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为晋王妃-隋唐萧皇后传奇

夜阑人静,年仅十三岁的萧王妃,望着灯下那个高大的男人,在芳心溢荡又羞涩的同时,心中不免想起童年时代那位面相大师的预言来,心中涌起无限遐想……

太行山自东北向西南一路倾斜下来,逶迤之中,峰岭逐渐低矮,青冷嶙峋的岩石也越来越被厚厚的黄土覆盖,坚硬的黄土让千百年风雨侵蚀冲刷出无数道沟壑,俯瞰去,恰似一位历经沧桑的老人脸面上的皱褶。到了晋中一带,又与同样被厚厚黄土覆盖的吕梁山东麓遥遥

相望,中间便有了一块地势较为平坦的空地。宛延一千四百余里的汾河从此穿流而过,滋润着大片大片的土地,因此,这一方土地,就比周围山岭沟壑间的那些干涸坚硬的黄土要肥沃丰饶得多。

正因为如此,这里便有了一座古老的城市晋阳,并州及河北道行台尚书省的治所就在这里。

晋王杨广任并州总管已有四年了,同时他还身兼河北道行台尚书。

这一年,晋王杨广二十五岁,文帝下诏,正式册封萧氏女为晋王妃,册封大典盛况空前。

吉日良辰,天气睛和。此时虽未立春,可春天的脚步却已悄悄来临,自过了新年,一天天地变暖。阳光普照,春风和煦,积了一冬的雪已经完全融化,垂在檐下的冰棍也早已消声匿迹,长安城内,大殿上的金色琉璃瓦在太阳照射下闪着金光。

皇宫中早已热闹起来了,人流穿梭,车马云集。九声炮响,身着崭新龙袍的文帝和独孤皇后在内侍的搀扶下登上了早已准备好的御辇。紧接其后的便是晋王杨广与萧妃的轿子,彩旗仪仗早已排列整齐,文武大臣簇拥着御辇向西而行。

这支浩浩荡荡的仪仗队伍正沿着笔直的石板大道出兰林殿去建章宫,萧妃脸上露出了幸福而羞涩的笑容,映着阳光,十分灿烂。抬头向前看去,开道红棍,黑漆描金,由一队队身着黄马褂子銮仪兵骑着高头大马双手高擎。紧跟着的是身着绛紫长袍的宫廷乐队,笙、弦、板、龙头笛、画角、铜号,琳琅满目,钟鼓齐鸣。数百红衣銮仪兵手执橙、黄、绿、青、蓝、紫各色龙纹伞、方伞、圆伞,朱红、碧蓝、金黄、乌紫的龙凤扇,有圆形、方形、六边形等等。此外有各种颜色的幡、麾、节、氅,在风中迎风招展,灿如云霞。回头望望,一个个手持斧、枪的黄马褂侍卫拥在轿后,各位藩王及外藩前来朝贺的使节均在车队伍后面,黑压压的人群,都是朝中的文武百官。

萧妃望着这前呼后拥壁垒森严的场面,不由想起童年时代生活过的那个小村庄,自己的养父母,还有清贫本分的舅舅、舅妈,农舍的炊烟,小桥流水,还有那个乞丐老头。

不知不觉中,队伍已来到了建章宫,仪仗分到两边,侍卫布好哨位,文帝和独孤皇后的御辇来至院中,萧妃的轿也随之落下。内侍们分别搀下文帝、独孤皇后及萧妃。晋王杨广在下轿的时候示意内侍不要搀扶,并趁此机会向萧妃投去一瞥,只见她身着微红黑色的凤袍,乌黑的发丝梳理成灵蛇髻,头上饰以步摇、簪珥,垂以珍珠,粉面含羞,光彩照人,杨广看得有些痴呆了。

院内有一圜丘为三层汉白玉石坊,北有皇穹宇和回音壁,迎面一大殿,镏金宝顶三重飞檐,高约百尺,直指苍穹,中央四根盘龙圆柱,代表春夏秋冬,外圈另有两排十二根柱,代表一年十二个月和一日十二时辰。

