧逃跑,即命江南的40军、43军减轻对湘赣方面敌人的压力;令进入鄂西地区的13兵团的38军、39军、47军、49军暂不向南突击;为了麻痹敌人,令长江北岸的部队暂不渡江原地待命。陈庚兵团的13军、14军、15军在赣江东岸停止前进。

白崇禧通过空军侦察,发现正面过江的40军、43军没有再孤军冒进,南下的四野主力已到江北集结。陈庚兵团已出现在他右翼,白崇禧立即改变计划,不仅不敢对位置突出的43军采取行动,还命他的嫡系张淦兵团相机南撤。

四野总部当机立断,命令部队趁此机会短期休整。

白崇禧发现四野部队停止前进,在江北休整。他命令鄂西的宋希濂兵团以14个师至18个师的兵力,扩大长江以北的防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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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期休整后,我病好了出院,回到军宣传部。徐部长让我到3师2团,随2团4连南进,参加“衡宝战役”,我是从大栗出发的。

根据毛泽东主席的指示,对白崇禧集团作战的方针,是远距离包围、迂回。集中第四野战军的主力,12兵团、13兵团、14兵团、15兵团和二野4兵团、5兵团。由四野司令员指挥,组成东西中三路大军,西路大军由13兵团司令员程子华指挥,参战部队38军、39军。沿湘黔迂回敌人左侧,担负中路大军右翼战略迂回,切断白崇禧西逃贵州、云南的道路,保障中路大军的右翼安全。东路大军二野的4兵团,四野的15兵团,由4兵团司令员陈庚统一指挥,直取广州,担负左翼战略迂回,保障中路大军左翼安全。而后,协同右路大军和中路大军包抄白崇禧。中路大军由12兵团司令员肖劲光指挥,参战部队5个军19个师。二野5兵团司令员杨勇指挥的16军、17军是战役预备队,主要协同中路军作战。

白崇禧所辖5个兵团11个军21个师。在衡阳到宝庆公路两侧,粤汉铁路至乐昌一线展开。

白崇禧有两个绰号叫“小诸葛”和“白狐狸”。“小诸葛”的绰号,意味着“多谋善断,未卜先知”,再加上狐狸的狡诈,可谓“战无不胜”。也确实,国民党残留在大陆上的军队,建制最完整、战斗力最强、具有山地、水网地带作战经验的,现在还就数白崇禧了。

四野部队长途行军1200多里,酷暑、多雨,翻山越岭,羊肠小道泥泞,北方战士不适应,非战斗减员百分之二三十。白崇禧部队以逸待劳,兵力也占优势。陈明仁起义后,在他的部队尚未稳定的情况下,白崇禧乘机策反,陈明仁的副司令刘进等人,携87师、88师一部、10师、62师、19师叛变南逃。司令员命令49军追歼逃敌。在追击湖南逃敌时,146师由于轻敌,苦战48小时,在青树坪被白崇禧“咬”了一口。国民党的报纸、电台大鼓士气、大造舆论:“这是国军和共军作战以来最伟大的胜利。”

可是,白崇禧败啦。“衡宝战役”结束后,四野首长对苏联作家西蒙诺夫说过这样的话:“白崇禧在国民党军将领中是最有才干的一个,他有好多年的军事经验,他的指挥也比其他国民党将领高明。但作为一个政党的国民党已经四分五裂,军事上的形势也对他完全不利。他的那一点或多或少的军事才干,也就起不了什么特别的作用。”

早在“淮海之战”时,蒋介石调白崇禧的部队增援,白没有去,目的就是希望中央部队在徐蚌地区被共军消灭。然后逼蒋下台,由桂系掌权,他们的第一步目的是达到了。他们本想和共产党讲和,做到“划江而治”,形成南北对峙的局面。由于共产党的条件他们不能接受,结果是解放军渡江,南京、上海、武汉等地相继解放,他们第二步目的也没有达到。最后一步棋,桂系想保住两广及西南地区。虽然桂系的李宗仁“上了台”,蒋介石“下了台”。白崇禧没有从蒋介石的失败中取得教训,他和蒋介石一样,对非嫡系部队采取分化、削弱、打击的办法。所以兵团司令各有各的打算,对白崇禧的两手策略也有两种态度,一是处常,二是应变。“处常”,就是惟命是从,照令行事。“应变”,就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在白崇禧拼凑“湘粤联合防线”时,要把宋希濂的2军调来,目的是削弱宋希濂的力量。宋希濂没有给他,白崇禧气得发疯,向国防部大吵大闹,说宋希濂无法无天,不听他指挥,要求撤办宋希濂。参谋总长顾祝同在桂系的胁迫下飞往宜昌,要求宋希濂忍让,暂时做出“牺牲”,否则难以应付。宋希濂对2军军长陈克非说:“2军去,依我看,对2军是不利的。共军如再南进,白崇禧一定缩回他的老巢广西去,那时他必然要2军同去,将来受他完全控制宰割,岂不是毫无代价地枉做牺牲吗?”

