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国家荣誉

反恐一队占据了南疆公安局三楼最大的一间办公室,王路跨进这个办公室之前,马建中和艾力正在闹别扭。

马建中今年二十八岁,脸色黝黑,长着一对非常个性的背风耳,他很爱较真,一较真就激动,一激动就脸红,他与艾力既是老搭档又是吵架的老对手。

艾力是个长相标致的小伙子,但至今没有找到适合结婚的女孩。他对自己的外形非常自信,自称自己是“高档”,也即名牌的意思。他身材消瘦,一米七八的标准个头,一对深陷的大眼睛显得非常有光亮。一条长而略弯勾的鼻子活灵活现地镶嵌在整张瘦脸的中间部位,随着他的嘴里习惯性地发出“吱吱吱”的怪声,使他呈现出与众不同的滑稽相。他喜欢穿警服,但他的警帽永远戴不正,歪得很有个性。他的最大特点是形体语言特别丰富,他极善于用形体语言来表达他的喜怒哀乐。他全身每时每刻都在动,他的五官,他的四肢,总之,一天二十四小时没有他不动的时候。

艾力忿忿地说:“都是你,想出风头,出租车司机被焚毁案本来都定死案了,你硬要给钟头儿瞎出主意,到乡下去瞎摸臭鞋子,案子也没破掉呀!”

马建中气得脸红脖子粗,他急眼了,说:“我还没说你呢,你自己放屁有多臭你知不知道?在乡下时,你放屁、说梦话、打呼噜、磨牙,把床弄得山摇地动,告诉你,跟你住一个屋,我倒霉透了。”

艾力嘴里“吱”的一声,他奇怪地问:“怎么,你不放屁吗?所有的男人统统都放屁,这又有什么好说的呢?”

艾力的话音未落,陈大漠领着王路走进反恐一队办公室。陈大漠把青春而高大的王路推到马建中和艾力面前,新人和旧人的差距一下子显出来。王路一脸的新鲜和恭敬,忙把手伸出来,想握住其中的一位。而马建中和艾力却没有表现出应有的热情和礼貌,王路有点难堪,心里有些不悦。

陈大漠边用目光搜寻,边问:“咦,亚力坤还没到吗?”

“到了,到了,在厕所里蹲着呢。”亚力坤提着裤子从厕所里急匆匆跑过来。

陈大漠看着亚力坤晶晶亮的前额,奇怪地问:“怎么弄了一头汗?”

艾力和亚力坤是这个小集体中的侦查破案的骨干力量。用女人们的话说,有艾力和亚力坤的地方,就有快乐。但他们却说,跟女人们在一起时,情不自禁地快乐;但办起案子来,因为缺少女人,所以缺少快乐。

亚力坤三十一二岁的年龄,他生着一双维吾尔人特有的大眼睛。他的特点是精明,他的常态是动中有静,静中有动,沉着与冲动相伴。

没事的时候,他能讲一夜荤段子不口渴,女人都爱跟他开玩笑;有案子的时候,他就变成与平时截然不同的另一种样子,能一言不发,心眼却一刻不停地转动。

亚力坤擦去额顶上的细汗,向陈大漠解释说:“我到厕所刚解开裤子,本来就憋着一泡大尿,一听头儿有事,我提起裤子就跑来了。”

陈大漠认真地摆摆手说:“先去,先去,回来再给你介绍。”

亚力坤却态度明确地说:“不,我先忍着。宁可憋出胰腺炎。”

陈大漠冲王路笑笑说:“看到了吧,都什么玩意,都他妈瞎起哄。”

王路没想到反恐一队的侦查员们是这个样子,跟他在新疆大学胡闹时,没什么两样嘛。原以为战斗在一线的警察形象多么高大呢,才十分钟时间就弄明白了,警察也是人。由此,王路突然放松了许多,他大度地冲大伙笑笑,表示他对此无所谓,不介意。

作为一队之长,陈大漠跟大伙还是有些区别的,王路觉得他更像自己在新疆大学时的班长,做什么事都很认真,这会儿,他郑重其事向大伙介绍说:“这位,叫王路,是咱们局长亲自到新疆大学挑来的。局长特意把他分到咱们反恐一队,充实咱们的力量。大家欢迎。”

大伙跟着陈大漠象征性地鼓了几下掌,其实,王路下山执行任务那天,双方都照过面了。

王路谦虚地对大伙说:“我什么都不懂,烦请各位以后多多关照。”

马建中没好气地小声议论:“装什么呀,谁不知道是到南疆捞政治资本的。”

幸好王路没听清,艾力倒是听清了,马上明白了马建中的态度,他悄悄拉马建中的衣袖故意刺激他:“瞧,来了个研究生,你这个土专家以后没市场了。”

马建中的自尊心受到了刺伤,他哼了一哼说:“高学历怎么啦?南疆这里的事情跟学历没关系,就算你派个博士后来,他能干活吗?”

