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虎口余生记 2-南京大屠杀之铁证

天黑了下来,外面仍断断续续传来枪声。

我们的心情难以平静,站在后院里观察周围的火情。不远处的中国银行那边显出红光,似乎是在内部闷烧,火势并不怎么旺盛;城南、城东和城北三个方向的火光已把空中的云彩映红,惟有西北角处暂时无火情。我们认定那就是难民区所在地的方向,都想能插翅飞进难民区去该有多好。大家想到德国人、美国人真好,在南京遭受浩劫时还设个难民区保护中国人;唯有日本人是世界上十恶不赦的大坏蛋,在南京制造了千古难平的民族仇恨。

我一开始时非常惊怕,毫无主张,跟着李老头边跑边哭,还记挂着许老板不会饶我。李老头边跑边劝我,鼓励我,又给我作解释,说两个人在一块逃难总比一个人逃命要好,可以互相仗胆,互相照顾。后来,我沿途看到许许多多被鬼子打死中国人的尸体,神经逐渐麻木了,又觉得不听李老头的话早被鬼子打死,惟有跟着他逃难才有活命。但一遇险情我又怕又哭,以为再也见不到妈妈和姐姐了。李老头一劝说我又鼓起了勇气,惟一的指望是逃进难民区里去,寻求德国人、美国人的保护。

当时,估计路上肯定不会顺利,就怕鬼子在每一个巷口都会设哨,又藏在黑暗处借助火光看到我们一举一动,而我们却看不到他们,危险性很大,因而我们不敢冒然去乱闯。老先生担心我们挨冻,特意拿出一床被子铺在一张空床上,要求我们将就一些。我们谢过之后四个人便和衣横躺在床上过夜,打算天亮后再往难民区里逃命。

第二天早上,老先生要到大门外去出恭,我也跟在他身后去解大便。他才跨出大门槛走了两三步,巷口处射来子弹便把他打死在家门口了。见此情景我大吃一惊,把伸出大门槛上的一只脚急忙地收缩回来。正在我惊恐无措时,一个持枪的鬼子飞快地闯进门来,见到我便凶神恶煞似地叽哩咕噜说些什么,又踢我一脚,皮鞋尖踢在我的左胯上,疼痛难忍,立刻哭出声来。正在那鬼子拔出带血的剌刀往枪口上安装时,我的一股热尿不自主地流在裤筒里,以为这一下非死在鬼子手里了。恰在这时,一个身穿旗袍、手提包袱的少女慌慌张张地一步跨进门来,见到门里有一个鬼子,惊叫一声“我的妈呀”,慌忙转身想往外跑。那个日本鬼子就弃开我,像饿虎扑羊一样一把抓住那少女的衣领。趁着那少女哭着挣扎时,我猛醒过来,飞速穿过天井,跑进后进。我们四人谁也不敢去搭救那个少女,只见又有两个持枪的鬼子闯进大门。因怕他们到后进来杀死我们,我们四人便惶恐地跑出后门,翻过后院的墙头,跳进狭窄的小巷,弯来弯去找到出口,又转上闺奁营小巷的中段,已知洪武路那头决不能去,只好加快步伐向东逃命。

