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辽沈决战前的情报战-中国兄弟连

11

由于那场遭遇战,哈尔滨我没有去成,又回到文工团。

从1947年的夏季、秋季、冬季三大攻势后,东北的国民党军队龟缩在长春、沈阳、锦州三座孤城。我军为了迎接大兵团协同攻坚战,在1948年春,部队进行政治整军和大练兵运动。机关干部进行“三查五整”,即查阶级、查成分、查斗志;整思想、整作风、整关系、整纪律、整组织。在部队中进行“诉苦运动”。

还是在1945年,有一批伪满时期的警察、国兵、特务、土匪,混进我们部队。这些残渣余孽,杀人、抢劫、敲诈勒索、抽大烟、扎吗啡、嫖赌、破坏群众纪律,无所不为,在群众中造成恶劣影响。为了纯洁部队,决定进行吐“污水”的坦白运动。

我们文工团同样也要进行“三查五整”和吐“污水”运动。文工团吐“污水”运动,是从团员李惠肚子大了开始的。这在文工团是件大事,在追查她和谁有不正当的男女关系时,虽然大会批、小会“帮”,她就是不说,一直低头哭。在批判斗争的口号声中,乐队一个吹小号的张源挺不住了,坦白交待了他和李惠的关系。吐“污水”中,因为发现了李惠和张源的男女关系,会上会下专门注重男女关系,所以出现了偏差。因为这不属于政治、历史问题,是生活作风问题。虽然一再纠偏,男女关系对文工团来说,还是列为重点,搞得人人自危,不敢单独和女同志说话。有的人特别“敏感”、特别“感兴趣”,专门搜集男女之间的材料,汇报给分队长。

我们第一批参军的同学在“吐污水”中,不是重点。因为我们历史清白,在参军前没有见过国民党,在日伪统治时期我们年龄还小都是学生。我们“吐污水”,主要是深挖怕苦的思想根源,坚定革命立场。

我在吐“污水”中,首先交待参军前的历史。1945年8月15日,日本鬼子投降了。

老百姓不敢相信这是真的,都在议论:“鬼子统治得像铜帮铁底一样,怎么说垮就垮啦?”

穿着木屐的日本娘们在街上也看不见了,偶尔遇上个,离老远就给你鞠90度的躬,都打了蔫。

宪兵、警察、二鬼子、高丽棒子,看谁不顺眼就是一顿嘴巴子,随着打嘴巴子张口就是“八格牙鲁”,这些真鬼子假鬼子也都无影无踪了。14年的奴役生活结束了。强加给中国人头上的政治犯、经济犯、莫名其妙的思想犯等罪名也随着日本鬼子投降没了。“阶级服从”,高年级学生可以随便打低年级学生的现象再也不见了。我怕遇见日本学生的日子也再不会有了。从心里涌出的那种轻松感,使我兴奋奔放,好像解脱了身上的枷锁。

1945年初秋,我12岁,正在哈达县“优级”上学。听同学们说,中央军就要进哈达街了。晚上,我和几个同学跑到北大桥去看中央军,我最先看到的是一面红底上有一个蓝锯锯齿的星星旗子竖在桥头。同学谁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旗子,旗子上被耗子咬了几个大窟窿。老人告诉我们,是中国国旗。

有人喊:“中央军来啦!”有几束灯光射到桥头,接着就是隆隆声,十几辆坦克车前导,后面是卡车,卡车的两个大灯上,坐着两名挎转盘枪的士兵。我问同学:“怎么都是大鼻子?”

“是呀,中央军怎么都是大鼻子?”

有人告诉我们不是中央军,是苏联红军。学生们都冲着苏联红军战士竖着大拇指,高喊:“嘿嘿!”因为说什么他们也不懂,只有竖起大拇指来表示我们的心情。

那天夜里,住在北大营的日本关东军,有一个小队没有撤走,同苏联红军激战。我没有听过枪声,吓得我们全家不敢在炕上睡觉,搬到地上。天还没有亮,战斗结束了,日本关东军那个小队被苏联红军消灭了。

1945年的深冬,随着苏联红军的撤出,共产党八路军的冀热辽军区,在哈达建立了政权,我们学校来了八路军的校长和政治教员。

1946年初春,我所在的中学和军区文工团联合演出话剧《子弟兵和老百姓》。这出剧是反映抗日战争内容的多幕话剧。日本军官、日本士兵由学生扮演,我们在日本人统治下十几年,有生活、有体验,所以在舞台上把日本军官、士兵那种“武士道”的精神表现得十分逼真。村长、民兵、男女群众由文工团演员扮演。也许因为我小,没有我的角色,老师派我为后台服务,给演员们打开水。在同学们的眼里,能参加演出队可是件光荣的事,我也感到自豪,所以我特别积极。由于开水供应及时,受到老师的表扬。

后来,学校单独演出独幕话剧《仇》,内容是反映地主如何残酷剥削农民。我不再为后台服务了,成了演员,在《仇》里扮演个小男孩。《仇》的演出在当地受到群众极大的欢迎,县政府给我们学校颁发了奖状。

我交待完参军前的历史,接着检查了三件事:一、我有一支三号驳壳枪,两发子弹,枪没有皮套,整天别在腰间的皮带里。有一天,我到卫生部去看病,卫生部离我们驻地两里路,我骑着和驴一样大的小骡子。途中,枪掉在地上,我没有发现。到了卫生部才发现枪没了,顿时吓得我出了一身冷汗。军人把枪丢了,是件严重的事。病也没有看,牵着骡子沿路往回找枪,两里路来回找了两趟没有找到。发烧、头疼、全身无力,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害怕,吓得我三天吃不下饭,等待处理。在我丢枪不久,海轩的枪也丢了,因为有了“同伴”,我的恐惧心情有所缓解,松了一口气。在吐“污水”中,我一边检查一边哭,心里很害怕。有的同志把我丢枪的事上了纲,几乎是变相向敌人交枪,因为枪很可能被敌人拣去,敌人用我的枪打我们。听了这些发言,更使我恐惧,吓得我在会上大哭。二、自我检查怕苦怕累。在大风雪的夜行军中,风卷着雪像刀子刺在脸上一样疼痛,身上好像没有穿棉衣,冻得直颤抖。手脚全是冻裂的口子,在行军中怀里抱着块石头,因为鞋底下结成冰疙瘩,“高跟鞋”无法走路,坐下来把冰疙瘩砸掉,没走多远又结了冰疙瘩。越砸,鞋底下结冰疙瘩的时间越短,一路数不清有多少次砸冰疙瘩。寒冷、饥饿、疲倦使我怕行军,尤其怕夜行军。在行军的路上惟一的希望是到宿营地后,喝一碗老百姓的热高粱米汤,暖暖冻麻木的脚。我有时在行军路上还常常想:这要是在家躺在暖烘烘的热炕上睡觉多好,为什么出来受这个罪?这说明自己革命性不坚定,怕苦、怕累,不能克服困难。三、缺乏阶级感情。1947年冬,在打新立屯时,下来二三百个伤员,都躺在老百姓炕上,我们文工团分组护理伤员,我分到女同志那个组,是用雪给伤员擦冻伤的腿脚。擦着擦着伤员已经死了,我不知道,还在擦,擦了半天我是在给尸体擦。医生发现后,把尸体从炕上抬出去,吓得我半天没有喘上气来,从此不敢接触伤员。我怕看那些缺胳膊断腿的,尤其伤员那疼痛的惨叫声,更使我毛骨悚然。伤员打骂护士医生是常事。虽然伤员不打骂我们,他们知道我们是文工团的,但我也害怕。我没有去想他们是为革命负的伤,是为解放全国受苦受难的人民受的伤,只看到伤员的“惨样”。这是没有阶级感情的表现。

