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我踩过的“尸体”发出凄惨的哀叫(一)-中国兄弟连

30

蒋介石从来不自我反省,也不总结经验教训,总是错误地估计形势,一意孤行,按着毛泽东给他画的圈圈往里跳。具有美式装备的“国军”,号称800万。在辽沈、淮海、平津三大战役之前,被缺枪少炮的共产党部队,一仗一仗给灭了四分之一。

辽沈大战,蒋介石飞到沈阳,亲自指挥,也没有跳出毛泽东给他画的圈。侯镜如增援锦州的“东进兵团”3个军,在海空军的配合下,攻打塔山增援锦州。塔山离锦州敌人防御前沿阵地仅仅30公里,连续六昼夜的争夺,其惨烈程度在世界战争史上也是罕见的。

锦州守敌10万,31个小时被我军灭了,活捉了东北“剿总”副总司令范汉杰。长春“剿总”副总司令郑洞国,不愿走范汉杰之路,举手投降。辽西廖耀湘兵团被我军马踏如“泥”。经过52天的奋战,蒋介石在东北的47万人马,转眼间灰飞烟灭。

正当蒋介石忧虑忡忡、愁容满面的时候,他接到来自北平的密报,傅作义以北平为界,东至塘沽一线是中央军,西至张家口是傅作义的亲兵。能守则守,不能守则退。蒋介石听密报后,他判断:傅作义把60万部队一字线摆在铁路线上,从战略防御上说无可指责,根据傅作义的历来表现,一贯是以保存自己的实力为目的。蒋介石不得不怀疑,如果傅作义擅自将部队西撤,共产党将不战而得华北,形势更为严重。反而将直接威胁中原和华东,“徐蚌”会战更难预料。蒋介石是一心两用,既想利用傅作义给他挡住共产党南下,以便掩护他在江南重整军力;又想把他的部队海运南下,增援华东战场,以利于他最后挣扎。他带着难断的心理矛盾,匆忙飞往北平,在北平官邸圆恩寺会见傅作义。他问傅:“华北怎么办?你有什么打算?”

傅作义叹了口气:“华北连保安团在内,勉强凑60万部队。虽然聂荣臻的20万部队对我构不成威胁,可是——”

蒋介石知道他没有说下去的是四野部队进关。他说:“林彪不会马上进关的,经过辽沈大战,他要休整。我们至少有四五个月的时间可以利用。你一定要守住平、津、塘,以出海口为退路。把西边部队调到东边,张家口就放弃吧。你不要有别的想法,犹豫、徘徊会失去机会,铸成大错。”

“是。”傅作义在蒋介石面前表现出顺从。是西撤,是南撤,是守,他矛盾重重。辽沈大战结束后,他在华北已经陷于孤立、无援的地位。他想:林彪早晚要入关,一入关对他是极大的威胁。他倾向往西撤,以退保他的察绥基地。但这一走也有问题,一则不能带走蒋系的“中央军”,二则因不能和马鸿逵合作,怕没有后路。蒋介石因着眼“徐蚌”战场,曾有放弃平、津打算,以给傅作义华东全责为条件,把傅系部队调到华东。傅作义也犯了蒋介石的老毛病,当断不断,举棋不定。

淮海战役已经打响,毛泽东的视点还在华北,他又给林彪发电,望他们早日入关。林彪给毛泽东回电,说明东北主力提早入关很困难,因为东北解放后,部队思想发生很大波动。东北籍战士怕离开家乡,怕走得太远,甚至某些干部已经开始滋长享受情绪,需要以大力解决这一问题。过去因忙于决战后问题的处理,还未向战士说明部队进关,正布置通过各种方式解释此问题。同时,新兵与俘虏的补充还未就绪,争取工作也要有相当时间,否则逃亡减员会更为严重。此外,部队过冬的棉衣、棉帽、棉鞋均尚未下发。

四野未能及时入关,确实存在困难,辽沈战役打了52天仗,伤亡很大,有的师伤亡过万,失去了战斗力。战士还穿着夏装。

毛泽东是要把华北的60万敌人就地歼灭,不能让敌人喘息,不让敌人逃跑,敌人跑到哪里对解放全国都不利。他要求林彪秘密入关,突然包围唐山、塘沽、天津三处敌人,堵住出海口,不让敌人从海上逃跑。打下张家口,堵住傅作义西窜,把傅作义滞留在平、津。

毛泽东虽然急切地希望东北部队早日入关,但他还是用商量的语气给林彪、罗荣桓、刘亚楼发电:请你们考虑,你们究竟以早日入关好,还是在东北完成休整计划,然后入关好,并以电告为盼。

毛泽东理解林彪提早入关有困难,为了全局,为了全国的解放,又致电林彪:

欲拟留蒋、傅两部于华北,依华北我军现有兵力,是无法完成的。如果蒋匪集中24个师于津沽一线掩护海运,我们集中程、黄、杨、罗、耿两兵团,无法破坏其计划。如果使用杨、罗、耿于察绥方面,亦没有充分把握阻止傅系西退,因傅系可在杨、罗、耿到达绥东之前,乃至杨、罗、耿到达之后,利用其骑兵、汽车及地方熟悉等条件,经大青山北麓冲过去,我军只能截歼其一部,难于截歼其主力。傅系一退,蒋系必同时南撤,使我两头失塌。

由于上述种种原因,望你们郑重考虑下述两个方案:

(甲)东北野战军提前于本月25日(戌有)左右起向关内开动,预计现在锦、义地区的部队,下月10日(亥灰)以前可到天津、唐山地区,如敌正在南撤,我可歼灭其一部或大部;如敌尚未开动,我可拟留该敌,继续休整,并修复北宁路,然后大举歼敌。

(乙)不管蒋、傅军是否撤走,仍安原计划休整到12月半,然后南进。即是说,蒋、傅要撤就让其撤走,你们则准备到平津后无仗可打时即沿平汉路南下,先在长江中游作战,逐步东进与刘、陈会攻京沪。

毛泽东前者的电报多为商量和征求意见的语气发出,由于敌情的变化,发给林彪的电报,语气变了。

(一)傅作义经过彭泽湘及符定一和我们接洽起义,据称傅作义大致已定,目前考虑者为起义时间、对付华北蒋军及与我党联系等问题。现符定一已到石门,明后日即可见面。我们拟利用此机会稳定傅作义不走,以便迅速解决中央军。