陈克非对宋希濂说:“我现在懂得所说的处常、应变的意思,我决定两种态度兼而有之,对司令官和总统是处常,而对其他人取应变。请司令官对上负责,不然我的应变就变不成,甚至会使自己的脑袋搬家。我立刻命令部队不去,作为跟随司令官应变的兑现。我要求绥靖区司令部补给我一道不出发的命令,我相信自己能对司令官负责,同时也请司令官要为我负责。”

结果,2军,白崇禧没有调动。

白崇禧整天派飞机在我军头上盘旋,就是弄不清我军主力在哪里,哪里是主攻方向。而我军对白崇禧的兵力部署、部队调动却了如指掌。

在我西路大军13兵团程子华率38军、39军,突破白崇禧的“湘粤联合防线”,切断他西窜贵州、云南的道路,逼近芷江时,白崇禧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他命7军副军长凌云上带7军171师的513团急运邵阳佯攻,该团到达邵阳后,即在邵阳市区及城郊用粉笔书写7军宿营地,谎称7军全部到达邵阳增援。虚张声势,企图打乱我军部署。白崇禧这一招没“灵”,四野总部早已收到我地下工作者的密电,报告7军在原地未动。

在程子华率西路大军,继续向邵阳逼近时,白崇禧在衡阳召开了军事会议,还在讨论如何抗击。参加会议的有兵团司令、军长、参谋长等人。3兵团司令张淦主张以攻为守,否则挨打,守也守不住。以桂系老本之一的7军,从左翼出击,一鼓作气打到湘潭、株州一带,迫使正面共军后撤,然后——他还没有说完,有人给他泼了一瓢冷水,打断他的话,说:“出击什么?干脆撤退!”

“对,撤退是对的。就看往哪里撤?是撤往广东还是撤回广西?”两个人这么一说,就争论起来了。争论的题目不是怎么打,而是往哪里撤。主张撤到广东的理由是:广东比广西富足,经费来源较易,同时靠海,与香港和台湾联络都方便,对争取美援也有好处。主张撤到广西的理由:人地相宜,一面可以继续征兵,搞民团,实行空室清野,打游击;一方面可以和云南、贵州联系。

这个会完全出乎白崇禧的意料之外,嫡系部队主张“以攻为守”,非嫡系部队主张撤。白崇禧问7军副军长凌云上:“你的意见呢?”

凌云上本想不发言,因为说了也白说。可是点了他的名,也只好说说自己的看法:“连日以来,敌人右翼推进非常迅速,毫无顾虑。这就说明先头部队之后,必有强大的部队跟进,这是毫无疑问的。敌人右翼部队不但要切断我们通向贵州、云南的通道,而且是战役包围。当完成战役包围后,衡阳正面敌人的主力必然展开进攻。我的意见,衡阳是个三角尖,突出在前面,指挥所在此不利,应速撤到东安,并以有力部队据守武冈,以巩固广西的北方门户。”凌云上也是主张撤。

白崇禧对凌云上的发言,摇了摇头,说:“当前的形势很好,7军在青树坪打了胜仗,士气很旺,在这有利时机,我们必须与共军战斗到底。张淦司令官以攻为守的意见很好,可以考虑,至于撤退待我们从长研究再定。”

正当白崇禧开军事会议,争论纷纷,还没有个结果的时候,四野的中路大军进攻了。

在毛泽东主席站在天安门城楼上,向全世界宣布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央人民政府成立了,中国人民从此站起来了时,中路大军兵分三路,向白崇禧同时展开进攻;中路大军的中路45军4个师,击战永市街和蒋市街地区之敌,中路的左路纵队40军,向新桥、白果市地区突击。3师在五星国旗于天安门广场升起的时候,在嘹亮的国歌声中,战士们高喊着:“为新中国诞生献礼!”激战中,突破了白崇禧的第一道防线。防线被突破后,白崇禧才猛醒,急忙调主力7军、46军等5个军13个师,集中向我一线部队反击,力量相当强大。这一新的情况出现后,司令员决定集中优势兵力于衡宝地区与白崇禧主力决战。

司令员电令一线部队暂停前进。意图是集中兵力,调整部署。用一部分兵力抗敌,主力后移,诱敌深入,予以聚歼。同时命右路13兵团由会同、黔阳东进宝庆、祁阳地区参战。又命二野5兵团的战略预备队16军、17军参战。这场与白崇禧主力的决战,看起来迫在眉睫。

战争的瞬息万变确实使人难以预料,敌变我变,敌不变我变。中路我军前卫部队是3师,按照军的命令10月2日急行军到永丰、青树坪之间伏击,战斗打响后,俘敌200人,缴获汽车5辆。随后前进80余里,在新桥迎头遇上敌88师,3师师长丁瑞山很快决定,3个团分三路猛烈出击,敌人措手不及慌忙溃败。3师继续前进到硝山石口,又与敌176师接战,按照总的战役部署,迂回、包围、堵住敌人退路,迫使敌人与我决战。丁瑞山毫不犹豫地摆脱了面前的敌人。这一决定,有人担心孤军深入,将会出现什么样的后果?丁瑞山想的不是深入的后果,而是完成总的战役意图。他当即立断,派出侦察分队,抄小路避开敌人向纵深穿插。在前进的路上几次受阻,丁瑞山不恋战继续深入。根据侦察分队报告,国民党部队正往西调动,丁瑞山决定,利用敌人调动空隙,向敌背后穿插。