又是九声炮响,文帝和独孤皇后登上高阙,只见阙基三层,汉白玉所筑,晶莹碧透,顶端为蓝色琉璃瓦,高耸入云。阙面为圆锥,围墙北圆南方,蕴含“天圆地方”之义,阙上还有铜凤凰,相传这是汉武帝与仙人相聚的地方。

文帝龙行虎步,走至香案,手执柱香,跪地对天行礼。身后便是独孤皇后,晋王杨广,萧妃以及满朝文武大臣黑压压地跪了一地,均行三跪九叩之礼,山呼万岁。宣诏大臣手捧诏书,布告天下,宣布晋王杨广即日完婚,萧氏女正式册立为王妃。

礼毕,皇上的辇驾以及晋王及王妃的轿子回宫,通向未央宫的大街上又是遮天蔽日。

蜜月过后,晋王杨广就带着萧王妃回任所晋州。

这天,萧妃独自呆在王府后阁,她没让婢女陪伴,一个人图得清静。

晋王带一队人马进山打猎去了,这是恩师王韶的主意。

这一阵子,王韶老头儿情绪格外高涨,从长安回到晋阳并州好些日子了,他还是一天到晚乐呵呵的。那次自塞外胜利归来,陛下在嘉奖晋王的同时,又郑重地说道:晋王有所成就,多亏了子相辅佐之功。陛下褒奖自己,谁能不喜出望外,受宠若惊。人这一辈子就是活个脸面吗,这脸面是陛下赏赐的,也是晋王不负苦心给自己争来的。

回到并州这些天,王韶对晋王的约束宽松了许多,这是因为晋王已娶妻室,长大成人了。对大人的管束教诲再惯用过去的那一套显然是不妥的,大人更爱面子,而且,从此以后,王韶还要顾及到两个大人的面子,晋王和王妃。管束略有宽松的另一个原因,是王韶觉得晋王这些日子也确实辛苦劳累得很,他很想陪晋王到外面去游玩游玩,散散心。但是,挑唆晋王游玩散心显然又不甚妥当。思来想去,王韶终于有一个十分恰当的理由,他说,大王,此次回京完婚,在京师逗留,屈指算来已两月有余了,大王还为国事操劳绞尽脑汁,当然这也是责无旁贷的,但身为藩王也不可顾此失彼,荒废了骑射之功。

杨广听了,点头称道:“是啊,好久没练弓射之法了。”

“依老臣之见,请大王率一队人马到山林中演练骑射,老臣也极愿随从。”

王韶的这番话,说到杨广心坎上去了。他高兴地说:“好极了,这样既演练骑射,又不费钱财弄得一些野羊山兔来犒劳犒劳,还不违背父皇和母后倡导的节俭规则,真是一举两得,好极了。”

当下便召唤人马,装备刀枪弓箭,浩浩荡荡开进山里去了。

从自己被接到长安这几年,再到与晋王完婚一道回到并州,这么多日子里,萧妃感到惟有今天最得安闲。从踏进长安城那一天起,自己的心中就一直有一丝牵挂,虽然那时还小,不懂得男女之情,只是朦朦胧胧知道自己是晋王的妻子,是妻子就该有惦记丈夫的心。眼下,初为王妃的那些惊恐、兴奋和新奇都已经逝去,一切又回归平静,但这种平淡与那日复一日地洗衣服做饭,饲养鹅、鸭的平淡大不一样,这是一种闲散清淡的平淡,是一种身在高处的平淡。舅舅常对她说起富贵人家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日子,不正是这样吗!

虽说萧妃已渐渐地习惯了这种富贵日子,却也还时常记起乡野茅舍间的那些光景。黄昏时分,攀缘在竹篱笆上的牵牛花闭锁了一个个粉紫色的喇叭,簇拥在窗下的晚饭花正在开放。晚霞清风里,吃过了南瓜粥饭,舅妈便坐在小竹登上,腿上放一个青竹笸箩,就着昏黄如豆的灯光,做着她那似乎一辈子都做不完的针线活,一边听着丈夫与养女齐声念着,“关关睢鸠,在河之洲。”念到高兴处,舅舅会打趣地跟舅妈说:“嗨,咱们的女儿日后定会让不少君子寤寐求之呢。”

此时想起来,萧妃的双颊还似有些发烫,那时候并不完全懂得舅舅的意思,还随着他呵呵地傻笑呢?

