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皇后坐在辇车之上,回首长安,仰望星空,无限感伤:“想不到我一朝皇后,如今竟落得如此田地,真是世事难料啊!”
李渊称帝之后,唐朝淮安王李神通与夏王窦建德的兵马,几乎同时发起了对宇文化及的进攻。李神通的兵马自西向东,窦建德的队伍由北向南,兵锋直指魏县,浩浩荡荡而来。
窦建德早有讨伐宇文化及的打算,一天,窦建德接到唐秦王差纳言刘文静送来的书信。窦建德看罢,是唐秦王李世民约他同至黎阳,与李神通一起合剿宇文化及,便对刘文静说:“此贼我已有心讨之久矣,现在正想去讨伐他。烦纳言回报秦王,不必远劳龙体,只需遣一副将,领兵前来,与我同诛逆贼,以谢天下。”
李世民非常高兴,命淮安王李神通与李靖齐心协力,同诛宇文化及。自己率军回长安,准备征讨侵犯伊州的王世充。
淮安王李神通得了秦王李世民的兵符将印,便即刻发兵自西向东挺进,在相距魏县城四十余里的地方安营扎寨。宇文化及将府库里的珍宝金珠缎帛招幕大批的海贼,来抵御几路大军的进逼。
宇文化及得知秦王李世民不在征伐军中,而是去了西北,心中无不得意。李神通一介武夫,有勇无谋,好对付。于是急忙纠集部众,出城迎敌。而李靖,暗出奇兵,趁宇文化及立寨观阵之机,令刘宏基突然袭击,飞骑来取宇文化及。宇文化及手下大将杜荣、马华见状,惊恐万分,急忙抡起画戟,双双飞招架住刘宏基的大刀,被刘宏基左右一挑,飞出数十丈远,杜荣,马华只得将画戟杆向刘宏基马头上乱打。宇文化及惊出一身冷汗,急忙扬鞭策马逃回城中,刘宏基也不追击,拨马回营。杜荣又掣军士手中的枪赶来,李靖不慌不忙张弓搭箭,向杜荣的心窝射来,杜荣应弦落马。宇文化及的长子宇文丞基策马来将宇文化及接回城中,宇文化及忙令悬起吊桥,紧闭城门。
夜色又一次降临了,浓得像一锅搅不动的粥,刚刚做了几天皇帝的宇文化及站在城楼边的垛墙口,两只眼睛一眨一眨地注视着城外四五里远的李神通的军营,隐隐可见高吊在营门辕木上的两个气死风纱灯,如同点点鬼火,闪烁不定。
宇文化及突然打一个寒颤,仿佛刘宏基的大刀又从背后向他砍了过来,或是李靖的那一支冷箭又“嗖”地一声从头顶上掠过,他赶紧领着侍卫匆匆从城楼上下来,径自来到萧皇后的寝殿。
“臣妾叩见陛下”萧皇后忙起身跪拜相迎。
宇文化及忙走上前去,扶起她,“爱妃平身吧。”
宇文化及与萧皇后双双坐定,对视良久,谁也没有说话,室内空气更是显得凄怆凝重起来,两盏烛光昏暗地摇曳着,映照在萧皇后那张凄美的脸上,使她更是别有一番韵味。宇文化及看得有些痴呆了,刚才的那种惊悸早已烟消云散了,对于眼前敌军兵临城下,危在旦夕的处境抛置脑后,取而代之的是体内那种沸腾的本能欲望在激剧地澎胀着。其实,在宇文化及未来之前,萧皇后便支走了侍从,就一个人呆呆地坐在灯下,梳理着自己的思绪,然而,这思绪真的是剪不断理还乱的东西,梳来理去,还是没能梳理出一个什么顺序来。三月二十七日那天,宇文化及下令江都宫内外戒严,率部众登船,沿运河北上,再取道彭城返回长安,萧皇后及六宫按老规矩作为御营,萧皇后明白,换个说法,这叫押解回京。
萧皇后坐在舱里,木然地望着滔滔的河水流过,岸边堤上,一行被大业皇帝赐了名的柳树发出了嫩绿叶,柳枝还在微风里飘拂摇荡,她看着嫩柳,不由地想起了差不多两年前来杨州时,皇上和百姓同栽树的情景,想起了那民谣……
如今,天子真的栽了。
萧皇后当时还想起过柳惠,她是否已经到家了,她现在在干什么,她去过舅舅家吗?她还想起那三间草房,院里的鹅鸭,村前的小溪,竹林,还有那神秘的疯颠老乞丐……
萧皇后当时只觉得,虽然自己在舅舅家只长到九岁,但在记忆中,那里的一草一木竟是那么的清晰,而自己生活三十多年的皇宫,倒是模糊多了。
作为一个母仪天下的皇后,一个凤冠霞帐,荣华无比的帝王之妻,与舅舅村里的那些胼手胝足的村妇相比,自己得到了什么,又留下了什么,未来的命运将会是怎样的,她一路冥思苦想,始终不得其解。
今天,萧皇后再一次想到了这些,仍然是一片茫然。事实上,自江都兵变以来,萧皇后无时不想尽可能地让自己一个人能安静些,她希望能在这种安静中得到灵魂的净化与身心的解脱,但是,颠簸流漓的奔逃生活使她很难得到这样的机会。
萧皇后早已闻讯,李神通、李靖、窦建德三路大军正在向这里逼进,李神通、李靖的军队已经兵临城下,眼前这位昔日的情人,当今的许帝已是束手无策,一种凶吉难卜的悲哀涌上心头,一抹惨淡的愁云笼罩着她的面颊。
“爱妃,陪朕饮杯吧,”宇文化及殷勤地劝萧皇后陪他饮酒。
“爱妃”,这是什么事啊,一朝皇后,今天竟成了他人的爱妃,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只能委曲求全,强颜欢笑:“陛下,贱妾身体不适,不能饮了,望陛下恕罪。”
“唉,身体不适可以少饮几杯嘛,可不能扫朕的兴哟,再说,饮酒还可以提神、忘忧,朕看你愁眉不展的,更是要多饮几杯,先帝不是在盗烽四起的时候还在朝欢暮乐吗?想开些,人生就是那么一回事,王莽董卓又怎样,秦皇汉武又如何?来,干了这杯!”宇文化及说着,一仰脖,将杯中的酒喝干。
“陛下,”萧皇后欲语泪先流,“如今兵临城下,理当与大臣们商讨破敌之策,而不应与贱妾在此饮酒,再让贱妾背上惑君误国的骂名。”
“爱妃此言差矣,”宇文化及又喝了一杯,“国家大事,早已有定,岂是你我所能为的,来,干了这杯吧!”
