巍巍昆仑山下,著名的塔里木河上游,有一条景色迷人的叶尔羌河。滔滔河水穿过广袤的大戈壁,流过温润的绿洲,滋养着美丽的博斯坦市、喀什市以及相邻的和田市。博斯坦市与和田市之间相隔五百公里的大沙漠,它们是一望无际的大沙漠之中的两块温润的绿洲。距离博斯坦市两百公里的地方,是有着古朴风情的依干其乡。这个乡百分之九十八是维吾尔族人,有八个自然村,每个村几乎都有一个小型的清真寺。
下午时分,一辆从乌鲁木齐方向开过来的长途汽车在依干其乡附近戛然停住。一个蒙着面纱的高个子维族妇女不慌不忙地从长途汽车里下来。她穿着一件深蓝色外套,内穿一件南疆维族妇女常穿的碎花长裙,两个乳房夸张地拥挤在胸前,使她的身体显得很笨重。由于裙边过长,下车时,举止矜持的她差点把自己绊倒。
长途汽车的门在蒙面纱的女人身后啪的一下关闭了,然后向着终点站依干其乡驶去。
蒙面纱的女人顺着公路走了一程,忽然有些内急,匆匆拐下公路,向几棵白杨树走去。她撩起衣裙,站着完成了小便。然后,才靠着一棵树干,喘息片刻,伸出手把头顶的面纱揭去,露出一张四十出头的男人的脸,和一脸的讪笑。这张脸是有姓名的,他叫艾尔肯。
艾尔肯确定四周无人后,赶紧扯掉头上的假发,褪去碎花长裙,拿掉胸前的两个假乳房,从随身携带的布袋里,掏出一套男式西装换上。待穿戴完毕,他又给自己戴上一副金丝眼镜,把脱下来的那堆衣物装进布袋里,抛进公路边的沟底。望着那两只被遗弃的假乳房,艾尔肯淫秽地笑笑,他抓摸一下自己已经平坦的胸部,自言自语道:“再见,性感的莱丽亚大婶!”
艾尔肯重新回到公路上。这时,等在公路边的艾尔肯完全是一副生意人打扮,他身材高挑,文质彬彬,络腮胡子被刮得铁青,一双警惕的大眼睛深深地隐藏在金丝镜框之后。在这样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公路两边尽是戈壁滩的地方,没人知道艾尔肯从哪里来,将往何处去。惟有艾尔肯刚才倚靠过的白杨树沉默地打量着这个来自境外的陌生人。
艾尔肯看看腕上的时间,是中午两点整。按照约定的时间,此刻该有一辆通往博斯坦市的长途汽车经过。果然,十分钟后,那辆他期待的长途汽车驶入他的视野。艾尔肯伸出手臂,顺利地拦截了长途汽车,他沉稳地提着一个黑色手提包上了车。
车内已经没有座位,艾尔肯只好站在车厢的中部,他有意把腕上的劳力士手表露在外面,然后,观察着周围的动静。
西尔艾力隐藏在车厢的后部,他那双蓝色的眼睛一刻不停地注视着艾尔肯的举动。他看见了艾尔肯左腕上的那块安装了摄像头的劳力士手表,他收到了接头暗号。但他很小心,想了又想,最终没有走过去接头。西尔艾力决定跟踪艾尔肯一段再说,他害怕节外生枝。
艾尔肯的目光把车厢里的人扫了一遍,当他的目光与西尔艾力那双若无其事的目光在空气中相撞时,他确信此人就是接头人。
现在,他左腕上的劳力士手表也对西尔艾力胸前的第二颗纽扣做出了应有的反应。
艾尔肯沉住气等候,可是一直到汽车稳稳地停在博斯坦市车站,那双蓝眼睛也没有在他眼前跳动,而且它随着人群下车后,闪了几闪,不见了。
艾尔肯没有刻意去找接头人,他不能轻举妄动,不能一入境就暴露目标。此次回南疆,他的目的是干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所以,凡事要三思而行。
艾尔肯离开车站,奔向西方同盟指定的“蓝梦网吧”。据可靠情报说,这个网吧的老板卡拉很有钱也很有背景。在境外时,他就听说过此人。现在,艾尔肯急需赶到网吧,打开自己的电子邮箱,看看离开的这段时间,境外给他的信件。他文雅地进了网吧,向服务生交了押金,然后叫了一杯奶茶,在靠墙角的地方坐下。
艾尔肯熟练地打开电脑,登陆阿拉伯文网站,进入,等待,然后打开了自己的信箱,只见有新的邮件进来,而且是艾尔肯盼望的邮件。发邮件的人是阿力木,他声称:“土赛已将经费和军火准备妥当,我近期拟派联络员入境,给你送去活动经费和武器。入境时间和地点另定,希望你加紧组建基地,不要空说大话。”
艾尔肯暗骂阿力木是“混蛋”,他想:你有种?为什么不敢回来?再说,那些经费和军火是土赛给我的,又不是你本人的,你凭什么对我指手画脚?