萧妃又在竹笈中翻捡出那册书,放在桌上默默地诵读,“羔羊之皮,素丝五色,退食自公,委蛇委蛇。……”

咣一声,窗户被撞开了,一股强风扑了进来,将书页哗哗翻着。萧妃急忙起身去关窗,这才发现天色大变,真可谓天有不测风云。清晨,晋王带着人马出发时还是朗云晴空,午饭那会儿还是艳阳高照。没过一个时辰,天就阴沉下来了,不多时,天地间犹如傍晚时分那么昏暗,随着一道闪电的光亮,一声响雷掠过,铜钱大的雨点便噼噼啪啪地倾泻下来。瞬息之间,四面八方哗哗地响成一片。

萧妃的心一下子紧张起来,她关好窗户,走到门外的廊檐下,肩头轻轻靠上廊柱,两眼直愣愣地盯着看不见缝隙的雨滴。只见天空白花花的一片,萧妃心里焦急,晋王他一定遇雨淋了。山林之中到哪里去躲避,若是走在返回的途中,纵然遇到三两间茅棚,也容纳不下那么多人马。王韶你这老头儿,怎么偏在今天让晋王去演练骑射呢?唉,真是的!

青石阶上溅起的雨水打湿了萧妃的鞋袜。又一阵风吹过,她不由得两肩一颤,感到了一丝凉意,便走回房内,在桌旁坐下来,眼睛还一直望着窗外。渐渐地,倾盆大雨已经过去,天色稍稍明亮了一点,可是密若麻线一样的雨线依旧下着,淅淅沥沥的不停。萧妃用一只手支起下额,呆呆地坐着,直到婢女捧送上一盏灯来。

就在此时,听得前庭有人叫道:“大王回来了!”

萧妃赶忙站起往门口奔去,还未挪步就见晋王杨广弓着腰一头撞了进来。杨广双手抹了一下脸上的雨水,朗声大笑道:“哈哈,野羊毛没见着一根,却让天公洗了个澡。”

说话之间,脚下已淌下了一湾水来,萧妃赶紧拿出干净衣服,说:“还笑呢,快换上衣服,小心着凉!”看着晋王擦干身子,换了衣服,萧妃又问:“怎么就没想到带件油布衣?”

“谁说没带?”杨广答道:“兵尉给我带了油布衣去的。不过,你想,那么多人马都淋雨,还有恩师在一旁,我怎能一个人穿那油布衣呢?”

萧妃心头一热,都说晋王仁孝贤俭,今天她又一次亲身领略到了,遂对杨广说:“我去叫人煮些姜汤给你喝,驱驱寒气。”

杨广嘱咐道:“让厨士多煮一些,给今天淋了雨的将士们都喝上一碗。”

很快,姜汤煮好,萧妃没用婢女,亲手托盘将一大碗姜汤端了来,放在杨广面前,她轻轻叹息一声,心疼而又动情地说:“为了与士兵同甘共苦,自己也淋成这个样子,你这个晋王啊,怪不得朝野上下都夸你哩!”

杨广淡淡一笑:“这阵子我听到溢美之词已经够多了,爱妃也来取笑我。”

“哪个敢取笑大王,我说的全是心里话。”

“唉,说仁孝也好,夸干练也罢,还不都是父皇教诲,恩师督导之功吗,我不过是用心练习而已。”

“也不尽在教诲督导,还在自己品德天性。”顿了顿,萧妃又说:“同样是父皇教诲,同样有贤能辅佐,皇太子不还是……”

“咳!”杨广打断她的话:“不可随意议论太子。”

萧妃知道言语有失,脸色忽地红了,自愧地笑了笑。

杨广捧起姜汤,送往嘴边的时候,眼光倏的闪了一下,双手将汤碗送回桌上。沉思了片刻之后,像是对萧妃,又像是在自言自语说:“你说,自古以来,为什么皇位非要传给长子不可呢?”