酷暑,骄阳似火烘烤着向敌后穿插的战士。没有宿营地,炊事员没有时间做饭,每个战士汗水涔涔。师长丁瑞山发着高烧喘着粗气,趔趔趄趄地随着部队走在盘山小路上,昏昏沉沉的,每一步都好像踩在棉花上。嘴里没有唾液,干粘的舌头,舔舔干裂的嘴唇觉得涩涩的。他时冷时热,对警卫员说:“给我穿上棉大衣,冷。”

警卫员给他穿上棉大衣,搀扶着他说:“师长,你走不了啦,坐担架吧。”

丁瑞山喘着粗气,回过头来:“你有完没完哪?别搀我,水。”警卫员撅着嘴没有说话,赶快从山上流下的溪水里接了一缸子,递给师长。警卫员小马看师政委走上来,他看了一眼师长,对政委说:“政委,师长发了两天高烧啦,一会冷一会热。你看,他冷了穿上棉大衣还哆嗦,他走不了啦。”

政委瞪着眼睛:“你怎么早不说?”

“他不让说。”

师政委对警卫员说:“去把医生叫来!”

警卫员跑去把医生叫来,政委问医生:“师长病了你知道吗?”

“知道,服了两天药啦。”

“那怎么不退烧?”

“他得休息。”

政委瞪起眼睛:“在这种情况下,你说师长怎么休息?赶快想办法把师长的病治好。”他回头对管理科长说:“夏科长,赶快组织人抬师长,他发高烧两天啦。”他指着警卫员:“你这个小马,不负责任。”

“不是,我一说他就对我发脾气。政委,你可别说是我告诉你的。”

管理科长带着十几个人扛着担架,走到师长身边:“师长,你不能再走了,上担架。”

丁瑞山喘着粗气,对管理科长瞪着眼睛问:“这是谁的主意?”

“你别管谁的主意,战士病了还坐担架哪。”他看师长转头吃力地走了。他在身后喊:“师长,师长!”

政委走过来对管理科长说:“你们把师长抬到担架上。”他看管理科长没动:“快!”管理科长几个人连拉带抬的,把丁瑞山弄到担架上,他在担架上指着警卫员:“又是你。”警卫员笑笑没说话。

丁瑞山在担架上看着抬他的4个战士,喘着粗气,抬了还没有50米,他说:“停停,我要尿尿。”

没有多一会,政委看管理科长带着人,扛着担架回来了,他问:“怎么啦?”

“没法抬,走几步他就说尿尿,怎么抬?”

政委叹了口气:“师长是爱护战士呀!这样吧,你们几个人和医生,跟着师长,别让他晕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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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月4日零点,师的前卫1团插入衡宝公路上的永花江时,发现守敌正在酣睡,1连连长江发带着全连正向前运动,敌人哨兵发现了:“谁?”

江发让1排长张阿山回答,张阿山用湖南话说:“自己人。”

“口令?”

“啥子口——”张阿山的话还没有说完,江发和两个战士从侧面过去把敌人哨兵按倒,江发的驳壳枪顶住哨兵的脑袋,问:“口令是什么?说。”

“无——畏。”

“是无畏吗?”

“是——喽。”

“好。”江发说,“为了我们的胜利,你……”没说完,张阿山一枪把子把敌哨兵打死。江发让张阿山在前面回答敌人的口令,由于掌握了敌人的口令,1团随着1连很顺利的进入永花江,敌人还在梦中就被缴械。然后,1团掩护师主力迅速沿衡宝公路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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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月4日,3师远离兵团、军主力,进入敌人腹地沙宁和灵官寺一带。白崇禧纵深的一条横贯公路的防御被突破了。

由于3师从4日12时,趁敌人调动混乱,连续行军160余里插入敌人纵深,以顽强的战斗拖住了撤逃的部分敌人,并截断其西窜南的通路,为战役歼敌创造了良好战机。事实说明,在战役中有独立作战能力的部队,乘敌之隙,进行大纵深的迂回穿插,直入敌人腹地,抢占枢纽和战略战役要点,断敌退路,这是协同正面攻击和追击部队歼灭敌人最有效的手段。但战役开始时,总部司令员对这一战法并没有运用。对白崇禧集中兵力对我采取的以攻为守,以攻为撤的作战方针,总部司令员认为敌人的企图不是撤退,而是调集主力与我决战。由于对敌情判断有误,没有把战役的着眼点放在抓住逃敌上,采取大纵深的迂回穿插,迫使敌人与我作战,相反却放在诱敌深入上,惧怕一线部队分散被敌各个击破,所以电令一线部队暂停前进两天之久。3师在向敌腹穿插途中,没有收到司令员停止前进的电报,这是“歪打正着”,“天”灭白崇禧。