艾尔肯又快速阅读了一遍邮件内容,确定没有漏掉什么后,把信件删除了,他不敢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做这些事情,艾尔肯前后只用了十分钟,他意识到自己在这座城市不能久留,之所以冒险进城,就是奔电子邮件来的,一旦进了乡村,根本不可能有网吧,那时自己就是半个聋子,干什么事都要凭经验和直觉。一想到今后的日子,他的根据地就设在乡村,且不说乡村生活多么艰苦,仅仅是枯燥就够难熬的,他希望在那种地方能多遇到几个漂亮性感的女人,那些女人的身体将是他烦闷的乡村生活的润滑剂。
艾尔肯准备离开网吧。当他经过结账台时,服务生喊住他:“喂,先生,这里有你的布袋。”
艾尔肯一愣:“什么布袋?”
服务生把一个又脏又旧的布袋递到艾尔肯手里,他说:“刚才有个人留给你的。”
艾尔肯装做知情的样子说:“谢谢。”
他把布袋接过来,用手一摸是软的,便明白了,布袋里面是衣物。艾尔肯内心深处不禁生出些许的安慰来,看来,这个来无影去无踪的接头人干活还挺利落。还未正式接头,艾尔肯就决定让此人当他的得力助手。他相信,从现在开始,此人就是他身后的影子,也是他身后的一双眼睛,他不用担心身后的事情,只管往前走,考虑前面的事。
出了“蓝梦网吧”,艾尔肯拐进一家宾馆的卫生间,换了装。
再次走到街上的艾尔肯满脸大胡子,身着土布“袷袢”,腰系宽长带,头缠一圈白缠布,脚穿一双陈旧的牛皮长统靴,肩背脏兮兮的白布袋,无论谁与他走个对面,都不会怀疑他来自外乡。
艾尔肯是在一瞬间迷恋上依干其乡的。这里地处一个古河道旁,河道弯弯曲曲地由北向东延伸着。最美的是,古河道两旁的白杨树笔直地生长着,郁郁葱葱。这里西面连山,南面是一片荒滩戈壁,再往南去,是一片沼泽,与沼泽连接的是无边无尽的大沙漠。他觉得这片土地真是太美了。的确,在他出现之前,这里是一片静谧而美丽的乡村。
几天来,艾尔肯背着一个旧布袋在博斯坦的乡下转悠,最终,他看上了依干其乡,并选中面河背山的栏干村为落脚点。这个村约百户人家,户户土墙小院,而院里弥漫出来的气息令他陶醉,这里的老百姓真诚,石榴花香,姑娘更漂亮。
为了迷惑众多的穆斯林,艾尔肯决定以一种奇特的方式出现在栏干村。
这天下午,艾尔肯来到依干其乡的大巴扎(集市)上。他围着大巴扎转了三圈,最后瞄上一个羊贩子。羊贩子正侍弄着十几只肥羊,那些肥羊有白的有黑的,滋润极了。太阳暖暖地照着大巴扎,连艾尔肯这种内心阴冷的人都感到了阳光的美好,他与绚烂的阳光对视了几秒钟,再回过头来看羊群时,却发现眼前的羊们都变成了黑色。白色的羊不见了,他的眼前一片黑暗。艾尔肯努力感悟这其中的道理,最终他想通了,黑色是他的吉祥色。
蓄着山羊胡子的羊贩子仿佛看透了艾尔肯,他笑意盈盈地抱起一只乖顺的黑羊,请艾尔肯欣赏。
艾尔肯认真地看着羊,用手轻抚羊身上的每一处,他惊喜地发现,这只黑羊的肚子上有一块白毛,这块白毛给了艾尔肯灵感,他自言自语道:“真主保佑,我会顺利。”
羊贩子不知道艾尔肯在保佑什么,他从艾尔肯的脸上看出一团生意成交之前的喜气,凭着经验,他知道,不久之后,他就可以沾着唾液数钱了,尽管钱数不多,可总比卖不出去好。羊贩子梳理着下巴上的那几缕山羊胡子乐哈哈地问:“朋友,想买羊吗?这是只头羊。”
艾尔肯深深看了一眼羊贩子,点头说:“我要这只羊。”
羊贩子高兴地伸出自己的五根手指上下翻了翻,说:“啊,朋友,你看我的羊多么肥,低于一百块钱,不卖。”
艾尔肯面无表情地伸出三根手指头,还价:“三十!”
