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6-临界婚姻(精编版)

从那一夜起,杨革文就变了。

因为从那一夜起,王小理那落寞瘦削的身影和连绵不绝的哭泣深深地镌刻进了他的脑海,就像一块随身的座右铭,时时地给他以提醒。

而更让他惊骇的是那个夜里他和王小理做的那场爱。

当王小理停止了哭泣,洗漱停当,躺倒在床上的时候,杨革文轻轻地为她脱去了睡衣。

男人在走投无路的时候,是很容易用和女人的肌肤之亲来掩盖无处发泄的恐慌的。

他以为会遭到王小理的拒绝,可是肿着眼皮的王小理竟没有丝毫反对的意思;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疑惑和惊慌的是,妻子从头至尾没做一下主动的动作,也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那是第一次,王小理没做任何取悦丈夫的表示。

杨革文并不知道,当他进入妻子的身体时,他的身躯在妻子的脑海中已经幻化成了那个叫范子庆的男人;杨革文更不知道,在他获得了最终的快感的时候,她的妻子却在冷笑着。她对自己说:坚决要为范子庆伸张正义的申冰冰真是不虚此行,轻而易举地就达到了她预想的目的——王小理把自己遗弃得像一具冰冷的尸体似的默默地承受着杨革文的冲撞,是因为她在深刻地领会着一种报应的力量,并且在那个特殊的夜晚,心甘情愿地被这种力量所粉碎所摧毁。

她觉得自己已经被丈夫撕扯成了一块块细小的碎片,向天空的方向飘荡着,她好想就这样破碎下去,漂泊下去,直到消失得无影无踪……

尽管杨革文的变化幅度并不是如他自己想像的那样巨大——他的工作那么繁忙,他常常是刚刚要改变自己,就立刻感到力不从心了。

但是,可贵的是,杨革文无意中获得了及时解决这场崩溃的关键——竭尽全力让妻子体察到他那颗爱护她的心。

这是杨革文那淡漠粗放的天性能够允许他做的最大的改变了。

天性是什么呢?凡事只要一粘上了天字,就等于粘上了太多的无奈。因为天本身就是个让人类无奈的事物,它只允许人类仰视得到它,却永远不许人类触碰到它。

它是虚无的,当一个人最终走向虚无的时候,就称之为归天;它又是注定的,就像所有的猫都是老鼠的天敌一样——狗去捉耗子则一定被它的同类和人类取笑为多管闲事……

而杨革文天性难改是不是也可以被王小理深深地原谅呢?

为了王小理,他已经决定改变他的习惯,包括做爱的习惯,休息的习惯,甚至言语的习惯。但是,他永远不能改变他的天性啊——他天性就不会匍匐在别人的脚下,所以他也不可能像范子庆一样宁愿做爱情的奴仆,毫无顾忌地吻遍王小理身体的每一个角落;他天性就是个对家务事不感兴趣的人,所以他还是不能抢过王小理手中的抹布,跪在地上擦地板;他天性就是个不善于表达的人,所以他永远不能心肝、宝贝地叫得王小理心旌摇荡……

杨革文满怀着一定要改变自己的激情,像一个决心痛改前非的顽皮的小小少年一样。

在杨革文看到妻子深夜踱步的第二天,他就推掉了一个很重要的应酬按时回到了家(他开始努力扭转他经常晚归的现实),而且他还特意去附近最好的花店亲自为妻子挑选了一束鲜花(他开始努力扭转自己感情粗糙的现实),但是当妻子看到那束鲜花的时候,并没有现出他预料之中的惊喜。

她将信将疑地问:“是你自己选的吗?”

他忙不迭地答着“是、是”,期待着妻子的夸赞。

可是妻子竟大笑起来,“哈哈哈哈,这几支花配在一起,实在是太难看了!”

在杨革文看来最美的搭配,在王小理看来就是最丑的——孰是孰非?

天性不同啊,他们天生就对颜色的搭配有着截然相反的认识!

同样,对于王小理来说也是如此。如果她想真正地拥有快乐,就应该接受杨革文的天性;她至多可以与丈夫的生活习惯抗衡,但是她不能抗拒他的天性——除非她彻底地离开他。

而她又不能。

王小理的确不能!

有的时候,人就像一块多米诺骨牌,你想倒下,你想挪动一下位置,可是你敢吗?

当你听到你身边的每一块原本站立得好好的亲邻们因为你的倒塌也先后稀里哗啦地倒下去的时候,你的良心难道就不会锥刺般的疼痛吗?

在王小理最苦闷的时候,她也想到过离开她的婚姻——所有处在婚姻之中的人都会在一生中的某一个或是某几个时刻想彻底地摆脱,但是包括王小理在内,绝大多数的人还是默默地承受了。

能让他们坚持下来的理由有多种多样,但是共同的一个理由就是——孩子。

他们倒下,他们不在乎;别的人倒下,他们也不在乎。惟独孩子——他们绝对不会以孩子的倒下作为自己倒下的代价。

虎毒尚不食子,哪一个女人能以自己的孩子为代价?

在王小理最心痛的时候,杨乐陶总能成为最后的理由说服她平静下来。

男人不能为了女人而心甘情愿地违背自己的天性;女人也不能为了男人而心甘情愿地违背自己的天性;但是,男人也好,女人也好——为了自己的孩子,都能无怨无悔地违背自己的天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