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闻里说,一名美军士兵执行任务时坠机,独自在地面与塔利班士兵战斗半小时后被近距离射杀。
25岁,空中骑兵师,俄亥俄州人。
我也25岁了,我要死了呀,已经连续三天没有睡觉因为就要死了分秒必争。在死亡之前,要完成我的漫画。今天是很关键的一天了,每一天都比前一天更加关键,我有时候(经常)好像生活在恶梦里,觉得大势已去的糟糕,我已经老了,满脸皱纹,缺乏才华,画画画得眼花和恶心。我想自己的理想还是振兴中国的漫画吧,让它能够超过日本,成为国际著名品牌,虽然这个愿望现在看起来是这么的渺茫。好吧,那让我看见自己漫画的出版吧。那时侯的我还不知道,这个愿望不但渺茫,而且幼稚到可笑。我只知道要努力,要努力,却已经杀晕了头,只能喊着要努力要努力!就这么在战场中越来越力竭地厮杀着,直到黄昏的血云涌上,掩盖在无数波动的肢体下,成为一个箭靶。
我只有一条路,就是一直画一直画。
弟弟看到我的样子都很震惊,我像个真正的疯子,双眼血红,不理人。拼命画拼命画,直到双眼火烫握笔的指关节压到变形,然后把冰袋敷在烧红的眼睛上给它降温,然后继续工作。直到已经画不出一条直线,直到分不清红色和蓝色,直到连最简单的形体都塑造不出来脑子里一片空白了。即使毅力和体力尚有剩余,艺术创造力却全部烧掉一点都不剩了。就向后一仰倒在床上,睡上顶多四个小时后再爬起来继续工作,
不画画的时候一定是在抽烟和发呆。
至于秋,我很长时间没有理她了,对她的短信和电话,我的回答就是我忙,我很忙。晚上不要来我家了。
我是个有了绝症的人,不能传染她。
秋在电话里伤心地哭道:“疯子,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做了个很可怕的梦,梦见我伤心欲绝地来到萨沙住的顶楼,敲开了门,看到萨沙苍白惊诧的脸,于是我很欣慰地知道萨沙在家,我最好的朋友又可以安慰我了。好朋友的安慰实在太重要了。可是我已经没有好朋友了。
我对萨沙说:“宇淇走了……你知道么?而我也要死了。”
我不知道自己的人生怎么过才能不遗憾。才能开心。真的不知道。我希望身边的人能幸福,希望身边的人能开心,但是我却不知道怎么样能让他们开心,也许用不着那么多那么大的帮助,我只要给他们真诚的友谊和感情就好了,只要给他们一点想要的物质上的需要的就好了。和感情比起来,物质上的需要实在太简单了太便宜了。比如生日的时候给上小礼物等等。
可是这些我给了么?我在梦中频频摇头。
我醒了,摸摸脸,全是泪水。我想起我瘦弱的朋友萨沙,他的道路远远比我泥泞。但是他有音乐,远远比我幸福的艺术形式,我只是个画漫画的。
我起来准备画画了,发现手机屏幕是亮的。
第一行字是:“我是宇淇,这是新号码,你怎么样?”
我把这条短信删除了。
桌子上整整齐齐的5张光盘,我的漫画终于画完了。昨天晚上我把所有的作品都刻录出来了。可是我已经习惯了这种永远也画不完的痛苦,直到现在也不能相信。事情已经over了。
我寄走了光盘,寄给了一个书商,他是我的前辈,曾经也是个画画的人。我想,他是能看懂我的作品的。我在公用电话亭给他打了个长途。得到他热情洋溢的承诺。他早就看好我的才华了。
然后我去乘地铁,那时候上海的地铁是可以来来回回地乘坐的。我找到一个比较空的车厢,去往浦东。现在任务已经结束了。一方面放松,一方面无所适从;我只想哭,可是眼泪已经干了。我好想好想萨沙,好想好想我的朋友。
我拿出手机输入一个熟悉的号码。输入:“我是萨沙,你怎么样?”发了一条短信。
地铁出了站。两分钟后,在下一个站我收到了这条短信我拿着手机,“我是萨沙,你怎么样?”
对着彩色的屏幕,看着自己给自己发的这条短信。心里怪怪的,我立刻回了一条满满的短信。说了最近的情况,艰难的路,还问他“你呢?你过的怎么样?什么时候出唱片呢?”这条短信特别长,我连过了两站才发完。
“据老板们说,我们统统是不适应社会的文化,才会这么艰难,我们的艰难全怪我们自己不努力。疯子你说是么?”萨沙回答说。
“对不起,萨沙……”。
“疯子!你要挺住!”
“萨沙,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希望你能幸福。我相信你一定能成功,我们一定能成功!”
我一条条地写,一条条地回。就这样,一个穿着橘黄色衬衫的小伙子,满脸狰狞,在轰隆隆的地铁上来来回回地坐。拼命地发着短信。
我每天游走在大街上。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也不管我弟弟怎么样。实际上,我弟弟在承受着更加沉重的痛苦,他同样处在失恋的煎熬中,我们两兄弟从来都是互不理睬的。我们各自在各自的房间哭泣,怒吼。却不肯相互看上一眼。
我的想法太幼稚了。我的弟弟很愤怒。他讨厌电脑商店的那些人,他们都不是好人,都是想沾我们便宜的骗子。而我一向很恼火他的不够脚踏实地,我觉得他现在最需要的是要有自己的一技之长,别的都顾不上了。
而这个社会那些物质至上;那些号称爱情的破鞋想法;逐渐压垮了我们。
有一天弟弟穿着我的旧衣服出去上班,被店里人看到,对弟弟说:这件衣服早就过时了。让你哥给你换件新的吧。这种只认衣服的故作关怀,让他大受伤害。
终于有一天,弟弟说他再也不会去那个狗屁电脑店上班了。为了这事我们大吵了一架。
我吼道:“我容易么!?你想没想过,我不能养你一辈子!你一定要有自己的生存能力啊!”