羊贩子急忙摆手说:“不行,不行,这是开玩笑呢,一百块少一点都不卖。”
艾尔肯目光凶狠地盯着羊贩子道:“我说三十就是三十!”
羊贩子犹豫了,他从艾尔肯的凶光里看到一片黑暗,做生意看见黑色是不吉利的,和气生财。羊贩子决定让步,他狠狠心说:“好吧,八十块,你牵走。我的羊可是大巴扎上最好的羊。”
艾尔肯在境外飘荡十几年,什么样的江湖中人没见识过?他不动声色地说:“三十。”
羊贩子打算收摊不卖了,但身后忽然有一个硬硬的东西顶住了他的腰部,不用回头他就知道那是一把冰凉的刀子。他虽然没有看到身后那个人从靴子里拔出刀子的过程。但是,他感觉到了刀子的质感,那种感觉不好,是地狱里的感觉。他的身后站着一个蓝眼睛的青年,他身手的敏捷程度连艾尔肯都吃惊。于是,艾尔肯更加简约了,他再次伸出手指,连话都不肯说了,但羊贩子明白,买主只给三十元的价钱。
羊贩子突然抱着头蹲到地上小声地哭起来,他亏了血本。
艾尔肯从腰里抽出三十块钱扔给羊贩子,不等羊贩子说什么,他已牵起那只黑羊走开了。
羊贩子在他身后抱怨道:“噢,真主呀,请给我公道,我上哪去讲理?”
艾尔肯并不缺钱,系在他腰带里的钱,能把这个大巴扎买下来,他刚才的小小任性,仅仅是为了找回在境外时飞扬跋扈的感觉,和把握当地农民心态的信心。尽管那样做可能会冒险,但他还是忍不住那样做了。他告诫自己:下不为例。
艾尔肯离开南疆已经十年有余,来自家乡的那种既亲切又陌生的感觉依然使他内心惊恐,刚才那个羊贩子如果再坚持下去,接头人如果不是用刀顶着羊贩子,一切都会是另一种结果。艾尔肯或许会妥协,他了解自己性格中软弱的部分。所幸的是,今天所做的第一件小事是成功的,证实了自己有能力控制这里的人。开局良好,艾尔肯对以后的事充满信心。
艾尔肯仍然不急着与西尔艾力正式接头,还不是最佳时机。他头也不回地牵着那只黑羊走了,如影子般跟在他身后的西尔艾力直纳闷:这个怪人冒着风险露面,弄一只黑羊干什么?
艾尔肯把黑羊领到依干其乡附近的一个私人旅店里,那是他这几天的临时住所。他把黑羊拴在门扣上,自己倒了一杯水咕咚咚地灌到肚子里。八月的南疆本就干热,加之时刻处于紧张状态,艾尔肯觉得从里到外燥热无比。
黑羊仿佛看到了自己可悲的命运,它乖乖地半蹲在门边,眼里含着忧伤。
艾尔肯开始动手了,他把买来的白色染发剂调均匀,然后在黑羊的肚子上专心地涂抹起来。不一会儿,黑羊肚子上的那块白色花纹面积增大了一倍,远看像一串阿位伯字母,什么字呢?就是《古兰经》中最神圣的字母:“真主”。艾尔肯站在屋内的各个角落观察这一串字母,觉得有十分把握了,才“嗖”的一下,把剩余的染发剂从窗户里扔出去——没人会注意一个快餐饭盒,而且这个空壳很快会被风刮到不知名的戈壁滩上。
艾尔肯心满意足地坐在羊身边,神经质地揪过它的头颅吻了一下。
黑羊再次发出低低的叫声。
栏干村的村东头,有一户独门独院的方形房屋,这里住着村中的首富马木提一家。