此处距淮海中路不远,我已知闺奁营东去是娃娃桥,向南拐弯经观音巷是白下路。而闺奁营和娃娃桥相接处往北拐弯便是火瓦巷,去淮海中路已经很近了。但是,经过观音巷与闺奁营构成的丁字路口时,看到地上横七竖八的躺着好几具尸体,鲜血顺着鹅卵石缝流在路面上。有一具尸体被击碎脑壳,脑浆飞溅在墙上,腥味刺鼻,我直打寒颤。原来观音巷中有一栋楼里住有鬼子,门岗见到有人经过此处便开枪射杀。正对观音巷的一根电线杆上留有许多弹痕,擦过的弹头把木皮击飞,留下一道道口子。经过这里的人只要稍慢一下脚步必死无疑。我们四人又惊又怕,在枪声中快步如飞地跑过巷口,跑不多远便拐进火瓦巷,才敢放慢脚步。才走到塘边上,我们看到迎面跑来五个人,有两人中弹倒下了。其中一个壮年骂声不绝,想用胳膊肘子支撑起身子回头看看杀人的强盗,却未能如愿,尸体终于滚下了塘坎。矮子迟疑了一下,也中弹惨叫着倒了下去。李老头领着我和那个中年人调脸就跑,随即跟随另两个人跑进娃娃桥小巷。另一个老头却盲目地只身跑进闺奁营小巷去了。我的头皮变得麻木了,经过大观园(现是南京监狱)门口时,看到该旅馆的楼房正在大火中落架,热气流带着灰烬直冲云霄。我们五人丝毫也不敢放慢脚步,一口气越过小拱桥冲上了太平路,抬头一看便被惊呆了——

近处躺着一具具尸体,北面的太平北路北端,南面的四象桥,东面隔着太平路的马府街都有大火,浓烟滚滚,而且火势还在蔓延,在扩展,走过去不被鬼子打死也要被火烧死。而且南面白下路十字路口处的鬼子在放枪,射杀零零星星逃命者。正在我们犹豫观望时,南面的鬼子发现了我们,紧随机枪声响,那个从句容逃出来的中年男子倒了下去,喊着“快跑”的另一个人也中弹被打死。余生的李老头,我和另一个人被迫茫然地调脸返回娃娃桥小巷。但是,我们才越过小拱桥,刚才盲目跑进闺奁营去的那个老头在枪声中又迎面向我们跑来。看来又处绝境:四方八方都是杀人的强盗,无处可逃,必死无疑。可是野兽都有避死就生的本能,人有思维和理想,那怕是有一线生的希望都不能放过。心慌意乱的我们紧紧跟随两个男人钻进眼前的一家深宅的大门,又跟随原来藏在门里的一个麻子一直跑进第三进,飞快地爬上厅堂壁板后面的一个楼阁。麻脸男子待我们五人都爬上了楼阁,神速地把木楼梯抽上楼阁,关严楼阁的木门,转脸屏住气从壁板缝里观察前厅,天井和厅堂里的动静。

紧跟着老头之后闯进来10多个日本兵,个个手上持有寒光闪闪的刺刀。鬼子挨个看着左边的那个房门,但都未进去,却集中用枪托捣砸右边的那个紧闭的房门;不一会房门被砸烂,从房间里拖出刚才躲进去的那个老头。几个日本兵一涌而上,围着老头乱打乱踢。老头脸上连连中拳,眼睛,鼻子都流出鲜血。最后一个日本兵一刺刀捅进老头的胸膛。那老头的惨叫声刺入肺腑。

我用双手捂住自己的脸不忍再往下看。

待日本兵从这家房间里拿出几床被子走后,麻子告诉我们:他是回民,姓马,家住武定门里的城墙脚下,祖祖代代种菜谋生。昨天十点多钟,他听到城外和附近都没有枪声便到菜地去拔菜。然而才低头拔起一棵青菜,突然听到家门口有枪声,急忙往回跑,只见老父亲被打死在家门口场上,吓得他浑身打颤;又看到他老婆在堂屋里正和一个要强奸她的鬼子扭打在一起,他14岁的儿子已被鬼子用刺刀刺倒在地,连声惨叫不止。他浑身冒冷汗,一个箭步跳进大门,拿出门后的一把锄头,照准鬼子的头就是一下。却万万未曾想到击在鬼子的“铁帽子”上,嚓的一声响未伤到鬼子。那鬼子急忙松开他老婆想到大门边取枪,却被他惨叫的儿子死死地拖住了一条腿。而后他和老婆都感到鬼子不会放过他们,是死是活定要一拼,于是他们壮壮胆像打狗一样将那个鬼子处死。他老婆心都要碎了,抱起死去的儿子惨哭,喊怨叫屈。但是,铁路上又有两个鬼子向他家这边走来,急忙拉住他老婆跑出大门。跑不多远老婆又中弹死去,他含恨扔下老婆的尸体向北逃命。然而他飓在不远处越过铁路,转脸一看家里的房子燃起大火。他昨天晚上逃到娃娃桥,看到这楼阁上比较安全,就躲在这里等候机会再逃。