王路刚来,当然什么活都不会干,但只要给他时间,又有什么活干不了呢?更何况,王路刚刚完成一桩卧底任务,自己觉得还挺了不起,怎么到了反恐一队,就不算什么了?

陈大漠把王路的委屈表情看在眼里,他听着马建中的话也刺耳,他正色道:“建中,你那牢骚话装到你自己的口袋里自己受用就行了,别见了什么人都硬塞给人家,人家王路刚来,不想听这些。”

王路试图大度地装着没事的样子,他已经学会了压火气,火气上来,对别人对自己都没好处,关键是根本不利于解决问题。

亚力坤在一边闲了半天啦,这会儿他假装热情地递给王路一支烟:“欢迎,欢迎!怎么样,来一根?”

王路出于礼貌,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烟,分散给大家,他完全是一副来当学徒的心态,反而被马建中误解了,以为王路这个从大城市来的人是在摆谱。别人都把烟接过去了,惟有马建中铁青着脸用手挡住说:“拿回去,我不抽。”

王路不知道他是不抽烟呢,还是不抽他的烟,初次见面碍于情面又不好问,但他心里存着气。他给自己点上烟,抽了一口,想想又觉得不合适,于是,把烟掐灭了,毕竟自己是新来的,不能让老同志觉得自己太牛气。

陈大漠平时不抽烟,为了给王路面子也点燃一支,嘴里直夸:“好烟,好烟。”

艾力也点燃抽了一口烟,嘴里说:“好味道。”为了表示谢意,他特意给王路端来一杯浓茶,王路平时还真没有喝浓茶的习惯,于是他用手挡了一下茶杯说:“谢谢,我不喝茶。有矿泉水吗?”王路太实在了,没把自己当外人,他以为自己现在是在家里或新疆大学的宿舍里。

亚力坤见状,那根捉弄人的神经不可遏制地被拨动了,他连忙接着王路的话把儿说:“有,有,有,等着我给你拿。”他边说边走到自己的坐位上,从柜子里拿出一瓶“矿泉水”,并亲自拧开盖递给王路,说:“哎,你这习惯啊,跟我对脾气了,我就爱喝这个,来,喝这个!”

王路感激地抓过瓶子说:“谢谢老哥了。”他毫不设防地一仰脖子,喝了两大口。一股酒气顿时在屋里扩散开。所有人都憋着笑,王路呛着了,猛咳两声,但他忍了,什么也不说,把瓶子递给亚力坤,沉静地说:“老哥,‘矿泉水’味道不错!”

“味道不错?好,以后咱们有机会好好喝。”亚力坤皮笑肉不笑地回答。王路这一招,倒是把亚力坤弄得下不来台,他没想到这年轻人还挺镇静,他暗想:“行,这小子心里能装事。”

艾力假装关心王路,顺手抓起马建中桌上的一杯水递给王路:“来,喝一口,喝一口涮涮,别呛到肺里就麻烦了。”王路仍然不明就里地接了过来。谁知,马建中的脸憋红了,怎么着都不干了,他冲着艾力大发肝火:“谁让你随便把我的杯子给别人用的?你经过我同意了吗?”他又转过身去质问王路:“你就是这么接受高等教育的吗?也不问问是谁的杯子接过来就喝?”

马建中是回族,平时有洁癖,谁都不敢动他的碗筷、水杯,就为这,他不知跟艾力打过多少架,他真急,没人敢惹他。显然,艾力是成心想让王路摸摸马建中这个老虎屁股,他火上浇油地说:“王路别生气,建中啊,老婆正在跟他闹离婚心情不好,你刚来不知道情况,我特别理解他。”

马建中本来被亚力坤推着已经走到门口,听艾力这么一搅和,又返回来恼火地指着艾力的鼻子喊:“艾力,你个混球少管我的闲事!”