推开马木提家的木雕门,是一个搭着葡萄架的宽大院落,院落里有一个较深的前廊,廊沿下,摆放着玫瑰花、月季花、鸡冠花、水仙花、君子兰、仙人掌、夹竹桃、天竺葵、石榴花等几十盆花卉,显得这家人十分地整洁和有身份。房沿、廊柱、室内天棚上都绘制和雕刻着形形色色的非常讲究的图案花纹,这些图案既有彩绘的,也有镂刻的,还有部分贴花。家中共有六间卧室,全都在北面,每个卧室都筑有一尺多高的实心土炕,面积很大。室内豪华地摆设着挂毯、地毯、花毡以及包铜花木箱、彩绘衣柜、铜制的淋浴器具。尤其是,马木提夫妇居住的主卧室,四周墙壁上凿有壁龛,壁龛的四周饰着颇为讲究的各色花纹,壁龛上整齐地放置着许多金光闪闪的被、褥、衣物,这些细软,就是马木提家中财富的象征。
马木提年过五十,头上戴着一顶“朵帕”的四棱小花帽,身着右衫斜领无纽扣的“袷袢”,腰系长带,脚上穿着软底“买斯”鞋,身上套着一件“喀拉西”外套,蓄着一把穆斯林款的大胡子。他的许多亲戚都在士耳其、巴基斯坦等国做贸易生意,他们常给他寄些钱来,他自己也做羊皮生意,而且生意红火。马木提的日子过得很富足,他把这一切都归功于真主的恩赐,几十年来,念经做“乃玛子”已经成为马木提日常生活的一部分,他是一个虔诚的穆斯林。
马木提还是家中惟一的男人,他有两个漂亮女儿。大女儿阿依古丽热情奔放,高中毕业后,央求马木提把她送到国外读书;小女儿热娜性格内向文静,初中毕业后,没有继续读书,在马木提夫妇的影响下,她也成了一个虔诚的信徒。
从生意人的角度看,两个女儿的长大成人,不仅不会给马木提带来经济上的损失,而且很有可能为他招来两个富有的女婿,他耐心等待着那个辉煌日子的到来。马木提最大的遗憾是这辈子没有儿子,不过,他也因此用不着像有儿子的父亲那般,大半辈子忙碌就是为了给儿子盖房娶媳妇。他逢人便自豪地夸耀:“我的两个女儿就是我的财产,她们嘛,都很美丽。”
妻子热依汗腰身健壮,她给村里人的印象是,常常梳着两条长辫子,内穿一件“艾得莱斯”孔雀蓝花绸长裙,外罩一件翡翠绿丝绒背心。她是个沉默的女人,因为她没有为马木提生下一个男孩,她在丈夫面前总是低眉顺眼。
热依汗一味地顺从马木提,使马木提在男人中间更加骄傲。有钱,有信仰,日子过得安稳,这便是马木提一生的追求。可是,就在这时,艾尔肯像一个噩梦般出现在马木提面前,马木提家的平静从此被打乱了。
这天晚饭之前,马木提一家三口正虔诚地做着“乃玛子”。忽然,有人拍马木提家的木雕门。
马木提保持着镇静,他不想被外人干扰他的虔诚。可是,马木提家的门第二次被拍响。
门外又响起第三次敲门声,马木提仍然坚持做完“乃玛子”。终于,他站起身来,穿过长廊,向大门走去。那时,马木提想,也许客人已经离开了,这么想着的时候,马木提吱呀一声打开了宽宽的大门,只见门外站着一个陌生男人,他的手里牵着一只黑羊。
见到马木提,他的右手掌捂在胸部,身体微躬,礼貌地问候道:“愿真主赐福于你!”
马木提看着客人的眼睛,还礼道:“愿真主也赐福于你!”
艾尔肯主动伸出自己的手臂。
马木提狐疑地问:“这位朋友,你从哪里来?”
艾尔肯回答:“我从北疆来,天马上要黑了,真主保佑,让我走到了你的门前,我的肚子饿坏了。”
维吾尔民族的好客与真诚举世闻名,他们初次见面从不设防。走远路的陌生人路过某个村落时,只要你说遇到了困难,他们总会慷慨帮助,不会让客人饿着肚子上路。
马木提立刻张开双手欢迎道:“朋友,既然你走到我的门前了,那就请进来吧,我们家里有抓饭、有牛肉羊肉、有薄皮包子、有馕,还有瓜果,进屋吧!”