麻子哭了一会又告诉我们:这户主人已逃到安徽去了,只留下一个50多岁守门的女人,昨天遭十多个鬼子轮奸,晚上还艰难地摸到前面关上大门。他很同情那女人的遭遇,要她和他一道躲在楼阁子上,女人却不肯。今天早上,又有三个鬼子砸开大门,像狗一样轮流奸污她。最后一个鬼子站在床沿前强行行奸后,残无人道地用刺刀捅进了她的下身,女人无力地呻吟着死去。

刚才,麻子想到大门口看看动静,却看到我们一伙跑进这家深宅。幸亏有这个楼阁,否则我们全死在鬼子的刺刀下了。

于是,我们从楼阁子爬到那房间的天花板上,从楼板缝里看到楼下房间里床上一具女尸——女尸上身穿一件敞开怀的卫生衣,赤裸的下身两条腿耷拉在床沿上,腹部已被从阴户破开,一团肠子挂在她的裆下,双腿间的地板上有一滩黑血,令人毛骨悚然。

我们大伙儿谈起无论如何不能在这个地方等死,一定要逃到难民区。此刻,我们都把难民区视为在南京惟一的天堂,只有逃到那里去才有活命。麻子认为所有的大街上都去不得,盲目乱闯危险性很大。各条小巷里家家户户的大门都开着,未打开的门因鬼子搜查抢东西,或找女人奸污,都被轰开了。只有利用时间差从这家跑到那家,躲躲跑跑,遇到个把鬼子先下手为强。你不打死他,他一定会打死你的,只有打死他才能保住自己命,看准了机会就往难民区里逃。

就这样我们五人又趁机小心翼翼地转悠到火瓦巷来了,在“何济公寓所”围墙外一个小巷深宅里,又看到一个老头随着一个30多岁的女人躲藏在堆杂物的房间里,很黑,不易被人发现。据老头介绍:女人是本巷贾先生之妻。她男人在国民政府里工作,已带着儿子逃到汉口去了。昨天,鬼子从她家里把她搜出来,看到她生得漂亮,硬要带到兵营里去奸污。走到塘边上,她含恨跳塘自杀。但又被鬼子从水里拉上岸来,死拖硬拉将她拖进本巷一个烧饼店里毒打,10多个鬼子剥光她的衣服轮奸了她。鬼子们离去后她的腿已无法行走,又想上吊寻死。老头劝她忍住气活下去。由于湿棉衣不能再穿,便把她架到这里,睡在黑屋中被窝里躲藏。

老头住在白下路上的观音巷口,儿子媳妇带着四个孩子已逃往江北。他和老伴都认为已经年纪大了,鬼子来了也不要紧。万万未想到鬼子十分歹毒。昨天上午,他和老伴听到内桥边的枪声,便站在门口向那边细看,只见鬼子边向他们开枪边向他们跑了过来。他们被吓得直打哆嗦,赶紧跑进家关上大门。两个鬼子砸开他家的大门,见到他老伴迎面就是一枪,当场将她打死;他迅速躲进房间,钻进房床下才未被鬼子搜到。下午时分,他通过观音巷逃到火瓦巷,发现了正准备上吊的贾太太,急忙上前劝说和安慰。