我在大会上刚检查完,有个人提出问题问我:“乔小雨给你来了封信,是怎么回事?为什么钢笔水是两个颜色?”

“轰”的一下子,我头就大了。乔小雨生于民国十九年,初中毕业后,1946年参军,在牡丹江文工团。文工团解散后,调到我们文工团,年龄比我大两岁。我们集合、开会时,我发现她眼睛老是看我。有一次,女分队排小歌剧《好班长》,我饰演小战士。夜深了,战士们都躺在炕上睡觉了,班长在油灯下给战士缝补衣服。由于演班长的赵明唱和动作配合不好,表演总不合要求。时间一长,我躺在炕上真的睡着了,当叫我对台词时,我懵懵懂懂的不知所措,一下愣住了。引起房里的人大笑,尤其是乔小雨笑出眼泪,她边擦着眼泪边看着我笑。从此以后,我们俩总往一起“凑”,不是恋爱,是一种莫明奇妙的好感,也可能是异性相吸吧。她调到师里去了,我们大家送她,她和每个送她的人握手。在她和我握手的时候,她的眼睛里含着情愫,含着使我悟不出来的东西,用力地握着我的手,把我的手握得很痛。几天后,她给我来了封信,是一封互相勉励的信。我们文工团员的来往书信都要经过检查,才能交给本人。乔小雨给我来的这封信,经过团部检查后,发现信上有问题,交给了分队长。让分队长找我谈话,分队长问我:“你和乔小雨是怎么回事?”

我愣了,问:“什么怎么回事?”

“你看看,为什么信的开头和落款是蓝黑墨水,信的中间是紫墨水?笔要是没墨水了,应该在信的中间换墨水,怎么在两头呢?”分队长带着极大的疑问把信给我看。我一看还真是的,信的两头和信的中间墨水竟是两个颜色。

“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团部不是都审查过了嘛。”

“田副团长让我了解了解是怎么回事。”

“我怎么知道是怎么回事?”

分队长带着怀疑的语气问我:“乔小雨在走的时候,你们有什么默契没有?”

我皱着眉头问分队长:“什么叫‘默契’呀?我都不懂。”

“得得。”分队长拿着信走了。

会开到吃中午饭,在吃饭时,有几个男女同学对我说:“小苏,别害怕,信的内容是互相勉励,又没写什么犯忌的言论,用八种颜色写,管得着吗?”

下午继续“吐污水”。在大会上,那个抓住不放的人问我:“为什么是两种颜色,你和她是什么关系?要交代清楚。”

因为有几个人给我打了“气”,所以我胆子壮了,一听我就“火”啦:“什么关系?是同志关系,我不知道为什么用两种颜色的墨水写,你问小雨去!”

他看我态度强硬起来,举起胳膊喊口号:“你要老实交代!”不知为什么,群众没有一个人跟着他喊的,他也觉得不是滋味。

我的检查就算一次通过,协理员还表扬我检查得深刻。想起来,是团领导和同志们看我15岁的年龄,和乔小雨也没什么瓜葛。在零下45度严寒的冬天,我背着乐队的小鼓,在连续行军中坚持下来了,没有人听到我叫苦叫累,同志们对我所检查的问题,都是理解的。

其他同志在大会检查中,有的两次、三次才通过。还有的同志正在检查发言时突然被喊起的口号打断:“要彻底交代!”“砍的没有旋的圆!”

检查的人被震天的口号吓“晕”了。

在吐“污水”的普查中,发现了两名重点人物。一名是补充到团里来的,他是个被俘的国民党下级军官;一名是哈达解放后参军的职员靳全。和靳全一起参军的一位同志在会上揭发他,说看见他骑车子从国民党谍报队院里出来。根据这一揭发,在追查中,他承认是国民党谍报队队员,来部队的任务是搜集情报,破坏武器,与担架队中的谍报队队员联系。他承认我的枪和海轩的枪是他把枪拆卸后扔进井里的。可能是他主动交代,也可能团领导认为他年轻,参加国民党谍报队时间短,对他没有作任何处理。

另一名重点,是那个被俘的国民党下级军官,在吐“污水”中有人揭发他:他说我们的立功运动是打强心剂,在部队发给他的棉鞋上写了“USA”字样。被揭发后,他不但拒不承认,而且狡辩,就把他绑起来送到警卫营了,后来听说用刺刀把他挑了。

经过“三查五整”和“诉苦”运动后,在新参军的小知识分子中,解决了一些糊涂观念:不是地主养活了农民,而是农民养活了地主;不是资本家养活了工人,而是工人养活了资本家。地主、资本家是剥削农民、工人的“寄生虫”。提高了阶级觉悟。在参加分“地主”和“资本家”的浮财时,都表现了立场坚定。我们打进县城的第二天,经过“调查”,有几家是“资本家”,文工团以分队为小组,参加分“资本家”的浮财。我们分队走进一家“资本家”的院落,院落里住着3家人。一家是教员,教员的家和“资本家”同住在4间正房里。西厢房3间,一间是粮仓,两间租给另外一家人住着,“资本家”收房租。我们把“资本家”的男女经过搜身后都赶到一间房子里,被褥、衣服能分给群众的分成堆放在院子里,打开院门,群众涌进来抢。然后分粮食。给我留下难忘印象的是,有人说教员家里有“资本家”的一床棉被,问教员家的女人,女人交待:因为她男人不在家,“资本家”的孩子在她家睡觉。一个刚上小学的男孩子,恐惧地看着抄他的家,当他看到把他的被子抱走后,孩子大哭。那个教员家的女人的目光一直看着我,我理解她的意思,是求我,是让我说说,给这孩子留下这床被子。我看那孩子一直在大哭,心里一阵阵酸楚。我何尝不想把那床棉被给孩子留下呢?但这是阶级立场问题,我一阵一阵的酸楚,一阵一阵地自我批判,这是不是阶级立场在动摇了?