3师的“失踪”,野总、兵团、军,以及一线部队的电台连续呼叫3师。当司令员收到3师师长丁瑞山的电报后,他在地图上找到3师的位置,他第一个反应就是3师插入敌人纵深,会不会使白崇禧受到严重威胁,促使他撤退?接下来的反应是,白崇禧发现3师孤军深入,会全力围攻,3师处境十分危险,会不会成为第二个青树坪?当他想到大的围歼战时,非常惊喜。3师插入敌人腹部是他意料不到的。司令员立即发报表扬3师。接着兵团、军表扬的电波纷纷发到3师。3师成为堵截白崇禧的一支意外的伏兵。为了随时调用这支伏兵,司令员决定超越指挥,即超越兵团及军的两级指挥机构,由司令员直接指挥。

司令员直接指挥到师,这是在紧急的战况下,所采取的指挥方法。在辽西会战中,有的师在哪儿,纵队不知道首长知道。有时纵队正执行司令员前封电报指示,师里已经按照司令员改更的电令行动了。

司令员电令3师立即归他直接指挥,师、团电台随叫随到,兵团、军电台只能收听不能指挥。命3师向湘桂铁路上的洪桥穿插。

更出乎意料的是白崇禧。3师这一行动,对白崇禧整个部署构成了严重威胁,他认为是我军在战役中的纵深穿插,深入腹敌,断他退路。3师的纵深插入,打乱了他的部署,动摇了他以衡宝地区为中心防御的决心,改变了他的战役意图,他决定全线向广西撤退。

由于白崇禧是守是撤始终犹豫不决。他既想攻又怕被歼灭,想守又怕守不住,撤又不甘心。就在这优柔寡断中,丧失了撤退的大好时机。他恐慌地急调4个主力师兵力,连续进行猛烈攻击,企图围歼我军3师。

3师向洪桥穿插时,被敌人4个师分隔包围,腹背受敌,无法执行司令员向洪桥穿插的电令。师长丁瑞山向司令员报告了这一情况,司令员当即复电:你师已被敌4个师包围,你们立即占领有利地形,构筑环形工事,进行环形防御,振作士气,准备抗击绝对优势敌人的围攻。将敌人吸引住,以便我军各路主力围歼。

白崇禧4个主力师分割包围了3师,处在敌中有我,我中有敌的混乱中,一股敌人在行军的路上和师部遭遇,师直属队被敌人冲散,缺乏战斗力的师政治部各科,被敌人冲得四分五裂,“丢盔卸甲”到处奔跑。师长丁瑞山的指挥班子在警卫连的抵抗和掩护下转移到师主力2团。命令正在与敌人激战的2团,抽出2营4连、5连出击,抵抗和师直属队遭遇的敌人。在混战中,5连在正面顶住敌人,我跟着4连迂回到敌人的侧面,在展开火力后,我趴在山坡的巨石下。激烈的枪声中,子弹打在石头上直冒火星,我突然看到宣传科的张干事拉着小雨,后面跟着两个宣传科的人,在我脚下的田埂上奔跑,我大喊:“张干事卧倒。”他们没有听见,我跑下山坡喊:“卧倒!”张干事他们卧倒了,小雨听见我的声音,还在东张西望地找我,我过去刚把她按倒,一发炮弹落在稻田里,炸得我们满身泥水,小雨在我怀里吓得“哇”地一声哭了。我看她捂着耳朵,问她:“捂着耳朵干什么?听不见就没子弹啦?幼稚。”

她推开我:“去你的。”

枪声稀弱,敌人被4连、5连两个连打散了。我们站起来跑到山坡,我看小雨还在流泪:“哭什么?”

“咳!”张干事说,“差点没让敌人俘虏去——”他没有说完,又传来了激烈的枪声,我和张干事握握手:“你们快走吧,我得回4连。”我没有和小雨握手,只是目光与目光地交流,我看他们走了,小雨跑着不断地回头看我。

刘枫到1团任副团长后,按照师长丁瑞山的命令,带前卫营乘夜通过敌人防线,直插敌人纵深井头江。天亮后发现周围都是敌人,双方在村头混战。刘枫看地形不利,及时地指挥前卫营抢上井头江的制高点,被敌人一个团包围在山上,敌人一个团向一个前卫营轮番进攻数十次。刘枫忘不了在锦州外围失守154.3阵地的教训,他充分显示了指挥员的才干,在敌众我寡的情况下,他不死守挨打,灵活应战,用两个连防守阵地,用一个连机动出击,打乱了敌人的进攻目标。刘枫端着大枪和战士一样与敌人拼杀,战士们在他带动和鼓舞下,虽然三天三夜没有吃饭,五天五夜没有睡觉,子弹打光了,爆破筒用完了,1营的伤亡已经过半了,可是,白崇禧的这个团硬是没有把1营阵地攻下来。刘枫负了重伤,敌人溃退后,战士们抬着他走下阵地。