萧皇后明白,这个许帝又是一个炀帝第二,无药可救,但是自己的命运又与他息息相关,不得不劝,于是仍然抱着最后一线希望,劝道:“陛下,常言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若陛下努力而为之,即使不成,也不会问心有愧而遗憾终生啊!”
“爱妃放心,”宇文化及又呷了一口酒,“朕早已作了布置安排。”
“陛下果然英明,”一阵惊喜令萧皇后冲口而出,打断了宇文化及的话。“是怎样布置安排的,可否说与贱妾听听,也好让贱妾放心。”
“爱妃喝了这杯酒,朕就说给你听。”宇文化及故意卖起关子来。
萧皇后一饮而尽,企盼的双眼直视着宇文化及,宇文化及又亲自给萧皇后甄满一杯酒,然后才向她说出了准备连夜逃奔聊城的计划。
萧皇后听后,不禁暗然失色。她又一次失望了,此时的宇文化及已是醉眼朦胧,一点都没有注意到她的表情,一股无法抑制的欲火在胸中熊熊燃烧,他走过去,一把将萧皇后拉到怀里。
子夜时分,月色朦胧,星光点点,宇文化及带着从江都出发所率的残部,悄悄地离开了魏县,惊慌失措的向聊城方向奔跑,萧皇后坐在辇车之上。回首长安,仰望茫茫的星空,无限感伤:想不到我一朝皇后,如今竟落得如此田地,真是世事难料啊!”
此时,宇文化及的部队离魏县才二百余里,只见一名侍卫飞马来到萧皇后跟前猛地勤住缰绳,下马跪地施礼道“娘娘,陛下传命,让你快速跟上。”
天亮以后,唐淮安王李神通涌进魏县城,诛杀及浮虏二千余人,又穷追宇文化及到聊城,宇文化及用隋室珍宝引诱农民起义领袖王薄。王薄便率军入聊城帮助宇文化及守城。李神通兵马团团围住聊城。余月过去,李神通仍未攻下,聊城还在宇文化及的手中。不久,城中粮食吃完,宇文化及走投无路,向李神通乞降,李神通接到宇文化及的降书,咬牙切齿的骂道:好一个杀君逆贼,走到穷途末路还想屈膝求全,哼哼,非叫他碎尸万段不可!
“答应他投降,双方都可以避免伤亡,有什么不好。”
安抚副使崔民干这一反问,激怒了李神通,他唱斥道“你懂什么,我军长途跋涉,风餐露宿,多么辛苦,现在宇文化及粮草已尽,黔驴技穷,聊城旦夕可克,我要以武力宣扬国威,用他的财宝分赏将士。”
“窦建德的大军已快到达,若在此之前还未能平定宇文化及,我军将面临着腹背受敌的境地,那就非常危险。”
“这里倒底你是主帅,还是我是主帅?”李神通气得毛发直竖,暴跳如雷。
崔民干不肯示弱,扭着脖子,强辩道:“我是安抚副使,自然也有我的一席之地,更有我发言权。”
“去你的,本帅偏不让你在这里!”
“不要骂人”。
“本帅不但要骂你,还要教训教训你,来呀,给我拿下。”
李神通摆出主帅的架势,下令逮捕了崔民干,囚禁大营。
军情瞬息万变,没隔两日,宇文士及和封德彝从济北运来了粮食,宇文化及的兵马又重新振作起来,登城拒守。李神通督师攻城,贝州刺史赵君德奋勇先登,他的将士第一个攀上城垛,李神通怕赵君德抢了头功,忙鸣锣收军,一误再误,又一次失去了战机,赵君德孤掌难鸣,只好退下,回到军营里质问李神通“将军为什么收兵?”