王学华在自我检查时说:“我和小苏一样,对‘资本家’恨不起来,这是阶级立场问题。因为我和小邱把‘资本家’的女人吊起来了,她一喊叫我就心软啦,就把她放下来了。”

一听王学华检查,这个批判会激烈了。有的人说:“对资本家、地主心软,就是对工人、农民心硬,这是彻头彻尾的立场问题。”

有的人问王学华:“工人、农民在资本家、地主的残酷剥削下,卖儿卖女你怎么不同情?”

有人批判说:“你们两个这种思想是阶级异己分子的思想。”

小邱吓得马上声明:“不是我放下来的,是王学华放下来的。”

王学华承认了:“是我放下来的,我不是异己分子。”她吓得哭了。

我们文工团同时补充来了两个国民党下级军官。被处决的那个,他好讲个怪话,嘴上总是满不在乎地发牢骚。他把自己的“位置”没有摆在恰当的“位置”上,认为他和我们团员一样,忘了他是俘虏。另一个国民党军官和他截然不一样,他沉默寡言,专心读马列和毛泽东著作,有一次在油灯下看书把棉帽子烧着了,他还不知道。团长几次在大会上表扬他。两个人同时补充到文工团,可是,两个人两种不同的结果。

我理解了“吐污水”运动的重要意义,在运动中清除了日伪的残渣余孽,清除了混进部队的反动分子和异己分子,纯洁了部队。在“吐污水”中,把我丢枪的问题弄清了,我放下了思想包袱,不再为丢枪的事件害怕了。

12

就在我吐“污水”的第二天,团长派我和王学华到司令部作战科誊写材料。傍晚回来时,路过村头,从房子里传出男人又喊又唱的沙哑声音。不知什么原因,我和王学华走进院落想过去看看,却被从房屋里出来的一男一女挡住了,我问:“你们怎么啦?”

男人说:“我爸爸病了,大仙说是恶鬼缠身,大仙正在赶鬼。”

“咳,你们怎么信这个。”我要进去看看,他把我拦住说:“你们不能进去,冲了大仙我爸爸的病就好不了,我就白忙乎啦。”我没有进去,扒窗户看,屋子里很暗,一个中年男人身上披着一块红布,手持木剑,头上顶着四四方方的纸帽子,帽子上垂下各种颜色的纸条,他那样子像个恶鬼,站在地上又蹦又跳,又喊又唱,手里的木剑东砍西杀,煞有介事。

我正在看,谁知那个男人把我拉过去,他又气愤又着急地说:“你……你们快走吧,大仙是给我爸爸治病呢。”他生怕我们把屋里的仙气冲掉。

我说:“老乡,这不是把你爸爸的病耽误了吗?你非把你爸爸折腾死不可。”

“你这是说啥话?你们来了冲撞了大仙,我爸爸的病能好吗?”

那个女人更厉害,一边推着王学华一边“呸呸”地往地上吐唾沫:“我爸爸有个好歹,就是你们害的。”我和王学华被他们推出院落。王学华捂着嘴笑:“老乡还这么迷信,我看那病人非让‘大仙’折腾死不可。”

我一想:“坏啦。”我对王学华说:“他爸爸要是一死,肯定说我们冲撞了‘大仙’,赶快回去汇报,找医生来给他爸爸看病。”

“是吗?”王学华吓得说,“那他赖我们怎么办?”

我又一想:“别汇报,你回去什么也别说,我去叫我们分队的人来抓‘大仙’。”说完,我就往分队跑,到分队一看,分队长正好不在,我对曹世杰和海轩把经过一说,曹世杰问:“是吗?”海轩也问我:“那个‘大仙’走了没有?”

“没有,还在老乡家装神弄鬼哪,咱们去抓‘大仙’去!”

曹世杰说:“走!”

我说:“咱们别进老乡家,在外面等着他。”曹世杰和海轩两个人跟着我到村头,听房屋里还在唱还在喊叫。我们3个人坐在大树下等着“大仙”。时间不长,拦住我和王学华的那一男一女把“大仙”送出来了。“大仙”还披着红布戴着纸帽子,是个40来岁的男人。我看送“大仙”那男女回院后,“大仙”刚要摘纸帽子的时候,我一摆手:“上!”曹世杰和海轩我们过去把“大仙”按倒在大树下,他看我们都是解放军,吓得全身哆嗦,上下牙直碰。我掏出手枪顶住他的脑袋,问他:“你不是大仙吗?我毙了你这个大仙。”

“我——不是大仙,不是——”他吓得跪下给我们磕头。

“不是大仙你欺骗群众?我把你拉到野地里毙了。”我们3个人就往野地拖他,我闻着一股臭味,问他:“怎么这么臭?是不是大仙附体了?”

“不……我拉啦。”

我“噗”一下笑了:“大仙还拉屎?”他看我笑了,他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我再也不敢啦,政府宽大,政府宽大。”

王学华胆小,回去还是向团长汇报了,说小苏叫人去抓“大仙”,团长一听“火”啦:“胡闹,你赶快把小苏叫回来,让他们分队长带着医生去给老乡看病。”我们分队长和王学华带着医生来了,她离老远就喊我:“小苏,团长让你们回去!”

分队长走过来对我说:“把他先放了,你们仨回去。”

“大仙”一听放他,连滚带爬地跑了。

海轩和我同岁,曹世杰比我们俩大几岁。在往回走的路上,海轩埋怨我:“你是吃饱了撑的,抓什么‘大仙’哪,你还掏出枪,等着受处分吧。”

我推了一下海轩:“别他妈的埋怨,我们反对迷信,揭露他欺骗群众,有什么不对的?”

曹世杰一直没有说话,他想了想对海轩说:“咱们就说抓‘大仙’只是问了问他,是真大仙是假大仙,为什么欺骗群众。你可别说小苏掏枪。”

我看海轩没表态,我提高嗓门问他:“你听见没有?别出卖我。”海轩勉强地点点头。

我们到团部,见团长紧皱眉头正在屋里来回走动。团长停下来上下看看我们3个,最后把目光对着我:“谁让你去抓大仙的?无组织无纪律。”

“他搞迷信欺骗——”我还没说完,团长严厉地说:“那也用不着你们去抓,要抓公安局去抓,公开地抓,揭露他欺骗群众。你们偷偷摸摸的去抓影响很坏,如果那个病人死了呢?老乡还迷信,一时不明真相,家属找上门,全村议论纷纷,你说怎么办?”