艾力佯装很委屈,全身上下扭动着,他翻着白眼说:“嗳,我再也不管你的闲事了。”

陈大漠当然知道这几个家伙就是想对王路来个下马威,其实都是多余,要不了几天就得厮混成亲兄弟一般,西北男人就是这样,死要面子活受罪。于是,他指着他们说:“瞧你们这几头大蒜,让我说什么好呢?都别瞎球扯了,到饭点了。”

亚力坤等人嚷嚷着吃饭去了。

陈大漠在旁边观察王路半天,觉得王路与他在新疆大学食堂见面时的那个小子似乎有所不同,好像比那会儿冷静多了。这才一年啊,王路竟然有这么大的变化,陈大漠越发觉得王路作为一个侦查员的可塑性是很大的。他满意地看看王路,而王路直截了当地问:“平时他们干工作时也净用损招吗?”

陈大漠用赞赏的口吻说:“喂,换个词,什么损招不损招的,那叫社会经验丰富,那叫有智慧。”

王路不服地说:“可我觉得他们个个像老江湖。”

陈大漠一笑,说:“怎么,小巫见大巫了?我告诉你,他们都是南疆最优秀、最机智的侦查员,他们对公安事业的忠诚程度以后你就知道了。终有一天,你会喜欢上他们,离不开他们,你会与他们融为一体,成为患难与共的好战友,成为生死之交。”

王路撇一下嘴说:“你太煽情了吧?”

陈大漠郑重其事地说:“一点没煽情。因为你还没有融进这个集体,还没有深刻的体会。论社会经验,你在这个队里还是幼儿园水平,要想让这几头蒜把你当回事,你得拿出真本事来。我教你一招,你不是学历高吗?你要是在这方面弄出点新玩意,他们就全趴下了。”

俩人还说着话时,大伙已经举着饭碗回来了,陈大漠正色道:“快点吃,吃饱了咱们再研究一下抓捕接头人的方案。”

艾尔肯与联络员接头的时间是在下午三点半,地点是南疆清真寺广场的电线杆底下。因为不想让吾买尔与王路碰面,陈大漠把王路安排到清真寺正对面的位置,让他守外围。

吾买尔又像被抓获那天的样子,不言不语。他心里非常恐惧,因为他知道,接头人是个狡诈而凶狠的家伙,一旦知道自己被出卖,他肯定会实施报复。被警方抓住后,他抱着挤牙膏的态度对付警察,警方追问得紧,就交代一点别的事情;警方一放松,他也放松。现在他特别后悔走上这条路,可是,后悔已经来不及了。他的心悲伤到极点。

亚力坤把吾买尔单独叫到一边,说:“你这样可不行,你要去给死人送葬吗?你想让接头人怀疑你吗?你想做扔到粪坑里的石头,再一次把自己溅脏吗?”

亚力坤的话不容置疑,一阵绝望掠过吾买尔的内心,他终于决定:实在没办法的情况下,也只得把接头人豁出去,别的什么都不知道了。

按照接头时所规定的,吾买尔穿了一件红底花格衬衫,下身是西式黑裤,头戴一顶浅蓝色四棱小花帽,这顶小花帽的右上方故意斜插着一根米黄色麦秸,接头人在二十米之外,就能看见那根米黄色麦秸。

亚力坤把插有米黄色麦秸的四棱小花帽递给吾买尔,催促道:“戴上。”

吾买尔勉强把它戴到头顶。亚力坤提醒说:“我再问你一遍,你们的接头暗号是你站在电线杆底下,头戴这顶有黄色麦秸的四棱小花帽,对不对?”

吾买尔点头默认。

亚力坤叮嘱说:“那好,现在你记住,我们不认识接头人,但他认识你,认识你头上这顶花帽子。在你们接头的时候,如果你身边站着接头人,你就把帽子摘下来,我们看见暗号,就动手;如果你不摘帽子,就说明站在你身边的人不是接头人,听清楚了吗?”吾买尔脸色苍白地本能地又摘下那顶帽子,手在颤抖,对他来说,背叛他的组织毕竟不是件光荣的事。他心里明白出卖境内接头人将给他带来什么后果,从现在开始,他不可能好好活着了。因为境外的恐怖组织不会放过他,境内接头人也绝不会放过他。