李神通答道:“窦建德的兵马就要到了,不便攻城。”
赵君德翘首遥望,没有看到窦建德的一兵一卒的影子,心里明白,李神通忌恨自己抢头功,于是长叹一声,怅然退下。
第二天拂晓,只听得锣鼓喧天,号角嘹亮,窦建德的人马真的浩浩荡荡地开过来了,李神通自知失策,这才放了崔民干,引军撤离了聊城。
窦建德立马于聊城之下,遥望李神通撤退的军队那若隐若现的旗帜,心中并没有体会到胜利者的喜悦,而是升起一团团疑惑,秦王李世民不是早有约在先,与我合力征剿宇文化及这弑君逆贼吗?怎么唐军见我军反而撤退呢?这其中莫不有诈,想到这里,他立刻命令部队后撤五十里,暂时对聊城只围不攻,静观动向。
是夜,聊城之内的萧皇后和衣斜靠在榻上想着心思,不知是因神志困惑还是多日的颠簸劳累,竟使她昏昏然然,迷迷糊糊地打起盹来。
朦胧中,萧皇后乘着銮车四处游荡,她来一个地方,这地方很像一个大都市,这都市规模宏大,气势雄伟,城南面对龙门,北依邙山,东逾伊水,西至涧河,一条宽阔的河流横穿其间,都城分为宫城、皇城、东城和外廓城几大布局。
萧皇后陡然记起,这是东京洛阳。
宫城,也就是禁城,东西宽五里二百步,南北长七里有余,与长安的宫城不同,洛阳的宫城并不位居都城中央,而是在北面,宫城里建有乾阳殿,大业殿,文城殿,元清殿……是皇上执政议事的殿阁和寝宫所在。
皇城围绕东宫城绕东宫的东西南三面,是宫城的外围,皇城内有许多殿堂院落,皇族儿孙及公主府弟,百官的府署都设在这里,皇城的正门在南面,叫端门。
外廓城也称罗城,是百官的府弟和百姓的住所。东宫城和皇城的南面偏东,外廓城的总体布局呈方形,东北一面和洛河南岸为里坊。“坊”是民居区域的称谓,因为坊的东西和南北的长度是三百步,正合一里,因此叫里坊。东京洛阳共有一百零三个里坊,三个大市场。
那条横穿城中的河流就是洛河,洛河南岸有二市,东西的叫丰都市,西边的叫大同市,洛河北岸的市场叫通远市。三市都临近可以行船的漕渠,往来极为便利。仅一个丰都市,周围就达一千八百余步,四面有十个门可供出入。市场内有一百二十行,三千多个肆,四百多家客栈,市内重楼延阁,鳞次栉比,道路两旁遍植榆柳,交错成荫。
皇城正南,是一条宽近百步的大街,叫天津街。天津街北起皇城的端门,向南跨过护城河上的天津桥,直达外城正门定鼎门。
萧皇后对这里的一草一木的确是太熟习了,那是从大业二年开始,她就是经常居住在这里的。
大街两侧陈列百戏,唱曲的、跳舞的、杂耍、皮影、龙灯、旱船、五花八门,应有尽有。鼓乐喧天,来自全国各州府县的数千名乐工,分列天津街两侧,吹拉弹奏,管弦之声不绝于耳。
城内各种店铺商家,各种货物齐全,琳琅满目。萧皇后兴致勃勃,一家一家地观赏。奇怪的是,那些臣民见了她,竟视而不见,没有一个人搭理她,更不用说对自己叩拜施礼。她不由得心中好生纳闷,正要质问,忽然,一队京城禁卫开道,一辆辇车冉冉而来,萧皇后见辇车十分面熟,心中甚是诧异,这不是皇上专乘的辇车吗?真是太好了,要告诉皇上,这些市井刁民竟敢对哀家无礼。
萧皇后正待上前,却见那辇车到了自己的跟前停下,一位神态威严的魁伟的汉子向自己走来。只见他头戴冕旌,身穿龙袍,双目注视着她。
果然是皇上,萧皇后睁大眼睛,一阵惊喜。
“臣妾叩见陛下”萧皇后慌忙下拜。
“住嘴!”只见杨广怒道,“你是朕的什么臣妾,你与那弑君叛国的乱臣贼子同床共枕,还有脸回到东京来见朕。”
“冤枉呀,陛下。”萧皇后声泪俱下,“你想,哀家一个女人,面对如此强大的敌人又能怎样呢,陛下身为九五之尊不也只能束手无策,坐以待毙吗?”
“放肆,”杨广怒道:“你敢强嘴。”
“陛下,不是哀家强嘴,哀家实在是有苦衷啊,况且……”
“什么苦衷?况且什么……”
“况且,哀家也曾多次苦口婆心劝陛下要有所收敛,要体恤民情,要以江山社稷为重,不可荒淫过度,误国误民,可是……”
“大胆,你竟敢指责朕误国误民,来人,拉下去斩了。”
两名禁卫军应喏,几步跨上前来,一人架起一条萧皇后的一条胳膊,就要把她往起拖。直吓得她浑身发抖,汗珠沿两鬃滚滚落下来,她用尽力气,想挣脱禁卫的手,任她怎样左右挣扎,还是摆脱不了。萧皇后急了,使出浑身气力,声嘶力竭地喊道:“陛下,绕命啊!”