萧妃微微一怔,她的耳边仿佛又响起那老乞丐“母仪天下,命带桃花”的声音。

金陵邑是在秦始皇十七年改秣陵县的,三国时候,吴国大帝孙权在此建都,并改秣陵为建业。晋灭吴之后,把秣陵的名字又改了回来。到了晋愍帝建兴元年,又将秣陵改为建康。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浩浩长江翻滚着波涛在建康自北向东奔涌而去,伴随着千年不息的滔滔江水,经历了数百年的风霜打磨,建康也繁衍成了一座繁华的大都市。

如今,建康是陈国的国都。

开皇八年(公元588年)三月,隋文帝杨坚颁布诏书,下令讨伐陈国。

杨坚放眼眺望,他仿佛已经看到大隋的旗帜在建康城头猎猎招展,亡国之君的陈后主匍匐于自己的脚下,江南百姓欢呼雀跃,颔手称庆。他等待着这一天的到来,已经八年了。

八年里,他曾担心隋朝刚立,国基不稳,今天,国力强盛,百姓富足,伐陈所需绰绰有余。八年里,他曾忧虑突厥频扰,北疆不宁,自晋王北上之后,该打的打了,该笼络的笼络了,自此突厥各部很是驯服,北疆边陲也就各自安宁了。八年里,他还需不时地分出精力去安抚江南那小小的梁国,处处预备稍有不慎反会给陈朝增加了力量,而今也大可不必了,萧岿已死,萧琮即位,去年,文帝诏令萧琮率百官入朝,他当然不敢违抗。萧琮领着文武百官同几百人到了长安,隋军随即便驻进了江陵。文帝封了萧琮一个莒国公,同时下诏废梁国,这样,兵不血刀,小小的梁国便销声匿迹了。

天时地利都向隋文帝表明,剿灭陈朝,一统江南的大业可以开始了,目前首要的事情是:谁来担当这次南征平陈的统帅。

对于这件事,杨坚心里的盘算已有些时日了,他看中的人选就是晋王杨广,几年前,他命杨广晋王出塞援助沙钵略可汗,就是有意锻炼和检验晋王的谋略才干,果然不负重托,赢得朝野一片赞誉。之后不久,文帝又让晋王进京,兼任雍州牧,掌管京师一带事务。一年多了,晋王在雍州牧任上稳健干练,仁和公允而颇得欢声。最使文帝得意的是,晋王的清廉节俭之美德。

去年夏天的一个黄昏,文帝忽然提出要偕同独孤皇后去晋王的府上看看,这当然是一次事先不作张扬的视察,其结果令文帝深感欣慰。

晋王府里里外外不见丝毫奢华的装饰点缀,窗棂上糊的是白纸,门楣上垂着百姓家常见的竹帘,床榻上的帐幔素雅洁净,墙角处堆放着几件琴瑟琵琶,蒙着厚厚的灰尘,弦也断了几根,显然是好久没有弹过了。最令独孤皇后高兴和放心的是,晋王府里除了萧妃,竟没有见另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后阁使役的婢女全是一些老妇人,打扮得朴素庄重,独孤皇后最忌恨男人不敬爱原配发妻,而一味宠爱那些孤媚妖娆的后纳之妾。

天色将晚,杨广与萧妃奏请父皇母后屈尊共进晚餐,文帝顺口开了句玩笑:“你们有什么美味给朕吃的?”

萧妃面有难色地答道:“不知父皇母后驾临,未及准备,只有府上平常用的瓜豆蔬菜。”

文帝大喜,即命随身侍从速于宫中拿一些鱼肉,还带来酒作为给晋王的赏赐。

那天晚上回宫之后,独孤皇后对文帝大发了一通感慨:“几个皇子中惟有广儿难得啊,太子勇要学学广儿就好啦,听说在东宫,勇儿根本不和元妃住在一起,整天与那个云氏厮混,成什么样子!”

文帝听了并不作声。

独孤皇后继续唠叨:“广儿多么体恤别人,宁肯与部下一块儿淋雨,也不愿自己穿油布衣,太子他能做到吗?”