亚力坤轻声说:“怎么又摘下来了?戴上,小心着风受凉。”于是,吾买尔第二次把帽子戴好。

今天是礼拜五,到南疆清真寺做礼拜的穆斯林有三千多人。下午三点整,艾尔肯和西尔艾力都蓄着大胡子,身着长“袷袢”,随着人流进了南疆清真寺。

艾尔肯与西尔艾力早已接头了。一年中,他们按照西方某大国的秘密组织的要求,蓄势待发。前几天,艾尔肯告诉西尔艾力,他要带他一起见境外来的接头人。

艾尔肯与西尔艾力故意呆在离大门最近的地方,以便不时地观察身边人的动静。约三点半钟,穆斯林们的礼拜做完,他们立刻随着人流往清真寺外走,就在这时,艾尔肯一眼看到了电线杆底下站着的吾买尔,以及他那顶“四棱小花帽”上的米黄色麦秸。没错,他就是接头人。但他并没有马上过去与接头人见面,他犹豫了片刻,让西尔艾力前去接头。因为,他感到站在电线杆底下的吾买尔表情不太自然,哪里出毛病了?他还说不清。他的目光紧紧盯着吾买尔,他需要审时度势。

西尔艾力慢慢踱到吾买尔面前,他漫不经心地问:“今年的‘麦西莱甫’还是在麦收之后举行吗?”是暗语!吾买尔一惊。

于是,吾买尔与他对暗语:“秋天的黄昏后。”

西尔艾力心里有数了。他一边警惕地注视周围的动静,一边朝隐藏在清真寺门前的艾尔肯望过去,艾尔肯看见西尔艾力那道目光,知道已经接上头,他信步向他们走过来。

关键时刻,吾买尔突然胆怯了,想反水了,他突然把四棱小花帽上的米黄色麦秸拔了下来,扔掉。接头人立即明白了:摘掉米黄色麦秸,证明是暴露了。西尔艾力转身就跑。离吾买尔最近的马建中认定西尔艾力就是接头人,他忽地一下从西尔艾力的侧后扑上去,抱住其双腿往前拱,将其放倒,自己也随之倒地。正往这边靠拢的艾尔肯见势不妙转身就往清真寺里面跑。埋伏在周围的侦查员一看不远处有人跑动,立刻知道目标在前方,都追过去。

马建中尽管扑倒了西尔艾力,但西尔艾力抽回一条腿,连踢带爬地站了起来,这时,马建中也爬了起来,但他尚未站稳,就被西尔艾力反身用力把马建中推到站在一旁的吾买尔身上,吾买尔和马建中都倒在地下,西尔艾力趁机刷的一下,钻进人群里,一会儿就没影了。亚力坤和艾力回过神来想去追时,被慌乱的人群堵塞。

艾尔肯跑进清真寺,立刻将假胡须和外套脱掉,然后马上返身随着人流步出清真寺。

陈大漠和王路等人追到清真寺门口,突然失去了目标,面前的男人大都穿着长“袷袢”,蓄着大胡子或没蓄大胡子,谁是接头人呢?由于事情来得突然,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接头人从眼皮底下溜走。

艾力责怪马建中光想抢头功,使得抓捕落空。

马建中也觉得内疚,但他很反感艾力当着大伙的面指责他,他恨不能一脚跺死吾买尔。

钟成已经从电话里知道了抓捕失败的事情,他也很恼火,他不说侦查员,只训陈大漠一个人:“吾买尔是吃干饭的吗?他在境外培训过,有很强的反侦查能力。但是,我们也不怕他反水,有他呛水的时候!这次没抓住接头人,以后再抓,他在咱们的地盘上活动,还怕他的尾巴不露出来吗?”

“钟头儿,怎么处理吾买尔?”陈大漠内疚地请示道。

钟成想了一下说:“这个人思想反复快,我们已经被他牵着鼻子走了一回,不能再吃亏。就算现在留着他,短时间内也很难再吐口。这件事得往前看。接头人虽然跑了,但你们只要用好吾买尔就能取胜,我建议,先放掉他,跟他讲政策,让他知道他已经犯了不可饶恕的罪过,允许他回家看看老婆孩子,让他产生戴罪立功的心理,然后,把接头人引出来。”钟成是超常思维,说出来时,总让大伙感到惊讶,实践证明,他的预测多半都是正确的,但这件事让他失算了。

王路兴冲冲地参加了到反恐一队之后的首次抓捕行动,不料却失败了。为此,他的情绪非常受挫。这主要是因为他为这个案子在号子里蹲过几天,所以他的期望值非常高。

陈大漠似乎看穿了王路的心思,他安慰道:“今天出现的情况也是正常的,在以后的工作中会常常发生,别太心重了。”

艾力嬉皮笑脸地上前拍着王路的肩说:“帅哥,今晚跟我走吧,我带你散散心去。”

王路推托道:“几天都没睡觉了,我想回宿舍休息。”

艾力奇怪地说:“谁不让你休息了?我就是要让你完全放松放松,提高睡眠质量。”

艾力不由分说地拉着王路就走,等上了摩托车,艾力才透露说:“今晚乌恰村举行‘沙哈尔迪’,这是个非常好玩的民间娱乐活动。告诉你,有好多漂亮的姑娘都会来跳舞,你就准备好眼睛欣赏吧。”

王路好奇地问:“什么叫‘沙哈尔迪’?”