两名禁卫听见皇后喊绕命,不知怎地又松开了手,萧皇后竟扑地一声摔倒在地上,这一下摔得好痛啊,萧皇后觉得浑身的骨架都摔散了似的。她忍住疼痛睁开眼睛,哪里有什么皇上,禁卫,原来是自己作了一个噩梦。
她清醒过来,首先想到的就是,聊城是否已被唐军攻破,她想叫一名侍卫来问一问情况,但终于还是忍住了。她知道,问了也是无益,自己一个弱女人又能怎么样呢,既不能带兵御敌,又没有什么破敌良策,就是有,那个许皇帝能听得进去吗?况且,一想到刚才的梦境,她心里就有一种难言的滋味,是愤慨,是惋惜,是哀叹,是愧疚,都说不清。它像一把锋利的匕首深深地刺在她的心里,她一摸脸颊,仍然有两行热泪……
聊城内的宇文化及见李神通率军撤退,只有窦建德的兵马围城,心中不禁有了一丝得意。于是出城列阵,与窦建德直接交锋,却不料仍然是屡战屡败,只得龟缩城里。窦建德命令将士连续作战,猛攻四门。王薄守了两天两夜,打退了夏军的轮番进攻。
他怕城池有失,去御营奏请宇文化及发动民众登城协守,却被禁军挡在门外。王薄拉开守卒,闯了进去,正碰见宇文化及又要强搂萧皇后寻欢作乐。萧皇后从宇文化及的怀里挣脱出来,奉劝说:“夏军正在攻城,皇上应该去城上走一走,鼓舞鼓舞士气。”
“城上有将士们顶着,”宇文化及耸了耸肩膀,“不必操心”。
“打进来了怎么办?”
“朕只要拥有你,什么都可以不要。”说着宇文化及又在萧皇后的脸上亲吻了一下。
王薄气得目瞪口歪,恨不得冲上去杀了这对恬不知耻的狗男女:“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将士们在浴血奋战,他们却躲在御营里寻欢作乐。”但是转念一想:“宇文化及杀了昏君杨广,给天下人留下了一个讨伐的口实。我若杀了他和萧皇后,岂不也会留下骂名,成为众人攻击的对象。”
于是,他退了出来,召集部众将领说:“我们和窦建德都是农民起义军,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我们本应该和宇文化及决裂,帮助窦建德打宇文化及,也免得背上认贼作父,助纣为虏的骂名。”
“我们也是这么想的,”将领异口同声说,“不愿为虎作伥,为宇文化及卖命。如果这样长期与隋军一起混下去,我们会丧失民心的。不如打开城门,将功补过。”
“好,说得好。说干就干,马上去打开城门,迎接窦建德进城。”
城门打开,窦建德的兵马蜂涌而到,萧皇后从容镇定,面无表情,将早已准备好的一袭白绫系在梁上,搬过檀木椅,攀援上去,正将自己的颈项伸进套里,却不料,“嗖”地一声,寒光一闪,白绫已被砍断。萧皇后幽幽道:“就让我了此残生吧……”
窦建德慌忙上前把她扶起,躬身下拜道:“臣窦建德叩见皇后娘娘,恕臣惊吓之罪。”
“窦将军,”萧皇后凄然道:“哀家已是亡国之君命妇,岂敢受此大礼?”
“皇后娘娘此言差矣,建德本是大隋臣民,见了娘娘岂能不行君臣之礼。”
“窦将军,你就成全哀家,让哀家早些去了吧!”萧皇后说着,已是泪水盈目,滚滚而下。
“娘娘说哪里话,”窦建德一副坦诚的样子,“既然为臣已有幸救下娘娘,就应该尽人臣之义,忠心赤胆地为娘娘效劳,让娘娘尽享荣华富贵。”
“爱卿平身!”萧皇后这时方才记起窦建德仍然跪拜在自己的面前,竟脱口而出说出了“爱卿平身”的话来。
话说出了口,萧皇后却又觉得有几分不妥,可一时又找不到合适的话来。又见窦建德行的叩拜大礼,看来确没有歹意,便悄悄地稳定了一下情绪,偷偷瞅了窦建德一眼,只见他容貌端正,身材魁伟,仪表堂堂,心中便更觉宽慰与踏实了许多。
“请皇后娘娘到御营休息。”窦建德命待卫引导萧皇后向御营走去。望着萧皇后那婀娜多姿渐渐远去的背影,窦建德的心中涌起一种从未有过的怜香惜玉之情……
萧皇后是一个特殊人物,窦建德在后宫另辟一室,供她居住,并常常向她请安。渐渐地,萧皇后那颗惊恐的心也稍稍安定下来了。一日,曹皇后请萧皇后赴宴,勇安公主代曹皇后出宫迎接。只见曹皇后凤冠龙髻,鹤佩衮裳,端在凝重,由四名宫奴扶着下阶,来迎接萧皇后进殿。曹皇后要请萧皇后上坐,以君臣之礼见。萧皇后执意不肯,推让再三,只得以宾主之礼拜见了。礼毕,左右就请上席。萧皇后,曹皇后,勇安公主齐进龙安宫来,只见丰盛华筵已经摆好。
曹皇后举杯对萧皇后说:“皇后娘娘,草创茅茨。殊非鸾辇驻跸之地,暂尔屈驾,实为亵尊。”
萧皇后答道:“国破家亡,流离失所之人,今蒙上国提携,已属万幸。又蒙皇后盛情款待,实为赧颜。”
这一餐晚宴直吃得月上三竿,好酒,好菜,萧皇后心头那久积的忧郁得到了暂时释放,脸上也一扫过去的那种阴云,绽出了久违的笑意。
宴罢席散,萧皇后由几名宫女搀扶着上了鸾辇,回到自己的住处。她庆幸自己这一次遇到了明主贤后,这么尊重自己的人格。无论是夏王还是曹皇后,对她所给予的不仅仅只有同情,更多的还是尊重,实在是难能可贵啊!