艾尔肯坦然地接受了主人的邀请,走进屋子。
马木提对妻子喊道:“热依汗,来客人了,把家里好吃的都端出来,客人肚子饿了。”
热依汗应声到厨房里忙碌起来。不一会儿,马木提到厨房里把奶茶、馕、鸡蛋、杏干、葡萄、沙枣等食物一一端到卧室里。
艾尔肯环视着马木提家铺设豪华的六间卧室,暗叹,这是真正的富户啊!长长的大炕上铺着巴基斯坦羊毛花毯。他想,那大炕一定很温暖,有多少日子了,他没在这种炕上睡过觉。他非常满意马木提经营的家庭气氛,干事业就得尽可能享受。
看到艾尔肯把黑羊也牵进干净的房间,马木提不悦,他婉转地对客人说:“朋友,让我把你的羊牵到羊圈里去吃点草吧,它一定也饿了。”谁知艾尔肯拒绝了,他说:“噢,我的羊确实饿了,但它吃饱之后不能被赶进羊圈,它要有一个温暖的房间。”
马木提说:“开玩笑吧?哪有住房子的羊?难道它比我们还尊贵?”艾尔肯点点头,颇有意味地强调说:“它不是一般的羊,请你不要亵渎它。”
马木提摸了摸浓密的胡须,摇摇头说:“朋友,你说的我不明白,不过,你的羊确实需要吃点东西。”他伸出手来把黑羊牵到自己手中,步出屋子,把艾尔肯留在房间里。
热娜在主卧室一侧的屋里急坏了,她没有想到客人那么快就进了卧室,她本应在客人到来之前回到自己的房间去,现在,她被堵在里屋,心里直怨父亲粗心。
艾尔肯听到里屋有细细碎碎的动静,便警惕地探头往里看,这一看不要紧,吓得热娜赶紧蒙上了面纱。但是艾尔肯还是抢看了一眼。看进他眼里的,是一位将双眉描成黛色长眉的美丽少女,她梳着十几条细细的小辫,手指甲染得鲜红,一双葡萄般迷人的大眼睛镶嵌在一张俊秀的面庞上,耳环、手镯、项链一一挂在她那苗条的身上。凭着对女人的经验,他知道这个女孩还是个未成熟的桃子,但是快成熟了。他的心中一阵窃喜,暗暗发誓:“这个女孩不久就会属于我。”令他更惊喜的是,这个女孩竟然蒙面纱,他太容易控制这类女孩的情感了。
就在艾尔肯对热娜想入非非时,院子里的马木提惊叫起来:“热依汗,热娜,快来看呀,这只羊肚子上怎么长着一串字呢?”
这一叫,把妻子热依汗叫了出来,热娜也借机出了房间。热娜经过艾尔肯身边时,艾尔肯闻到了少女的体香。他紧紧盯着热娜的身姿,想像着她身体的曲线。
马木提的双眼紧盯着黑羊的身体,他用手抚摸羊肚子上的白色花纹,最终,从心底发出惊叫:“啊,真主,是真主的字样!”
热依汗问:“你在说什么?真主怎么啦?”
马木提让妻子蹲下身,仔细看黑羊的肚子:“你看这块白色花纹,像什么字?”
热依汗也观察了一番,最后认定:“就是,就是真主,真主的奇迹在羊身上显灵了!”
马木提激动地喊着:“真主的奇迹在羊身上显灵了!”
艾尔肯见时机到了,便从屋内平静地走出来,他把右手捂在胸口部位,缓缓说道:“世上惟有真主!”
虔诚的穆斯林马木提突然一跃跳起来,冲出家门,他敲开了左邻右舍的门,急切地告诉他们,“真主的奇迹在羊身上显灵了。”他急于想让虔诚的穆斯林们分享这个罕见的奇迹。
邻居们纷纷涌进马木提家,惊讶地观瞻这只黑羊。第二天,“真主的奇迹在羊身上显灵了”的事就在栏干村传开了,越传越离奇。相邻村庄的穆斯林们也纷纷赶到马木提家来参观。
艾尔肯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他深知,自己赤手空拳地来到栏干村,要拼杀一番,必须利用两件武器:一个是女人,一个是宗教。令他窃喜的是,两个要素,马木提家都具备。想到这里,他仿佛已看到成功的前景。
早晨起床后,艾尔肯不肯吃早饭,坚持要牵着黑羊离开马木提家。但黑羊被乡里的青年电工沙吾提好奇地牵走了,马木提着急地赶紧出去找羊。
借马木提出去找羊的机会,艾尔肯故意走错房间闯到热娜的卧室。那时热娜全身上下被蒙了起来,但那特有的少女的体香还是若有若无地飘到艾尔肯的鼻前,令他躁动不安。她很安静,安静得像一滴水,小小的身体裹在一件纯白色的长裙里,纯洁得像只温顺的小绵羊。
他走到热娜身边,悄悄问:“热娜,村里有你要好的女伴吗?你去把她们找来,我给你们讲《古兰经》吧!”