1团团直和2营、3营,在夜行军中,走的是盘山小路,速度较慢,与前卫营拉开了距离,当2营、3营进至七里岭附近的大望洞时,遭到敌人2个团包围。战士们冒着大雨,三天三夜没有吃饭,只吃了几把生米,五天五夜没有睡觉,奋力在抗击着敌人两个团的进攻,战斗十分壮烈。敌人冲上阵地被打下去,敌人又冲上阵地又被打下去,反复争夺。1连把敌人打下去后,连长江发为震慑敌人,对战士们喊道:“来,把敌人的尸体抬上来,垒在工事上。”战士们在大雨下,把敌人尸体一层层垒在前沿阵地上,有的尸体从尸体上滑下去,用几把刺刀一插到底,固定在前沿阵地上。人在殊死的搏斗中变态了,好像垒的不是尸体,倒像河堤上的沙袋。

善于山地作战的白崇禧主力,两个团没有攻下1团两个营所守的阵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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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月5日夜,我在2团4连,整天整夜与敌人在群山丛林的小路上周旋,4连是全团前卫,夜间和敌人走在一条路上,展开激战。伸手不见五指的山林里,枪声大作,子弹、曳光弹在杂木林里横飞。指导员对我说:“小苏干事,你可别乱跑,一定跟着我。”他看我的挎包是白色的:“把白挎包放在军衣里,白色目标大。”我把挎包放在上衣里后,再看指导员已经看不见了。因为部队向敌腹穿插,对小股敌人不恋战。我顺着盘山小路猛追部队,当我追到岔路口时,不知道部队从哪条路走了。我正在犹豫时,突然看到右侧的小路上跑过来一队国民党兵,我急忙隐蔽在树后,掏出手枪,打不打?我在斗争。看敌人越来越近了,我想也没想,抬手用花牌撸子向敌人开了枪,子弹不知道飞哪里去了,没有打着敌人,敌人散开了队形,减慢了行进的速度。这时,1排长带着4连后卫的2班上来了,听到我的枪声跑过来,他们展开火力,把敌人击溃。1排长看见我说:“苏干事,你怎么没有跟上部队?”

“我不知道走哪条路了。”

部队摆脱敌人后,4连坐在山坡上整理枪支弹药的短短时间里,指导员对我说:“小苏干事,你可别和部队拉开距离,你这要是被俘了我们怎么交代?”我满脸愧色地垂下头,指导员的话虽然没有直说,但话里含着我给连队增加了额外负担,我没有勇气面对指导员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在短瞬的休息后,丁瑞山师长命令部队继续向敌人纵深穿插,4连连长派通信员小吴去撤岗哨。通信员小吴跑步去撤岗哨,在路上被敌俘虏了。战后他回到连队,交代了他被俘的经过,在连续的追问中,小吴痛哭流涕地表明他没有投敌,只是把枪交了。因为他是连部的通信员,给他的处分是停止党籍下到班当战士。小吴没有资格当通信员了,我看他在班里扛着大枪,我很自然地想到自己,我很后怕,如果不是2班及时赶到,我也可能被敌人俘虏,那后果不堪设想。被俘不如死在战场,还落个烈士待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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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月6日,在行军中前卫和后卫与敌人遭遇四五次。有一天行军在盘山小路,4连是全团后卫,一个战士离队小便,看后面来了一队人马,说话他听不懂,尿没有撒完跑回来报告,连长把机枪班调过来,问:“口令?”对方没有回答,机枪展开火力,敌人顶不住溃退了。

在几次的遭遇战中,我看到我们战士展开火力速度之快,扑向敌人之勇猛,是难以想像的。在遭遇战中先展开火力的就主动,我们部队始终占主动,敌人始终处于被动,在敌人被打得乱了阵脚时,我们又抢先出击。敌人来不及组织抗击,就被我们冲垮了。

我们的战士是可敬可爱的,我和他们朝夕相处,建立了深厚的感情。他们把心里话告诉我,我为他们调解同志间的矛盾,把他们的建议反映给连长、指导员。对火线入党的同志,指导员都是让我去谈话,他们把我视为4连的人。

与此同时,3团集合后准备过关帝庙岭,按师的命令向洪桥前进,刚撤回警戒,3营驻地枪声激烈,3营被敌人火力压在村口,1营、2营迂回反击,进行激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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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月6日,那是一个大雨之夜,丁瑞山师长还发着高烧,他穿着棉大衣,还不时地寒噤,一阵冷一阵热。警卫员给他撑着伞,他坐在竹竿拼成的小桥头,望着在滂沱大雨中行进的战士,听着背后激烈地枪声,那是3团在激战。这场惨烈的战斗,是他在插入敌人腹地之前所没想到的。1团被敌人分割包围,相互不能支援,这也是他没有想到的。敌人有4个师,而他3个团还被敌人分割包围中,形势十分危急。如1团突不出敌人包围,两个团的兵力怎么能挡住数倍敌人的进攻?阵地失守,全师覆灭,敌人南逃。他不敢想像的后果将要出现,必须把1团接应出来,这是惟一应战的措施。他命令电台,连续不断地呼叫1团,1团没有呼叫出来。

作战科长向丁瑞山报告:“电台和1团联系不上。”

丁瑞山没有马上回答,电台联系不上,是因为激战中电台架不起来天线,还是1团不存在了?在这死伤惨重的战斗中,他把所有的可能都想到了。他翕动着干裂的嘴唇,雨水从他那几天没有刮胡子的脸上滴下来。他眯着眼睛在思考,在判断。眯着眼睛是他思考问题的习惯。

我看着师长,他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他消瘦了,苍老了,脸上失去了光泽,他一阵阵全身冷得哆嗦。师政委给丁瑞山大衣上披块黄油布,接了一瓷缸雨水送到丁瑞山面前:“快把药吃了。”

丁瑞山吃完药问政委:“你吃药了吗?”