萧皇后由侍女侍候洗濑完毕,就躺下了。萧皇后做了一个梦。
她乘上了一只小船,行驶在波涛不惊的内海水面上。她没乘过这样的小船。每次陪皇上出门,无论是巡视天下还是游山玩水,乘坐的都是仅次于皇上的高大宽阔的龙舟。这只小船漂在浩淼的水面上,就像一片被秋风不经意吹进来的落叶,十分渺小。不过萧皇后觉得,坐在这样的船上,随着桨橹摇动的吱吱声响,任凭船身在涟漪中左右晃荡,倒也非常惬意。
摇船的是个军汉,背对着萧皇后站在船尾,也不摇浆,萧皇后心里奇怪,正要发问,忽然那军汉轻过身来。萧皇后一看,不由得惊愕道:“令狐行达!”
只见他一手拎着杨杲血淋淋的人头,一手捏着刀,目露凶光逼视着她。萧皇后慌不择路,掉进了水里……
“救命啊———”萧皇后一声凄历惊恐的嘶叫,从室内传出。
侍女们纷纷来到她的榻前,问道:“皇后娘娘,怎么啦?”
只见她一脸的惊恐之色,身上虚汗涔涔,对侍女们说:“啊,没什么,哀家刚才做了一个恶梦。”
事实上,自江都兵变以来,萧皇后就常常被恶梦惊醒,只是以往没有像今天这样喊出声来。侍女们一边安慰着,一边又侍候着萧皇后重新睡下。萧皇后又渐渐地安静下来,昏昏沉沉地睡去,不大一会儿,脸上便淀放出笑容来。五更的鼓响过之后,萧皇后又悄悄地醒了,睁眼一看,才知道原来自己住在窦建德的军营之中,不禁嘴角浮出一丝苦笑,她知道,那只不过又是一场梦而已,只不过这一次不是恶梦,而是一个让她回味无穷的美梦……
淮安王李神通命慰抚使张道源镇守赵州,窦建德攻陷赵州,活捉了总管张志昂和张道源。窦建德要处死他们,国子祭酒凌敬劝阻道:“人臣各为其主,他们坚守城池,不肯屈服,是忠臣。陛下若是杀了他们,用什么来激励将士们效忠大王?”
“本王到了城下,他们还负隅顽抗,力尽被擒,实属可恨。”窦建德咬牙切齿地说。
“高士兴抗拒幽州罗艺,罗艺刚到,他就投降了,这种人好不好?”
“爱卿言之有理。从今以后,凡忠臣不杀。”窦建德下令释放了张志昂和张道源以及刑州刺史陈君宾。
夏军乘胜向卫州挺进。窦建德行军,每每兵分三路,辎重及家眷居中,步兵骑兵左右保护,相距三里左右,本人则率领千余骑兵走在前面。李世勣派遣丘孝刚带领三百骑兵担任斥候。丘孝刚骁勇善战,精于骑马及使用长枪,和窦建德遭遇,击败了窦建德。幸亏右翼兵马救援,斩了丘孝刚。窦建德怒不可遏,回师攻下黎阳,生擒了李神通、魏徵和李渊的妹妹同安公主,以及李世勣的父亲李盖。李世勣带着几百骑兵逃过黄河,因为父亲被俘,几天后又返回黎阳投降了窦建德。卫州得知黎阳陷落,也跟着降了窦建德。
窦建德任命李世勣为左骁卫将军,仍用他守黎阳,把李盖带在身边充当人质。唐滑州刺史王轨被家奴杀害,家奴带了王轨的首级向窦建德纳降。窦建德轻蔑地瞟了家奴一眼,冷笑道:“家奴杀死主人,乃属大逆不道,不可收留。”遂下令斩了家奴,送回王轨的首级。滑州官民深受感动,打开城门迎接夏军入城。窦建德返回洛州,修建万春宫,并设宴庆祝胜利,犒赏三军将士。
酒宴上,窦建德与将士们猜拳划令,兴致大发。降将李世勣趁机道:“大王,今日当此庆祝之际,何不让萧娘娘也入席陪酒,也好让将士们开开眼界,一睹这位大隋皇后的芳容,也算三生有幸啊!”