晋王的美善德行文帝已听说,心里自然高兴,可此刻他有点烦,烦的是皇后的这些话分明是在说立杨勇太子有些不当嘛。他也烦太子,烦他不成器,恨铁不成钢。但文帝不能再顺着皇后说下去,那样无异火上浇油。他只是说:“按广儿德行才干,日后必将担当大任。朕是说过,将来太子即位之后,也必须靠广儿和几位兄弟相帮,大隋江山社稷才能牢固呀。”

这些话是皇后愿意听的。

现在,文帝觉得是托大任于晋王的时候了,他要让杨广做平定陈国的统帅,独孤皇后得知此事,对文帝说,陛下的心思与臣妾不谋而合。

开皇八年十月,文帝下旨设淮南行台尚书省于寿春,命晋王杨广为行台尚书令,总揽筹划伐陈事宜。

晋王杨广又要远离京都,去寿春赴任了。

这天晚上,萧妃没有一丝睡意,嫁给晋王这几年来,这是第一次与他分离。而且,这一别是两三个月,还是一年半载都很难预料。此时萧妃的心里,感到空落落的,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忧虑担心,还是依依不舍,都有,却又不全是。想着要说点什么,一时又不知从哪里说起,只好埋头翻箱倒柜,为丈夫收拾行囊。

杨广也觉得有许多话要对萧妃说,但见她在屋里来来去去地忙碌,也不愿耽误她,就叫来柳惠给萧妃帮忙。

柳惠是独孤皇后专为萧妃挑选的贴身侍从,来晋王府一年有余。自从那次文帝皇后驾临晋王府以后,独孤皇后对萧妃愈加赏识和体恤。萧妃进宫几年呆在皇后身边,已情同母女,对萧妃有了一层母爱的成份,她想到萧妃是江南女子,身边要有个习俗相同的人伺候才妥当,不仅仅是在吃饭穿衣上懂得照顾,遇有闲闷之时说说话,也能说到一块儿去。有了一份乡情,一定会显得更亲近一些。独孤皇后想到莒国公萧琮,就差人去莒国公那里选了十几个萧琮自梁国入朝时带来的宫女。最终是柳惠被皇后选中,就来到萧妃身边。

说来凑巧,这柳惠与萧妃也算是有缘份。她与萧妃竟是同乡,柳惠的家与萧妃舅张轲的那个村庄只一河之隔,相距不过五里地。只是柳惠早几年就随父亲到江陵城里谋生,离开了家乡,后来又得到一个在皇宫里当差的亲戚的帮助做了宫女。柳惠大萧妃三岁,自幼丧母。她文静大方,虽不识文断字,更不会填词作赋,但在性情上与萧妃多有近似之处。萧妃自入宫以来,久不见江南同乡,见了柳惠竟如遇见亲人般,加上柳惠手脚勤快,与萧妃也很谈得来,萧妃待她如同亲人,呼她柳姐。开始时,柳惠听萧妃这么称呼自己,这可是要命的事,玩笑不得。萧妃来了乡间女子的泼辣任性,偏要叫:柳姐,柳姐。柳惠无奈,只好约定只在后阁内使用这个称谓,出了后阁可万万使不得。

杨广见二人忙碌得差不多了,对柳惠说:“阿惠,本王这次受陛下重托南下平陈,可不是三天两日就能回来的,我走之后,你定要细心照料王妃才是。”

柳惠低头躬身答道:“大王尽管放心,我会服侍好王妃的。”

杨广瞥了一眼窗外,又道:“天气说冷就冷了,你要记住为王妃备好添加衣裳,饮食起居之事更需要细心。阿惠,等我回来的时候,若要看见王妃饿瘦了,病倒了,可是要拿你问罪的呀。”

柳惠知道,晋王玩笑之中怀有叮嘱,也笑笑道:“大王,凡由我服侍的事情定不会有什么差错,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柳惠斜了一眼萧妃:“只是王妃若思念大王之心过重,吃不香,睡不宁,这样的闪失大王可不能怪罪于我呀。”

“哈哈……”杨广一阵朗笑。萧妃也粉面含羞,红霞飞上香腮,向柳惠嗔怪道:“去,什么时候学会了油嘴滑舌!”