(二)望你们立即令各纵队以一二天时间完成出发准备,于21日或22日全军至少八个纵队取捷径以最快速度行进,突然包围唐山、塘沽、天津三处敌人不使逃跑,并采取使中央军不战投降(此种可能很大)。

(三)望你们在发出出发命令后先行出发到冀东指挥。

(四)我们已令杨、罗、耿在阜平停止,并准备出张家口附近协同杨成武阻止傅作义西退。徐、周已复电同意停攻太原。

(五)如何部署,盼复。

11月19日,林彪、罗荣桓、刘亚楼回电。

军委:

18日18时来电敬悉,我们决遵来电于22日出发,详细部署另电告。注(3)当林彪到达喜峰口时,新华社发表消息:林彪在沈阳参加祝捷大会。

31

1948年11月18日。我们部队在进关前,进行了短期休整,补充弹药、发棉衣,各连补充俘虏过来的解放战士。由于我还穿着单衣,从团部借了匹马到军政治部换了棉衣,这一趟来回跑了20公里。

东北解放了,东北籍的战士要离开家乡,很自然地产生了不愿意离开家乡的思想问题。要做好他们的工作,防止逃亡事件的发生。军政治部宣传部为巩固部队编写了教材,要在过大凌河前对部队进行正面教育。军政治部工作组下到各师、各团,我来到了3师1团1连,所谓帮助工作,主要是了解部队的思想动态。

1连指导员马海山违背了军政治部的指示,不重视正面教育。为了防止逃亡,他错误地采取了和2师3连一样的方法,用解放战士监视东北籍战士。被监视的战士是我们部队的骨干,是有觉悟的子弟兵。东北籍战士发现他们是被监视的对象后,情绪低落、消极,思想混乱。

9班副刘中福在战斗中捡了一个口琴,一有空就吹,开始他吹不响,后来能吹出解放军进行曲“向前向前向前——”。他对口琴有了兴趣,口琴不离身,经常拿出来吹,后来他能吹出个完整的歌曲,能吹一两段“白毛女”中的“北风那个吹——”。辽沈战役后的短期休整中,1连连长王西尧突然发现9班副刘中福的口琴不吹了。他问刘中福:“口琴丢啦?”

“没有。”

“咋不吹了?”

“没情绪吹。”

“嘿,你还闹起情绪来啦?”王西尧看他低着头没说话:“闹啥情绪?咋回事儿?”

刘中福抬起头看了看连长又低下头。王西尧看他满脸委屈,他手扶着刘中福的肩:“啥事儿,告诉我。”刘中福看着连长关怀、亲切的目光,他激动得声音颤抖:“连长,我们是骑着大马,带着大红花,乡亲们放着鞭炮吹着喇叭扭着秧歌送来参军的。我们拼死拼活的在东北打完仗了,不信任我们了。让机枪大炮‘欢迎’过来的俘虏监视我们,怕我们逃跑。我还有啥情绪吹口琴?不如回家种地,和老婆孩子在热炕头上团聚。”

“不会吧?”

“咋不会?”

“不会的,你瞎猜啥。”

“看样子你是真不知道。”

王西尧没有再说话,拍拍刘中福的肩走了。王西尧找到指导员马海山,把他拉到场院里的柴火垛旁,怀疑地问:“你让解放战士监视子弟兵,是有这么回事吗?”

“是,这事要保密,不能扩散。”

王西尧气愤地:“你,你怎么这么做?赶快制止这种错误的做法,要向被监视的战士赔礼道歉。”

马海山皱着眉头:“你小点声。这是副教导员介绍来的经验,我认为这是巩固部队,防止‘开小差’最有力的措施。”王西尧一听是副教导员介绍来的经验,他把要说的话又咽了回去。当天夜里,一声枪响把王西尧惊醒。他穿上棉衣刚走出连部,看指导员带几个战士,押着一个被绑的战士陈贵祥,陈贵祥扬着头无所谓地走过来。

王西尧问:“咋回事?”

指导员马海山把驳壳枪插入枪套说:“1排跑了两个,抓回来一个。正赶上我查哨,我要是不开枪,他也就跑啦。”

王西尧看了看陈贵祥,过去给他松开绑,对押解陈贵祥的战士说:“把他送回班里去。”陈贵祥没想到连长给他松了绑,还让他回班里,激动地说:“连长——”他哭了。

“哭什么?回去好好睡一觉,有话明天再说。”

马海山看王西尧给陈贵祥松绑,他气愤地转身走进连部,一屁股坐在炕沿上,卷了支烟,一边抽着烟一边想:王西尧当着他面给陈贵祥松了绑,还把他送回班里,这是有意在战士面前讨好,有意打击他。今后还怎么在连里工作?他越想越气愤。

王西尧送走陈贵祥后进了连部,看马海山闷头抽烟,他没想到由于他给陈贵祥松绑,引起马海山的愤怒。

“你怎么把战士绑起来了?”

马海山把烟头往地上一扔:“绑怎么啦?对逃兵不该绑吗?我不但要绑,明天全连开大会我还要斗争他,把他送军法处。”

“我不同意开斗争会,更不同意送军法处。这样做没好处,起不到积极的教育作用。他为什么逃跑还没有了解清楚,就斗争就送军法处,给战士们啥印象——”

“他是逃兵,还要了解什么?他怕死保命。我要杀鸡给猴看,不开大会斗争他,不把他送军法处就镇不住要逃跑的战士!”

“你不能这么说,靠镇能镇得住吗?在巩固部队的问题上,我们俩是有分歧,决不能再用解放战士监视……”王西尧没有说完,马海山摆摆手,打断了王西尧的话:“我告诉你,是副教导员支持的,不是我发明的。这样吧,把我们俩的意见报营党委,让营党委决定。”

“我们还是先开个支委会,讨论讨论再报营党委。”

“有啥讨论的?”

“怎么没有讨论的?连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不该开支委会吗?”

“我不怕开支委会,开就开,请副教导员来参加!”

