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园里一片寂静,这是迟到的信号。小理往办公楼里跑着,心里合计着怎么跟主任解释。
办公室的门锁着,灯也没亮,小理绷紧的神经顿时松弛下来。
她深深地坐进办公椅,又深深地呼出一口气。每天,只有到了这个时刻,才是小理能够松口气的时候。
小理把头埋进臂弯,刚想闭眼休息一下,忽然想起已经好久没有修饰自己了。于是,她赶紧翻出抽屉深处的化妆包,决定好好地利用一下这段难得的空闲。
小理先拿出刮眉刀修眉,去粗取精,去伪存真,眉清了,目秀了;然后轻轻地快速地往脸上扑了点儿粉,脂粉牢牢地附着在皮肤上,瑕疵掩了,脸色柔了;然后把嘴唇涂上口红,只在上半唇点了点,上下唇一抿,嘴唇就多了盎然的生气;然后,大睁了眼睛,用力转了转眼珠,像是给将要疲劳一天的双眼做完了准备操;然后,小理双手捏起那面小圆镜子——
镜子如实地反映出王小理的脸。
这是一张二十九岁女人的脸。
二十九岁,离三十岁只有一步之遥,是让小姑娘生畏,让老太太羡慕的年纪。
当一个女人在暮年回首前尘往事的时候,会想起这个难忘的时段。三十岁的女人,就像北半球夏季午后两点钟的太阳,最耀眼,但是从此将走向黄昏。
正所谓:人过三十天过午。
小理的脸是简单装修过的房子,虽然有些修饰或改动,但并不庸俗,反而显出一种高雅洁净的风度。照这样的比喻,她十八岁以前就是一座很不好看的毛坯房了。
而今,小理粗糙的皮肤变得细腻,鼻梁因大眼镜被隐形眼镜取代而露出了小巧挺直的本来面目,生就的单眼皮于十七岁那年一夜之间变成了双眼皮,杂草丛生的眉毛已被靓眉卡规划成恰到好处的眉型。
小理真的按照中国古典美人的标准长出了“柳叶眉,杏核眼,通天的鼻子樱桃口,元宝的耳朵瓜子脸”。
小理不好意思说出她女大十八变的奇妙经历,只是在有人点着女儿的小脑袋说“你可不如你妈漂亮”时,抿嘴笑着回敬:“我女儿可比我小时候好看多了!”
王小理的长相不惊艳,但是经得起推敲,经得住端详。
可是——可是,所有的庆幸与满足都成了昨夜的美梦。从最近的某个时刻开始,在小理每一次收起镜子的那个刹那,她都会陷入片刻的恐慌。如果这种恐慌能够被琐事及时地打断,她便得以解脱;但是现在,办公室里很静,恐慌得不到任何人的打扰,只有她有些粗重的呼吸一浪一浪地压迫着她,催促着她的恐慌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横冲直撞地行驶过来。
小理闭了闭眼,然后,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挺了挺脊背,勇敢地开始了与自己的对视。
额角与鼻翼两侧的毛孔像一个个针眼儿,均匀地扎在原本光滑的皮肤上;颧骨上的斑点像是狂风刮上去的灰尘——与灰尘不同的是,从此再也擦不下去;脖子上有了皱纹,尽了最大的力去抚平,还是难以将其舒展……
绽放意味着什么?
凋零。
小理倒吸了一口凉气。
宁可抱香枝上老,不随黄叶舞秋风。
做不成鲜花,可以做一束经过特殊处理而比鲜花更耐看、更别具风情的干花!
不争也俏丽,香气淡然却更有韵味。
比起鲜花,小理更喜欢干花,家里的床头柜上就摆着一束干花,好像是小理为自己树立的榜样。
可是,小理毕竟是人啊,而且是比花朵还要娇弱的女人!
干花仍然可以与鲜花争辉,而失去了水分的衰老女人要经过多少技术加工,才能像脱了水的干花一样与年轻姣好的姑娘们比美啊!
小理啪地放下了小镜子,望着办公桌的桌面发呆。
单从这方面讲,小理还是蛮喜欢目前的工作。它只占据你的肉体,并不侵犯你的精神;虽然也繁忙,但总会有时间留给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