众将一听,都附合道:“是呀,是呀,李将军说得对,大王就让我们看看这位天姿国色的皇后吧。”窦建德一时高兴忘乎所以,竟当着众人的面说道:“本王要封萧娘娘为皇妃呢,岂能这样随随便便!”不久,这话传到曹皇后那里,她立刻醋意大发,狠狠说道:“才做了几天皇帝,就专想美事,莫不是要重蹈隋主的覆辙……”
一日,萧皇后在住所里,眺望着窗外蒙蒙细雨想着心事,一名侍女来报:“娘娘,曹皇后懿旨,请你即刻赴宴。”
萧皇后有些诧惊,曹皇后又有什么喜事?不然,怎么会无缘无故地大摆筵席?虽然上回酒筵间,曹皇后对她是那样的以君臣之礼相待,但她仍然隐隐感觉到了曹皇后母女那种隐藏内心深处的卑视,只不过当时也乐得借酒消愁,试图抛弃所有的烦恼与忧愁。
萧皇后本不想再去赴宴,她知道那样的借酒消愁只不过是一种自我的麻醉而已,一旦酒醒,一种万念俱丧的情绪便会油然而生,从而使她更加痛苦更加悔恨,更加思念江南舅舅家那个山青水秀的小村庄……但是,既然是曹皇后懿旨,她又不得不去。如今已是寄人篱下,哪里能像在隋宫那样自己作主呢?一想到这里,萧皇后禁不住更是暗然伤神,她强抑着内心世界深处的忧伤,强颜笑道:“请回禀皇后,哀家谢皇后恩典,即刻就到。”
更令萧皇后感到意外的是,这一回,她的辇车到曹皇后的宫门外,只有勇安公主代为迎接,并说:“母后本当出来迎接娘娘,但因足疾未愈,不便迎迓,还望娘娘海涵,乞鸾舆进城,入宫相会。”
萧皇后的心中一阵酸楚,然已到了宫外,不便推辞,只得硬着头皮跟着进去。
宾主入座,席间,曹皇后仍然像前一次那样,亲热地与萧皇后拉起家常来。酒过三巡之后,曹皇后问萧皇后道:“娘娘,东京与西京,哪一处更好?”
萧皇后答道:“若论规模,西京宏敞,但却没有什么名苑风景,而东京不仅建造得宫室富丽,而且还有西苑的湖光山色,十六院更是幽房曲室,一年四季都有无限的风光美景。”
曹皇后点点头,道:“听说宫内常常赌歌题句,剪彩成花,想必娘娘也多有佳句吧?”
萧皇后答道:“这些都是十六院夫人所做的,哀家与先皇,只不过是评阅而已。”
曹皇后说:“臣妾还听说,清夜游,马上奏章;演杂剧,月阶试骑,真是千古帝王从未有过的畅快与极乐啊!”
萧皇后一听曹皇后这语气,感到有些走调。其实,早在她的鸾辇来到宫外,曹皇后托词足疾未愈的那一刻,她就已经感觉到,今日宴会肯定不会像头一回那样和谐轻松,心中已有几分窘迫。对曹皇后的发问,每一句都在字斟句酌地回答,惟恐有失。曹皇后这句讥讽的言语,让萧皇后满面羞红,低头无语。
萧皇后的随身侍女韩俊娥不知深浅地抢白道:“那一夜,因娘娘有兴,所以皇上选了许多御马进苑,以作清夜游,通宵盛会。”
曹皇后向韩俊娥问道:“你们当初共有几个美人?”
韩俊娥答道:“回皇后,当初有朱贵儿、袁宝儿、薛冶儿、杳娘、妥娘、贱妾与雅娘、后又增吴绛仙、月宾。”
曹皇后道:“杳娘是为拆字死的,朱贵儿、袁宝儿是骂贼殉难的了,那妥娘呢?”
雅娘答道:“是宇文化及要逼她,她跳池中自缢而死。”
曹皇后冷笑道:“看来这妥娘与那朱贵儿、袁宝儿都好不痴呆。常言道,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何不像你们两个,随着娘娘一起,落得消遥快活,何苦枉自轻生?”
萧皇后只感到面颊滚烫,从曹皇后的嘴里说出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像一支支利箭扎进她那颗滴血的心,她无言以对,只有沉默,恨不得立刻钻进地缝里去,或者干脆一死了之。曹皇后的问话,多半只是“嗯”上一声。心里乱糟糟的只有一个念头:快点离开这里,越快越好。
正在无可奈何之际,只见宫人报道:“主公已到,请皇后接驾。”
曹皇后对萧皇后说:“本该留娘娘再宽坐长谈的,怎奈主公已到,只得委屈娘娘回驾了。”
萧皇后昏昏沉沉地,也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回到住所的……
就在各诸侯攻城掠地,你争我夺的年代,窦建德独霸一方,在战争中独守一片土地。
与此同时,窦建德的军营里却是一派春意盎然。
时过不久,曹皇后分娩,窦建德喜得贵子,军中上下大脯三日。窦建德喜庆之余也被连日来的应酬搅得晕头转向,精疲力竭。他很想找一个清静处所,放松一下自己。一想到清静的环境,就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萧皇后———这位大隋皇帝的遗孀。自那日被曹皇后羞辱后,就有好几次要自寻绝路,幸亏被及时救起,才得以免除悲剧的发生。此后,窦建德便命几班侍女轮流看护,昼夜值班。好不容易才让她渐渐地平静下来。既便是在军中的大脯日子里,萧皇后也是拒绝参宴,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屋里。
转眼一个月的时间过去了。一日窦建德处理完军务,好不容易摆脱了将士们喋喋不休的纠缠,走下御座,便大步朝萧皇后的住所走去。
远远地就见萧皇后立在宫门口向外张望,一身淡装,头上插些骨制的饰品,双耳的垂环也是很普通银制品,并无一点金玉之器,就是这身装束,窦建德看来比穿那五彩缤纷的艳装,戴着珠光宝气的饰品更美,更漂亮。甚至在她寻死觅活,蓬头垢面的时候也不掩国色天香。更何况萧皇后虽不奢侈,但却很讲究衣着,别有一番韵味。
“臣妾叩见大王!”窦建德还没到宫门,她已款款施礼。窦建德急忙紧走几步,伸手扶起宠妾,心疼地说:“孤不是早已说了吗,见孤不要行此大礼,夫妻之间要以真情相待,不必拘礼,夫妻之间若总是彬彬有礼,客客气气,心和心不能贴在一起,总有一段距离,哪还有夫妻的味道?”