“行。”

第二天上午召开了支委会,参加支委会的除了1连的支委外,还有1营教导员、团政委房子达。马海山没有想到,副教导员没来,他们1连的支委会倒惊动了团政委,他有些忐忑不安。支委会开得很热烈,同志们都发了言,会上的意见是一边倒。尤其是3排长刘春的发言,他说:“巩固部队用解放战士监视东北战士,到了南方东北战士再监视解放战士,造成思想混乱,破坏了团结,伤害了战士的感情,这是不尊重战士人格的行为,是完全错误的。我们的战士是自愿入伍的,不是抓来的,这种监视战士的方法不是我们部队的作风,是国民党,因为他们的兵是抓来的。”

团政委房子达听了同志们发言后,他说:“师党委对你们1连的问题很重视,责成我来必须纠正,要给战士道歉。3排长刘春同志的发言很好,很有水平。”他问马海山:“你知道陈贵祥为什么逃跑吗?”

马海山低垂着头说:“不知道。”

“开会前我问陈贵祥为什么要逃跑,他说连里对他不信任,他走到哪儿都有人跟着,上厕所都有人跟着。他委屈,他受了侮辱。这是‘卸磨杀驴’,他感到没有出路,所以他要回家。陈贵祥的逃跑,是我们工作上的错误造成的,影响很坏。要召开全连大会,刚补充来的解放战士也要参加,要向受伤害的战士道歉。”

在阳光明媚的下午,1连召开了大会。村头的场院里坐满了战士。

连长王西尧宣布开会,他说:“请团政委房子达同志讲话。”

在掌声中房子达走到队前,敬礼后他说:“辽沈战役结束了,同志们辛苦啦。我代表团党委来看望同志们,同志们和其他兄弟部队经过浴血奋战,歼灭敌人47万,解放了全东北。”在一阵掌声后,房子达接着说:“解放过来的同志和我们的子弟兵,都是革命同志,都是我们部队的骨干。解放过来的同志和我们,手牵手,心连心,一起解放了东北,现在我们应不应该帮助他们解放他们的家乡?”

“应该!”

“打到南京去,活捉蒋介石!”震耳的口号声此起彼伏。

房子达:“你们连队出现了错误,有的同志受了委屈,伤害了同志们,我是有责任的。我代表团党委,代表1连党支部,向所有受了委屈、受了伤害的同志们道歉!”他给全连的战士敬礼:“同志们哪,你们要是原谅了我,我这手就放下来了,你们要是不原谅,我这手就放不下来啦!”

一片热烈掌声。在掌声中9班副刘中福站起来:“政委,你今天代表团党委给我们来道歉,我很感动。说心里话,我也要回家,受不了这份委屈。我在参军离家时,我媳妇抱着孩子送我,一直送我,我让她回去,她不回去还送我,她含着眼泪说,你一定要回来,我和孩子等你,我害怕,怕再也见不到你了,她哭了。我想起来很难过,我没有想到,在我们连队里还有人看着我,我和犯人一样走到哪儿都有人跟着。我不被信任,不被信任我还不如回家。今天政委您亲自来给我们战士道歉,我,我……没啥说的。政委——”他激动地把最后一句话说完。

接着十几个、二十几个、三十几个战士,站起来:“政委——”他们喉咙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我坐在队前的柴火垛旁,被九班副刘中福的话感动了,他那激动的表现使我深深的感受到,我们的战士是通情达理的,是有觉悟的。房政委的几句话不但稳定了战士的情绪,而且激发了战士们对连队的热爱,对政委的信任。这激动人心的场面使我深深的体会到,干部正确的工作作风、工作方法太重要了,所产生的作用是不可估量的。

内向的马海山是个农民出身的干部,心胸狭窄,小肚鸡肠,是不轻易说话的人。语言甚寡的人,总使旁人认为他城府很深,满腹深藏着什么,就像锁着的箱子,里面装的一定是金银财宝,其实并不一定是这样。马海山认为自己在领导心目中,要比王西尧高一头,他本想在巩固部队工作中,有所创造、有所发明,在全团树立个巩固部队好典型,给领导留下个水平高、工作能力强的好印象。没有想到适得其反,不但没有树立起好的典型,反而通报批评了他。

有的人犯了错误不去认识,不总结经验教训,总是强调客观原因,总是埋怨组织,马海山就是这样。由于他的狭隘,怀疑王西尧是为了打击他,向团政委作了不切实际的汇报,他对王西尧的这口气一直憋在心里,总想找机会“吐”出来。要说也奇怪,按道理说机会是均等的,可是这机会总是在王西尧这一面。马海山总想在全连树立最高威信,压王西尧一头,但他没想到,威信是品德、才能、知识、感情的综合体,光靠权势是没有用的。团政委房子达在全连大会上,没有点名批评马海山,这是他没有想到的。团政委的工作方法和工作作风,虽然对他触动很大,但他还是强调,不能因为方式方法不对,否定了他是为了巩固部队,目的是正确的。

散会后,解放战士郭荣问7班长李胜:“这,长官还有错?还给士兵道歉?没听说过。”

“没听说过?这是我们部队的作风。干部有缺点有错误,我们可以给他提意见,可以批评干部,和国民党不一样。”

“是喽,班长,我这身衣服什么时候换?”

7班长看他把帽子上的国民党的帽徽揪下来了,问:“咋的?换衣服着啥急?”

“穿这身衣服老白姓看见害怕,我一进院正遇上老大娘,老大娘吓得往后退,我赶快说:老大娘别害怕,我过来啦!老大娘这才笑嘻嘻地说,过来好哇。”

7班长拍拍郭荣的肩:“咱们部队是老百姓的儿子。懂吗?”

“懂。”

32

1948年11月23日,部队进关前的准备工作已经完成。出发前领导首先给我们传达了中共中央的祝贺电:热烈祝贺你们解放沈阳,全歼守敌,并从而完成解放东北全境的伟大胜利……东北解放战争中牺牲的英雄们永垂不朽!

