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东北大平原上奔突的铁流(上)-中国兄弟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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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8年9月12日,震惊世界的战略大决战开始了。

村头的砖墙上出现了横幅标语:“打下沈阳解放全东北。”部队大张旗鼓,歌声此起彼伏,向沈阳开进的部队日行夜宿。

奔向北宁线的步兵、炮兵日宿夜行,隐蔽挺进。

我们军奉命在1948年9月12日出发。在出发前,军政治部组成下部队工作组,我们工作组在没有下去前随军政治部行军,夜行日宿,通过人烟稀少的草原和沙漠地带。有一天,我们在草原夜宿,晚饭吃的是高梁米,菜是一盆汤,上面漂着几片倭瓜,吃一口倭瓜又涩又苦。我们工作组5个人,从伙房打来5勺汤,每人只给一勺,一勺汤只能泡一碗饭吃,汤不够吃,组织部李干事对我说:“小苏,你经常下部队,炊事员对你不熟,你再去打5个人的。”我端着菜盆走过去,看三根木棍下吊着马灯,在马灯下炊事员拿着铁勺子,我怕炊事员认出我来,把帽子拉得很低,我把盆递过去一看,心想:“坏啦”,盆边上贴着两片倭瓜,还好,黑糊糊的,炊事员没看见,我没敢说5个人的只说3个人的。3勺汤我们5个人分了,有的人吃了3碗饭,我吃了两碗。这时,听到一声沉闷的枪声,我们大伙都愣了,在晚点名时才知道,是一位主任的警卫员打了只兔子,想给首长改善伙食。因为他违反保密纪律,当时就把他关了“禁闭”,后来让他下连当兵了,在战斗中他牺牲了。有人开玩笑地说,可能是兔子还魂又把他“咬死的”。

东北野战军正向北宁路挺进时,司令员突然收到“敌情通报”,引起他的忧虑。“敌情通报”里说傅作义新5军及独立95师,经海运已从葫芦岛登陆。这样,加上原来的部队9个师,对我军攻打锦州构成了较大的威胁。这时的司令员想,傅作义集团已开始向葫芦岛地区增兵,如果傅作义为了挽救锦州危机,再次抽出部队出关增援,廖耀湘兵团5个军12个师,从沈阳出来西进锦州,塔山阻击部队堵不住侯镜如兵团,侯镜如两个小时就能到达锦州,实施反包围,加上廖耀湘西进兵团的插入,战役主动权可能完全控制在敌人手中。这场大决战的结果如何将难以想像。司令员将面临着东北、华北两大战役集团的强大敌人,他的忧虑是很自然的。司令员不走“险路”不打“无把握”之仗,他动摇了打锦州的决心,给毛泽东发报,婉转地提出回师打长春。毛泽东连续两封电报,带着批评的语气给司令员,不同意回师打长春。

司令员是从他军事家的视点上判断敌人,没有深层次地从政治上分析敌人内部的矛盾。而毛泽东把蒋介石、国民党看得是一清二楚。傅作义一贯的表现是保存自己的实力,在抗日战争中如此,在解放战争中也是如此。他不可能不顾平津而倾巢出关。廖耀湘既要看傅作义的行动,又要看侯镜如的东进兵团能否突破塔山,他才决定是否西进,否则,他不敢单独援锦。如果按司令员所顾虑的那样打下去,辽沈大战,也许蒋介石胜了。

蒋介石空有权威,可他手中攥的是一把没有粘性的“沙土”,在阳奉阴违的国民党群体里,他这把“沙土”在辽沈大战中,充分得到证实。

塔山虽小,关系着战役的全局。国共两军在辽沈决战,是从塔山首先展开的。塔山能否守得住是司令员最忧虑的,他连续指示4纵队:“我只要塔山,不要伤亡数字。”侯镜如的东进兵团在海、空军配合下,连续6昼夜激战没有攻下塔山,却以留下7000名士兵尸体而告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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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月21日,我军经三江口西渡辽河,过石山站,夜渡大凌河,连续强行军120里,突然包围了葛王碑,截断锦州与义县两敌的联系,使义县之敌完全陷于孤立。这时我们的部队正在扫清国民党在锦州的外围据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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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月2日,在军用地图上标着的182.4高地与154.3高地是对峙的,中间有锦沈铁路、公路和小凌河穿过,是锦州东面的险要屏障和咽喉要道。国民党对两个高地极为重视,修筑了各种永久性工事,互相依存,组成了密集的火力网。部队在炮火支援下,用23个生命的代价占领了182.4和154.3高地。国民党丢掉两个高地,锦州城完全袒露在我军包围中,敌人十分恐慌。以一个营的兵力,上有飞机下有炮火掩护拼命夺取182.4高地。3师1团1连,连长王西尧奉命坚守高地,抗击敌人反扑。年轻的3排长刘春带领全排不时出击,打退敌人7次集团反扑,全连以6个人的生命为代价,守住了高地。这是“辽沈战役”中1连首次告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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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月4日,刘枫团长被撤职法办后,我们部长派我去2师了解情况。

情况是这样的:

2师1团,经过3个小时的激战,占领了154.3高地。154.3高地上的硝烟在空中还没有飘散,累累的弹坑中有几副担架,艰难地往山下运送伤员,担架上伤员的呻吟,给战后的战场增加了一种惨烈感。154.3高地的山坡上堆着国民党士兵冻僵了的尸体,连队的战士满身灰尘,疲惫地瘫靠在弹坑里,啃着干硬的高粱面饼子。

团长刘枫高高的个头,浓眉大眼,一脸憨厚朴实的钢铁工人形象。他站在山坡上,拿着电话向师长报告:“师长吗?我是刘枫,我们3点37分占领154.3高地。”

师长魏大川在电话里说:“好,154.3高地是战役总攻之前,夺取敌人最后的一个外围据点。我让3团去接154.3高地阵地,交接后你们下来好好休息。”

刘枫问:“3团什么时间来?”

“我让他们马上去。”

刘枫放下电话,向山下走去。

团部是在山脚下的村庄里,两间正房的通间的火炕上放着地图,电话机排列在炕桌上。

刘枫走进团部,团政委赵孟祥问:“3团接我们154.3高地阵地?”

刘枫:“对。”他拿起桌上的水壶喝了几口水,“啥时候总攻,有消息没有?”

“没有总攻的消息。”突然一阵炮弹爆炸声,震得房顶哗哗落土,刘枫惊讶地瞪起眼睛,他判断后:“敌人反扑。”他拿起枪往门外跑,被赵孟祥拉住:“阵地不是交给3团了吗?”

“我怕3团没有到。”刘枫跑出团部大院,通信员迎面跑来,气喘吁吁地向刘枫报告:“8连1排被敌人打下来了,154.3高地阵地失守了。”

刘枫惊恐地问:“什么?8连长呢?”