说话间,他们已双双走进殿里,室内已燃起了宫灯,侍女们悄悄退去,窦建德一把将萧皇后揽进怀里,握住萧皇后的手,心中无比惬意。他庆幸自己终于能将眼前这个曾经寻死觅活的冷美人感化了,尽管她依然是那样面若冰霜,毫无表情,但终究再没有那样以死相抗争。
“曹皇后驾到!”突然宫外一声传报。
窦建德赶忙松开握住皇后的那只手,一脸的惊诧、愤怒和失望,而萧皇后却依然是那样面无表情,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自己完全是一个局外人那样从容、镇定。
窦建德怒气冲冲走出大殿,正好在宫门口与曹皇后相遇。
“臣妾参见大王!”曹皇后慌忙下拜。
“哼!”窦建德在鼻子里哼了一声,扬长而去,曹皇后抬起头来,目送着窦建德那渐渐远去的背影,脸上露出了得意笑容……
唐武德二年(公元619年)夏,义成公主征得处罗可汗的同意,派使节前来迎接萧皇后去突厥。窦建德猜度萧皇后不会同意,不料她却喜不自禁,恨不得即刻启程。窦建德备了车马和礼品,让她带上南阳公主和炀帝长子杨暕的遗腹子杨政道,由一千多骑兵护送,晓行夜宿,走了二十多天,到达了突厥汗国。
处罗可汗为萧皇后举行了盛大的欢迎仪式,并立杨政道为隋主,安排他们居住在定襄。
欢迎萧皇后的接风晚宴直到月上三竿才结束,蒙古包里春意盎然,处罗可汗醉意朦胧地来到萧皇后的帐篷,深情的注视着这位隋朝天子的皇后。萧皇后慢慢地抬起头,可汗趋步上前,一把将她揽进怀里。萧皇后顿时有了一种久违了的归宿感,她喃喃地问道:“可汗,你可是真心待我?”
“苍天在上,明月作证,我处罗今生今世决不辜负娘娘,若有半点虚情……”
“可汗,”萧皇后以手掩住处罗的嘴,不让他再说下去,“只要你有这份真情,哀家也就心满意足了,何必发誓。”
“从今以后,你就是本汗王的可敦了,能与你有缘相聚,实乃三生有幸,本汗王会让你过得舒心惬意的。”
春夏交际的时节,关外的原野早已是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了。蓝天与白云,还有那翠绿的青草相映成趣。碧波万顷的绿海完全展示出一幅“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的壮丽画卷。在这幅壮丽的画卷上,点缀着一顶偌大的营帐,这营帐完全由坚实的红柳木和整张的牛皮搭成。帐顶与帐帏,彩绣与彩绘乃至布置与陈设全部都是那样的美仑美奂,简直和那金碧辉煌的皇宫别无二样———这是处罗可汗特为萧皇后设制的帐篷。
帐篷里,萧皇后与义成公主姑嫂二人正在促膝长谈,中原的频频战乱,早已吓破了萧皇后的胆,她早已就在心中寻找着精神上的寄托与稳定的归宿。因而她从内心里感激这位小姑的知遇之恩。到底是隋朝骨肉亲情啊!萧皇后轻轻舒展了一下柳眉,美目流盼,深情地望着义成公主说:“公主,看来哀家与你实在是前世有缘啊,值此兵慌马乱,国破家亡时,难得公主还顾及姑嫂之情,惦记着哀家,叫我如何感激你啊!”
义成公主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对萧皇后说:“嫂子,咱们姑嫂一道侍候可汗,也许这是冥冥之中的命运安排,你可要认命啊,不过,依我看来,你远离中原又何尝不是一件好事”。
“是呀!哀家的确很早就想离开中原,离开那块是非之地,伤心之地,只是在这兵慌马乱的时刻,身不由已啊!”萧皇后说完,稍稍顿了顿,又继续说道:“公主,哀家对你实在是由衷的感激,这感激并不仅仅局限于我们姑嫂之间的私情,更重要的是,公主能站在历史的高度,作出深明大义,报效朝廷的壮举”。
“嫂子,你就不要取笑小姑了,我哪有那么高的境界啊,只不过为朝廷尽些力而已。”
“公主。危难之时见真情,你还记得雁门之围吗?”