东北野战军总部在毛泽东急电的督促下,率领百万大军,告别了洒满鲜血和汗水的黑土地,直逼三大战役的另一个战场——平津。

1948年11月23日,东北野战军主力第一纵队、第二纵队、第三纵队、第五纵队、第六纵队、第七纵队、第八纵队、第九纵队、第十纵队、第十二纵队,每个纵队4个师,分东、西、中三路进军。东路进山海关,西路经喜峰口越过长城,中路从冷口插入华北。

辽西走廊,热河古道,长城内外烟尘滚滚,地动山摇,进关的部队像一条奔腾怒水,奔泻在初冬的土地上。辎重部队的山炮、野炮、装甲车,骡马车、弹药车源源不断,跨过横断燕山,驶向华北平原。

山海关背依重峦叠嶂的燕山山脉,面临烟波浩渺的渤海湾。山海关城墙高达3丈,宽可容5匹马并行。雉堞密布,箭楼宏伟险峻,是万里长城第一关。被称为华北与东北的“锁钥”,是铁路交通重要枢纽。南连平津,北接辽沈。从冷兵器时代就是兵家必争之地。

1945年11月16日,杜聿明指挥美式装备的国民党主力,攻打山海关22天,我军缺枪少炮,处于劣势,在苦战的22天中,伤亡惨重。由于寡不敌众,我们部队撤出了山海关。

3年后,我军在数量上、装备上、战斗力上都发生了质的变化。今天我们又阔步走进山海关。

33

我所在的1连属中路大军,是11月25日从冷口进关的。我在冷口也没看见城门楼子,蹬上一座山梁时,只见一道蜿蜒而去的残垣断壁,这就是著名的万里长城。战士们兴奋地高喊:“傅作义,我们来啦——”随着山谷的回音,战士们在长城上扭着东北秧歌。

“集合!”1连长王西尧带着全连列队在残垣断壁的长城上,面对着长城外的群山,广袤的大地,他站在队前,激昂地说:“同志们,我们再迈一步就进关了,离开了我们战斗过的土地,离开了养育我们的家乡,我们决不辜负家乡的希望。立正,敬礼!”1连的全体同志向家乡、向苦战过的黑土地敬礼告别。

王西尧带着连队走下长城,他问我:“进关啦,有什么感想?”

我反问他:“你有什么感想?”

“感想嘛——”他咧着嘴说:“我感到自豪,感到兴奋。自豪的是我们解放了全东北,兴奋的是——蒋介石快完蛋啦。”他问我:“你呢?”

“和你一样的心情。”

我初见王西尧连长那是在1947年,我们文工团到部队演出“子弟兵和老白姓”,是日本鬼子“屠杀”群众的那一场,因为扮演日本兵的人数不够,我们分队长到一连选了四、五个矮小的战士。王西尧特别高兴,把挑选的战士集合起来讲了话,除提出要求外还让七班长负责。战士一听上台演日本兵都笑了,他怕战士到台上笑场,特别让炊事班长发给每个人一个红辣椒,上场前都要咬一口。几名战士穿上日本兵服装演习了两次还不错,挺是那么回事。上场后虽然没有笑场,可是每个战士在台上都咧着嘴吸溜气。他在台下看台上战士咧嘴吸溜气,连队战士们看着大笑,他皱起眉头“火”啦。演出后,他把演日本兵的战士集合起来,狠“熊”了一顿战士。七班长李胜不服气地反驳:“连长,那辣椒太辣,忍不住。”

“怎么忍不住?就那么大一会就忍不住?你知道吗?这是政治任务,就因为你们在台上咧着嘴,吸吸溜溜的,在敌人屠杀我们群众时,让全连大笑。”

七班长低着头嘟囔:“不吃辣椒就好啦。”

“不吃辣椒,你们笑了怎么办?啊?”

“是。”七班长一挺肚子。

我想起这件事来,看着王西尧大笑,他问我笑啥?我说:“你还记得我们文工团到你们部队演‘子弟兵和老百姓’吗?”

他捂着嘴笑了:“别提了,太丢人。”

“你那也是好意。”

“得得,连团长、政委都笑我。”

第二天,我们宣传部长徐韵,在行军路上批评我说:“小苏,你要了解1连进关后,战士的思想动态,不是让你跟着连队行军,要学会做思想工作,多找他们谈谈话。发现问题要及时向上汇报。”

我对部长的批评,从心里接受不了。1连进关后,战士们思想稳定,情绪高涨,没有出现因离开家乡闹情绪的战士。我即便是发现问题,也不一定看得准,不能轻易向上级汇报,只能提供给连长、指导员。否则,连队不欢迎我,把我看成是专来“找茬”的,有损政治机关的威望,所以我对部长的批评没有表态。

华北平原的初冬,田野里空旷旷的,风也不像黑土地上的风那么刺骨,那么硬。黑土地上的风曾把我吹得像是光着身子行军。

田野里的积雪被过路部队踏成泥浆,垄沟被踏平了。河北的群众对部队热情、亲切,每过一个村庄群众都给部队送水带路。

听我爸爸说,我们老家是玉田县一个小村庄,村名叫托床姑,为什么叫托床姑我不知道,就知道十年九发水。大水淹没了村庄,群众缺吃少穿,终日在生死线上挣扎。我爸爸带着我们全家,在扶老携幼的逃难人群中,走进了黑土地。在我的印象里,河北的群众是贫穷困苦的,这种印象不知道怎么来的,可能是老人们说的吧。我进关后,看到群众喜气洋洋,丰衣足食。老大娘和老大爷拿出花生、大枣,一捧一捧往战士往口袋里装,如见亲人。

“小苏。”

在我跟着1连过村庄时听到有人叫我,我抬头一看是乔小雨站在村头的路边,我心里特别高兴,感到热乎乎的。我跑过去和她握手,问她:“你怎么在这?”

“这是我们的宿营地。”她向周围看了一眼,小声地说:“我听你们徐部长说你在1连,我就在这儿等你。”她用小花手绢包了一包去了皮的花生米,给我装进上衣口袋里。

“别把小手绢装兜里。”

她看了我一眼,低下头说:“我给你的,你可别丢了。”她望着我,在那热情的目光中充满着亲切、体贴。

“是,丢了脑袋也丢不了小手绢。”我一个立正,给她敬了个军礼。

小雨一笑,握住我敬礼的手:“我要想听的话你一句都没说。”她低下头。我意识到了,可我在她面前不知为什么张不开嘴,心里有很多要说的话,怎么也不说出来,我心跳加快,在一种浓烈、亲昵的冲动中我低下头说:“小雨,我很想你。”声音轻得几乎让人听不见。

我看她脸一红低下头:“这还算一句有‘味’的话。”她抬起头,眼睛闪着泪花对我说:“我日夜担心你,你能听我的一句话吗?”她看我点点头:“你不要乱跑,在战斗中你要在你的位置上,懂吗?”