“我没病吃什么药。”

“预防。”两个战友相视的笑笑。

我为师长担心,为3师担心。因为到处是敌人,3个团又被敌人分割包围。我很害怕,怕敌人把我们灭了。我偷偷地、不知轻重地问王副师长:“敌人能把我们灭了吗?”王副师长看了我一眼,他没有说话走了。王副师长看我的那一眼,我直接的感觉是:我不该想这个问题,更不该问这个问题。在这个时候说这种话,是丧失斗志的表现,是影响战斗力的行为。我很懊悔,真想自己两个嘴巴子。

“司令员急电。”丁瑞山急忙站起来,从通讯科长手里接过电报,展开看到:你们师对此战局责任重大,望你们不怕伤亡,坚决大胆地顶住白崇禧轮番进攻。司令员对3师期望甚殷,能否抓住逃敌,3师起着至关重要作用。

丁瑞山看完了把电报递给政委,他心情沉重地思考着。司令员的这封电报,既是鼓励又是压力,两个团如何完成堵截白崇禧的重任?1团是死是活必须找到,他问侦察科长:“派人去找1团,派谁去找?这个人很重要,如果被俘那可坏了大事。”

“师长,你放心吧,派2团侦察参谋张连去。”

“张连?好吧。让1团拼死突围,2团1营接应他们。”

2团侦察参谋张连接受了十分艰巨的任务,他带侦察班去找1团。

这里没有人家,也看不见一个群众,不知从哪里来了个中年男人,他主动找到2团团部,要求当向导,当他看到都是解放军时,他说:“我是这里地下党的区委书记,我知道你们被敌人4个师包围着,我带你们去找,绝对遇不见敌人。”

我看这位区委书记40多岁,瘦小的个子,戴着斗笠披着蓑衣。信不信?此人是不是地下党的区委书记?我看侦察科长为难了,他难以决断。

是与不是区委书记都有可能,在这瞬间的时间里,必须作出正确的判断。因为关系着战斗的成败,关系着3师的命运。

侦察科长报告给丁瑞山,丁瑞山看了看这位区委书记,同他握握手,在他决定前看着师政委,师政委很默契地点了点头。因为没有向导只能按照枪声去找,很难进入1团阵地。

丁瑞山握着向导的手:“谢谢你,让你辛苦一趟。”他对侦察参谋张连嘱咐:“一定保障区委书记的安全。”

“是!”张连明白师长话里的含义。

丁瑞山胆大心细,毫不犹豫地决定了:“出发!”

战后,我问丁瑞山师长:“您当时根据什么决定的?”

“根据当时具体时间、具体形势决定的。”

“他要不是区委书记呢?”丁瑞山笑了笑没有回答。

侦察参谋张连他们冒着大雨出发了,向导所选择的路,开始是上山的羊肠小路,后来羊肠小路也没有了,他们在接近敌人时是从草丛中爬过。雨越下越大,枪声稀弱,敌人暂停了攻击。他们来到陡峭的山脚下,向导对张连说:“从这里上去就到了。”

“上!”一个人踩着一个人的肩,攀登上去进入了1团所守的阵地。团长梁光涛、政委房子达都在阵地上,战士们看团长、政委和他们一样,在大雨下卧在临时的战壕里,他们既是指挥员又是战斗员。他们的行动鼓舞了战士,这是无言的政治工作,这种无言的表率作用,产生了巨大的精神力量。战士们看到团长、政委和他们一样,三天三夜没有吃饭,五天五夜没有睡觉,同他们一起在阵地上顽强地战斗。

取得联系后,由侦察参谋张连带路,在2团1营的接应下,突出了敌人包围与师主力靠拢。在突围前团长梁光涛命令警卫连留下一个排在阵地上抗击敌人进攻,掩护团主力突围。警卫连连长周亮、指导员宋全,谁带警卫排留在阵地上,两个人互不相让,都要留在阵地上。谁都知道,留下的人将是死亡,将是被俘。因为34个人怎能抗击超过上百倍的敌人,34个人掩护团主力突围,这场战斗的残酷由此可想而知。为了全局,为了战争的胜利,必须付出必要的牺牲。把生让给同志,把死留给自己,这就是我军的指战员!指导员宋全留下了。