“当然记得。”
“三十六个日夜啊!”萧皇后不自觉地感叹道。
义成公主接过话荐说:“嫂子,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让我们开始新的生活吧。”
萧皇后频频点头,说:“好吧,今天已经聊得够多的了,咱们出去走走。”
故嫂二人款款来到帐篷外,这时的天色已近黄昏。大漠的落日蔚为壮观。圆如金盘的夕阳将茫茫的白沙、滔滔的黄河水都渡上一层浓艳的橘红颜色。不见风啸,不闻滔声,一切都是那么自然,静谧,一切似乎都在大自然神秘的掌握之中,让人感到自己是那么渺小,听凭主宰,今天可以静静地欣赏落日的壮观,也许明日又将无奈地享受风暴骤起,沙石狂舞的景象,也未可知。
萧皇后与义成公主并肩站在帐外,淋浴在大漠中的这一片夕阳的辉煌之中……
初秋时节,大漠的天空好不容易又有了一回云淡风清。旭日刚刚升起,万道金光照射着大地,给草原帐篷上涂上了一层金色。远处,一条大道隐没在茫茫大漠的天际,通向太阳里。道两旁稀稀落落的有一些牧民,偶尔有一两处帐篷向外会冒出一缕袅袅的炊烟。
萧皇后信步走出帐篷,慢步在这条通向太阳里的大道上,突然在一处回廊绿柳底下,看到苑外马厩中有一个年轻的汉子,在那里割草上料,观看着马吃草料。萧皇后看那汉子的衣着,长相都很像中原人,他乡遇故人的一种亲切感油然而生,于是走近前来问道:“马官,你是什么地方的人?”
那汉子一惊,抬头一看,见是一位贵妇人,长相也是中原人,不觉又惊又喜。他猜想眼前这位贵妇人肯定就是那位隋朝天子的萧皇后,便忙上前跪拜施礼道:“草民叩见娘娘,请娘娘恕罪。”
“起来说话吧,你姓甚名谁,是何处人,为何到此?”萧皇后连问了一串。
那汉子起身答道:“回娘娘,草民乃中原扬州人,姓尤名永,本是跟随王世充出征,因流落聊城,与一个好友周逢春同住,不料又遇到宇文化及宫中三个女人,说是隋朝晨光院周夫人,积珍院樊夫人,明霞院杨夫人。那周夫人说起来原来就是周逢春的族妹,因此逢春便让周夫人嫁给了我,樊夫人、杨夫人都嫁给了周逢春。”
“噢,”萧皇后一听,惊讶道:“有这等事,如今那三位夫人呢?”
尤永道:“周夫人与我结婚后一年,因难产而死,那樊夫人也得了顽疾,不治而亡,只有杨夫人跟随周逢春在临清镇上,开了一家招商客店。”
萧皇后又问道:“那么,你怎么一个人到这里来了呢?”
尤永回答说:“草民因周氏已死,孤身漂泊,同伴又拉来一起投军,所以羁留在此。”
萧皇后又沉思片刻,道:“咱们可是实实在在的同乡啊,以后如有为难之处,请尽管告诉我,我会尽力而为的。”
“多谢娘娘。”尤永叩谢道。
常言道:路边说话,草丛有人。萧皇后与尤永的邂逅,早有人报告了颉利可汗,颉利可汗本性多疑,心胸狭窄,立即传萧皇后到他的帐下。惊恐之间,萧皇后慌忙下拜,颉利可汗正色道,“爱妃,你可认识这小厮?”
萧皇后抬头望去,答道:“臣妾前天在回廊之上,看他在苑外马厩上料,像是中原人,故此认识,一问才知,臣妾与他却是同乡。”
颉利眯起眼睛,皱起眉头,“原来如此,既然是这样,就让他留在我身边吧。”
“多谢可汗的关照,”萧皇后又重新跪拜道。
可是不到三天,颉利却借故将尤永杀了。
萧皇后得知,一种天涯孤客叹飘零的悲哀油然而生,这时,义成公主又来到她的帐篷,对她说,“嫂子,我千里迢迢把你接来,你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来,让我好生难堪啊。”
萧皇后忿然道:“没想到堂堂可汗竟如此心胸,是我害了尤永同乡啊,我要去问可汗尤永犯了什么罪?”
“嫂子,如今可汗正要南征唐朝,你就不要再去烦他,给他添乱子了。”义成公主一副女主人的气魄。
萧皇后尽量克制自己心底波涛翻滚的情绪,平静地说:“公主,当初我敬佩你,感激你,那是因为你有气节,有骨气,有一颗正义善良的心,能胸怀大局,深明大义。可如今你却为虎作伥,逆水行舟,极力怂恿颉利入侵中原,令成千上万本已饱受战乱之苦的黎民百姓,更是雪上加霜,难道你不知道突厥兵卒烧杀抢掠成性吗?难道你不知道颉利心胸狭窄,惟利是图吗?
“改朝换代本就是历史的必然,得人心者得天下。眼下,唐朝的君臣正是顺应天命,天下英雄纷纷归服,而颉利却偏偏逆历史潮流而行。不说别人,就单说唐朝的秦王李世民,当年解雁门之围,云定兴就是采用了他的疑兵谋略,当时他才十六岁,有这样的人在唐营中,何愁天下不取。”
义成公主怔怔地望着萧皇后,她简直有点不相信,这就是那个性情温驯的萧皇后所说出的话,质疑地问道:“嫂子,你今天是怎么啦,听你这口气,倒是不应该去征讨唐朝哟,要知道,正是李渊攻取长安,取代了隋朝啊!”
“是的,”萧皇后慷慨陈词,“是李渊攻取了长安,夺取了大隋江山,但导致这一后果的根本原因,还是由于主上荒淫过甚,以致国力衰竭,江河日下,犹如一个病人膏盲的人,
已经无可救药。又何必徒劳无益,再一次燃烧战火涂炭生灵呢!”
“嫂子,”义成公主瞪大眼睛,“你怎么变了?”
“不,我没有变,变的是你,”萧皇后坚定地说。
“我……”义成公主更加困惑了,她仿佛对眼前的这个人愈来愈感到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