艾力想了想,说:“跟你说不明白,就跟荡秋千的意思差不多。”

乌恰村离喀什市不到三公里,是距离喀什市最近的一个村庄。

像喀什所有的村庄那样,乌恰村的民间娱乐活动颇为丰富,尤其在秋后举行的传统的“沙哈尔迪”,很受村里百姓的喜爱。这个傍晚,村民们吃过晚饭后,便兴致勃勃地聚在村头的一个大草地上。村中的青壮年们先是挖出一个很深的沙土坑,然后把一根大约三十米左右高的木头埋进土坑里。由村里年纪较大的长者喊一二三,大伙齐心协力让木头在田野里站立起来。高高的木头像个电线杆似的被众人竖了起来,仔细看,木头的顶端安装了一个方向盘似的木制转轮,在转盘的四个方向分别绑了四根又长又粗的绳索。这些绳子其实是荡秋千用的。性急的青年们,纷纷把绳子抢到手后,便迫不及待地围着这根木头忽高忽低地荡了起来。

围聚在木头架子下的村民越来越多,为了助兴,他们当中有人用悠扬的卡龙琴奏起了散板,紧接着大小达甫鼓一起被敲响,各种民间乐器组成的小乐队也开始演奏舞曲。

艾力和王路赶到时,“沙哈尔迪”活动刚刚开始。

艾力迫不及待地拉着王路挤到高高的木头架下,他悄声传授经验说:“等这一轮选手下来后,你赶紧抢一根绳子。你看下面,有多少漂亮姑娘都在盯着我呢!你要好好表现,谁荡得最高,姑娘就最喜欢谁。等一会儿,我可不照顾你,咱俩要公平竞争。”

艾力几乎每年都参加这类娱乐活动,早已练就了娴熟的技巧,他对今晚自己夺取小村明星自信不已。王路抬眼张望了一会儿,他想,这不是自己小时候在幼儿园常玩的荡秋千游戏吗?在警官培训基地接受野外生存训练时,一根绳子载着人体从甲山荡到乙山这项课程,他得了满分。王路喜欢有刺激的运动。

上轮选手的双脚刚刚落地,艾力和王路跃跃欲试地上场了。另外两名选手也都自信地把绳子抓在手中。他们都感到了姑娘们夸张的注视。

游戏开始之后,四人先是势当力均,不久,艾力高高在上,可是到后来,王路成了场上一颗耀眼的明星。姑娘们的目光全都投聚到这个高大英俊的小伙子身上。

观望的人群中,有一双漂亮的大眼睛始终盯着旋转中的王路。这是一名维族少女,虽然她的衣着穿戴都是本地少女的打扮,但她的眉宇之间却透着不俗的气质。当王路刚一闪亮登场,她就开始欣赏他。她觉得荡在空中的那位粗犷动感的小伙子,是那么潇洒那么青春。他的美,犹如世界足球明星英国的贝克汉姆,或者葡萄牙的菲戈,简直让女性球迷疯狂。她觉得自己也接近癫狂的状态了。如果不是还有要事在身,她真想主动邀请他跳舞。如果能与如此酷炫的男人跳舞,也算是人生一大享受了。女孩略带遗憾地悄悄退场。

在一片喝彩与尖叫声中,王路这一组的游戏戛然而止。王路出了一身大汗,之前的低沉已经烟消云散。艾力讪讪地对王路说:“为了把你捧成明星,你瞧,今晚我多么富有牺牲精神,把名誉和地位都让给了你这位新人。”

王路嘿嘿笑着说:“我倒是想停下来,可是停不下来呀!”

艾力其实是个心宽的人,并不真计较什么。他悄悄问正在擦汗的王路说:“喂,你看多少姑娘都在盯着你,你觉得哪个漂亮?”