在掩护团主力突围中,在与敌人拼杀中,想尽一切办法拖延时间,保证团主力安全撤出。在他们和敌人拼杀中,每个人都是刺刀见红。拼到最后他们全部壮烈牺牲,没有一个人被俘。

在战斗结束后,打扫战场时发现他们的枪支被砸碎了,宋全身上带的文件撕碎后散落在山谷里。他们浴血奋战,历尽艰辛,死得那么无畏,那么英勇,34个人的尸体躺在山坡上,像满山的枫叶,随着历史的风雨,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3师插入敌后,打乱了白崇禧的战役部署,动摇了白崇禧作战的决心;拖住白崇禧主力两昼夜,迟缓了敌人撤退的速度,赢得我军包围白崇禧主力的时间,起到了阻击敌人的作用。

当白崇禧发现我军主力对他形成包围圈时,他惊慌失措,急电命令全线撤退。按照白崇禧的撤退部署,7军也是他整个撤退中的关键一路。7军作为后卫,担负掩护长官部和第三兵团撤退,掩护整个湘桂铁路正面的任务。7军处在战场的前沿一线,只能翻越衡阳、宝庆、安东三角地带的山区,撤退就更加险恶。

7军撤退的路线正是3师向敌纵深插入的路线。3团团长和副团长发现山下敌人大部队撤退,不待请示,立即将3个营一线展开,他们一边下达战斗任务一边向师长报告。在下达战斗任务时,团长命令部队轻装,各连不准停下来组织战斗,任何人不准在前进路上卧倒,要不顾敌人火力阻击,迅速冲入敌群,把敌人打乱,分割包围。团长还要求部队出击时要吹冲锋号,部队要喊“杀”声,大造气势,震撼敌人。全团12个连队,在起伏的冲锋号和“杀”声中,将敌人拦腰斩断,打掉了敌7军军部,敌人失去指挥,一片混乱。1团、2团全部投入战斗,3个团在3公里的地段上与敌人激战。

白崇禧主力7军,在撤退的路上被击溃,四野中路各部队将白崇禧4个主力师,压缩在50公里的地区内,四个师全部被歼。敌7军军长李本一化装逃跑。副军长凌云上、参谋长邓达之被俘。入夜后,战士们举着火把在五峰山搜捕国民党散兵,漫山遍野的火把,“缴枪不杀!”的喊叫声此起彼伏,而敌人则从草丛中、杂树林中、敌人尸体底下,一个个举着手爬出来。

天亮了,在打扫战场时,我回到1团1连。连长江发看见我特别热情,他握着我的手说:“苏干事,你是我们1连的人,怎么跑到2团去了?”

“我这不是向连长来报到嘛。”

我跟着江发在打扫战场时,看见一个战士背着3支枪,押着几个俘虏走过来,押俘虏的战士向我深鞠了一躬,他问我:“长官,您不认识我啦?您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是那个让您给我补一枪的伤兵。”

“噢,我想起来了,那是在锦州巷战时。你现在……”

“我是连队的见习文书。”

“你好好干吧。”

他又向我深鞠了一躬走了。

江发问我:“这是怎么回事?”

“他是国民党的一个下级军官,在锦州负伤了,他给我一块表让我给他补一枪,我没有要表也没有给他补一枪。我让担架队把他抬到绑扎所,现在成了我们的见习文书了。”

“行,给他留了条命。”

一队队俘虏从我们面前走过,我看俘虏里有个军官,穿着美式的短风衣,我对江发说:“这件衣服不错。”

“你喜欢?我给你要来。”江发转身要去,我把他拉住:“别,你别去,你是连长,带头扒俘虏的衣服不好,我去。”我走到那个军官跟前:“站住。”军官看看我,大模大样地还走,我把六轮手枪一挥:“说你哪,让你站住!”他站住了。

“把衣服给我脱下来。”我看军官犹豫,不想脱,提高声音:“你他妈的把衣服给我脱下来,听见没有!”军官脱下衣服递给我,我接过衣服:“滚蛋。”我看他走到俘虏队伍中。江发过来看了看衣服对我说:“穿上,我看看。”我穿上衣服,江发看了看说:“好,挡风挡雨。”我要脱下来,他没让我脱。我说:“穿着‘扎’眼。”

“‘扎’啥眼哪,别脱别脱。”我把六轮手枪递给他,我扣衣服扣子,他突然发现我又换枪了:“你又换枪啦?换几支啦?”

“6支了。从狗牌撸子开始,换到今天‘六轮’。”

“你成枪贩子了,就差机枪啦。”

战斗结束后,有的连剩下七、八个人,有的班剩下一个人,我在的1连剩下30个人。1连30个人坐在山坡上,正在唱歌。江发走到队前:“咋的啦?怎么一点劲没有?起立!”他看30几人站好:“我指挥,‘大军出动’,一二!”30个人随着他起伏的手唱开了:“大军出动,地动山摇……”他喊:“使劲!”唱完歌:“坐下。”他清理清理嗓子说:“啊,这一仗像我们连打的,不错。不要骄傲——”江发这句话,使我想起了在水闸王西尧的讲话,一字不差,完全一样。什么干部带什么兵。

“我们1连是从井冈山组建,到我这个连长,共28位连长。老连长有的牺牲了,有的调走了。我们现任师长是红军时代的1连连长,我们团长是抗日战争时期的1连连长。我背的这支驳壳枪是抗日战争传下来的。我们1连是红军连队,是无坚不摧的连队,是敢于刺刀见红的连队。”