“8连长?他根本没有想到敌人反扑,更没有想到敌人坐装甲列车来,‘唰’一下就到山下了,他没有思想准备傻眼啦。”

刘枫僵痴在原地,眼睛直直地凝视着154.3高地,他心想:不是连长没有思想准备,是我没有思想准备。他悔恨地说:“嘿!”猛砸了一下自己的头。

154.3高地失守后,南京的国民党《中央日报》和广播电台很快做出反应,大肆宣传。

纵队通讯科长将一份紧急电报递给纵队司令员陈树权说:“司令员收听到敌人广播,问154.3高地是否失守?”陈树权接过电报看后一愣,对作战科长说:“赶快问问魏大川。”

作战科长把电话打到2师指挥所:“魏师长吗?陈司令员让我问问,你们的154.3高地是否失守了?啊?”陈树权接过电话:“154.3高地失守你们为什么不报告?这是司令员追查下来了,要不追查——”

电话里魏大川的声音:“我们想夺回来再报告。”

“我命令你马上夺回来,因为154.3高地失守,影响战役总攻时间,你们是犯罪。”他放下电话对纵队政委尚会青说:“你看,他们把154.3高地丢了,这还没有总攻呢,就在这节骨眼上给你找事。”

“关键是干部轻敌麻痹,防守在182.4是一个排,敌人集团反扑,上有飞机下有装甲列车,打退敌人数次冲锋,坚守住了阵地。我看,通过他们154.3高地失守,好好整顿一下干部的轻敌麻痹思想。”

“是要整顿,我们纵队在总攻前一再出事,参谋长都骂人了。”

尚会青思考后说:“我和政治部主任王永田下去。”

“对失守154.3高地阵地的要追查责任,要严惩。”

“看是什么问题,要是贪生怕死丢掉阵地那要严惩。”

“不管是什么问题,失守阵地就要受到惩处。”陈树权转身对作战参谋说:“告诉魏大川师长,尚政委和王主任到他们师去。”

尚会青带着政治部主任王永田来到2师,召开了师党委会,在党委会上作了两项决定:一、法办1团团长刘枫和连长张国富。二、责成李瑞副政委负责此案的审理。在师党委会上因为有尚会青在,李瑞对刘枫不但没有怎么发言,而且顺着尚会青的发言为他说了几句好话,他认为在这个时候不要给尚会青有“落井下石”的感觉。

会后,李瑞靠在炕上的马褡子上,他将看完的“材料”递给保卫科长:“好,这份材料整理得不错,证实刘枫因为怕死,在敌人进攻时,他丢下部队下山的。”

保卫科长迎合地说:“是这样,作为团长面对敌人进攻,不组织部队歼灭敌人,怕死保命,私自下山,这就是临阵脱逃。李副政委,您看这是调查的记录。”他从挎包里拿出个本子,送到李瑞面前。

李瑞摆摆手:“我不看,刘枫最严重的问题不仅是他怕死保命,也不仅是他临阵脱逃,更不仅仅是失守阵地。”

保卫科长不解地问:“还有比这更严重的?这就够枪毙的条件了。”

“你知道154.3高地左后侧的那个山上,是谁在那?是东总指挥所,总部首长在那山上。丢了154.3高地不要紧,可这就威胁了首长的安全啊!”

保卫科长倒吸了口冷气,他惊恐地说:“哎呀!这可严重了。”

“你出去不要说,这要保密。154.3高地这一丢——可就不是单纯失守阵地的问题了。”他从马褡子上坐起来,神秘地说:“你知道是谁追查下来的?是司令员,他听到敌人广播,一查地图是我们军的阵地,给军党委发来急电追查,对失守阵地的一定要严惩。”

“哎呦!这还不撤一串呀?”

“撤不撤一串先不说,这是大兵团作战,各个纵队人家打得都很好,我们纵队不但没有打好还失守阵地,纵队司令员和政委怎么见首长?见到兄弟部队都抬不起头来。”

“报告!”警卫员进来:“李副政委,纵队尚政委和政治部的王主任请你去。”

“你看,刚开完会尚政委就找我。”李瑞站起来,对保卫科长说:“把材料准备好,向尚政委和王主任作全面汇报。”他披上大衣匆忙地走去。

刘枫坐在炕沿上,两眼痴呆呆地凝视着前方,他思路紊乱,漫无头绪地胡思乱想着,他从参军一直想到失守阵地,想到为夺取154.3高地而牺牲的那些战士,想到他和郭小梅的爱情将成为往事,他痛恨自己,一拳砸在炕桌上,把桌上的水壶震倒,水撒了一炕。

团政委赵孟祥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电话铃声从外屋传来,赵孟祥走过去拿起电话:“我是赵孟祥。”他顿时惊呆在电话旁。

“团长在——这是我们全团的耻辱,我们都有责任。什么?李副政委已经来啦?好吧,我们执行。”赵孟祥缓缓地放下电话,他垂着头,目光仍然在电话机上。

刘枫看着赵孟祥,站起身来问:“逮捕我吗?”

赵孟祥没有说话,缓慢地走进里屋,站在刘枫前面,手扶着刘枫的肩,含着惋惜、难过的目光望着刘枫点了点头。刘枫从赵孟祥的目光中得到了回答,他解下腰间的手枪说:“押我走吧!”

赵孟祥翕动了几下嘴唇,没有说出话来。

刘枫的心情比刚才平静多了,他咧着嘴强笑笑:“班长,没别的说的,见到小梅告诉她,就说我失守阵地被法办了,对不起她,辜负了她对我的一片心意,她……”他没有说下去。

赵孟祥在抗日战争时期是刘枫的班长,刘枫一直亲热地称呼赵孟祥为班长。赵孟祥望着刘枫,刘枫内心异常痛苦,嘴唇微微颤抖,赵孟祥沉默了一会,说:“先不要告诉她,因为还没有结论嘛!”

“不,还是告诉她。”刘枫的目光从赵孟祥脸上移开:“说不定—她比你知道得还早。”

赵孟祥醒悟了,他点点头。

随着警卫员的报告声,师副政委李瑞和保卫科长走进团部,李瑞看了一眼刘枫,将一张公文递给赵孟祥:“经纵队党委批准,刘枫被撤职查办。”

赵孟祥接过公文没有看上面字句,他看了看刘枫,垂下头。

“把枪交出来。”

刘枫将桌上的手枪交给保卫科长,保卫科长给刘枫带上手铐,对身后的警卫员说:“把他带走。”

刘枫被两名战士押出团部,赵孟祥紧走几步,脱下身上的大衣给刘枫披上,看得出来,他有很多话要安慰刘枫,但他沙哑低沉地只说了一句:“保重吧!”