热娜害羞地点点头,不知所措。
艾尔肯把一本看上去破旧的、已经卷了毛边的书递到热娜面前,他轻声说:“你想了解我吗?看看这本书,你就知道我是谁了。”
艾尔肯把书放到大炕上,退出热娜的房间。
马木提回来了,他愁眉苦脸地说:“沙吾提这个不懂事的娃娃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他把黑羊带在身边。”
艾尔肯故作着急地说:“我必须把它带在身边啊。这样吧,我再等等。”
马木提非常感激艾尔肯的大度,他真诚地邀请艾尔肯吃了中午饭再走。艾尔肯答应了。艾尔肯说:“反正还有点时间,我给你讲一段《古兰经》吧。”
一听艾尔肯会讲经,马木提眼前一亮,诚恳地说:“讲一讲吧,你的宗教水平肯定很高。”
于是,艾尔肯花了一个上午时间,给马木提卖弄他有限的《古兰经》知识。马木提听得入迷,忘记了去找黑羊的事情。
热娜是个懂事的女孩,艾尔肯安排她找几个女孩子来听《古兰经》,她很认真地照做了。
热娜读完初中就没再读高中,这既是父母的安排,也是热娜自己的选择,她喜欢读诗歌,但学习成绩不理想。于是,她听从了父母的建议,不再读书了。热娜从未出过远门,更不知道博斯坦市是什么样。她跟着父母每天学做“乃玛子”。懵懵懂懂中,她已经长成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
第二天,艾尔肯喊住热娜:“热娜,过来,我有话对你说。”
热娜蒙着面纱,怯怯地站在艾尔肯面前,等着艾尔肯对她说什么。但艾尔肯并不吭气,只是微笑着望着蒙在面纱里的热娜的脸庞,当然还有她正在发育的身体。
透过薄薄的面纱,热娜看到了艾尔肯含情脉脉的目光如炬,她的脸被灼红了。生平第一次意识到一个成熟男人正注视自己,热娜周身的血液加快循环,她毫无应对的经验,站在那儿,走也不是,留也不对。静待了一会儿,热娜决定离开,就在她转身的时候,艾尔肯轻声问:“你为什么躲着我?”
热娜一怔,不知怎样回答。
艾尔肯温和地问道:“小姑娘,求你一件事行不行?”
热娜羞怯地问:“什么事?”
艾尔肯热辣辣地说:“把你的面纱揭开,让我看看你那美丽的脸庞,好吗?”
热娜没想到艾尔肯会提出这样的要求,要是换了别人,热娜肯定要恼火的,因为父母告诉她:一个好女孩,在遇到男人的时候,千万不能揭开面纱。热娜只想做一个好女孩,从未想过为什么不能让男人看见自己的脸,她对父亲的服从已经变成一种习惯,而且在她的成长过程中,也从未有哪个男人敢大着胆子让她把面纱揭开。在这一刻,热娜心潮起伏,羞愧得不知如何是好。
艾尔肯就是想看少女受窘的样子,热娜的窘态令他有了男人的快感,但是现在,艾尔肯什么也不能做,他走到热娜面前,隔着面纱在她额前轻轻吻了一下,他喃喃地说:“热娜,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的女孩。”
艾尔肯终于没有揭开热娜的面纱,他在等待时机。
热娜听到艾尔肯在自己的耳边喃喃细语,她的双脚像钉子一样被钉在了地上,全身战栗。长这么大,她第一次跟陌生男人亲密接触,这种感觉对她来说是多么美妙啊!她这个年龄,正是向往爱情、做梦的季节,艾尔肯这个轻轻的吻,足够她回味无穷。
这天夜里,热娜读完了那本《好汉是这样当的》。这是一个英雄加美女的爱情故事,小说写得荡气回肠,其中不乏许多心理、情感和性描写。
热娜被书中的人物深深打动。她看完这个故事后,心情久久不能平静,她怎能平静呢?一个潇洒而神秘的男人突然从天而降,他多么像梦中的白马王子啊!她简直不敢相信白天发生的一切,她一遍遍回味着艾尔肯给她的吻,她分不清,这个叫艾尔肯的男人是出于喜欢她才吻她呢?还是出于习惯吻她?