海轩听了团长的话后,揭发我:“小苏掏出枪,要枪毙大仙,把大仙吓得都拉屎啦。”我一听心里一颤,心里骂海轩:这王八蛋,叛徒!我看团长瞪起眼睛:“把枪交出来!”我从腰间解下枪交给团长,团长接过枪:“你好大胆哪,无法无天。”

“我——我是想吓唬吓唬他。”

分队长和医生进来,医生对团长说:“那个老乡是感冒发烧,给他打了一针服了药,明后天就好了。”团长对分队长说:“你把他们3个带回去,开分队会让他们检讨。你要对小苏严格管理,他离开分队必须请假。”

我最心疼的不是团长的批评,而是我的枪被团长收去了。

海轩三四天不敢照我的面。

13

我们住进小县城。有一天,文工团到街上宣传。在蒙山时,团长给我一把两个键子的小号让我学习吹号,让我到军乐队,指定人教我。虽然每天早晨我跟着军乐队的同志练号,吹了几天,我觉得我的牙在晃动,又听分队的人说:吹鼓手到老了牙全都吹掉。我怕把牙吹掉,所以在练号时我消极。虽然我去哈尔滨耽误了一个来月,也算是练了八九个月了,我只会吹7个音符,还有解放军进行曲前面两句“向前,向前”。其他的全不会,一个曲子也吹不下来。我在乐队就这么混着,滥竽充数。那天,我们到街上去宣传,团长看我按的号键子跟别人不一样,人家还没按号键子,我已按了好几个了,他产生了怀疑。在街头宣传时团长没有说话,街头宣传结束后,团长让我带着号到团部,我心想:坏啦,团长发现了。到了团部,团长对我说:“你吹个曲子,我听听。”

我把我所会的在团长面前“施展”开了,我先吹了7个音符。团长瞪着眼睛说:“谁让你吹音符来,吹个曲子。”

我又吹了个“向前,向前。”

“往下吹——”

我吹了半天也没吹出第三句来。

“得啦,你别跟着混了。”团长把我的号收回去了。我心里很不是滋味,感到自己什么也不行。干道具,灯笼没点着;吹号,一个完整的曲子也吹不出来;抓“大仙”,不但挨了批评把枪还给收回去了;到哈尔滨去学习,要不是躲在老大爷的土房里,我也死在那个小村了。我灰溜溜的,带着失望情绪回到分队。

分队长看我发蔫,耷拉着脑袋,问我:“怎么啦?闹什么情绪?”我没有说话,进屋一头扎在炕上的背包上。分队长进来摸摸我的头问我:“怎么回事?”

“我觉得我是个废物,一个曲子也不会吹,团长把号收去了。”

分队长笑了:“怎么能说是废物,你主要是不专心,干什么都从兴趣出发。要干就干好,要学就学会,不能凭兴趣,不能一知半解。”我言不由衷地说:“对对。”

14

记得是1948年4月中旬,我们文工团的一个同志,调到乔小雨她们师里去。在出发的前两天,对我说:“你给乔小雨写封信,我给你带去。”

“好!”我特别高兴。

这封信我可下了大工夫了,光开头“小雨,你好!”就撕了三张纸,总看着字写得不顺眼。平时给团部抄写材料的都是我,说我的字写得好,可是到这时候怎么就不行了呢?左撕一张纸右撕一纸,利用饭前、饭后、晚上,百八十个字,整整写了两天。内容是互相鼓励,我提议和小雨竞赛,看谁先立功。信写好了,送团部审查,我到团部看协理员不在,把信交给田副团长了。田副团长说:“放下吧,我们看看再说。”我本想说人家明天就走啦,没敢说。

第二天走的人来找我要信:“信写好了吗?”

“写好啦,在团部审查呢。”

“快去取,我这就走啦。”

我跑到团部问:“田副团长,我的信审查了没有?”

“我们看了,你的信有问题,不能让人带走。”

我顿时就僵在那里,田副团长再没有看我,我差点哭了。我想问他:信有什么问题?没有敢问,转头跑出来了。

田副团长是农民出身的干部,学过“人之初,性本善”。1938年参军后,在部队提高了文化,调到文工团任副团长。田副团长给人们的印象是:只有他对党忠诚,对革命事业一丝不苟,对其他同志总是带着怀疑的目光,把任何问题都拉到政治原则上。所以,团员们对他是敬而远之,有些冷淡。

15

1948年8月,我从军文工团调到军政治部宣传部,任见习宣传干事,那时我15岁。在我离开文工团时,见田副团长从田间小路走来,我不怕他了,解开裤子冲着他撒了泡尿。好像这泡尿把我对他的愤恨,都发泄出来了。

田副团长问我:“你怎么冲着人撒尿?”

“你又不是老娘们,还怕看鸡巴?”

田副团长瞪了我一眼。

宣传部长徐韵给了我一支“狗牌”撸子,我特别高兴。我喜欢枪,自从抓“大仙”后团长把我的三号驳壳枪收去后,我一直想有支枪。我带着“狗牌”撸子参加了辽沈战役。

16

部队调到北宁线上,攻克锦州的战斗还没有打响。我遇见社会部的碧云局长,她特别喜欢我,把我带到她住的房子里,给我拿出美国饼干和黑乎乎的糖,她说是巧克力。我咬一口,咧着嘴摇摇头说:“有一股糊巴味。”

碧云局长笑了笑,她给我讲了一段有关部队调动到北宁前线的事。

那是在哈尔滨的一个早晨,晨雾笼罩,新参加工作的侦察员刘英国从市公安局出来,到市委社会部去。走在一条通往南岗的石子路上,迎面来了一辆送牛奶的马车,车上除了几桶牛奶外,在车的后座上坐着一个畏缩着身子的男人。在马车从刘英国身边过时,他看了一眼后座上的人,顿时他停住脚步,转身喊道:“站住!”

车后座上的人催促车夫:“快,快赶,我多给你钱!”

刘英国掏出枪:“站住,不站住我开枪了!”马车停下了。刘英国跑过去,枪口对着后座上的人问:“你认识我吗?”

“不认识。”

“你不认识我,我认识你,杜文春。”

“先生,你认错人了。”

“没有认错,你就是杜文春。”

杜文春拱手一揖:“老弟,你抬抬手我就过去了,总算是咱们在松花江上共过事。”

刘英国:“少费话,下来!”

车夫看刘英国用枪逼住他的乘客,急忙解释:“我不认识他,是他雇我的车。”

“你不是送牛奶的吗?怎么拉起人来了?”