刘枫深情地望着当年的老班长,点了点头。师副政委李瑞对赵孟祥的表现很不满意,很反感。他需要赵孟祥和他一样地对刘枫这个失守阵地的罪犯痛恨。他把送刘枫的赵孟祥叫住:“来,我和你谈谈。”

在一片荒地上隆起许多新坟,坟墓的前面树着一块长方形的牌子,木牌上写着:154.3高地阵亡烈士。

刘枫被保卫科长和两名持枪的战士押着,从小路走到墓地。刘枫看到一座座排列不整齐的新坟,他站住了。新坟里埋葬着他熟悉的战士,每一个战士生动活泼的面孔,都一个一个地出现在他眼前,好像在问他:“我们是用生命占领的154.3高地,你怎么失守了?”刘枫痛苦地闭上眼睛,默立在坟前,嘴唇在颤抖,随着他的泪水,把要向烈士说的话都咽下去了。

新坟上的土,被夕阳下的秋风一层层卷走,坟,将要随着时间被风、雨吞没,荡然无存。没有听过枪声的人们,谁知道战争的残酷?谁能知道那块“光荣烈属”的牌匾之下的壮烈魂灵生前的所想所思……

刘枫被关押在低矮的草房里。他在昏暗的油灯下,坐在炕上拿着笔,在写“交待”材料,笔尖停在纸面上,他在反省154.3高地失守自己应负的责任。占领154.3高地后,在打扫战场时,刘枫站在高处举着望远镜,查看山下的地形:山下一片开阔地上横卧着两条铁轨,从154.3高地脚下延伸到远处敌人固守的城垣。他放下望远镜把8连长张国富叫到身前说:“放出警戒。”8连长张国富是1944年参军,算是抗日战争的干部,在全连来说也是数一数二的老资格,平时大大咧咧,他一听团长让他放警戒:“咳!山下是一片开阔地,敌人不敢露头,一露头就打回去。”

“那也要放警戒,不能麻痹。”

刘枫回忆后,垂下头在纸上写道:8连长的轻敌,我早有察觉,我没有重视。攻下154.3高地后,我应该明确的命令张国富改造敌人工事,准备对付敌人反扑。我没有这样做,也没有想到敌人会反扑,我更没有想到敌人乘装甲列车反扑,这是我失职。装甲列车火力强,速度快,一个排没有工事怎么能守住阵地?张国富的轻敌麻痹思想根子是在我这里,是我失守了阵地,是我犯了罪,我应该受到严厉的惩罚,以诫战友。刘枫在自我反省中,承认失守阵地应负的责任,是因为他失职,把战士用血和生命夺取的阵地丢了。他悔恨,他难过地流下泪。

深邃的夜空,繁星密布。

寒风摇曳着干枯的树枝,发出“沙沙”的声音。

站在窗外的哨兵,是警卫连连长李延明,他凝视刘枫映在窗上的身影。

“小邵,防御的御字咋写?”刘枫隔着窗户向外问。

李延明用木棍支起窗户:“小邵看戏去了。”

刘枫看到是李延明,惊疑地问:“噢,怎么你这个连长站哨?”

“我让他们看戏去了,我想陪陪你。”

刘枫感慨地长叹了口气,将目光从李延明的脸上又回到那张他没写完的“交待”材料上。

“团长,别写了,抽支烟吧。”李延明卷了支烟递给刘枫,隔着窗户给他点燃:“你别想那么多,没啥用。”

刘枫从嘴里喷出团烟,点点头:“是啊!想多了是没啥用,可怎么能不想呢?失守阵地,犯了罪,不管我受到什么处罚,总得接受点经验教训吧?也给你们留下一面镜子。”

“经验、教训慢慢总结,咱们俩下盘棋吧?”李延明没有悟出刘枫话中的含义。

“咳,我哪有心思下棋呀?”

“到啥时候说啥话,你等着,我拿棋去。”

刘枫望着跑去的李延明,他一口一口喷着烟,烟都烧手了他才扔掉。

李延明拿来副象棋,从窗外递给刘枫,刘枫知道李延明是陪着他散散心,他无奈地把炕桌推近窗户,将棋盘铺好:“来吧。”

李延明的头从窗外探进窗户布子:“我还是进屋吧,这太难受。”

“别,你是哨兵,和我坐在炕上下棋这算什么?”

“咳!屋里屋外不一样嘛。”

“不一样,要不咱们就不下了。”

“好好,把桌子再往我这边推推。”李延明半截身子探进屋里:“你先走。”

“你先走吧。”

李延明跳马,刘枫飞象防御。

“唔!改变战术了,打防御战啦?”

“防御是为了进攻。”刘枫没有走几步,过河的马被李延明的炮给“打”掉了,接着又“吃”了个炮。李延明拿着棋子说:“悔不悔?”

“不悔。”

“那,你这盘棋算输了。”

“是,这盘棋我输啦。”刘枫把棋子一推,“没心思下棋。”

李延明又卷了支烟递给刘枫:“我有个问题想不通,你失守阵地就是失守阵地,是什么问题就是什么问题,怎么师副政委李瑞把1945年我们被敌人打散的事也扯进来了呢?怕死、要逃跑的是他不是你呀?你回来就没有如实的汇报,严格地说你组织观念不强,帮助他隐瞒。”

“咳,他害怕,有啥汇报的。”

“不,不是单纯的害怕,你想想,他是要逃跑。”

那是1945年的冬天,国民党20多万人进攻安东。刘枫所在的连队,为了掩护主力转移插入敌后,在阻击敌人的战斗中连队被打散了。全连只剩下15个人,由班长刘枫带着,处在敌人重重包围之中。

阴沉沉的天空,飘着大雪。

15个人疲惫不堪地歪倒在杂树林里,抱着大枪在酣睡。远处的枪声不间断地传进杂树林。刘枫隐蔽在树后,他看李延明从山凹趟着深雪走来,叫了声:“李延明!”

李延明看刘枫从树后闪出来:“班长,把我吓坏了,我怕你们转移了。”

“咋样,村里有敌人吗?”

“村里没有敌人,老乡说这四周全是国民党,还从村里拉走了两辆大车。”

“咱们天黑进村。”刘枫数了数人数,问李瑞:“文书,怎么少两个人?”

李瑞斜了刘枫一眼,对隐蔽在树后的两个战士说:“你们俩去找找,别大惊小怪的。”

两个战士去了时间不长,每个人背着两支枪,手里拎着子弹袋回来了。

李瑞问:“找到了吗?”

“跑啦。”

刘枫一听:“赶快转移!”

天黑后他们进了村,战士们在草垛休息,刘枫和李瑞在向老乡了解敌情。老大娘坐在炕上,在灯下一边缝衣服一边说:“这中央军多的是,你们走不出去。”坐在凳子上的老大爷,从嘴里拔出烟袋:“我看哪,你们把枪藏起来,给你们换上衣服,一家藏一个人。”

另一个老乡说:“安东、凤凰城都让中央军占了,你们的队伍早被打散了。”

老大娘对李瑞说:“看你年轻轻的,又识文断字,死了多冤哪!”

李瑞一想也是,自己才20出头,就这么把命搭上也真冤。他一拽刘枫:“老乡说得对,我看别找部队了,咱们把枪藏起来,赶快换便衣,要不咱们谁也活不了。”

“不行,这样不是让国民党消灭了我们,就是让土匪消灭了我们,我们坚决走,找部队去。”

李瑞不服气:“你没听老乡说吗?部队被人家打散了,上哪找去?我这是策略,你要知道,保全自己才能消灭敌人,这是最简单的道理。”

刘枫气愤地说:“啥道理?反正把枪藏起来不行!”

李瑞激动地指着刘枫:“你要对我们这十几个人的生命负责,不讲策略,不讲条件地蛮干是不行的。”

“李瑞同志,你要服从命令。”

“我怎么不服从命令?正确的命令我服从,不正确的要经大家讨论。”

“没啥讨论的,枪不能藏,便衣不能换,也不能住下,坚决走,坚决找部队去!”