老头咬牙切齿地咒骂着日本鬼子,劝我们快去逃命。

我们个个都为自己的性命担忧,总想快些逃进难民区去。这一带的路我很熟悉,便领着他们从背街悄悄地溜到淮海中路南侧的一个小巷子里。我要求李老头千万跟我去看看许老太太,生死也好向许老板有个交代。因窥视到淮海中路上座北朝南的金昌里几栋洋房里都住有鬼子,几匹大洋马就拴在围墙的大门口,持枪的鬼子从门口进进出出,看样子正处在搜杀老百姓的紧张状态。而许家的大门就在金昌里的斜对面,根本不能经大门而入。所以李老头劝我不要老鼠去啃猫鼻子,自己送死。但我仍领着李老头等人从后门进到许记食品厂里,逐屋细看:面粉、白糖、汤油、食盐等被抢一空;我的破被子和破衣服被扔在地上。李老头看到我收拾地上的破衣服很急,催我快走。我仍将早上尿湿的内裤子换了下来。许家的前屋每一个房间里都被翻得乱七八糟,细软全被抢光。而许老太太的去向却无从知晓。

我又向李老头要求,带着他去科巷找我二姐。他气愤地责怪我真不懂事,你自己的命都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还想去找你二姐。恐怕她早被打死了。我哭,他又很同情的劝我,鼓励我。

天快黑的时分,我们本想向西经洪武路直接进入难民区。但眼前没有与淮海中路平行向西的小巷,同时也怕被金昌里楼上的鬼子发现,故被迫绕道到淮海中路东段。在一家小店的后院里,从一个老头的口里得知:许老太太昨天下午和邻居数人已经逃进了难民区。至此我才放心下来。然而我心中仍惦记着我二姐林秀英的人身安全。

当晚,我们五人摸黑,借助远处的火光,试探着一步一步向北来,打算从中山东路向西到新街口直接进入难民区里。又发现路上有巡逻的鬼子,被迫横越中山东路,在枪声中又有两人被打死。麻子、李老头和我心里早已划算好了,听到枪声拿出吃奶的力气快步狂跑,钻进碑亭巷小跑一气。估计身后没有鬼子追杀才拐进一个小巷,见有一线灯火迅速跑进这家躲藏。我的一颗心惶惶跳得剧烈,想到不知何处才是逃命的尽头,随时随地都有被鬼子打死的可能,伤心的又抽泣不停。李老头又怪我又劝我,麻子又鼓励我,我才停止抽泣。

这家宅深三进,也躲藏着好几个逃命的人。刚才一个警察点蜡烛换便衣才有灯光。我们向他们谈了逃命中所见的惨状。从他们口中我们得知:南京城里已经涌进来好几万日本兵,小营一带、国民政府、西华门的中央饭店、新街口的国货银行、交通银行、外交部、铁道部,四面八方都住有鬼子,到处追杀中国人。

换上便衣的警察掌握的情况更多,判断的也令人信服。他告诉我们:国民政府上空已升起太阳旗,各城门楼上也都挂上了太阳旗,这些都标明中华民国的国耻和中华民族的仇恨;中山门里尸体成堆,都是日本兵把俘虏和难民赶到城墙脚下,全都用机枪扫射杀害;各城门,各要道都有日本兵把守,见到中国人不问是青年还是老人还是小孩,不分青红皂白地就开枪打死,城里城外被日本兵杀死的中国人不计其数;中山北路,中央路上被日本兵杀死的人最多,尸体成堆,血顺沟淌,尸体密集的地段人都无处下脚。凡是女人,不问老少,都遭鬼子强奸轮奸,发泄兽欲后又将女人就地杀死。日本兵见到值钱的东西就抢,连香炉、蜡烛台、热水瓶都要抢去,抢后就放火烧房子,毁掉抢掠现场。你们现在看到的火光都是日本兵放的火,城南、城东、城北都火光冲天。难民区已被鬼子封锁,见到中国人往难民区里跑就开枪打死,一个也不放进去。要想活命,只有逃出城去。