我理解她是为了我的安全:“懂。”

“你懂什么?”

“别被敌人打死。”

“尽瞎说,我看你还是没有完全懂我说的话。”

小手绢里面还包着一张叠得四四方方的信纸,我问她:“这是什么?”她转身就跑啦,她在跑之前留下一句话:“你看看就知道了。”我有意地“掉”了队,拿出信纸看,上面的字写得很潦草,可以想到,这是匆匆忙忙写的:小苏,我很想你,找机会来看看我,我有说不完的话要向你说,可我见到你一句也说不出来了,我只有激动。

我看完心怦怦直跳,赶紧用小手绢包好装在内衣兜里,生怕别人看见。

34

12月8日,司令员电令我们部队插到天津、塘沽之间,切断天津与塘沽的通道,防止天津的敌人从海上逃跑。

夕阳下,走在田间的大车路上,我跟1连继续向北平方向开进。

1连长王西尧走到我身边,问:“那天在村口,我看你和师部的那个女同志挺密切。”

“什么密切?我们过去是一个文工团的。”

他看我脸一红,拍拍我的肩:“行,我批准了。”

“什么你批准了?别瞎说好不好?”

这时两个带“火”背章的骑兵通信员奔驰而来,行军的战士远远的给骑兵通信员让开路,两匹战马从队伍中间飞驰而过。7班长李胜咂咂嘴对王西尧说:“连长,看样子咱们不往北京走啦。”

王西尧歪着脑袋问:“你咋知道的?”

“老兵喽——”

7班长李胜虽然斗大的字识不了几十个,可是在军事方面却非常老练,他能够从电话线的走向,准确的判断出敌人指挥所的位置,从骑兵通信员的活动规律中嗅出战斗的气息和激烈的程度。不论多黑的夜晚他都能辨别出方向。

王西尧制止他说:“不准瞎猜。”他们正在说话时,远处传来停止前进的军号声,李胜对连长说:“你听,停止前进了。”王西尧瞪了一眼李胜,向部队一挥手:“原地休息。”战士们坐在大车路的两侧。7班长李胜坐在背包上,自言自语地说:“我想到北京去皇宫里看看,看样子去不了喽!”

“班长,皇宫啥样子?”战士们好奇地围着李胜问。我也凑到他身边,听李胜操着东北腔,手比划着说:“要说皇宫那大柱子粗的,二三个人手拉着手也搂不过来。”

“好家伙!”战士们惊奇地说。

听得王西尧眼睛直放光,他走过去问:“7班长,你啥时候去过皇宫?”

“皇宫吗——”他讪笑着说:“我是听说的。”7班长这句话引起战士们哄堂大笑,我也笑了。战士们起哄地闹:“听说的,我当你看见过呢!”

远处传来军号声。战士们中断笑声,静静地听着起伏的军号声,说:“调3连长,调2连长。”

王西尧站在路中间,双手叉腰等待调他的命令,又传来急促的军号声,不是调他,是命令3连长跑步。王西尧看3连长从他身边跑过去,心里很不是滋味,他认为团长应该调他。

马海山坐在路边将卷好的烟递给王西尧,说:“歇会儿。”王西尧坐下点着烟,对马海山说:“看样子是有任务,有任务团长应该使用咱们1连哪?”

“你——”马海山本想说就你能,话到嘴边没有说出来。

天黑了,部队急行军来到村口。1团团长梁光涛站在村口,参谋、骑兵通信员、号长围在他身后,他望着急行军的部队问:“是1连吗?”

“是1连。”

“王西尧呢?”

“到!”王西尧跑到团长面前。

“来。”团长指着手电光下的折叠地图说,“兄弟部队在塘沽打响,封锁了出海口。你们连插到公路上的这座水闸,截住往天津逃跑的敌人。”

“是!”王西尧顿时来了精神。

“跑一个我找你算账!”

“是!”王西尧带着1连经过3个小时的急行军到了水闸。副连长问:“连长,修工事吗?”王西尧看了看地形说:“修啥工事?把机枪架在水闸上,隐蔽好不要暴露。”

7班是前卫班,李胜带着全班隐蔽在水闸两侧,解放战士郭荣说:“班长,你摸摸棉衣都湿透了。”

“别说话,注意敌人——可别睡着了!”

经过急行军的战士,像瘫泥似的个个瘫在地上。7班长李胜的眼皮上像抹上了层胶,上下总往一起粘,他朦朦胧胧地听到一阵嘈杂声。他晃晃头揉揉眼睛,发现对面嘈杂的场院里有一星红火,在隐隐闪着,他顺手摸出烟卷了个“大炮”,一推身边的郭荣,轻声地说:“睡啦?注意敌人,我到那边看看去。”他弯着腰向场院跑去。李胜跑进场院,来到一个脑袋缩在大衣领子里抽烟的人跟前,他手一碰拿过烟对火,当他把火对着将烟递给对方时,大吃一惊,一个穿着美式大衣的敌人,眯着眼睛在嘬着他递过去的烟。李胜向后退了几步,看到一片敌人东倒西歪的坐在场院里。他蹑手蹑脚地走出场院,一口气跑到连长跟前,和连长耳语了数句。

“是吗?”王西尧一听来了神儿,“往后传,上刺刀,把手榴弹盖拧开。”他手举驳壳枪:“跟我来。”全连像支离弦的箭,转瞬间尾随7班冲进场院。

我心里害怕,没有跟连队冲上去,我和炊事班在一起。

战斗,在一阵爆炸声和拼杀声中结束了。

天亮了,水闸上一抹朝霞。团长梁光涛站在水闸上,看着一队队俘虏,他问指导员马海山:“王西尧呢?”

“到!”1连长王西尧跑到团长面前。

“这一仗打得不错,你们连有几个负伤的?”

王西尧笑嘻嘻地,带着骄傲的口气回答:“没有,一个没有。”

全连集合在水闸上,王西尧在站在队前问:“有负伤的吗?”