老大爷指着刘枫说:“这四外都是中央军,你们走到哪儿也是送死。”

刘枫站起来对老乡说:“老大爷、老大娘,我们今晚在你们草垛上住一夜,我把话说清楚,你们谁要是去报告,咱们可就伤了和气了。”

“谁干那缺德事啊!”

“班长,你出来一下。”李延明在窗外叫刘枫。

李瑞跟着刘枫走出来,刘枫还没有问李延明,李瑞恐惧地抢先问:“敌人来啦?”

李延明指着坐在草垛上的一个战士说:“他要把枪和子弹袋交给我,他不干了要回家。”

刘枫气愤地喊道:“集合!”

战士们都从草垛站起来排成一列。刘枫对李瑞说:“你站到队列里。”他看李瑞站在排尾,向前走了两步说:“咱们13个人,都到齐了。郭全你向我们说说,在这个时候你不干了,要回家,是什么意思?”

“我……我怕咱们走不出去。”郭全哭开了。

刘枫板着严峻的面孔说:“我们虽然在敌人的包围圈里,但我们一定想办法突围,一定要找到我们部队。在这个时候,谁要逃跑、投敌我枪——”刘枫还没有说完,李瑞抢着说:“谁要是偷着逃跑,谁要是投敌,我枪毙他!”

这时,一道光束照射在小院的墙头上,汽车的发动机声音从外面传来。李瑞惊恐、慌乱地喊道:“还站着干什么?赶快转移!”他和几个战士转身要跑,“站住!”李瑞被刘枫的声音震住了。

“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动,谁也不准开枪,谁要不服从命令我先枪毙他!”

李瑞恐惧而激愤地质问刘枫:“不转移干啥?在这等死呀?”他一挥手:“快跑!”

刘枫端起大枪“咔”将子弹推上膛:“李瑞,你跑我就枪毙你。”刘枫这个举动,把李瑞的怕死、畏缩、逃跑暴露在众人面前,自尊心驱使他心一横:“你要干什么?我让同志们转移有什么不对?”

刘枫愤怒地端着大枪说:“现在不能转移!”

李瑞被刘枫的气势慑服了。

“快隐蔽。”刘枫指挥着战士隐蔽在小院里。刘枫把李瑞拉到身边,隐蔽在草垛后,刘枫望着小院的门口。载着国民党士兵的汽车,一辆接一辆地驶过,有一辆汽车停在院落门口,汽车司机提着帆布桶走进院落。

“有人吗?”司机高喊。

李瑞恐慌得要站起来跑,被刘枫一把按住了。

“有人,有人。”老大爷从屋里慌慌张张地走出来。

“给我桶水。”

“行,行。”司机随老大爷进了屋。

刘枫警惕地听屋里的舀水声。

一个国民党军官站在小院门口,操着南方口音喊:“快一点哪。”

司机提着水桶走出来,走出院落。刘枫这才长出了口气。

棋子散在棋盘上,李延明抽着烟,深沉地说:“你为啥不如实汇报?”

凝思的刘枫抬起头来说:“别提这个,汇啥报?在那个情况下,一个年轻人,胆小害怕,有啥汇报的?”

“是你把我们从敌人包围圈里带回来的,要立功当英雄应当是你,咋都成他的了?他就靠嘴皮子上的功夫,打起仗来他就熊——”

刘枫烦躁地打断李延明的话:“说这个有啥意思!”

“有啥意思?有人说你在历史上就有过贪生怕死、投敌的表现,硬要和154.3高地失守联系起来。”李延明看刘枫眼神中泛起一缕淡淡的难言之隐,他接着说:“李瑞觉着你对他是个威胁,看样子他要对你下毒手。”

刘枫瞪起眼睛:“你怎么这么说?”

“我怎么说?你看,明明是你把我们带回部队的,上面都知道是他把我们带回来的,他贪生怕死要换便衣,要临阵脱逃,变成你啦。”李延明叹了口气:“别说你失守阵地,就是没有失守阵地你也不能和他相处,因为他的历史污点在你手里攥着,威胁他的晋升,威胁他的政治前途。”

“李副政委是共产党员,他在党的教育下——”

“得得,别讲这个,一讲这个我就不爱听。你现在要是揭发李瑞,上级都不信,挑水的回头,过了‘景’啦。”李延明接着说:“有的人就那么怪,你只能和他保持一定的上下差距,差距越大他对你就越好,差距一缩小他就不舒服,他就找你的‘碴’。”

“你不要无根据地瞎说。”

“怎么瞎说?我就这么看。”

李延明的看法是客观的。1945年刘枫带着十几个人回到部队,他向当时领导汇报的只是寻找部队的过程,而李瑞却颠倒是非,能言善辩地说明他是如何带着同志们克服了困难,如何与敌人作斗争,在最危机的时候他是怎么带领同志们突围的。也就是说,没有他,这些同志是不可能回到部队来的,不是被敌人俘虏,就是被敌人打散。当时的师政委尚会青听了李瑞的汇报后,对他很欣赏。不久,李瑞被提升为1连的副指导员。有一次,尚会青开完会在路过1连时,正遇上1连晚点名,他默默地站在远处听李瑞在队前讲话。李瑞发现了师政委,但他硬是装着没有看见,他认为这正是自我表现的好机会。他清理清理嗓子,提高声音,把自己的声音清晰地送到师政委的耳朵里:“1排的一个同志在行军中丢了一条米袋子,看起来几斤粮食,是小事。同志们不要看是小事,这条米袋子要是被敌人捡去,就会造成严重的泄密,敌人根据米袋子里的粮食可以分析出我军的行程,了解我军的动向。”尚会青听了后大加赞赏,他认为从一条米袋子的丢失上升到对敌斗争的原则,从浅入深,讲得透彻,讲得清楚。尚会青发现了“人才”,不久又把他调到师秘书科任副科长。李瑞十分清楚,在进退之间、取舍之间所蕴含的关系,上级身边需要让上级看着顺眼,使着顺手,说话顺听的人。李瑞按照这个原则,出现在上级面前,而又不能让上级感觉到是一味讨好,要有个“度”。为了掌握这个“度”,他竭尽全力去提高自己的应变能力。其他的权力、地位、待遇,将随着上级的好感而来。他随着尚会青的升迁也步步高升,直到师的副政委。

李瑞的师副政委职务是靠嘴皮子和脑子的活泛,是靠见风使舵,会来事,从而得到上司的赏识。刘枫团长的职务是靠他与敌人拼搏晋升的。

李延明说:“你不但失守了154.3高地阵地,也失去了一位好姑娘。小梅是多好的姑娘!可惜她对你的一片心意。”李延明的话触到刘枫的痛处:“是呀。”他黯然地垂下头。

“人家的女儿有花戴,我爹没钱不能买,扯下二尺红头绳……”郭小梅演唱的声音好像从土台子上飘了过来,萦绕在他的耳边。

《白毛女》演出结束了,演员们都集中在“后台”,有的在换衣服,有的在卸妆。扮演喜儿的郭小梅,正在缝缀演出穿的一件棉衣。

在一串笑声之后,师副政委李瑞带着警卫员,满面春风地走进“后台”。宣传队员看到李瑞,有的站起来有的停下工作,笑迎着这位首长。郭小梅随着声音看了李瑞一眼,仍然缝着衣服。李瑞微笑着走到郭小梅跟前:“小梅,怎么自己缝衣服?”