“我是捎个脚,他到南岗去,我到南岗送牛奶,想挣俩钱。”

刘英国:“走,到公安局去!”

侦察科长赵铁铮来到市委社会部办公室,向哈尔滨社会部长陈于报告:“在国民党‘宾江组’案犯口供中,不是有个杜文春吗?杜文春是伪满‘江上军’搞电台的,今天早晨刘英国遇上他,把他抓到了。”

“好!”陈于部长说:“赶快组织审讯,不能给敌人喘息时间!”

“好,我马上组织人审讯。”

“你们对刘英国同志要及时表扬,一个新参加工作的同志,能时刻有敌情观念,是很难得的,要在大会表扬。”

对杜文春审讯后,赵铁铮带着审讯人员,集体向陈于汇报。赵铁铮说:“杜文春交待了,他是国民党驻哈尔滨‘宾江组’的报务员,我们在搜捕‘宾江组’时他不在哈尔滨,他回乡下的家了。‘宾江组’的人被逮捕他不知道。”

陈于部长问:“杜文春回家,吴征安知道吗?”

“知道。他向吴征安请的假。”

“就是说,吴征安知道杜文春没有被我们逮捕,认为他还在家里。”陈于点上支烟,他边抽烟边思考——

赵铁铮望着思考的陈部长说:“杜文春和‘宾江组’的关系是雇佣关系,他不想为国民党使自己受严惩。所以他交出电台、密码本、‘宾江组’的人员名单。名单是属实的,我们和‘宾江组’案犯的口供对照是一致的。‘宾江组’的案犯除组长吴征安化装逃跑外,全部被我们逮捕。”

陈于问:“你们通过审讯,看杜文春这个人怎么样?”

机要科长碧云说:“从审讯中看,杜文春是搞技术的,没有什么政治倾向,谁给钱给谁干。我看这个人有偏执症。”

陈于问:“偏执症?什么偏执症?”

碧云:“这个人对发报机很精通,对别的是‘二百五’。他被拉入特务组织后,吴征安亲自考核他的发报技术,任命他为电台台长。”

陈于:“根据你们所说的,在杜文春这个人身上我想了个主意,咱们讨论讨论。”

赵铁铮问:“什么主意?”

“我们利用敌人的电台为我们服务,咱们也雇佣杜文春,他干不干?”

黄耕:“他干,别说给他钱,就是不给他钱他也干。因为咱们抓着他的把柄,他不敢不干。”

陈于摇摇头:“这不行,他要真心实意地为我们干,否则,弄巧成拙,那可坏了大事。”

碧云说:“我看要慎重,我们是和国民党北满站打交道,北满站是国民党保密局派驻东北的特务机关,是‘宾江组’的直接领导,这样做风险太大。”

陈于:“是冒险,你们说这险值得不值得冒?该不该冒这风险?”大家沉默了一会,赵铁铮说:“值得冒这风险,干什么没有风险?我们就是在风险中走过来的。”

“好。”陈于对赵铁铮说,“你拟个电报稿,让杜文春发出去,看看敌人的反应,我们下一步再说。”

赵铁铮问陈于:“电报稿写什么内容?”

“这电报的内容——”陈于想了想说,“你想,‘宾江组’的人都被捕了,惟有吴征安这个组长一个人跑回去了,北满站能不怀疑他吗?最起码怀疑他怕死,我们再给他加点‘佐料’。”

赵铁铮笑了:“我看哪,把‘宾江组’被我们逮捕的人员名单,报给北满站。”

陈于:“对,除了杜文春外,把‘宾江组’被我们逮捕的人全报去,让吴征安全身是嘴也说不清。”

碧云:“杜文春在发报时,我们必须有专用电台收报控制,否则风险太大。”

陈于:“好,碧云同志说得对。你就选一名报务员专门盯着杜文春的电台。这是我们给敌人第一份电报,编号001号。”

碧云将电报稿递给杜文春,说:“把这封电报发给北满站,你要知道,这是对你的考验,也是你立功赎罪的机会,你不要在电报上有什么打算。”

杜文春表白地说:“请碧科长放心,我不会为国民党卖命的。我家里有70多岁的老母,有妻儿老小,我死了他们无依无靠怎么活下去?”

碧云:“你知道就好。”

电报在专用电台的控制下发出去了。两个小时后,国民党北满站回电:内容获悉,很好很及时。望谨慎从事。

碧云问陈于:“回电吗?”

“不但要回电,还要给北满站一份情报,你看给他什么情报好?”

“最好是军事情报。”

陈于思考后:“这要请示东北总部,我请示后再回电。”

1948年的初冬,哈尔滨飘着大雪。机要科长碧云冒着大雪来到陈于办公室,递给陈部长一份电报:“这份电报是我们控制台和杜文春同时收到的。”

陈于看了电报:“吴征安又来了。”

碧云问:“谁是吴征安?”

“你忘了,他是国民党‘宾江组’组长,上次搜捕时他化装逃跑了,我还熊了一顿赵铁铮。吴征安是带着任务来的,让我们赵科长秘密地逮捕他。”

通往五道口火车站的路上,侦察员孙鼎披着光板皮大衣扬鞭赶着大车,向五道口车站驰去。五道口是没有站台的小火车站,快车不停,慢车早晚各一趟。站外两排低矮的房子,有几家小店铺还没有开门,街上的行人寥寥无几。农民打扮的侦察员甘永泉,牵着一匹没有鞍子的枣红马,从小街道走过。刘英国推着一辆脚踏车向小街走来。侦察员程坚提着手提包站在站里,像是等着上车。6时45分,一列慢车徐徐驶进五道口车站。下车的人很少,都在程坚视线之内走过。从火车的尾部下来两个人,一胖一瘦,胖的50岁左右,左手提着点心匣子,右手提着小提包。瘦的30岁左右,扛着一个大提包,向出站口走去。程坚一眼认出那个胖子正是吴征安,他暗示给刘英国,刘英国骑上车子在街口暗示给赶车的孙鼎。孙鼎远远看着走过来的吴征安和瘦子,走上前去按着电报上的暗号问:“先生,是买大豆还是买木材?”

吴征安仔细看了看孙鼎,说:“我们是过路的。”

“上车吧。”孙鼎看他们二人上了车,他打了个响鞭报信,大车颠颠簸簸跑起来。坐在车上的吴征安还在观察孙鼎,他好像预感到什么。当大车来到叉路口时,吴征安问:“这是到哪里去?”孙鼎背朝吴征安没有回答。吴征安又问:“这是到哪里去?”孙鼎回头看了一眼吴征安没有说话。吴征安急了:“我问你,这是到什么地方去?”孙鼎转过身,对吴征安说:“上面让我把你们拉到哪,我就拉你们到哪,你问这干啥?”