大伙哀叹好久,有熟悉南京城里城外道路的人提议从玄武门旁边的城墙上跳入玄武湖水中,游水逃到和平门外。走一步是一步,在城外巡回的余地广阔,逃生的希望比较大。但又有人担心,从玄武湖游水上岸,穿着湿棉衣逃命,天太冷,不被鬼子打死也将被冻死。大伙儿一想也对,又畏难起来。那个刚穿上便衣的警察又说:“你们想要活命,只有千方百计地逃出城外去。城外被鬼子打死的人一定很多很多,你们不要怕鬼,可以跟死人换棉衣穿。到了这个时候,不要计较那些了。”李老头觉得这样做不得,活在世上也要欠“阴债”。但想到别无他路可选,磨蹭好久仍随大伙儿选择跳湖逃生之路。

当晚,我们一行七八个人,或明或暗的月光下,在冷枪声中横越了珠江路,转弯抹角,走过一条又一条小巷,提心吊胆的来到中央路上。借助月光和下关方向冲天的火光,看到路面上成片的尸体,一下子便把我吓得呆如木鸡,眼前尸体挨尸体,两边店门外也横七竖八的躺着尸体,血腥味刺鼻,催人恶心想吐。我心惊胆战,一迈开脚步便被一具尸体绊倒,扑在好几具尸体上,吓得我哆哆嗦嗦不敢动弹。幸亏李老头将我拉起来跟着他们继续逃命。

我们都壮胆绕过一具具尸体,向北走不多远,迎面遇到十多个同样是逃命的人。一问才晓得玄武门旁边上不了城墙,城门口有鬼子更不敢接近;挨近和平门一段坡路可以上城墙,但城墙上有鬼子岗哨,不时用手电筒光圈搜索目标,万不可挨近。于是我们一起转向鸡鸣寺,从城墙倒塌处攀上城墙。我们遇到的那伙人想得周到,做了充分准备,带有两捆很长的粗麻绳。我们把粗绳捆在小树上,一个一个系下城去,一路上小小心心,踩着玄武湖边冻土,在天蒙蒙亮时逃到太平门外来了。

我们都以为城外比城里安全,再不会有鬼子追杀我们,可以舒舒服服地松一口气。其实也一样糟糕,同样随时随地有被日本兵杀害的危险。

太平门外城墙下不远处躺着一片成堆的尸体,从衣着上看有中国军人也有老百姓,肯定是被日本兵集体残杀的。我们小心翼翼地边走边看,细致观察正前方,从一条沟壑中爬上公路,路边两边躺着一具具尸体,到处都是丢弃的钢盔,子弹袋,水壶等。冷不防太平门城墙上响起了炸耳的机枪声,当场有八九个人被打死打伤,我不顾一切的甩开两条腿,紧跟李老头和麻子狂跑。到底跑了多远自己也弄不清楚,只觉得身后的枪声不再响了,又见到路边有一口水塘,三个人不约而同地跑到塘边用手搿水喝足。这时才想起还是前天晚上,在闺奁营老先生家里吃的锅巴,肚里早已空空,四肢无力了。

刚才在我们身后跑得较慢的七八个又赶上来了,我们当即也跟着他们向前赶路,总觉得离南京城越远越安全。走着走着,在太子坟对面的公路坎下发现一只行军锅,麻子走下坎打开一看,原来是小半锅饭。听说是饭,我第一个跑到锅边,抓起冻饭就吃。有的人听说是饭连脚步也不肯停,直管自己赶路。麻子也吃了不少,只有我和李老头伸长脖子往肚里吞咽那带冰冻渣子的冷饭。随后我们又加快步伐追上那伙人。约模9点钟时分,我们来到蒋王庙小街。当地的老百姓告诉我们:昨天和前天都有鬼子到蒋王庙搜散兵和老百姓,街头上山沟里还可以看到尸体。鬼子曾在紫金山上乱开枪,几只獐子被枪声赶出树林均死在鬼子手中了。晚上,他们都回太平门去了。鬼子随时都会来蒋王庙,很危险。此处不能久呆。北去的尧化门早被鬼子占领,东去的岔路口也有鬼子把守。昨天下午,有八九个人从尧化门处过铁路,大部分被打死,只有一个人逃了回来,夜间才偷越过去了。因此,在当地一个老头指引下,我们只好迅速爬上紫金山北坡——延伸到蒋王庙附近山岭上的马尾松林,等待天黑再去逃命。