郭小梅笑笑没有回答。

“小梅呀,你要有思想准备。”

郭小梅不知所云地瞪起眼睛看着李瑞。

“刘枫被法办了。”

“为什么?”郭小梅惊恐地望着李瑞。

李瑞怡然的,又带着惋惜的语气:“他失守阵地了。”

郭小梅疑惑地问:“他怎么会失守阵地呢?不会的,绝对不会的。”

李瑞对郭小梅幼稚的回答笑了笑,表示心情沉重地叹了口气:“咳!怎么说呢?”

郭小梅急切地说:“不,一定是弄错了,他不会失守阵地的。”

李瑞勉强地笑笑:“你太天真了。”

郭小梅恐惧、呆滞地望着李瑞,他那放着热量的目光,使小梅既恐惧又厌烦。

“事物都是由渐变到突变的,人也一样。渐变的过程不易察觉,到了突变时你会感觉困惑不解。就说刘枫吧,你不会想到他会被法办的。”李瑞的手轻轻地搭在郭小梅的肩头,安慰地说:“这就是从渐变到突变。你不要难过,这是他自己造成的,谁也代替不了。小梅呀,对一个人的观察要有一定的距离,太近不行,太远了也不行,要在一定的距离才能看清,才能准确无误。你对刘枫的观察就是你站得太近了,带着倾向、受着感情的缠绕。你理解我的意思吗?好好想想,你还年轻,不要影响你的事业。”

郭小梅对李瑞的这段长篇“教诲”,可以说一句都没有听进去,她仍深深地陷在惶恐中。

宣传队长不能制止首长的谈话,但他反感地看了一眼李瑞说:“小梅,快换衣服,看冻着。”

李瑞这才结束了他的谈话,他这时才把放在小梅肩头上的手拿下来,亲切、热情地说:“好吧,咱们以后再谈。戏演得很好,你是很有艺术天才的。”在他离开后台之前,又补充了一句:“小梅,你一定要好好爱护身体。”他抬起头向其他队员晃晃手:“同志们辛苦了。”

22

10月6日,大雪飘落,覆盖着低矮村庄。

郭小梅站在大雪中,她红艳艳的脸上淌着融化的雪水和眼泪。

白茫茫的旷野,从雪地上的浅浅脚印,尚能看出那是一条弯曲的小路,从她脚下伸延到被雪封闭的村庄。郭小梅用期待的目光望着村口,望着村庄的袅袅炊烟。她的双脚不停地在雪地上移动,是冻僵了?是站木了?她在等待着审判刘枫的结果。

审讯室设在两间草房里,南北大炕上坐着纵队政治部主任、师长、副政委李瑞、师保卫科长等人。刘枫被两个战士看押在两炕之间的空地上,他垂头而立。师保卫科长起身,清理一下嗓子,右手拿着刘枫的“罪行材料”,左手拽着披在身上的大衣,挺了挺胸看了看李瑞说:“刘枫,原1团团长,由于他怕死保命,面对敌人的进攻不敢抵抗,使154.3高地失守——”保卫科长抑扬顿挫的声音里带着愤怒,激昂慷慨的情绪里带着倾向性。他的目光不时地落在纵队政治部主任王永田的脸上,落在师长的脸上,他不时补充几句,有意识强化着刘枫的罪行。他接着说:“8连长张国富在交待他的问题时说:团长看敌人上来了,他什么也没有说就下山了。刘枫自己交待说:他下山的目的是向师长汇报。作为一名指挥员,在敌人进攻的紧急情况下,应该迅速组织火力,指挥部队坚守阵地。而刘枫不是这样,他下山向师长汇报是借口,实质上是临阵脱逃。154.3高地失守,除了造成严重伤亡、影响和拖延了整个战役的总攻时间外,特别不能饶恕的是,由于154.3高地的失守,直接威胁总部首长的安全,迫使总指挥部后撤。”

刘枫被保卫科长最后几句话吓呆了,全身的血液几乎凝固了。

纵队政治部主任王永田,此刻将视线从刘枫的脸上移到李瑞的脸上,而李瑞带着一种超然的目光望着刘枫。师长蠕动了几下厚厚的嘴唇,好像是要骂人,可又没有发出声音来。

李延明和警卫员们蹲在窗外,个个聚精会神地听着从屋里传出来的声音,当保卫科长讲到刘枫失守154.3高地,直接威胁了首长的安全,迫使总指挥部后撤时,李延明顿时像有发炮弹在头顶爆炸一样,他慌恐得半天才喘上气来,失控地脱口而出:“完啦!”

“非枪毙不可了。”

“我的娘啊,怎么总部首长在那儿?”

警卫员的议论,李延明什么也没有听到,他木呆呆地瘫靠在墙根,低声地抽泣。

保卫科长将刘枫的“罪行材料”递给李瑞后,又补充说:“刘枫怕死保命,是有历史性的了。早在1945年国民党进攻安东时,他们连掩护主力转移,在阻击敌人的战斗中被打散,刘枫就贪生怕死,要更换便衣逃跑。”

师长气愤地问刘枫:“你下山的时候是在敌人进攻之前,还是在敌人进攻之中?”

刘枫还没有回答,李瑞抢先说:“师长问的是关键,你要交待清楚。”他转身将刘枫的“罪行材料”递给师长:“这是张国富的审查记录,里面对这个问题交待得很清楚。”

刘枫听了保卫科长的补充发言,他晕了,几乎站不住。他想起李延明说的话:明明是你把我们带回部队的,上级怎么都说是他把我们带回来的?是他贪生怕死要换便衣,要临阵脱逃都变成你的了?这时,刘枫犀利的目光看着李瑞,对师长的问话好像没有听见。

“啪”地一声,师长魏大川一只大手拍在桌子上:“他娘的,你倒是说话呀?”

魏大川拍桌子的声音,一下把刘枫从遥远的地方唤回来。

魏大川指着刘枫:“你怎么不说话?”

“师长让我说我就说几句,154.3高地是我失守的,我是团长,不该把责任推给一个连长。我应受军法处治,要枪毙就枪毙我。”

“他娘的,你是怎么搞的嘛?”魏大川的语气里带着愤恨、带着惋惜。

李瑞以一种满足的目光看看纵队政治部主任,看看师长说:“刘枫失守阵地给我们党、给我们整个战役带来巨大的损失,应该严办。但刘枫还是为党做了一些工作,我希望党委在讨论对他的处理时,要看到这一点。”

“有关我的历史问题,李副政委是当事人,他是十分清楚的,我是不是贪生怕死,我是不是要换便衣逃跑,请求组织重新调查。”

李瑞笑了笑:“你的历史问题组织上是清楚的,没有必要重新调查。今天对你的审判是你失守阵地。”

“那为什么保卫科长今天又提出我的历史问题?我在历史上究竟有什么问题?”

李瑞摆了摆手:“那是他个人的分析,不是组织上的结论。”

“今天保卫科长所说的,都是他个人的分析吗?”

李瑞皱皱眉头:“你这样的态度是不好的,我再说一遍,你的问题不在历史上,是在你失守了阵地。”

魏大川问刘枫:“我在给你打电话时,敌人进攻了没有?”