全连热烈鼓掌,我随着掌声想到:1连的顽强作风是红军连队传下来的,在攻打锦州战斗中,军授予1连“能攻善守,前仆后继”奖旗一面,在辽西会战中师又授予“歼敌先锋”奖旗,在突破天津新开门突破中,军授予荣誉称号“钢铁连队”。他们的自豪是无愧的。

江发充满感情地说:“3年解放战争,苏庆岩同志在我们1连一年半,他同我们同吃同住同战斗,和我们一起参加了辽沈战役、平津战役、衡宝战役,所以说他是我们1连的战士。”

我很羞愧地站起来给全连敬礼:“我感谢1连给我的荣誉,我是1连的战士,和同志们相比,我是不合格的战士,是有愧我们连队的战士,我是分享了同志们的荣誉。我和咱们1连感情是深厚的,和同志们的感情是深厚的,我永远不会忘记我们1连,1连万岁!”30个人一片掌声。

我听着这30个人的掌声,使我想起1连在辽沈战役前184个人中,冀东的战士占70%,热河和辽宁的战士占20%,解放战士占10%,辽沈战役后1连剩下17个人。在平津战役前也是184个人,解放战士占50%,战后1连剩下22个人。参加衡宝战役也是184个人,解放战士占65%,衡宝战役后,剩下30个人。这个数字是战争胜利者的数字。

人的生命在战斗中太脆弱了,体现不出人的生命是最宝贵的。在浴血奋战中,人的死是那么容易,一颗子弹就倒下了。在战斗中对人的死,习以为常,好像有一部分人死是正常的。没有悲痛,没有惋惜,没有留恋,也没有什么追悼会。在战场上我感觉到人的死,就像树上落下一片叶子,飘都不飘地落在山坡上。这就是战争。在战争中倒下的人,给后人们留下了什么?我记得列宁曾说过:“忘记过去,就意味着背叛。”

战场上的硝烟还没有散去,丁瑞山师长还站在山坡上,我问:“师长,走吧?”

他说:“我再站一会儿。”我从他的目光中可以觉察到,他不是对插入敌腑的后怕,他是悼念在这场战斗中,为胜利而付出生命的那些指战员。他站了很久,才默默地走下山坡。

我看着师长的背影,我在想:总的形势是我强敌弱,但在局部战场上是敌强我弱。白崇禧的部队没和我军碰过,装备优良,善于山地、水网作战。3师被敌人4个主力师分割包围,但3师没有被打掉,反而把号称“钢军”的白崇禧主力7军给灭了。我们连队里60%以上是解放战士,他们调转枪口,表现得那么英勇顽强,顶住数倍敌人的进攻。这勇敢是来自哪里?有人说:“天”要灭蒋,天时、地利、人和他全不占,气数已到。我想他们说的不完全对,我所体会到的,是我军从红军时代传下来的优良战斗作风。一个连队打得剩下几个人,补充上新兵还是原来的战斗作风,就像一口大的染缸,决定因素是染缸里面的“颜色”。这就是解放战士勇敢的来源。从1连的战斗作风,完全证实了这个结论。

我和解放战士聊天,我问他们:“你说,咱们部队和国民党的部队,有什么区别?”

他们说:“区别大啦,最大的区别是当兵的不受长官气,官兵平等。小苏干事,我说句实话:咱们部队是苦,可是连长、营长、团长不是和战士一样苦嘛?打仗也是和我们一样冲锋。就像过九宫山,连、营、团长不是和战士一样,顶着大雨爬山嘛,要是国民党,当兵的要抬着长官上山。咱们部队当官不像个官,你要不认识他,看不出他是当官的。有时候我看他们比战士还苦,在遭遇战中,我们都卧倒了,团长营长拿着望远镜还在观察敌情,我们卧倒了他们还在站着,真是身先士卒。上级关心下级,下级尊重上级。同志之间的关系亲密,不但表现在生活上,在战场上也是一样,这是我体会最深刻的。国民党部队不这样,长官喝兵‘血’,士兵要给长官买好烟买好酒。他们讲拜把兄弟,搞小圈子。每个长官拉个小圈子,这个小圈子和那个小圈子斗,也是你死我活的。”

我认为他说得很深刻,说到我们部队和国民党部队的本质区别:“咱们部队除了职务上的分工外,政治上一律平等。”

“再一个区别,咱们部队风气正,没有赌博、嫖娼的,没有抢掠老百姓东西的。老百姓欢迎咱们部队,不像国民党,老百姓看见就跑。苏干事,你说我说得对吗?”

“对。还有什么?”

他想了想说:“再就是我们部队,党和行政双套组织——科学。党员起到模范作用,冲锋在前。”

我理解他说的所谓“科学”两个字的含义,是说我们部队控制严密,行政组织除了正副班长外,还有两名党员战斗组长,4名党员,每名党员领导两名战士。班里的党小组是核心,又是保障完成战斗任务的基层组织。班长直接指挥战斗组长,组长带着两名战士执行任务。这就是他没有说出来的组织“科学”。

中国兄弟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