就在这个树林里我们和83军掉队的罗参谋2,亲眼遥看到大汉奸高冠吾在蒋王庙诱杀大批俘虏的现场。这个狗汉奸的重大罪恶多少年来都未被揭露出来。抗战胜利后我在南京见到了罗参谋,他应该算是一个难得的爱国军人。他为了刺杀曾经担任过敌伪南京市长和江苏、安徽、江西省长的高冠吾,曾冒险追到合肥和南昌,但因受条件限制都未能得手。

当时约有近千名教导总队和83军掉队官兵与部队失去了联络。这些官兵都是在夜间突围时因天黑未能跟上部队,便分散藏在蒋王庙街外的山沟里、柴草中和紫金山脚下树林中,处境危险,十分艰难。但这近千名散兵都是老兵,训练有素。特别是教导总队军士营的官兵,曾多次与日军作战,知道敌军对中国战俘一概杀掉的政策,故不肯轻易放下手中的武器向敌人投降。昨天,约有一百多个日本兵到这一带搜索,有一部分军人特别是十多个伤兵因躲避不及都死在敌人的枪弹之中了。因而他们大多数用各种办法避战和敌人周旋,已经躲过了一个难关,都在等待时机逃离南京。

日寇也曾派飞机在这一带盘旋侦察,认定在此部分散兵活动的余地仍很宽广,地形又很复杂,有利他们隐蔽。他们虽分散但仍具有相当强的战斗力,比整体防守阵地的官兵更难对付。上上策是利用中国兵相信美国人会偏袒他们的心理,使用高冠吾出面诱降,此乃是兵家之计谋也。

中午时分,当时任日伪南京督办的高冠吾偕同汉奸们十多人,分乘三辆打着美国星条旗的小汽车从太平门驶出,一路鸣着汽车喇叭,耀武扬威地来到蒋王庙小街。冒充美国使馆工作人员,在街外招来散兵代表“谈判”,向散兵代表诈称:“只要散兵们自愿放下手中的武器,美国使馆将出面与日军交涉,保证所有人的人身安全,负责用汽车送进城里难民区避难。爱国者也不用担心,度过眼前的难关,将来再去报效祖国。不愿去难民区的也可以,分发路费,回家为民。”

散兵们一经脱离了长官的指挥心里很不踏实,考虑到眼前危险的处境,将来的去向多多少少地又符合自己的心愿,轻信了汉奸的欺骗。代表们迅速回到散兵中传达“美国使馆的好心好意”,约有500多人到指定地缴出枪弹,坐在一个邻近的山沟里等待汽车来接他们。

教导总队的班长吴炳生3缴枪后有点半信半疑,疑疑惑惑地坐在散兵群中观望,担心“美国使者”不及时派汽车来,更怕“美国使者”与日军交涉破裂,日军派兵来将他们全部杀害。罗参谋也曾到蒋王庙参与“谈判”,心里想来想去总是有所顾忌。他又不认识高冠吾,想到南京保卫战中国部队处于劣势,战败已成定局;美国使馆事先未与日方取得保证,此刻单方面在战火中出面保护中国军人,其举动很为蹊跷,可信的程度太小了;同时他又想到撤退时曾经明确布置,一旦谁掉队了便各自为战,设法与鬼子脱离接触,直奔安徽宁国找83军归队。但他又不敢出面阻止那些散兵缴出枪弹。因而他决定不向日军缴出枪械为宜,又回到马尾松林中注视着山下的动态和情况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