“师长,你在电话里听到枪声了吗?”

魏大川一愣,他在记忆里搜寻电话里的枪声。

“在我下山向师长汇报时,虽然敌人没有进攻,154.3高地失守我有责任,我没有命令八连长改造工事,也没有想到敌人的装甲列车。”

审讯到此告一段落,刘枫被两个战士押走后,李瑞凑到师长身边指着刘枫的“罪行材料”说:“刘枫是在敌人进攻中下山的。”

保卫科长从挎包里拿出一份材料,递给纵队政治部主任:“这是几名在敌人反扑时负伤的战士对刘枫的揭发,都证明刘枫是在敌人进攻时下山的。”

纵队政治部主任接过来翻了翻,递给魏大川。魏大川看完了,把“材料”往桌子上一摔,他怀疑材料的真实性。

李瑞在纵队政治部主任面前有意摆出一副客观、大度的姿态:“方才孙科长说刘枫在历史上有怕死保命畏缩不前,有脱逃部队的问题,那是他当班长的时候。孙科长,我看不要再提这个问题了,不管怎么说,他毕竟还是回来了嘛。”

纵队政治部主任看了看李瑞,对魏大川说:“问题的关键,是刘枫下山的时间,是在敌人进攻当中,还是在敌人进攻之前,这个问题一定要查清楚。老魏,你看呢?”

魏大川:“对,把张国富的交待,伤员的揭发,都核实准确了,不能夸张,也不缩小,是什么问题就是什么问题。”

“王主任和师长的指示让我们再查查,也好。”李瑞转头对保卫科长说,“孙科长,你们再调查调查,再找找还有没有知情人。一定要准确,决不能含糊,我们要对党负责、对干部负责。”

“是。”

郭小梅站在雪地里,等待决定刘枫命运的时刻。因为她不相信,阵地会在刘枫脚下被敌人占领。当她看到刘枫还是被持枪的战士押着,从村口走来,她的心在颤抖,她知道刘枫失守阵地是真的了。

小梅跑到他面前,翕动了几下冻僵的嘴唇没有说出话来,她悲痛和惋惜交织在一起的目光望着刘枫。刘枫的心被这目光撕裂了。

“小梅,你恨我吧。是我失守了阵地,我是罪人,我不值得你爱。”刘枫的话一说出口,他痛苦地咬了咬嘴唇。当他看到小梅痛哭的双肩在抽动时,此时此刻他更深刻地感受到,一颗纯真少女的心在为他颤抖,在为他哭泣。这是多么珍贵的情谊,可他已经失掉了。

郭小梅颤抖地问李延明:“李连长,咋决定的?”

李延明叹了口气,没有正面回答:“他为了保护8连长,把责任全揽下了。”

“天哪!为什么要这样?是谁的责任就是谁的嘛!”郭小梅仰着满面泪水的脸望着刘枫,她断断续续地说:“你——不要光想着你,还要想着——我!”她颔首痛哭。

刘枫听了小梅的话全身在颤栗,眼前一黑,身子晃了晃几乎站不住。

“小梅,你保重吧。我是罪犯,不值得你……”刘枫痛苦地把话咽下去了。

李延明对郭小梅说:“大冷的天,别哭了,哭有什么用。我们走啦。”刘枫被押走了。

郭小梅望着刘枫的背影,好久好久才转过身,茫然地踏着积雪向前走去——在人生的历程中,每一步都将决定未来,尤其在关键的时候,不管是有意或无意的,都要付出代价。

审讯室里的会还没有结束,魏大川坐在炕上对保卫科长说:“这材料太玄,我看不可靠。从刘枫在战斗中的一贯表现,他怎么会在敌人进攻时,丢下部队下山呢?我看他决不会。”

“这是几名在敌人反扑中负伤的战士对刘枫的揭发。”保卫科长又重点给师长作了介绍。李瑞补充说:“刘枫即便是在敌人进攻前下山的,严惩他也是罪有应得。因为他失守阵地,影响整个战役总攻时间,直接威胁总部首长的安全,迫使总指挥部后撤。”

师长气愤地对李瑞说:“这,你是听谁说的,我怎么不知道?”

“还用听谁说吗?这是明摆着的。总部首长就在154.3高地的侧后,丢了154.3高地怎么会不威胁首长的安全呢!否则,战役指挥部怎么会转移呢?”

“指挥部的转移是不是因为154.3高地的失守?还有人说敌人的子弹都打在总部首长的脚下了,这都是没有根据的分析,分析不能代替事实。”

李瑞认为魏大川怕承担责任,怕说因为154.3高地的失守威胁了总部首长的安全,魏大川越怕什么他就越强调什么:“师长,我们丢了154.3高地的阵地没有上报,上面追查下来了,是谁追查的?那不是司令员吗?南京的国民党大肆宣传,说154.3高地打死共军多少人,这不就是事实吗?怎么是没根据呢?怎么是分析呢?”

魏大川:“这怎么能说明威胁了总部首长的安全?刘枫丢了阵地,我们要弄清楚是怎么丢的,他是在敌人进攻前还是在敌人进攻中下山的,这很重要。如果他是在敌人进攻前下山的,他只能负领导责任。是什么问题就是什么问题。一定要实事求是,不能破鼓乱人捶。”

李瑞冷冷一笑,看了看王主任:“这是党的会议,是审查刘枫失守阵地,怎么是破鼓乱人捶?审查刘枫是纵队党委的决定,是尚政委亲自布置的。刘枫是破鼓吗?我们是在捶这面破鼓吗?师长你这话说的太没有原则了。”李瑞抓住魏大川这句话不放。

王永田说:“师长的意思是,问题是问题,批判、分析是批判分析。不能把批判分析作为定案材料,否则刘枫本人也不服,同志们也不服。惩罚也好,处分也好,目的是教育。对人的处理一定要慎重,一定要把刘枫下山的时间查清楚,事情还没有搞清楚,就不能处理,决不能草率了事。”

“刘枫怎么会临阵逃跑呢?”魏大川指着王主任说,“你相信他会临阵逃跑吗?我是不相信。”

李瑞一笑:“是呀,我也不相信,不是谁信不信,我们要尊重事实。即便刘枫是在敌人进攻前下山的,154.3高地的失守他有没有责任?占领154.3高地就应该改造工事,准备敌人反扑。他没有命令部队改造敌人工事,也没有布置防备敌人的反扑,这不是犯罪吗?正因为刘枫没有布置任务,8连长看团长下山了他也下山了,部队失去指挥,154.3高地怎么不失守?”

“如果刘枫没有责任,我们为什么在这儿审判他?就是因为他有责任,有错误,有罪行,我们才审判他嘛!”魏大川看看王永田说,“王主任,我看再查查,一定把刘枫下山的时间搞清楚。”

“对,一定把事实查清楚。”

李瑞把话锋一转:“孙科长,一定遵照王主任和师长的指示办,你们就找了几个伤员,很可能反映得不全面,不准确。我早就说过,材料要准确,要靠得住,要实事求是。你们再好好调查调查,不能无中生有,也不能掩盖问题。”

“是。”

王永田看看魏大川说:“咱们吃饭吧?”