“你这是往市区里去的?”吴征安看赶车的没有说话,他着急了:“你怎么不说话?我问你这是往市区去的路?”

孙鼎背对吴征安说:“这是上面指定的地方,不到市区你说到哪?”

“停车!”

孙鼎停下车。

吴征安犹豫着——

孙鼎转过头:“走不走?不走你们赶快下去,我得按时回去。”

吴征安犹豫着,他看后面来了个骑脚踏车的和牵马的人,他感到这里下车太危险。孙鼎催促:“不走就下车,我不能在这儿耽搁时间!”

吴征安下了决心:“走吧。”

程坚、甘永泉跟着大车进了市区。

孙鼎把大车赶进侦察科大院,随手打了个响鞭,他对吴征安说:“到地方了,下车吧。”吴征安还没有反应过来,被从房间里冲出来的侦察员摁在车上,给吴征安和报务员戴上手铐。侦察科长赵铁铮走过去说:“吴征安,你又回来了,上次逮捕你,我让你跑啦,看起来咱们有‘缘分’哪。”

吴征安看看孙鼎,看看赵铁铮,他醒悟后:“赵科长,你这一手干得真漂亮。”

赵铁铮和孙鼎二人审讯吴征安后,他们来到陈于办公室,向陈于汇报。

陈于听了汇报后,“哈哈”大笑:“我们赵科长动脑子长智谋了。”

赵铁铮说:“通过审讯,这次吴征安来哈尔滨的主要任务是搜集军事情报。我军长期围困长春,既不打又不撤,敌人摸不清我军任何迹象,派他来是想摸清我军下一步的行动。”

陈于:“你们没有问问他,咱们给北满站发去的那封告他的电报起作用没有?”

“没有问,他说有人告他,差一点要了他的命,要不是他上面有人,他就完蛋了。这次来哈尔滨是带罪来的。”

陈于笑笑:“这说明,北满站对杜文春没有任何怀疑,很信任他。”

赵铁铮:“杜文春的电台,北满站没有告诉吴征安,对他是保密的,除了接吴征安外,不准和他联系。北满站对吴征安不放心,所以又让他带来一部电台。”

陈于思考着说:“这可能是——北满站为了保密,对吴征安留了一手。”他问赵铁铮:“对那个报务员审讯了没有?”

“审讯了。”

“怎么样?能不能争取过来?”

“他是敌人的工具,对敌人内情一概不知。”

“最好把他争取过来,让他准确无误地交出密码、呼号,必要时可以让他和杜文春见见面。如果能争取过来,赶快让他给北满站报个平安。”

程坚说:“那赶快让杜文春发个电报。”

“不行,必须让那个报务员发,否则,北满站不但怀疑吴征安是否安全到达,同时还会怀疑杜文春,那就坏事了。报务员发报,手法是不一样的,有经验的人会识别出来的。”

“那,短时间争取不了,时间长了再发报报平安,北满站肯定怀疑。”

“这很重要,时间长了不给北满站发报,也会怀疑杜文春。”陈于部长想了想,“你把碧云叫上,咱们找那个报务员谈谈。”

那个国民党报务员终于弃暗投明了。

17

1948年9月7日。毛泽东给林彪、罗荣桓、刘亚楼电报:

你们如果能在9、10两月或再多一点时间内歼灭锦州至唐山一线之敌,并攻克锦州、榆关、唐山诸点,就可以达到歼敌18个旅左右之目的。为了歼灭这些敌人,你们现在就应该准备使用主力于该线,而置长春、沈阳两敌于不顾,并准备在打锦州时歼灭可能由长、沈援锦之敌。因为锦、榆、唐三点及其附近之敌互相孤立,攻歼取胜比较确实可靠,攻锦打援亦较有希望。如果你们以主力位于新民及其以北地区准备打长、沈出来之敌,则该敌因受你们威胁太大,可能不敢出来。一方面长、沈之敌可能不敢出来,另一方面锦、榆、唐诸点及其附近之敌(18个旅)则因你们去的兵力过小,可能收缩于锦、唐两点,变为不甚好打而又不得不打,费时费力,这样就有可能使自己陷入被动地位。不如置长、沈两敌于不顾,专顾锦、榆、唐一头为宜。再则,今年9月至明年6月的10个月内,你们要准备进行三次大战役,每次准备费去两个月左右时间,共费去6个月左右时间,余4个月作为休息时间。如果在你们进行锦、榆、唐战役(第一个大战役)期间,长、沈之敌倾巢援锦(因为你们主力不是位于新民而是位于锦州附近,卫立煌才敢于来援),则你们便可以不离开锦、榆、唐线连续大举歼灭援敌,争取将卫立煌全军就地歼灭。这是最理想的情况。于此,你们应该注意:(一)确立攻占锦、榆、唐三点并全部控制该线的决心。(二)确立打你们前所未有的大歼灭战的决心,即在卫立煌全军来援的时候敢于同他作战。(三)为适应上述两项决心,重新考虑作战计划并筹办全军军需(粮食、弹药、新兵等)和处理俘虏事宜。以上意见望考虑电复。

1948年,是蒋介石发动全面内战的第三年,在这三年中,蒋介石从猖狂进攻打到防御,而我军从防御打到进攻。东北野战军经过“三下江南”和“四保临江”,夏、秋、冬三大攻势,国民党50万人龟缩在长春、沈阳、锦州三座孤城。

锦州系北宁线上联结东北和华北两大战场的战略要地。打下锦州就可以控制北宁线,把蒋介石的50万军队封闭在东北,不使他南逃,就地歼灭。因此,攻克锦州是取得战役主动权的关键。

东北野战军遵照毛泽东的战略意图,决定南下北宁线攻克锦州。但有个重要问题解决不了,就是百万大军往北宁线调动,不能让敌人发现,摸不清我们部队调动的意图。总部首长研究后,请东北局社会部协助解决。司令员亲自给东北局社会部部长邱中祥和副部长陈于打电话。

陈于拿着电话说:“司令员,我是陈于。好,我和邱中祥同志准时参加。”他放下电话对赵铁铮说:“司令员的电话,让我和邱中祥同志到他那里去,有重要事情和我们研究。你和碧云同志商量一下,要严密地控制这两个电台的收发报。”

陈于和邱中祥来到东北野战军总部作战室。

总部作战室,宽大的桌案上放着一张偌大的军用作战地图,地图上放着放大镜,红、蓝铅笔。桌案的左边墙壁上挂满了作战地图,地图被垂帘遮挡着。桌案的右边小桌上放着几部电话。

