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临界婚姻(精编版)

生活之书向王小理打开了崭新的一页,尽管这一页中的大部分内容只能是她自己偷偷地看;王小理尽情地享受着偷偷摸摸的快感,尽管她并非真正读懂了书上的学问。

生活之书也向王小理的丈夫杨革文打开了崭新的一页。现在的杨革文站在了新一轮的日月星辰之下,他像一个拓荒者,披荆斩棘挥汗如雨,却因心存希望而不知疲倦。

当下的中国已经有了一个奇怪的社会现象。男人一旦有了事业,在家就餐,尤其是在家就晚餐的次数就会急转直下。换句话说,对女人而言,你的丈夫得到了升迁,不仅意味着你要比以往更加辛苦,还意味着你将逐渐失去全家人围坐一堂的最基本的生活乐趣。

丈夫带着满身酒气和一脸倦容的晚归成为王小理生活中的又一部分新增内容。

小理了解革文,他生性清高,从不与粗俗小人之辈乱交,因而也没有隔三差五就找个理由大吃大喝一顿的哥们儿朋友。可是,自从革文主持了计财处的工作之后,找革文的人突然多了起来。

有那么几个晚上,家里的电话简直就成了革文热线。革文躺在床上睡觉的时候,揉着自己的脸对小理说:“我的腮帮子都麻了。”

如今,每当小理接到打给革文的电话的时候,都要先看革文的手语。如果革文摆摆手,她就会立刻极自然地扯谎说:“哦,对不起,他出去了,有什么事儿我替您转告,好吗?”

可是,没有一个人对小理说出他们找她的丈夫到底有什么事情。

王小理感觉自己彻底地成了杨革文生活的旁观者,杨革文到底在忙些什么?她问革文,革文却拍拍她的头说:“你那么聪明,要是一句两句就能说清楚,你也就不必问我了,看就能看明白。”

问了革文好几次,革文都懒得说,小理也就不问了。而且,有了范子庆,小理对革文多了几分歉疚与自卑。她想,我自己已经偏离了革文的生活,又有什么理由非要介入他的工作呢?

小理没有介入革文的工作,却不能不介入革文的起居生活——他是她的丈夫,她宝贝女儿的父亲;而她从来就是一个体贴细腻的妻子和母亲,无微不至地关心和爱护亲人是她天性的一部分。

其实,革文没有回答小理,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如他所说——一言难尽。在大机关做中层领导,决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小理的工作环境那么单纯,她不知怎样去设想他的难处是很正常的。

革文并不愿意出外应酬,许多找革文吃晚饭的人都是心怀叵测,让他不得不花费一定的精力细细分析他们的醉翁之意,所以,即使是满桌子的山珍海味,也吃不出味道。

革文大致总结了一下,宴请他的“醉翁们”有三大类。一是先下手为强者:革文所在的计财处属于比较重要的部门,所谓重要就是比较有权,一些人认为代理副处长只是走个形式,当杨革文大权在握的时候再套近乎,岂不晚矣;二是见风使舵者:这些人素与林处长交情深厚,生怕杨革文做了处长之后公报私仇,难为他们;三是打狗看主人者(革文想不出比这句俗语更恰当的词汇):刘副处长做了副厅长以后,厅里就开始有鼻有眼地谣传革文与刘副厅长是如何如何的亲密无间,有人说杨革文为了刘副厅长两肋插刀在所不辞,曾经把帮狗吃食的老马打得鼻青脸肿,有人说刘副厅长新官上任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提拔杨革文,还有人说刘副厅长在几年前就与杨革文拜了把子……

总之,第三类“醉翁们”坚定不移地认为请杨革文吃饭就等于请了刘副厅长——和太子都成了哥们儿,还怕见不到皇上!

但是,革文不能拒绝这些人,至少在他没有真正升职之前,他不能拒绝这些人。

好比挤公共汽车。要想为自己寻得一席之地,不能一上车就对别人推推搡搡,而是应该向身边的人礼貌地微笑,请他们给腾个地儿,站稳了脚跟才能做下一步打算。

官场如沙场,需要勇者,更需要智者。杨革文游刃有余地周旋在人群中,而且在与人群的周旋中变得越来越清醒,越来越睿智。他发现,酒过三巡之后,每个人就成了一出戏,他可以清醒地赏戏,可以喝彩或是鼓掌,也可以冷眼不语。

那一刻,杨革文会突然发现自己变得很高很高。然后他迎风而立,居高临下地俯视众生,发现他们喧哗着的样子既渺小又可怜;然后,他立刻由一开始的厌恶转为悲悯和宽容……最后,他会咬咬牙,举起杯,用老朋友一般无比真诚的语气说:“谢谢各位对我的深情厚爱,大家活得都不容易,日后互相关照!”

革文知道自己的生活从此将增加许多意想不到的内容,但是现在他只能选择沉默,沉默可以让他保存实力,可以为他留有余地,以利于投入一场又一场的没有硝烟的战争。

革文也相信,在他获得胜利的时候,善解人意的妻子最终会理解他暂时的沉默。

革文不知道的是,他的沉默带给王小理的是越加深重的寂寞,他更不知道一个叫范子庆的小男孩正在替他为他的妻子填补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