魏大川叹了口气:“吃饭,他娘的。”

夕阳透过木格窗户,把南北两条通间大炕,照得半明半暗。南炕炕桌上放着一盘酸菜粉,一盘炒土豆丝。李瑞坐在炕上边吃边对赵孟祥说:“刘枫这个人就是爱耍个小聪明,耍小聪明的人没有不犯错误的。”

团政委赵孟祥将盛饭的勺子停在碗边:“他是在敌人进攻之前下山的,他下山是向师长汇报。”

“你看见啦?”

“我没有看见,可我知道,敌人进攻时他正在团指挥所。”

“可是8连长张国富说,他是在敌人进攻时下山的。”

“不对,张国富他推卸责任。从刘团长的一贯表现,他也不会在看到敌人进攻的时候下山。”

李瑞看赵孟祥没有顺着他说,他晃晃筷子:“真是怪事,都在关心刘枫下山的时间,因失守阵地给党造成的损失,威胁总部首长的安全,迫使总指挥部后撤,怎么就没有人关心呢?怎么连提都不让提呢?”

“威胁总部首长的安全,这不是事实。”

“怎么不是事实?你是不知道,可有人知道,就是不让提。”

“李副政委,如果是因为我们失守阵地,总部首长的安全受到威胁,我们首当其冲地要负责,受审判的也是我们。”

“我不是说你。”李瑞语气缓和下来了。

赵孟祥:“谁犯了党纪、军纪都要受到惩办,刘枫也不列外。就看他下山时间。”

“你看,又说回来了,总是强调下山的时间,就是不谈给党造成的损失。”

“有个责任,有个性质问题。”

“什么责任?什么性质?不管有意无意,给党造成损失,总部首长的安全受到威胁这是事实吧?”李瑞停顿了一会,换了语调说:“这完全可以给刘枫作结论。对他的处理是根据失守阵地造成的后果来定的,不是哪个人要怎么样就怎么样的吗?我和刘枫同志是老战友,要是从我们俩个人的感情上,我也不愿意看他受到处分,可是个人的感情不能代替党纪、军纪,有的人不讲原则从个人感情出发,误认为我要置刘枫于死地。”

“李副政委,你说得太严重了,不会的。”

“不会,你是不会。”

警卫员进来报告:“赵政委,师部通知,纵队政治部王主任到团里来了。”

“好,准备点开水。”

李瑞紧吃了几口饭,放下筷子:“王主任来我就不陪了。”他站起来就走。

“李副政委,你别走。”

李瑞摆摆手:“不,我的看法和你也谈了,你和王主任好好谈谈,我不参加了。”

魏大川陪着王主任走进村口,李瑞远远地听到师长憨厚的声音:“他娘的,政委负伤刚下去,就出这么大的事。”他走了几步又接着说,“刘枫我了解他,他怎么能在敌人进攻中下山呢?他娘的——”

李瑞观察师长和王主任边走边谈话的每一个手势,他意识到师长所说的,王主任是赞同的,是一致的。他紧走了几步,热情地迎上去:“王主任你们到一团去呀?我刚才到各连转了转,要不要我陪你们去?”

“不用了,你回去休息吧。”

“那好,我就回去了。”当李瑞再回头时,看到赵孟祥将王主任和师长迎进团部。他满腹狐疑地对警卫员说:“快去把保卫科长叫来。”他看警卫员走后,踏着小路向村外走去。

夕阳,白茫茫的田野,笼罩在金黄色的沉寂之中,西垂的云映出一抹残阳。

李瑞站在田头,望着天际,望着田间那条伸向远方的小路,望着积雪上渐渐消失的一线阳光。他在想,1945年也是个冬天,刘枫端起大枪把子弹推上膛对他大喊:“李瑞,你跑我就枪毙你!”这件事是他最大的隐患,是终身耻辱。他总想把这一耻辱从世间抹掉,由于刘枫的存在,想抹也抹不掉。刘枫失守阵地,这是他抹掉隐患的好机会,是一剂根治“耻辱”的良药。他没有想到王主任和师长,在对刘枫的问题上和他有分歧。他想到这里感到一阵窒息,解开领扣长长地吐了口气。

“李副政委,您找我?”

“王主任对刘枫的态度,你看出来没有?”

“看出来了。王主任和师长在8连开调查会。”

“你认为刘枫的问题怎么处理?”

“要严惩。”

“这是你的意见?”

保卫科长没有回答,他不知所措地看着李瑞。

李瑞望着地平线上的残阳,他在思考和揣摩中踱着步子,印在雪地上的脚印和他的心绪是一样的乱。

“你们一定要把材料搞扎实,要有说服力。他的历史问题就不要再提了。”

“是。我们了解到总部首长的战役指挥部就在154.3高地左后方,我们失守154.3高地直接威胁了总部首长的安全。”

李瑞没有说话。

油灯下,两条通间大炕上坐着8连的战士,师长和团政委赵孟祥陪着纵队政治部主任坐在战士中间。一个战士举手发言:“我说,咋失守阵地的?我看就是麻痹大意。”

“对!”另一个战士说,“失守阵地有两条:一是没有想到敌人坐装甲列车来,二是我们人少,压不住装甲列车的火力。还没有看到敌人的影子呢,就听‘唰’一声装甲列车到山下了,排长喊打时敌人已经上山了。”

“要说责任,我看是团长的责任,我们想不到敌人反扑,团长应该想到。”

“不能那么说,谁能想到敌人坐装甲列车来?咱们看到装甲列车时,谁也没有想到是敌人反扑。”

“团长有责任,我看主要责任是连长,敌人反扑时连长没有在阵地上,他什么也没有说下去吃饭去了。”

“对,主要责任是连长,他不该下山去吃饭。”

“对!”

魏大川听同志们发言没有说到点上,他急切地问:“你们团长是什么时候下山的?”

政治部王主任拉拉魏大川的衣襟:“让同志们随便说。”

一个战士对另一个战士低声说:“团长是在咱们吃干粮的时候下山的。”

“我看见了,团长是跟抬伤员的担架下山的,在下山时还告诉连长放出警戒。”

纵队政治部主任问:“你们团长是在敌人反扑前下山的?在他下山时还告诉你们连长放出警戒?”

“对,团长是在敌人反扑前下山的。”几个战士同时回答。纵队政治部主任又问:“你们连长什么时候下山的?”

“是在团长下山之后,也是在敌人反扑之前下山的,下山时和我们排长说了几句话。”

赵孟祥说:“2班长,你说说当时的情况。”

2班长一直低垂着头,听到政委叫他,他抬头看了看团政委,缓慢地说:“阵地是我们失守的,团长没有责任,因为敌人反扑时他不在阵地上,连长也不在阵地上。”他抱头痛哭,哭了一阵后接着说:“我、排长和连长都看了地形,山下是一片开阔地,敌人一露头就能看见。谁也没有想到,连长他不该下山。他应该把我们换下来,不换我们也应该给我们补充人和弹药。因为我们伤亡很大,我们排长牺牲了。”

政治部主任看看魏大川说:“刘枫是在敌人进攻前下山的,这是很清楚的了。”

熄灯号后,魏大川要和战士一起睡。2班长和警卫员把师长的被铺好,魏大川走进来,躺在炕上的战士抬头望着师长笑。

“班长同志,我睡在哪儿?”