7班长李胜举着缠纱布的手回答:“不知道是谁给了我一刺刀。”

王西尧一听:“呸,真丢人!”他板起面孔:“7班长,你抽烟违反纪律。”

李胜笑嘻嘻地:“连长,我是去侦察侦察。”他从上衣口袋里掏出支三号小手枪递给王西尧:“连长,我缴获个小玩艺。”王西尧接过来一看:“嘿,好东西!”他提高嗓门,“啊,这一仗像我们连打的——”他惬意地望着全连,猛然看到团长站在身后,他口吃地接着说:“啊,不——不要骄傲。”王西尧笑嘻嘻地跑到梁光涛跟前:“团长——7班长缴获个玩具。”他递给团长。

团长没有接,看他很喜欢:“让你玩几天再上交。”

“是。团长,还有啥任务?”

“解放天津!”

35

天津战役我军用22个师共34万人参战,天津守敌有12个师,我们人数多于敌人两倍半;武器装备也超过敌人。除步兵配属的各种炮外,另配属山炮、野炮、榴弹炮等大口径火炮538门。根据天津地形,总的作战指导原则是:东西对攻,拦腰斩断,先南后北,分割围歼,先吃肉,后啃骨头。

主攻方向选在西城,由1纵队和2纵队并肩突破;东城由7纵队和8纵队并肩突破。这两路东西对攻的部队在金汤桥会师。四野总部作战动员令规定:哪个连队先到金汤桥,命名为金汤桥连,哪个人先冲上金汤桥荣立三大功,荣获毛泽东奖章。

36

我们军在12月10日,命令3师1团主攻天津东面的新开门,1连是主攻的“尖刀连”。

我随着1连开到天津外围后,针对新开门敌人工事,展开敌前练兵。

深冬的田野,点点残雪。一条新开凿的交通壕,在朦胧的晨雾中伸向新开门敌人工事。在交通壕尽头伪装的芦苇丛中,团长梁光涛带着各连连长在看地形。一架黑色的望远镜随着作战股长的声音缓缓地移动。

“铁丝网3道,交通壕将地堡群连成一体——”

从城墙上飞出几只鸽子,闯入望远镜的视野里。鸽子自下而上盘旋,又从上而下,落在地堡群中啄食,引发了地雷的爆炸。硝烟飘过交通壕后,梁光涛放下望远镜回过头,询问的目光移过每个连长。1连长王西尧皱着双眉,将帽子向后一推:“好家伙!”

标图的作战股长,看到如此密集的地雷,也眨眨眼睛张着嘴吸了口凉气,和身边的连长们对视。

护城河对岸,电光一闪,一颗枪榴弹在标图的作战股长头顶上爆炸,作战股长一歪身子倒在交通壕里。梁光涛胳膊被弹片擦伤,他捂着胳膊看作战股长头皮被炸开了,对1连长王西尧说:“你们把交通壕再往前、再往深里挖挖。”

“是!”

7班长李胜带着几个战士,扛着铁锨、镐头顺着交通壕向前沿阵地走。在两条交通壕交叉处,7班长李胜看见两副担架抬着伤员走过来,他问:“咋伤的?”担架上伤员咧着嘴说:“一镐头刨在地雷上了。”

“咳!”李胜埋怨地说:“你咋往地雷上刨?”

几个战士随着班长一阵大笑:“是呀,你往哪儿刨不行,咋往地雷上刨?”

“7班长!”

李胜抬头看连长站在前面,板着面孔批评:“6连的同志负伤了,你们不说安慰安慰,起什么哄?晚上开班务会你要检讨。”

李胜一挺肚子:“是!”

王西尧回到1连隐蔽部,看指导员马海山披着大衣在弹药箱上写什么:“我要不碰上小刘,就到村里找你去了。”

“我让小刘把咱们连的实力统计表送到营部去。”马海山说:“怎么样,咱们连的任务明确了没有?”

“没有。”

“团长说什么?”

王西尧坐在弹药箱上,卷了根烟点燃后,深深吸了一口,像布置任务似地说:“解放天津是东西南三面对攻,各路大军在金汤桥会师,哪个连队先到金汤桥就命名为金汤桥连,哪个同志先冲上金汤桥,就荣立三大功,授予毛泽东奖章。咋样?咱们连能先到金汤桥吗?能有个戴毛泽东奖章的战斗英雄吗?”

马海山没有说话,他缓慢地卷着烟,思考着……

王西尧看马海山没有表示态度,他把烟停在嘴边,疑惑地问道:“咋的,咱们连到不了金汤桥?”

马海山吸了两口烟,若有所思地问王西尧:“我们的任务要是打突破口呢?”

王西尧愣住了,心想,要是打突破口就没有力量到金汤桥了。他是老兵知道这个,他深深地吸了几口烟,望着眼前漫散的烟,思考着说:“不会吧?打天津是三面对攻,哪个军不想先到金汤桥。谁不把好钢用在刀刃上。”

马海山眯起眼睛看王西尧说:“我们不主动争打突破口的任务,只要不担任突破的任务,抢先到金汤桥是有可能的。”

“你听到什么信了吧?”王西尧歪着脖子问马海山。

马海山笑了笑说:“教导员让我们到团部去请战。”

“请战?那我们的任务就是打突破口了。”

“是呵,教导员的暗示,是让我们有思想准备。”马海山抽了两口烟思考着说:“我们最好不担任突破,因为突破伤亡大,没有力量再去占桥了。再说,通向金汤桥这条路,也是要用生命和鲜血打通的。”

“对。”王西尧说,“你和我想到一块了。我们抢先占桥,在军史上为我们1连留下一笔。天津之战,是三路大军在金汤桥会师,这在军史上是永远记载的。我们1连如能首先占领金汤桥,‘金汤桥连’的荣誉称号也就记载在军史上了。”

“是的,打天津在军史上的记载是笼统的,是不具体的,那都是泛指的。哪有‘金汤桥连’的荣誉称号响亮?不抢先占领金汤桥在军史上不可能有我们1连。后人谁还能知道1连,谁还能知道这场浴血奋战的拼杀?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王西尧听了马海山的话,他想了想说:“打突破口是硬仗,是要刺刀见红,我们连不怕硬仗。可是‘金汤桥连’这面红旗——”他手一边挠着头,一边咧着嘴思考。

“那就看你连长的决心了。”

“对。”王西尧抢先占桥的思想,被马海山几句话强化了。

马海山看王西尧满脸土:“我到团部去接向导,你也该洗洗脸啦,

从进关就没洗过脸吧?”

