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增大房屋的面积,北方人都习惯于把阳台用铝合金玻璃窗封闭起来,然后在那湖蓝色的玻璃的一角割一个圆窟窿,插上排油烟机的塑料管子。于是,阳台就成了厨房,厨房就升格为餐厅。
一扇门窗把餐厅和阳台隔成两个世界。
阳台冷得像冰窖,一踏上阳台的地面,小理就哆嗦了一下。铝合金玻璃窗上结着厚厚的霜,小理用指甲划了几下也没划到底儿。她的心充满了担忧,这么冷的天,女儿又那么上火,内火外寒,该不会生病吧。
思想一溜号,蛋也煎煳了。她把两个稍好一点儿的放进公婆的碗里,自己把那个发黑的三口两口吞进肚里。她不能让他们看见这个黑乎乎的荷包蛋,这个小小的荷包蛋会引出公婆鸵鸟蛋那么大的感慨。他们会心照不宣地互相看上一眼,然后做出忍耐的表情,什么也不说。
与革文结婚五年了,小理对这个家的大事小情积累了不少的经验,这些经验决不是成见,也不是主观臆断,是事实──令小理由莫名其妙到习以为常,令小理沉重不堪又无法更改的事实。
每当小理运用这些经验的时候,她的心就无限酸楚,仿佛看到自己的青春和生命正在被这些毫无意义的经验一点一点地腐蚀吞噬。
厕所终于传出水箱的轰隆声,公公出来了。
小理进屋拉出女儿。“有臭吗?”小理问女儿。她怕女儿在幼儿园有了大便,却不敢跟老师说。
“没、没、没有。”女儿劈着两条小腿蹲在便池上,边尿边回答。她还在委屈地抽搭着,像是寒冬中栖息在房檐上的一只可怜的小鸟。
小理缓缓地蹲下来,拥了拥女儿小小的身体,“陶陶,老师说你一吃饭就吐,肚子里没食儿,怎么能有呢?”
一提“老师”两个字,女儿的眼睛立刻噙满了泪水。
小理连忙学着鞠萍阿姨讲故事的语气,迅速转移了话题:“宝宝你快告诉妈妈,白雪公主为什么要吃那个毒苹果呀?”
陶陶果然中计,苦思冥想了一会儿说:“馋呗。”
小理笑了,她亲着女儿泪痕未干的小脸,心碎了似的疼。
早晨就像打冲锋,无论动作怎么快,时间还是不够用,小理不时地抬头看钟,紧张得像等待火箭发射的科学家。
她飞快地把公婆的碗筷收拾好,又胡乱地洗了把脸。然后,进行清晨的最后一道程序——送女儿上幼儿园。
外面飘起了密密麻麻的雪花,天气预报说,今天将降下入冬以来的第五场大雪。
尽管市政府一再号召市民们为根治本市路面的“白雪病”多出些力,但在成灾的暴雪面前,人的力量还是显得太小了。除雪处的凹陷与积雪处的凸起交错在一起,形成一道一道的冰棱,每个行人走在上面都是心惊胆战,稍不留神就是一个大跟头。机动车、自行车也放慢了速度,蜗牛般无奈地爬着。
大雪像一床厚实的棉被窒息了这个世界,传入耳膜的一切声音都梦幻般地失去了往日的尖利,变得低低的,闷闷的。
小理仰头望望灰色的天空,迷蒙一片,广袤无边,像魔怪的大嘴,要把人吸进去。有那么一个瞬间,小理迷失在天地之间。
小理叹了口气,对仍然哭哭啼啼的女儿说:“今天妈带你坐小轿车上幼儿园,好不好?”
女儿展颜笑了。可是川流不息的出租车却没有一辆是空的,小理只好背着女儿往幼儿园走。平日里,小理总为女儿身高体重不达标而发愁,可现在,女儿在她背上似有千钧之重。
走走停停,一溜一滑,终于到了幼儿园。
两个老师早在门口迎候了。小理蹲下身想给陶陶脱衣服。年纪大一些的牛老师一把抱起陶陶就往屋里走,边走边回头对小理使眼色说:“你快上班吧!别晚了!”
陶陶哇哇地哭着,小理怔怔地看着女儿的背影。女儿在牛老师的怀里扭动着,大大的羽绒服帽子扣在她的小脑袋上,她使劲地转头,但看不见妈妈。
年轻的张老师笑盈盈地看着小理说:“你放心走吧,断了她的念想,她就不哭了。”一个看上去比陶陶还要小一些的宝宝正抱着张老师的大腿,仰着头盯着她咧咧着,好像在期待着老师的安慰。
张老师像没看见似的继续笑盈盈地对小理说:“小孩儿都得经过这一关,过几天就好了。”
小理低头看了看那个哭得一塌糊涂的小男孩,心想,我走了之后,她们还会抱陶陶吗?
算了,走吧,眼不见心不烦,小理勉强笑着走出了幼儿园。
做什么也别做妈。
这是在小理怀孕的时候,办公室里的唐姐经常对她说的一句话。唐姐还说:“你可别盼着孩子出来,她一出来,你这辈子就别想安生了。”
迎着雪花,小理木然地往单位赶。眼前是女儿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小脸,耳边是女儿惊恐无助撕心裂肺的哭声。
小理的眼睛忽地热了,泪珠噗噜噜滚落下来。
真是,做什么也别做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