“师长,你年纪大了,睡在炕头吧,这里暖和些。”

魏大川边脱衣服边说:“我可打呼噜,你们睡得着吗?”

战士们笑着说:“睡得着,炮弹在身边爆炸都睡得着。”

另一个战士说:“师长,你放开打吧,没响动我们还睡不踏实呢。”

又是一阵笑声。

魏大川挨着战士躺下,刚闭上眼,2班长端个瓦盆进来说:“师长,夜里别起来了,大冷的天,我把盆给你搁在这啦。”

“扑哧”,被窝里传出战士的笑声。

魏大川抬起头:“笑啥?你不撒尿?”

又引起战士们一阵笑声。

2班长走后,魏大川躺在炕上久久没有睡着,刘枫又出现在他眼前:那是1947年的冬天,在新立屯战斗中他是2连连长,敌人固守的大院经过三次爆破都没有成功,爆破员牺牲了,就在这个时候,魏大川看刘枫冲上去,抱起烈士的炸药包炸开院墙,单身一人冲进大院。魏大川焦急地命令司号员吹冲锋号,部队冲进大院。在战斗结束后,魏大川在院里看见刘枫:“你表现得不错呀,很勇敢。你的连队呢?”

刘枫不解地看着团长。

魏大川问刘枫:“你连长的位置在哪儿?”

“哪里战斗最激烈、哪里最困难我在哪里。”

“你是连长,你不是普通战斗员,你要发挥全连的作用,懂吗?”

刘枫知道这是团长对他的爱护,他笑嘻嘻地说:“团长,我冲在前面,最能发挥全连的作用。”

“他娘的,你别给我在这儿胡搅蛮缠。”

魏大川睡不着,翻了几次身怕把战士惊醒,索性穿上衣服到院里走走。当他走出院子看到2班长在哨位上哭。

“你怎么啦?哭什么?”

2班长看了看师长没有说话。

他走到2班长面前关怀地问:“出什么事了,你告诉我。”

“师长,是要枪毙我们团长?这是真的吗?”

魏大川一愣,他不解地问道:“他失守阵地,给整个战役造成重大损失,不该枪毙吗?”

2班长急切地说:“这不该全怨他,谁能想到敌人坐装甲车来?师长,你能想到吗?”

一个战士向他提出这么深刻的问题,他心里一颤,对刘枫的处理牵扯干部战士的看法,他望着2班长诚挚的眼睛说:“还有什么话,说下去。”

“他打仗勇敢,是个好团长,不能枪毙他。”

他在2班长面前站了很久,然后抬起他那粗大的手放在2班长的肩上,凝望着2班长憨厚、朴实的脸,没有说什么,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似赞赏又似安慰。

“师长,你进屋吧,外面太冷。”

魏大川默默地望了望满天星斗的夜空,望了望白雪皑皑的大地,缓慢地走进房屋里。

政治部主任王永田也没有睡觉,他披着大衣在和团政委赵孟祥谈话。

“老孟,今天的座谈会开得很好,我受到很大教育。同志们的发言都说明我们干部的所作所为,战士们看得是很清楚的。对刘枫的看法是公正的,失守阵地他有责任,要追究。”

“我也有责任,我应该受到处分。处分团长不处分我,同志们不服,战士们也不服。我也不好工作。”

李延明在窗前站着,探听判决刘枫的消息,看我走过来,问:“苏干事,你咋没睡觉?”

“咋样,判决了没有?”

“不知道。”

“你进去问问。”我推李延明让他进去。

李延明喊了一声:“报告!”推门进去。他看王主任正和政委谈话,转身欲走,被王主任叫住:“来来。”

“我看政委这屋里亮着灯就进来了,你们有事,我不打扰了。”

“来,坐下。你怎么不睡觉?”王永田问。

“睡不着,王主任,是要枪毙我们团长吗?”

王永田笑笑:“你听谁说的?”

李延明一时语堵,他看看王主任,看看政委问:“因为我们失守154.3高地,直接威胁总部首长的安全,迫使总指挥部后撤,这是真的吗?”

“就因为这个睡不着觉?我告诉你,总部首长的安全绝对有保障,也不是因为你们丢了154.3高地,使总指挥部转移。我告诉你,总指挥部后移没有这么回事。”

“是吗?”李延明顿时兴奋起来。

“怎么样?能睡着了吧?”王永田笑笑。

赵孟祥也笑了:“快回去睡觉,瞎操心。”

“是!”李延明敬礼后,肩上好像卸下副重担,跑了出去,拉着我:“走走,睡觉去。”

魏大川沉闷地坐在饭桌前,端着蓝花碗,埋头喝着高粱米粥。王永田一边吃饭一边观察师长的情绪。

“怎么啦?夜里的呼噜把战士震得睡不着觉是吧?”

魏大川喝了几口粥:“你的呼噜比我凶,隔着墙我都没有睡着。”

“这话夸张了,睡不着是你有心事。”

魏大川叹了口气:“是呀,我在想,一个战士对团长有那么深厚的感情。”

“是不是战士给他们团长讲情了?还是哭着讲的?”

“你怎么知道的?”

王永田笑了笑:“咱们俩隔着一堵墙,我怎么不知道。”

“王主任,昨天晚上战士问我,敌人坐装甲车反扑,师长你想到了吗?我对这个战士无话可说。战士问得好,确实我没有想到。团长、连长的轻敌麻痹思想根子在我这里,我应该让3团及时换防。154.3高地失守我有责任,在给纵队党委的报告上,我请求纵队党委给我处分,我不能把责任推给下面。”

“我们纵队没有兄弟纵队打得好,司令员批评了我们,就在这时候你们又失守了154.3高地,国民党中央社大肆宣传。在纵队党委没有追究对刘枫和8连长的处理之前,李瑞也和我谈过……”

魏大川:“他对刘枫的问题,有些偏激。”

“他对刘枫的处理很矛盾,认为刘枫失守阵地给党造成重大损失,处罚应当从重。可是,对这样一个指挥员处理过重,又有些惋惜。”

“我没有看出他有什么矛盾,他那是探你的口气。”

“看来,你对他是了解的。”

“我了解他有什么用?上面有人欣赏他。”魏大川紧喝了两口粥,“我的意见是给刘枫降级处分,8连长比刘枫严重,应该法办。”

23

10月10日,在对锦州守敌总攻前,1团全团在山坡上召开了大会。纵队政委尚会青讲话后,师副政委李瑞宣布判决书:8连连长张国富,因失守阵地被军事法庭判处死刑,当场枪毙。刘枫因为是在敌人进攻前下山的,不是阵前脱逃,所以免去刑事处分。由于刘枫麻痹轻敌、玩忽职守,失守阵地,给予党内留党察看两年处分,行政一撸到底,调到1营营部炊事班任炊事员。会后,干部、战士人人表态坚决拥护。代理1营营长李延明代表全营请战:“154.3高地是我们1营失守的,请纵队首长批准我们夺回来。”

“好。”尚会青说,“我等着你们把154.3高地夺回来。”经过3个小时激战,1团夺回了154.3高地。

在对锦州守敌的总攻前,把8连长张国富依军法“祭了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