因为艾尔肯那个大胆的吻,热娜的情感被挑动起来了,她莫名其妙地、神速地恋上了这个她并不了解的男人,在她迷恋上他的那一刻,她甚至不知道他多大年龄,她爱得没有任何理由。一连三个夜晚,热娜都了无睡意,她总是眼睁睁地盯着墙上的挂毯,直到天亮。天亮后,她急切地想看到艾尔肯的身影,她总是在猜测:艾尔肯为什么要让我看这本书呢?他是想说,他就是书中那个男主人公吗?那么,我就应该是书中那个与男主人公相爱的女孩。
可女孩为了爱付出的代价太大了,竟然死了。想到这儿,热娜觉得周身发冷,一种不祥的感觉猛然袭来,她强迫自己睡觉,不再想这个陌生男人,但她做不到,她沉醉在虚拟的爱情之中……
准确地说,艾尔肯并不真正通晓《古兰经》,也不是虔诚的穆斯林,他只热衷于利用宗教手段达到他的政治目的。艾尔肯出生在南疆的博斯坦市,那时他的名字叫沙比尔,艾尔肯只是他现在的化名,在博斯坦市的户口卡里,根本找不到“艾尔肯”这个人。一九八三年,他考上新疆师范大学,在校期间,他的表现欲极强,是个以自我为中心的人,后来,他受境外民族分裂思潮的影响,带领学生闹事,被校方开除。
被开除之后,艾尔肯非常恼怒,他认定自己是个不凡的人,是个能做大事的人,不可能就这样完蛋了。可是,至于自己能做什么,要做什么,他心里也没底,最好到国外发展,当个大富翁或者竞选州长什么的,没准也有这个可能!艾尔肯常常把遥不可及的梦想与现实混为一谈。
艾尔肯隐约听说,社会上有个别宗教极端分子想搞民族分离,而且境外有人资助他们。得到这样的消息,艾尔肯非常兴奋:这不是一条绝好的出国途径吗?他开始有意识地接近那几个狂热的宗教极端分子。渐渐地,他发现宗教这件事很深奥。
那段时间,闲在家中的艾尔肯常常在清真寺附近溜来溜去。有一天,当他认真地看了一回穆斯林们做礼拜的场景,他突然喜欢上这种仪式。后来发展到,他就喜欢过礼拜五。那一天,近万名穆斯林们,不论贫穷富贵,不论男女老幼,他们一个个身着礼服,怀着最虔诚的心涌向清真寺。他们不嘈杂、不喧哗,按先后次序一律面西站定。他们的面前都铺着自带的一块丝毯或一块塑料布,当扩音器的高音喇叭里传来买合苏木抑扬顿挫的领经声,穆斯林们便纷纷地下跪,毕恭毕敬地额头叩地,又齐刷刷地站起,如此反复二十分钟,动作整齐划一,令艾尔肯感到惊愕。
每当这时,艾尔肯内心都会被激发出一阵征服欲和领袖欲。这简直太神奇了,那个高高在上的大毛拉与军队里的总指挥以及国王和总统有什么区别?他嫉妒清真寺里的买合苏木。他想,迟早有一天,那个位置是他的。
艾尔肯发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地陷入了一种理想,那就是:征服、统治穆斯林,当人上人。
艾尔肯抱着投机和功利的心态,大量地阅读有关伊斯兰教的书籍。他发现宗教的力量是不可战胜的,它能控制众多的穆斯林的意志,他决定追随并牵制这股神奇的力量。
艾尔肯怀着朝圣的心态投奔了博斯坦市清真寺的伊不拉音。他了解到,伊不拉音是博斯坦市惟一一个坐着飞机到圣地麦加朝觐过的人。
艾尔肯投奔伊不拉音本想请教他对《古兰经》的许多不明白之处,没想到在伊不拉音那里,他第一次听到了令他震惊的话:“我既跟国民党合作过,也在共产党的监狱中蹲过;我既斗不过国民党,更斗不过共产党。现在,只有靠宗教来控制人们的思想,武装人们的头脑,才有可能取得我们民族独立的胜利。因此,我希望你要利用宗教与共产党进行斗争。我们的民族独立,就依靠像你这样的青年人,我对你寄予深厚的期望,你能承担我的重托吗?”