王西尧一笑,手摸着下巴说:“是从进关就没洗过脸,脸上还挂着家乡的土呢,是该卫生卫生了。”

37

我踏着小雪来到团部临时指挥所,前委派来的韩桂芝,正向团长梁光涛、政委房子达和作战参谋介绍敌人纵深布防:“金汤桥是敌人最后一道防线,桥头前有一个钢骨水泥的母堡,围着母堡是沙袋工事。”作战参谋随着韩桂芝的声音,在地图上标上敌人的火力点。

梁光涛指着地图问韩桂芝:“这个邮政局,会不会是敌人的火力支撑点?”

韩桂芝看看地图:“我离开天津时,这里没有敌人。”

梁光涛在考虑问题时,习惯地用手摸着下巴,“标上,先考虑有。”

“报告!”

“进来。”梁光涛转头看马海山进来,他介绍说:“这是前委派来的韩桂芝同志。”又指着马海山说:“这是1连指导员马海山。”韩桂芝穿着军装,剪着短发,热情地和马海山握手。梁光涛指着我说:“这是军政治部小苏干事。”

马海山笑了:“小苏干事就在我们1连。”

梁光涛:“告诉王西尧,我从前委派来的三位向导中,给你们请了一位最熟悉纺织厂地形的。”

马海山握着韩桂芝的手:“欢迎欢迎。”

38

王西尧到8班洗脸刮胡子,8班长曹国友给他胸前围了条毛巾,让他坐在方凳上,慢腾腾地一刀一刀给王西尧刮脸。王西尧嫌曹国友动作太慢,他着急地说:“8班长,你快点刮,这慢腾腾的我受不了。”

曹国友停下刀子:“着啥急,这慢工才出细活呢!你这脸像交通壕似的,胡子都隐蔽在里面,得慢慢地往里抠。一刀子还刮不下来。”

“得啦,你满脸上全是炮弹坑。”

曹国友往王西尧脸上又刮了两刀,王西尧咧着嘴说:“这刀子不快吧?咋这么疼。”

“这刀子不快?是没有热水。”

“咳,你烧点嘛。”

“这点事还值得烧水,弹片崩在你脸上都没有吭一声,这你还坚持不了?”

“好,我忍着。”正在说话时,王西尧听见7班长李胜在院里发牢骚。

“排长,咱们老是在交通壕里瞎跑有啥用?谁还不会在交通壕里跑。”

“这是连长让练的,你就练。”

“好,练——练。”

王西尧带着满脸肥皂沫,脖子上围着毛巾走出来,看3排的战士一个个满身满脸的土,扛着训练射击模型走进院里。他朝着李胜说:“7班长,就你牢骚多,什么叫瞎跑?这是练速度、练快。速度就是生命,就是胜利,你懂吗?”

李胜一回头,看见连长围着毛巾,满脸肥皂沫,他一阵大笑。

“连长,向导来了。”通信员小刘跑进院里报告。王西尧一听向导来了,他拉下毛巾擦擦脸上的肥皂沫,向连部跑。8班长曹国友后面喊:“连长,还没刮完哪!”

“回头再说!”

小刘看连长跑出院,他神秘地悄悄对7班战士说:“你们猜,咱们连来个啥向导?”

战士们疑惑地伸着脖子问:“啥向导?”小刘诡谲地眨着眼睛:“是个女的。”

“啥?女的?”7班长咧着嘴:“我的娘!那骒马也能上阵哪?”

“是啊!”战士补充说,“骒马一听枪响就拉拉尿。”

“可不是咋着,骒马就怕枪响,枪一响不但拉拉尿还全身哆嗦。”

王西尧跑进连部,看到一位身穿军装,留着短发的女同志,正聚精会神看着墙壁上的地图,仿佛是在找什么。

“同志,是文工团的吧?”

韩桂芝回过头疑惑不解地看着热情的王西尧。

王西尧心想,仗还没有打响,文工团的同志就来连里搜集英雄事迹,不由得心里荡起说不出的兴奋。他热情、谦虚地说:“仗还没有打响,没有啥英雄事迹,等我们占领——”他本想说占领金汤桥,突然感到不合适,改口说:“——打完仗,那时候请你们来帮我们好好总结总结,再看看能编个啥节目。”

韩桂芝偷着笑了笑,没有开口。

马海山提水壶进来,看连长正和韩桂芝攀谈,他走过去给韩桂芝倒水。王西尧说:“指导员,我说等咱们打完仗,再请文工团的同志来帮助咱们好好总结总结,那时候看给咱们编个啥节目,你说是不?”马海山顿时把水壶停在碗边,他皱着眉头,摸不着头脑地看着王西尧。

韩桂芝看着马海山痴呆呆的样子,捂嘴大笑。

马海山急忙放下水壶,指着韩桂芝介绍说:“这是给咱们派来的向导,韩桂芝同志——”

“向导?”王西尧直挺挺地愣在那里。

马海山给韩桂芝倒碗水,说:“韩桂芝同志是前委派到咱们团的,她最熟悉纺织厂地形。她一再向团长要求下到连队,团长请她到咱们连来啦。”

韩桂芝侧靠在炕沿上,不安地看着连长王西尧。她怕连长不欢迎她,让她回去,那多难为情。

马海山把水碗端给韩桂芝,没话找话,搭讪着说:“韩桂芝同志,你啥时候离开天津的?”

“我离开天津时,你们还在打锦州。”韩桂芝瞥了王西尧一眼。

王西尧好像什么也没有听见,他紧皱眉头,满脸阴云。他认为来的不是向导,是来个累赘。打起仗来没有人照顾她,子弹这东西又没有长眼,万一有个闪失怎么向团长交待?他在想谢绝的理由,可一时又想不出来,也找不到合适的词,脑袋“嗡”一下子就大了,一下子不知说啥好。

“王连长,你不信任我这个向导吧?”韩桂芝微笑着看出王西尧的心事,抢先说了话。

王西尧看马海山给他递了个眼神,暗示他说几句热情话。他叹了口气说:“这打仗——真刀真枪的,可不是闹着玩的。”笨,王西尧的话一出口,自己就后悔了,心想,咋这么说?