王路说:“汗水流到眼里了,看不清。”

艾力催促道:“赶快擦掉啊,快扫一圈。”

王路仍在擦汗,艾力等不及了,他“噢”的一声,扭动着四肢,扑进姑娘们中间。他没忘记冲王路扮了个鬼脸,说:“玩‘沙哈尔迪’我输给了你,跳舞我可是最棒的,不信,再比试比试。”

王路摆摆手,让艾力自己去跳。他觉得自己已经最大限度地得到了放松,情绪平静下来,他很想马上回到办公桌前,找出相关的资料,用文字和图形来分析抓捕失败的原因。

女孩恋恋不舍地离开了热闹的乌恰村,独自在黑夜里行走着。闻着浓浓的乡土气息,她的心快乐极了。这时候的她,仿佛回到单纯的少女时代,多么好啊,无忧无虑,生活充满了欢乐。她情不自禁地哼起了少女时代学会的《红玫瑰》歌曲,并且冲动地跳起了《红玫瑰》独舞。她是对着自己的家乡跳的,背景是无垠的夜空。无垠的夜空下,她是一个热情奔放而又美丽的独舞者。

就在女孩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舞蹈的时候,三个彪悍的男人手持棍棒,突然从路边的白杨树林里跳出来,拦住了她。女孩愣住了,但是并不害怕。她缓缓地停下脚步,没有人会把一个看上去软弱的女子看成什么特殊的人。

那三个彪悍的男人很大意地走过来,说:“喂,姑娘,把值钱的东西都拿出来,对,还有你的首饰都留下。”

如果女孩还是当年那个单纯的乡下少女,她肯定会吓得双腿发软,但是现在的她却不是那个时候的她了。她没有动,心中在想如何尽快打发他们走,不过看来今天是躲不过去了。他们逐渐地走近,在还有十米左右的时候。突然,一个青年从后面跑来,并喊道:“干什么?”

那些家伙和女孩都僵住了。正围着女孩的流氓马上转过身,看着那个青年。站在中间的流氓,给两边的家伙做了个暗示,于是,两个家伙嘴里骂骂咧咧地向那个青年围上去。青年稳了稳神,左右观察一下,同时略往后撤了一步,做好了迎战准备。这时,左边离青年近的家伙突然挥起右手,朝青年脸部打来,只见那青年左手一格挡,右手迎面给其一重击拳,对方的头脸后仰。青年从余光中看到右边的家伙冲上来了,于是,他的右手反手抓住那家伙的衣后领,往回拽,使其撞向左侧的同伙,这时,中间的家伙已经举起棍子冲上来,青年略一躲闪,同时一个箭步右脚弹踢对方的裆腹,对方随机就双手捂着小腹蹲在地下,这时青年又对着撞到一起的一个家伙屁股的下方来了个向上的勾踢,被踢中的家伙叫了一声,捂着屁股就跑。另一个家伙见状,也往黑暗中跑去。青年见状,举起右拳,对着那个捂着肚子的家伙喊了一声:“你也给我滚!”

危险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滑落过去。

青年向前追了几步,确认都跑没影了,才走向女孩。

女孩惊喜地喊道:“是你?刚才玩‘沙哈尔迪’时,就数你最棒!”

青年就是王路,他一脸漠然地说:“你这个女孩,胆子可真够大的。”

女孩连忙致谢道:“谢谢你救了我。我也不知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哎,不过,如果因为这次冒险我获得了与你同行的机会,那也值了。”

王路一瞪眼说:“真没见过你这样的女孩,竟然还不当回事。开玩笑!”

女孩用极为欣赏的口吻说:“你真的很棒,咱们能认识一下吗?”

王路并不理会女孩的热情,他问:“你要去哪儿?”

女孩回答:“进城。你呢?”

王路沉默着伸出手臂,做出拦出租车的样子。

女孩以为王路要跟她一起乘车回城里,谁知,王路拦了一辆出租车后,先是严肃地命令女孩:“上车。”与此同时,他从衣袋里掏出五元钱扔给司机说:“把她送到喀什她要去的地方。”然后,他向女孩挥挥手说:“再见!”

今夜的偶遇使女孩受到的震动很大,她没想到自己会遇到一个如此有责任感的青年。她急问:“你怎么不上车?”

王路回答道:“我习惯跑步。”他催促司机:“还不走?”

司机一踩油门,车子在黑夜里飞奔起来。

王路决定跑步回去。钟成与他在新疆大学校园里比赛长跑的那一幕,被他当做耻辱沉甸甸地挂在心里。他想抓住任何机会锻炼长跑。他算了一下,三公里的路程,他应该在十五分钟之内跑完。

说实话,作为一名侦查员,他不想给陌生人留下深刻印象。相反,他倒希望,今晚发生的事没有任何人知道,一切就这样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