原来,伊不拉音以清真寺为据点,拉拢一批宗教极端分子,他披着宗教的外衣宣扬民族仇恨,实质是玩弄政治。这令艾尔肯欣喜,瞬间,他与伊不拉音之间的距离解除了,他们是同道人。他感激伊不拉音的知遇之恩,他信誓旦旦地表示:“从今之后,你就是我的引路人。”
伊不拉音道:“你第一天来找我,我就看出你不同于一般学经的青年,我格外观察你,你另有所图。我早就张开双臂渴求你这样的青年,我需要你当我的助手,而你也需要我的大力帮助。咱们共同为民族的独立大业奋斗。”
“老师,搞民族独立不是件容易的事,我应该怎样寻找契机呢?”艾尔肯虔诚地请求老师的指导。
伊不拉音指点道:“利用‘东突厥斯坦’做文章。咱们的祖先是谁?是突厥人。突厥人都集中哪儿?都在中亚啊!我们是东突厥斯坦人,我们应该从共产党的统治下,解放自己的民族。你说独立难?我看不难。只要有坚强的经济后盾和一些国家的朋友在舆论上的支持,我们一定能成功。记住,高举‘东突厥斯坦’这杆民族感情的旗帜,到信奉伊斯兰教的国家寻求支持,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
那时,围绕在伊不拉音身边学习《古兰经》的有来自喀什的青年阿力木,有来自博斯坦乡下的亚生等人。他们也都和艾尔肯一样,抱着来学经文的态度,伊不拉音却给他们灌输民族独立的思想,使他们一个个成了不折不扣的民族分裂分子。
艾尔肯失踪后,他的父亲到处找他。当他听说儿子在伊不拉音那里学经,便寻到了伊不拉音家,规劝儿子回家。艾尔肯主意已定,不服父命。父亲愤怒之下,患了精神分裂症。
一九八六年,艾尔肯和阿力木等人一起参与了暴力袭击南疆阿图什派出所案,警方抓捕了一批民族分裂分子,伊不拉音的另一弟子阿力木被判三年徒刑,艾尔肯却漏网了。
不久,在伊不拉音的暗中资助下,艾尔肯逃到境外,与民族分裂分子勾结到一起,并参加了“东突厥斯坦解放组织”。这个组织的背景是西方某大国。该组织主要鼓吹“觉醒”,提出从小学生抓起,在这一代播种,由下一代完成“独立”大业的口号。其间,在西方某大国的援助下,艾尔肯先是到经学院学习了两年经,然后又接受了一年的暴力恐怖训练。
艾尔肯受训的时候,阿力木也出狱了,在伊不拉音的暗中资助下,他潜逃到A国。很快,阿力木投靠了“A国政府军”,又通过“A国政府军”结识了大富翁土赛,在土赛的资助下,阿力木纠集在境外的新疆民族分裂分子,组建了“东突厥斯坦伊斯兰党”,他自封首领。他把天蓝色做底色、印有月牙的旗子,作为“东突厥斯坦伊斯兰党”的旗帜。
艾尔肯觉得他所加入的那个“东突厥斯坦解放组织”光说不练,没什么劲。他认为:一个整天谈理论,谈历史,谈素质教育的组织不可能组建一个伊斯兰国家,那不是痴人说梦、纸上谈兵、闭门造车吗?他认为要实现独立的目标,惟有暴力武装才能解决问题,他一向崇尚暴力,于是,他辗转到A国,投奔了阿力木组织,阿力木念在他们曾经共患难,又同为伊不拉音的弟子的面上,请艾尔肯当了副头目。可是相处几年后,俩人也分手了。原因是,艾尔肯看不起阿力木,觉得他既没文化,也没韬略,而且性情暴躁,他主要靠出卖新疆边境的情报从西方某大国那里获取经费和武器上的支持,以及A国的土赛为他提供三个军事恐怖训练营地为支撑。
艾尔肯认定阿力木终究不是个成气候的家伙,他的组织也不过如此,内部全是蝇营狗苟、勾心斗角、争名夺利之事。于是,他决定回国以暴力恐怖活动为主要斗争手段,达到独立目的。枪杆子里面出政权,他发誓要在新疆打出一个新天地。
在离开阿力木之前,艾尔肯通过电子邮件的方式,私自与西方某大国的秘密组织进行了沟通,而西方某大国秘密组织也决定支持艾尔肯潜回境内开展恐怖活动。并许诺,只要艾尔肯在境内干得漂亮,他们会想办法援助一笔巨额活动经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