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临界婚姻(精编版)

累,累,累。

生活琐事像一池温吞水,不冷不热不咸不淡地浸泡着王小理,让她时时感到困倦和沉沦。

每个女人不都是这样吗,把一生最好的时候献给了孩子和家庭,自己却一天天地琐碎下去,憔悴下去,衰老下去。

晚上,料理好全家人的晚饭,收拾好堆积了一天的家务,打点好陶陶的睡前洗漱,小理还要进行每天日程表的最后一项——哄陶陶睡觉。

哄孩子睡觉是很让女人伤神的事情,在昏昏欲睡的黑暗中,思维处于阻塞停滞的状态,只剩下一门心思,就是盼着孩子快快进入梦乡。

陶陶的精力总是充沛极了,翻来覆去地没话找话。对她所有的提问,小理都强硬地只给一个答案:“闭眼睛!睡大觉!”

在小理费了一番口舌之后,陶陶自觉没趣,撅着小嘴气呼呼地睡着了。

趁着月色,小理细细端详女儿。

女儿明显又长大了,而且也比以前壮了一些,出生时盖的又长又宽的小棉被现在刚刚能盖住双脚,明天还得买块花布重新给孩子做一床被子。

小理忍不住亲吻起女儿来,圆鼓鼓的小脸蛋,圆鼓鼓的小鼻子,圆鼓鼓的小嘴,圆鼓鼓的小手小脚,这样的亲吻好像已经成了每天必须进行的一项仪式。

孩子啊孩子,让人欢喜让人心痛的孩子呀!

男人像打了一个普普通通的喷嚏一样把那么一点点液体释放在女人的身体里——比一瞬间还要短暂,却从此注定了女人漫长的一生。

小理凑近陶陶的脸蛋,闭上眼嗅着,有些迷醉。

不管怎么样,孩子终究是长大了;无论发生什么,为了孩子,她都要坚强地活下去。

啊——耶,小理在床上痛痛快快地伸了个懒腰,浑身紧张劳累了一天的细胞立刻像花蕾一样麻酥酥地舒展开了。

前尘往事,今生来世,小理迷迷糊糊地开始了胡思乱想。

她一下子就想到了林处长。林处长有一个先天不健康的孩子,她的心一定早就碎了。

都八点多了,革文怎么还不回来?马上就元旦了,该与革文商量一下去看看林处长。

那一晚革文给小理讲了他的心事,小理哭了。其实,小理的眼泪中除了心疼,还有深深的自责。

三年呀,三年里,她只顾责备革文对自己的忽略,只顾埋怨革文不解风情,却从未追究过深层的原因。她怎么也没想到,丈夫会忍辱负重地走过了这么多的日日夜夜。

人这一生要面对许多无形的压力,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压力比柴米油盐鸡毛蒜皮的生活琐事还要可怕。

王书记的讲话稿出了差错,虽然责任不全是小理的,但小理明显感觉出王书记见到她的时候不像以前那样热情了。

那天在电梯里,偏巧只剩下她和王书记。小理想借机向王书记道个歉,但王书记只是对她笑着点了点头,然后就一直仰头盯着门上方的指示灯,嘴里叨咕着:“二楼,三楼,五楼,好,我到了。”

逼仄的空间,尴尬的气氛,短短的十几秒比十几年还漫长。

若是以前,他肯定得问问小理“孩子多大啦?”“上下班是骑车还是坐公汽啊?”“新校报什么时候印出来啊?”……

对于平日里和领导没什么接触的群众们,领导的几句寒暄就是一个信号,除了字面上的意思,还包含着“一切正常,我对你没想法”的深意。久而久之,群众们就形成了条件反射。如果领导的寒暄起了变化,即使是无心的,心眼儿小的人也要犯嘀咕、瞎猜测。

王书记每次见到小理,都要问一问这几个问了好几遍的问题,现在突然不问了。不只是不问,连话也懒得说了。换成谁会不嘀咕不猜测啊!不过,小理心里清楚,王书记生她的气也是有理由的。

王书记是一个非常忠厚的人,忠厚得近乎死板,近乎懦弱;在学校干了十几年,没抓住什么实权不说,更没建立什么势力范围。还有两个月,他就退休了。这次精神文明表彰奖励大会很可能是他在任期间的最后一次讲话。

王书记是名牌大学的老毕业生,学物理的,念错个把字并不能影响他的真正水平。可是,就像一个老歌唱家,在人头攒动的体育场告别演出时突然跑了调、走了音一样,王书记能不窝囊吗?

让他出尽了丑,让他窝囊后半辈子的就是王小理。

王书记出了电梯,像带走了小理的魂儿。小理愣愣地站着,一直随着电梯上到了最高层的十五楼。

领导就是阳光,就是云,就是风霜雨雪,就是天气。

小理懂了,革文比她要辛苦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