弟弟的脸色白了:“你不愿意养我了是么?你觉得我累赘了是么?”他穿上衬衫。把口袋里的钱翻出来丢在我面前,说了一句:“哥,我绝不给你添麻烦了,决不拖你后腿。”
转身跑下了楼。
我追下去,在拐角处伴了一跤,一直滚到楼梯口。手掌也划破了。弄堂里早就不见了弟弟的身影。
一开始,我还以为他是随便生生气,后来,天色越来越晚,我越来越担心。去了巍巍的店里。巍巍正靠在沙发上打盹,店里生意冷清,一见到我喜出望外,把我按在沙发上就要给我头部按摩。
我焦躁地问:“我弟弟来了么?”
弟弟没来过……
这时候已经半夜12点多了,我在房间走来走去,不停地抽自己的耳光。在一点钟的时候,我崩溃了,我抓起电话打给秋。
半夜两点,秋的声音楼下响起来:“疯子……疯子!”
我跑下楼,打开门,一把紧紧抱住她!
秋啊,我的秋,直到今天,我还记得你怀抱的温暖,身体的柔软。无论何时,你都会天使一样的出现。
我管不了那么多了,抱着秋,在她漂亮的双腿上哭了一场。秋没有问我为什么这么长时间都不理她,只是拍着我的头,劝我睡觉。
我太累了,却几乎没有睡着,焦心如焚,不断地想起死去的妈妈,我觉得自己无法在死后的世界里面对妈妈。我似乎看到弟弟和人斗殴死在街上,我似乎看到弟弟被车撞飞。然后我大声地哭醒了。秋似乎没有睡,她抱着我。给我擦眼泪,突然说:“我恨你弟弟,因为他让你这么难过!”
你怎么能恨我弟弟呢?我弟弟恨我,你也应该恨我,是我。惹你们伤心了。
我感到那些幽灵,那些好人在嘲笑自己,嘲笑我的胆小、无能和糯弱。我应该是个不怕死的英雄,却在这里缩成一团。
又是一天零一夜。我彻底崩溃了,打电话给电脑商铺,他们说:“你弟弟来过,呆了半天又走了。”好吧,起码,昨天晚上他是安全的。
“可是,昨天晚上他是在哪里过夜的呢?他去哪了?”我着急地问。
“这个我们可不知道了。”店老板说。
晚上,我正要去派出所报警的时候,弟弟却回来了。他表情冷漠而疲倦身上沾了不少土。一头栽倒在自己的小床上。
“你想想我的心情!我都要吓死了!这两天晚上你在哪里睡的?”我站在床前怯怯地说。
“街上!”弟弟只说了两个字,不理我,不看我。
他倒头睡着了。
第二天我去提款机前,取出我所有的钱,这仍然是那台提款机,仍然是一小叠。我背对着弟弟,小心用肩膀挡住了玻璃的反光,抽出了一张钞票,然后转身把一整叠放到弟弟手里。我笑着,手是抖的,心是酸的。突然想起了把钱交给我那时候的秋的心情。
我现在的辛酸和纵容,无助和可怜,爱和伤,是否有刚和我睡过觉就把所有钱交给我让我去找回宇淇的秋之万一呢?
我弟弟就这样走了,好像当初的我一样走了,好象当初的我一样去拯救他的爱情。我像当初的秋一样,把钱和纵容交给他,我像当初的秋一样,站在大街上,目送他离去的方向,既感动于他的痴情,又割舍不下的担心,在我看来,世间无不如此,女人的变心,无药可救。我怕自己的弟弟在那异乡独自面临失恋的剧痛,那样,我无法触摸到他的脸,接不住他更加年轻的眼泪。
弟弟行色匆匆,没有回头。
这天,我去接秋放学的时候,对她说:“秋,对不起,我骗了你。”我把头深埋在她的两腿中间说:“我不是不喜欢你……我是可能得了艾滋病。”
然后我对秋说了事情的原委,说了尿血,说了巍巍和弟弟。
秋的反应是哈哈大笑。她说:“你疯了!你太天真了吧。”
我刚刚从泌尿科珍室出来,沉着脸走过整条走廊等待中的男人,这些全是些面带愁容的中老年患者。在医院大厅里,秋等着我,泌尿科室里全是男人她不好意思进来。
她看到我的表情,登时就脸色惨白了。
我哈哈大笑抱住她:“我没事,我没事,我只是肾炎而已,医生说是长期的精神压力和身体疲倦造成的。”
我不想说,说那些惨的事倒还好,但是要说那些丢人的事,我的勇气却不够了。
化验来化验去,年逾花甲的老大夫,把我笑话了一顿,对我这种缺乏医疗常识到极点的年轻人感到无奈。
还能活下去阿!
人生真他妈美好!
一周以后,我终于打通了弟弟的电话。弟弟说:“哥,我不会回来了,借你的钱,以后我会还你。”
“你和她……怎么样了?”我吞吞吐吐地问,其实,这个问题是我最不想问的,这会带来多大的伤害阿。
“我们在一起了”。弟弟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