王西尧笨拙生硬的语言使马海山无地自容,他想,人家是来领路、是向导,怎么是来闹着玩的?他瞪了一眼王西尧,又偷看了一眼韩桂芝。

韩桂芝一笑:“王连长,你要让我上去,我要起到向导的作用,我不是来——”玩字她没有说出口,怕王西尧下不来台。

马海山对王西尧一再的暗示,他没有领悟,勉强生硬地说:“你只要跟上部队就行了。”

“王连长你放心,我能跟上部队。”

通信员小刘进来报告:“连长,部队集合了。”

“好。”王西尧对韩桂芝说,“走,去熟悉熟悉部队。”王西尧是想让韩桂芝看看他们1连的作风。

39

12月22日下午,团长检查1连敌前练兵。

我是第一次看1连敌前练兵。

全连集合在村外广场上,马海山陪着韩桂芝站在远处,王西尧站在队前:“报数!”他看队列里报完数,作练兵前的动员:“今天团长来检查我们的练兵,要让团长看出我们连的作风,作风——就是顽强,就是快,快就是生命!”

副连长向王西尧报告:“3排担任出击,8班架桥。”

“不行,8班长动作太慢,换7——”王西尧转头看到7班长的棉衣扣子只扣了两个,皮带扎得很松,向下耷拉着,绑腿打得很短,像北方老大娘冬天扎的腿带子。7班长不像个兵,倒像个没有约束的农民。这样的兵给女向导的印象是没有战斗力的,给他连长脸上也抹黑。他想到这儿,顿时眉头紧锁,火冒三丈,就像燃烧的导火索要引爆,他意识到女向导在队前,硬是把火压在心底没有发作。他走到7班长面前,拉着他的皮带:“你——这也往里灌风哪。”

7班长李胜认为衣服的功能,除了遮体外就是保温,任何修饰对他来说都是多余的、麻烦的。他笑嘻嘻地说:“这灌啥风。”

王西尧的“火”还是发出来了:“把扣子扣好,皮带扎紧,不像个兵样。”他看李胜扣好扣子,把皮带扎紧:“你们班架桥!”

李胜一挺肚子:“是!”

团长梁光涛站在土坡上看1连架桥训练,参谋和各连长围站在他身后。土坡下横着一条和护城河一样宽的壕沟,这是训练架桥的“阵地”。王西尧站在团长身边,看着副连长带着3排进入“阵地”。副连长指着进攻路线对7班长说:“那里有个坑看见没有?要绕过去。”

“啥眼神,那不是坑,是炸药熏黑的。”

副连长还没有看清楚,在恍恍惚惚中听到出击命令,他向7班长一晃指挥旗:“上。”7班长带着3名战士推着板桥冲出去。板桥推到中途,解放战士郭荣摔倒了,板桥横在中途。站在团长身边的王西尧急得只跺脚,他在窥视团长时,突然看到韩桂芝站在团长身后,他皱着眉头咬着牙不知所措。

副连长高喊:“咋整的?”

郭荣的绑腿卷进板桥的轱辘里,7班长急中生智,用刺刀砍断绑腿,推着板桥继续前进。副连长看板桥架好,他一挥手:“冲!”3排在通过障碍时,副连长被冲到身边的战士绊倒,接连两个战士压在他身上。观看1连演习的各连长大笑。

王西尧本想让韩桂芝来看看他们连的威风,没想到出了丑,他看韩桂芝捂着嘴偷偷笑,他一跺脚,后悔地:“我让她来干啥。”

团长发怒地喊:“王西尧!”

“到!”王西尧垂着头站在团长面前。

“你这是放羊啊?”

王西尧耷拉着脑袋走下土坡,看7班长李胜的着装从没有这样整齐过,绑腿打得笔直,腰带和风纪扣都很标准。他手里拿着郭荣的绑腿,跟在板桥的后边走来,王西尧满腹怒火地走到7班长跟前:“这绑腿啥时候开不行?啊!就开在这节骨眼上。你是班长,为啥不检查?你这时候着装整齐了,早干啥来的?”

7班长低着头,窥视满面怒色的连长。

“你们班算是给全连——”王西尧控制着迸发出的怒火,还是高声喊道:“你,开会给我检讨!”

我在往回走的路上遇见战士江发,我把他叫住,站在村口我问他:“你有没有入党的要求?”

“咋没有?我和班长、排长都谈过。”

“你和指导员谈过吗?”

他笑笑:“没有,我怕不够入党的条件。”

“你是连里的老同志,连长指导员都很关心你,你在连里表现也很好,你应该争取早日入党。”

“是,苏干事,你说到我心里去了。我时刻用党员的条件要求自己。”

“好啊,我是受连支部的委托和你谈谈,希望你在战斗中争取火线入党,不要辜负党支部对你的希望。”

“苏干事,我要用实际行动争取入党,希望党支部在战斗中考验我。”

“好吧,我一定把你的愿望、你的要求汇报给党支部。”我们谈完话,江发很兴奋地走了。这是连长和指导员让我找江发谈的,我“萝卜小长在辈上”,因为我是军政治部下来的,战士特别重视和我的谈话。

王西尧走进连部,把背在身上的驳壳枪往炕上一扔:“7班算是给全连丢尽人了,有个地缝我也钻进去。”

指导员马海山对团长、政委欣赏重视王西尧心里潜藏着嫉妒。练兵出现了问题,马海山不像王西尧那么难过那么懊悔,毕竟练兵是连长的事。因为他在巩固部队的问题上受到通报批评,自我感觉矮了半截,王西尧在练兵上出了问题比他也高不了多少。他看王西尧脖子粗脸又红,喘着粗气,便笑了笑,说:“让3排开会找找原因。”

“对,晚饭后开会。让3排长听听同志们的批评,打打他们的骄傲情绪。锦州外围的182.4高地打得好就骄傲啦?让他们知道知道,骄兵必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