参谋长伏在桌案上拿着红铅笔在标地图。参谋拿着电报夹走进来报告说:“一纵、二纵、八纵、九纵来电。”他打开电报夹拿出电报,递给参谋长签了字后,正在看电报,作战参谋进来说:“参谋长,邱中祥和陈于同志来了。”

参谋长放下电报:“快,请进来。”他迎出作战室。邱中祥和陈于走上二楼,参谋长迎上和他们二人握手,说:“司令员、政委他们临时参加个会,让我和你们二位谈谈。”警卫员拉开作战室的门,参谋长将邱中祥、陈于请到作战室,他们坐下后,警卫员端上茶。

参谋长说:“司令员、政委让我转达对你们和在长春地下工作的同志的表彰,你们的情报准确、及时,长春敌人几次突围都被我们堵回去了,因为在敌人突围前,前线指挥员接到送出来的情报,知道了敌人突围的方向和兵力。”

邱中祥:“我们正在做61军曾泽生的工作,如能争取他起义就好了。”

参谋长说:“锦州系北宁线上联结东北与华北两大战场的战略要地,打下锦州就控制了北宁线,实现就地歼灭国民党在东北的军队。因此,攻克锦州是取得战役主动权的关键。”参谋长拉开地图,说:“我先介绍一下锦州战役的部署。”他指着地图说,“决定用1个纵队、7个独立师继续围困长春,用6个纵队,1个炮兵纵队,1个坦克营攻打锦州。塔山、高桥一带,部署2个纵队阻击华北、海上敌人的增援,在彰武、大虎山、黑山一带用3个纵队阻击沈阳敌人的增援。这次战役动用15个纵队、53个师。”

陈于问:“需要我们做什么?为了打好这一仗,我们内线、外线人员保证全力配合。”

参谋长指着地图说:“你们看,要从北满、东满、西满调兵,把上百万的大部队调到辽西走廊,不让敌人摸清我们是打锦州。一旦被敌人识破,”他指着地图继续说:“在这一带敌人阻击我们,将使我们不能靠近锦州,辽西会战的设想就难以实现。”参谋长重复说,“我们如果被敌人阻击在辽中,不能到达锦州,将给我军造成巨大的损失。”

陈于:“上百万部队大调动,要想让敌人摸不清目的,不是容易的事。敌人空中有飞机,地面有情报网,敌人怎能摸不清?”

参谋长:“所以司令员被这难题困扰着,他直接给你们打电话,就是想把这任务压在你们身上,能不能利用你们的逆用电台,给敌人个假情报?”

邱中祥看看在思考中的陈于说:“我们回去研究一下,回头提出个方案来。”

参谋长:“好,司令员、政委等着你们的方案。”

陈于回到办公室,他回想着参谋长严肃又充满企盼的谈话,构想着方案。这方案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差错,如出现差错那将是不可饶恕的大罪。他一支接一支地抽着烟,烟雾弥漫着办公室,烟缸里一堆烟头。

夜深了,陈于又点上一支烟,他默默地踱着步,默默地抽着烟,默默地思考着……突然,在脑子里闪出一个亮点,他好像想起什么,把没有抽完的半截烟拧灭在烟缸里,拿起电话给东北局社会部部长邱中祥打电话:“中祥同志,我现在到你那里去。”

邱中祥拿着电话:“看样子你是有办法了,不用,我到你那里去。”他放下电话走出办公室来到宿舍,把熟睡的妻子拔拉醒:“我那瓶高粮酒呢?”

妻子揉揉惺忪的眼睛:“你不是不喝酒吗?怎么又喝起酒来了?”

“我给陈于带去。”

妻子笑笑:“老陈能喝酒,快给他带去。”她下床从柜子里拿出瓶酒,递给邱中祥。

邱中祥接过酒瓶,问:“有什么吃的没有?”

“我给你们炒两个鸡蛋吧?”

“不用,今天早晨吃的煮黄豆还有吗?”

“有。”

邱中祥带着酒和煮黄豆,到了陈于办公室:“好大的烟!看样子是在抽烟中想出办法来了。”

陈于看邱中祥提着一瓶高粮酒进来,把吸了几口的烟拧灭:“有酒就不抽烟了。”

邱中祥把酒瓶子放在办公桌上,又拿出那包煮黄豆,说:“咱们俩还是我离开延安时喝的吧?”

陈于想了想:“是,是你离开延安前一天的晚上。”

“来,你一边喝着一边说。你是越喝酒越清醒,越喝酒智慧越多,酒是引发智慧的导火索。”

陈于笑笑说:“照你这么说,我不用学习了,弄瓶酒喝就行啦。”

邱中祥:“你跟主席到重庆谈判时,军统局的人想把你灌倒,看你的笑话,没有想到你把他们都灌躺下了,你很清醒地站在主席身边。”

陈于拿过来两个喝水的杯子,邱中祥将一瓶酒一分为二,倒满了两杯,说:“来,坐下说说你的想法。”

陈于坐下后,先喝了两口酒,手捏了几颗煮黄豆放在嘴里,一边嚼着煮黄豆一边说:“我想的很不成熟,咱们俩在一起凑凑。”

邱中祥:“你就别谦虚了,说吧。”

陈于:“我们有两部逆用电台,一部敌人很信任,把我军攻打沈阳的情报,利用这部电台发给敌人的北满站;你再给长春工作的同志发个报,让他们给北满站透个信儿。”

邱中祥把端到嘴边的杯子又放下,他想了想说:“你是说,我们佯攻沈阳,实打锦州。对敌人来说,是实打沈阳,佯打长春。”

陈于:“对,就是这个意思。”

邱中祥想了想,问:“那需要大部队向沈阳进军。”

“对,需要大部队,最少要用4个师的部队,大张旗鼓地向沈阳方向进军,向沈阳方向进军的部队,要多用番号,用10个、20个番号。”

邱中祥:“尤其是东北总部的番号,在向沈阳进军的路上要大张旗鼓地用。”

陈于:“去打锦州的部队,把电台全部留在原地,照常收发报,迷惑敌人的情报机关。”

邱中祥:“打锦州的部队夜间行军,白天睡觉;去沈阳方向的部队,白天行军晚上睡觉。”

陈于:“打锦州的部队路过的村庄,要严格控制,不准村民离村,以防走漏消息。”

邱中祥喝了几口酒,陈于举过杯来说:“来,碰一杯,你再考虑考虑。”他们碰杯后邱中祥说:“我最担心的是你们那部逆用电台,出一点差错就完啦,就前功尽弃了。”

