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界上只有陶陶才能让刘凤琴展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容。
面对着外孙女,她弯下腰,张开手臂,眼神炽热,无限慈爱。
每当看到母亲这种绝对稀有的神情时,小理的心中都会翻涌出很多无法言说的情感。
刘凤琴细细地端详着陶陶,小理则专注地盯住母亲。
母亲老了,烫过的头发有些凌乱,深深的皱纹拥挤在眼角,伸出的双手粗糙而苍白。
但是,那种纯粹而舒展的笑容却强烈地反映着一个五十岁女人的美。
是的,刘凤琴从来都是漂亮的,只是她不懂得欣赏自己。
她更不懂得欣赏别人。
女人应该懂的她都不懂。
得出了这个结论,小理的心情立刻灰暗了,她惋惜地叹了口气。
刘凤琴永远也不会觉察出女儿为她生发的感慨,她只顾笑眯眯地对陶陶说:“来,让姥姥看看你长胖没。”
陶陶生来就畏惧姥姥,她像以前一样躲闪着刘凤琴,径直向屋子里跑去。
“这个没良心的小王八蛋。”
“你才是王八蛋呢!你是老王八蛋!”陶陶从屋子里跑出来,涨红着小脸大声叫。
沉思中的小理一下子被惊醒了。
“唉,母亲呀,您连一个让我对您产生美好想像的机会都不给我。”小理在心中说。
刘凤琴从来就是这样粗鲁,她一成不变的粗鲁体现着她一成不变的单纯,一成不变的单纯造就了她一成不变的粗鲁。
小理斟酌着词句,把和爸爸说起的“镜子理论”重复了一遍。
大道理无论罩上多么华贵多彩的外衣,一站在无情的事实面前,就会苍白无力。同样,在无奈的生活面前,小理的“镜子理论”也没能像她想像的那样解救她的父母和她自己。
“哎呀,到底是老王家的人呀!”刘凤琴弄懂了小理的来意后,忿忿地说,“你是想让我成全你爸,是不是?”
“妈,怎么能说是成全我爸呢,不离婚你就幸福吗?”
“少放屁!”刘凤琴又开始动粗了。
“妈,你为什么总是这样粗鲁呢?你觉得满嘴脏话的女人很可爱,是吗?”
“还‘你觉得满嘴脏话的女人很可爱,是吗?’”刘凤琴尖声尖气地学着小理刚才的样子,叫道,“少他妈的来这套,翅膀硬了,瞧不上你这个没能耐的娘了,是不是?”
“妈,咱们就事论事,别说伤感情的话。”小理主动缓和了语气,“现在,你们这种名存实亡的婚姻根本就没有意义,还不如一切重新开始。”
“是啊,重新开始,说不定你那个小后妈还能再给你生个小弟弟呢!”刘凤琴对着地板直直地盯了一会儿,然后又直直地看着小理,小理立刻看出母亲眼中的脆弱和绝望。
陶陶噔噔噔地跑过来,小理趁机说:“去,让姥姥抱抱,妈给你买脆脆糖。”脆脆糖曾是个屡试不爽的诱饵,但这次却失灵了,陶陶一溜烟跑了。
“唉,连孩子都烦我,我还活个什么劲儿。”刘凤琴黯然地说。
喧嚣着的刘凤琴是可恶的,安静着的刘凤琴是可怜的。小理深切地体会着母亲的伤感,不敢直视母亲的眼睛。
窗外,一个老头凄厉地喊着:“磨剪子嘞——锵菜刀……”
“这么冷的天,老头儿还出来磨刀,真是的。”小理没话找话说。
“找个营生解闷儿呗。”刘凤琴说,语调中透着凄凉。
“妈,你很孤独,是吗?”
刘凤琴斜睨着小理,想说什么,却终于没有说出来。
“别再折磨自己了,和爸离了吧,我陪你。”
“休想!”刘凤琴重又恢复了斗志,“除非我死了!”
陶陶把小脑袋探进门来,“姥姥别死,姥姥死了,我妈妈就成了没妈的孩子,就像根草了。”
小理笑着说:“傻孩子,妈妈要是一根无忧无虑的小草倒好了呢。”
刘凤琴听出了女儿的弦外之音,撇撇嘴。
房子的供暖特别不好,刘凤琴穿着小理的旧棉袄,蜷缩在床上,脚上盖着个小棉被,胸前放着正织到一半的陶陶的小毛裤——和小理说话的时候,她一刻也没有停止编织。
小理的心酸酸软软地疼起来,她决定今晚无论如何也要陪母亲住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