柳惠双手掩面也呵呵地笑了起来,说:“天不早了,大王和王妃还有什么吩咐吗?”

萧妃道:“没什么事了,你忙碌了一天,也早些休息吧。”

柳惠应喏,退了出去。

杨广走向萧妃,伸开臂膀拥揽着她的双肩,与她同在床沿边坐下,问道:“爱妃困倦了吧?”

萧妃摇了摇头,将脸颊贴在杨广胸前说:“不困倦,只想与大王多说一会儿话。”

“也好。”杨广说着,将萧妃拥得更紧了:“天亮以后我就要启程去寿春了,有几件事想再叮嘱爱妃几句。”

萧妃听杨广有要事说,便抬起头来,注视着杨广说:“大王有事尽管吩咐,我定会记在心里。”

杨广点了点头道:“此番远征南陈,心中自然不免时时牵挂爱妃,但有柳惠在你身边服侍,我也就放心多了,爱妃与柳惠情同姐妹,不分彼此实在是难能可贵。不过你们二人在说笑时,最好不要提及梁国怎样,萧帝如何,以防隔墙有耳,造成误会,节外生枝。爱妃毕竟是梁帝之女,梁国也已经没有了。”

萧妃听了,不禁神情有些暗然,还是默默地点点头。

柳惠来到晋王府,萧妃有了同乡知音,二人在谈笑中不免时常提及家乡的风物,氤氲的村落,清澈的河水,碧绿的竹林,不一而足。柳惠曾是梁国宫女,在宫中几年常常见到萧妃的父母,兄弟姐姐,耳闻目睹了许多梁朝皇室间的趣事,自然就与萧妃不时提起,萧妃有时也觉得新奇,听得津津有味,时而开怀大笑,拍手叫好。杨广看在眼里,几次想劝诫她,只是没找到合适的机会,除此之外,杨广也想到只要自己在爱妃身边,纵然她言语稍有些出格也无大碍,没有人敢怎么样,然而今晚他就必须要说几句了,因为他明天就要离开京都。

萧妃又微微抬起头说:“谢谢大王为妾妃想得周全,我都记在心里,一定改过。”

“唉,你我之间无改过可言,就是怕别人误会,生出无端枝节来。”杨广又道:“另外,我走之后,父皇母后那边定会常遣人过来问暖问寒的,这是对咱们的关爱,记住,无论来的是官还是仆从,全都要躬身迎送,盛情款待,切不可因尊卑之分而冷遇怠慢了任何一个人。要知道,凡是来者,都是父皇和母后身边的人啊。”

如果说,此前萧妃对晋王的为人处事,才识谋略是推崇赞赏的话,那么,此时此刻她简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了,她觉得晋王不仅为人心胸豁达,而且处事无微不至,这样的男人实在不多。

萧妃动情的依偎在杨广怀里,不无自豪地说:“过去,妾妃以为自己读了几卷书,也算是有学问的人了。伴随大王几年,才渐渐地看到自己的卑微渺小,今日才更加醒悟到,在妾妃身边就有学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圣贤经卷,这圣贤经卷就是我的夫君。”

杨广不以为然地笑笑:“你看你,又说到哪里去了,我知道爱妃知书达理,处事很是得体,明天要出征远行,跟爱妃多啰嗦几句罢了,你反而跟我虚言起来了。不过,说千道万还是那句话,身处京城,不比去藩为王,在父皇和母后的眼皮底下,时时处处还是更加谨慎些好。”

萧妃忽然记起来了,这句话在离开并州前往京城赴雍州任的时候,晋王就及其郑重地说过。

直到去年夏天,父皇母后驾临晋王府之后,萧妃才逐渐懂得杨广所说的,处处谨慎之中包含了哪些内容,她明白了,为什么在离开并州的时候,晋王将府中年轻貌美的婢女全都打发回家,把绸缎账幔、华丽陈设悉数赠与了并州几位下官。她也明白了,为什么来到京城之后王府上再不见了乐师,为什么那些断弦尘封的琴瑟搁置在墙角无人理会。晋王有远见,他是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