陈于:“是的,不能出一点差错。这样吧,咱们俩分分工,明天你去东北总部汇报我们的想法,我去检查电台。如果东北总部同意我们的想法,我们先给敌人发个报,摸摸敌人的动向,然后再调动部队。”

邱中祥:“好,就这么办!我走啦。”

陈于:“别走,把这点酒喝完了再走。”

邱中祥:“不行,留给你喝吧,我这酒量不行。”

陈于把邱中祥送走后,他回到办公室,起草了一份给敌人北满站的电报稿,对他起草的电报稿反反复复地看,逐字逐句地斟酌后,他拿起电话:“碧云吗?你还没有睡觉?我到你那里去。”

碧云放下电话对赵铁铮说:“老陈过来。”她问赵铁铮,“老陈这两天怎么啦?怎么对电台抓得这么紧,这么细?是不是又有重大案件了?没有重大案件他不会这样。”

赵铁铮:“可能有重大案件,抓‘宾江组’时他就这样,布置得特别细,把可能发生的事情都想到了。”

碧云看陈于进来,她递过去电报说:“这是北满站收到吴征安报平安电报后的回电。”

陈于接过电报,问:“从我们给敌人发去的电报,到敌人回这封电报,隔了多长时间?”

碧云:“两天半。”

陈于:“发报时,我们监控了没有?”

碧云:“监控了,两部电台监控,密码、呼号都是查对后发的报。”

赵铁铮:“报务员他很清楚,如果这封电报出了错,他是要掉脑袋的。”

陈于不放心地问道:“北满站对这部电台信任吗?”

碧云:“从回电上看是信任的。”

陈于:“对杜文春的那部电台呢?”

碧云:“更信任,这部电台已经晋升为国防部二厅直接使用的电台,不然,敌人不会发电让接吴征安。”

陈于:“杜文春的电台编号为一号,新缴获的电台为二号,二号电台的任务和作用,是维护一号电台,确保一号电台不被敌人怀疑。你们二位同志要记住,一号电台收、发来往的电报一定要我过目,否则不能使用一号电台。对第一份从敌人那里收、发的电文,每一个密码、呼号都要特别准确,决不能出一点差错。你们二人要严格把关,对一号电台的报务员要加强管理,只能杜文春一个人使用一号电台,不能换任何人,你们要以对党绝对负责的态度,来对待这件事。谁出差错谁就犯了大罪,就要杀头。就是杀头,也抵不了罪过。这事情要说大,比天还大。”

碧云和赵铁铮惊恐地相互看着。

陈于拿出一份电文递给碧云,说:“用一号电台发给北满站。”

碧云接过电文一看“啊”了一声,愣住了。

赵铁铮拿过来一看电文,也大吃一惊,他念道:“根据内部情报,共产党有攻打沈阳的迹象,待查实后再报。”他对碧云说:“这事,是比天还大。”

碧云不放心地问:“发出去吗?”

陈于:“发出去。”

碧云来到报房将电文交给杜文春,杜文春接过电文看后一愣神,他下意识地抬起眼睛又看看碧云。

碧云:“这事比天还大,你要细心,不能出一点差错,不能因为你发报的差错引起敌人的怀疑。”

杜文春:“碧科长,你放心吧,我非常清楚。”他戴上耳机,打开发报机,右手敲打电键,呼叫着北满站。

报发出去后,杜文春摘下耳机,对碧云说:“碧科长,北满站让等候收听。”

碧云:“好,我们等。”

躺在床上的陈于爱人海宁,睁开眼睛看陈于还在抽烟,看他心情沉重地踱着步,她问:“你怎么还不睡觉?”

陈于:“你睡吧,我睡不着。”

海宁坐起来,惊疑地问:“发生什么事了?”

陈于:“没有发生什么事,你先睡吧,我在等一份电报,你不会想到这封电报的重要性,说大比天还大。”

海宁:“你负担这么重,我怎么能睡的着呢?”她起床下了地,说,“我给你做点吃的吧?”

陈于摇摇头说:“我什么也吃不下去。”

海宁给陈于倒了杯水,放在他面前:“别抽烟了,喝点水吧。”

陈于心情沉重地踱着步,海宁坐在床边望着陈于。陈于停住脚步,他所等的电报还没有来,他看着海宁,像是问海宁又像是自语地说:“按照事物逻辑的判断、推理,我们完全掌握了敌人的心理趋向,是按着敌人心理趋向诱导他按我们的意志行事的,难道我判断错了?”

海宁不知所云的,默默地望着陈于,她为自己的爱人悬着心,脸上沁出了丝丝汗珠。

陈于:“要是我判断错了,错误地判断了敌人的心理趋向,那就一切皆错,将给党造成无可挽回的巨大损失,我将成为历史的罪人。”

海宁惊愕地问:“这么严重?不,你不会判断错的,绝对不会的。”可是她心里与陈于一样的沉重,不安。

陈于勉强地笑笑说:“谁愿意自己判断是错误的呢?没有一个人愿意。可是,双方总有一方是错误的,不是我判断错了,就是敌人判断错了。”

陈于听到敲门声,他忙打开门。碧云走进房屋,兴奋地说:“敌人来报了,还奖励你百两黄金存入长春‘中央银行’。”她将电文递给陈于。

陈于接过电文看后,他长长地吁了口气。只有熟悉他的海宁才能发现,一丝喜悦从陈于的眼神里溢出,但很快他又趋于平静。陈于转身对海宁说:“是敌人判断错了。”他拿着电文往外跑去。

海宁:“这么晚了,你到哪里去?”

陈于一边向外跑一边说:“找邱中祥去。”

碧云拥抱着海宁,俩人相视笑着,这时的海宁是兴奋、是为丈夫后怕,她流下了泪。

早晨,陈于在办公室拿着电话,说:“我是陈于,参谋长吗?部队可以调动了。”

参谋长拿着电话笑着说:“好,向沈阳方向去的部队大张旗鼓,向锦州去的部队夜行晓宿。”

碧云走进陈于办公室,看赵铁铮也在,她高兴地说:“北满站来报了。”她把电文递给陈于,陈于接过电文看后,兴奋地对碧云说:“敌人连我们佯攻沈阳的部队都没有搞清楚,可见我们打锦州的部队保密工作做得非常出色。”

碧云说:“北满站来电问,共军大规模从四平、八面城一带南进有何目的?让速查速报。”她对陈于说,“快告诉北满站,他们急等着情报哪!”

“告诉他们。”陈于从桌子上拿起铅笔,写了一行字交给碧云。碧云接过来看到:“共军南进的目的,有攻打沈阳动向。”她问陈于:“发出去吗?”

“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