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个春风咆哮的下午,王小理第一次从“五二一”走出的时候,她连头都没有勇气抬。阳光很亮,刺到她的心里,照得她见不得人的心事愈加无处躲藏。
一连好多天,小理怀着些微的羞耻些微的悔恨以及其他各种无法名状的情绪,面对着每一个能让她联想起范子庆的人——革文,陶陶,公婆,甚至是和女儿形影不离的范子庆的外甥女李大木……
但是现在,小理的坦然让她自己都感到可怕。
小理之所以坦然,是因为她时时会有这样的想法:虽然范子庆不是一个能撑起整个天空的大男人,但他至少是一个可亲的朋友。
多一个朋友总不是坏事。
几个月之后,当范子庆把那些小理做梦也没想到的伤害接二连三地送给她的时候,她才恍然大悟:王小理和范子庆只能存在一种关系——要么情人,要么陌路。
和范子庆之间朋友式的交流是从这样的对话开始的。
“小理,你发现了吗?我们在一起,总是做得多,说得少,你总是在回避什么。每一次你离开之后,我都感觉你再也不会回来了。我知道,你的身体在我的身体里,但是你的心没有一刻不在游移。
“小理,不要再沉默了,为什么不论我说什么,你都用沉默回答我呢?
“你到底有着怎样的心事?如果你始终以这种方式对待我,我会感到很耻辱。我要你的人,我更要你的心!把心给我,好吗?”
一直沉默不语的王小理突然从床上坐了起来,她袅袅地下了床,缓缓地走到茶几边,兰花般的手指拿起一把锋利的水果刀。然后,转身把刀塞进范子庆的手中。
王小理紧紧抓过范子庆握刀的手,让刀尖逼在自己的双乳之间。
王小理和范子庆像江湖上两个扯不清恩怨是非的痴男怨女一样僵持着。
小理死死地盯着范子庆,操纵着范子庆的手,一点一点地把刀尖移向自己的腹部。
整个世界仿佛都沉默了。
沉默中塞满了王小理如刀的话语:顺着这里割下去,你就会得到我的心。
惊悚的范子庆如被点了穴一样动弹不得,他大睁着双眼,眼神像一只垂死的小马——惶惑,空洞,无辜……
忽然,小理大笑起来,小理的笑像一支无情而凶猛的高压水枪,将多日以来隔绝在她和范子庆之间的那道隐形的墙壁冲撞得土崩瓦解。小理似乎有意笑得很夸张,她想用她孩子般无邪的笑来表示与孩子般纯真的范子庆之间的平等关系。
范子庆立刻收起了小马一样的眼神,真的像个稀里糊涂的傻孩子一样,讨好似的跟着小理笑起来。
范子庆的笑是对王小理崇拜的战栗,是与爱人分享一切激情的渴望。笑过之后,他忽地把小理扑在身下。
范子庆那双纯真的眼睛和从那双眼睛发出的无辜的目光,最终让王小理向他敞开了心灵的大门。在她和范子庆肌肤相亲得天衣无缝的同时,她无法不向这个真诚的孩子全盘托出自己的一切——她的所思所想,她的丈夫她的孩子她的家。
“你想知道什么?”平息了范子庆的狂吻之后,小理平静地问。
“想知道你在‘五二一’之外的一切。”
“你问我答,好吗?”小理说。
子庆沉默了片刻,突然趴在小理的胸前,直视着小理说:“你爱他吗?”
“换个问题。”小理扭过头去。
“你爱他,为什么还要和我做爱?”
“换个问题。”小理固执地说。
“你不爱我,为什么还要与我做爱?”
“换个问题!”小理的声音突然提高了。
“我只想问这些,你不回答就算了。”范子庆像是被吓着了似的翻身躺下,瘦削的后背对着小理。
对于这几个问题,小理早已深思熟虑,只是没有想到范子庆会出其不意,以这种连珠炮的形式提了出来。对于范子庆的尖锐,小理毫无防备。
“我不知我如何回答你,你才会满意。”小理缓和了语气。
子庆转过身,泪流满面,“只要你说实话,我就会满意。”
动辄流泪的范子庆让王小理一览无余地看到了他的另一
面——倔强任性,脆弱不堪。
小理第一次深切地领会到父亲王爱军的悲伤,是在母亲去世的时候,父亲老泪纵横的样子至今让小理心悸心疼;而丈夫杨革文和公公杨金山还从来没有在小理面前掉过眼泪。
动辄泪流不止的范子庆像一个王小理从未见过的新生事物,她一时失去了分辨的能力,无法对他的眼泪进行褒贬。
热血男儿,泪不轻弹。
也许,在王小理眼里,范子庆永远也不会成为一个铁骨铮铮的男儿;“男儿”对范子庆来说,不过是坐标轴上的渐近线——近了,近了,却永远差那么一点点。
“我不能回答出为什么我的生活是这样的,我只能向你描述我是怎样生活的。我将告诉你我所有的故事,那三个问题的答案就在我的故事中,看你能不能找到了。”小理轻轻拭去小男生范子庆的泪痕。
“别看我,让我把故事讲得客观一些,才有利于你了解我。”小理把子庆的头推到一边,然后,双手从后面抱住头,盯着高高的顶棚,深深地吐出一口气,从她的母亲说起。
你是知道的——王小理所有问题的根源都要从她的母亲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