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旗和艾米刚刚进入梦乡,外面的门就被人擂得山响。打开门,果果赫然站在那里,一副气呼呼的样子。先旗把她让进屋,关切地询问:“又是谁欺负了你呀?”
“我要喝水!”果果大声嚷道。
先旗叫出了艾米,艾米递给她一支纯净水。“慢慢喝,喝完了再说。”
果果被呛了,“扑哧”一声,喷了一地的水沫。她说:“气死我了!”
先旗和艾米被果果弄得莫名其妙,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两人坐在那里,在你看我、我看你的同时,又突然会神一笑。不急,这个果果就是这样,你越急,她越不说;你不急,她反而急于向你倒豆子。摸准了果果的秉性,艾米和先旗故意装出无所事事的样子,谈起了明天的天气。
果然,果果冲着他们大声地说:“朱美丽回来了!”
“那又怎么样?”艾米嘘了一口气。
“我想杀了那头母猪!”果果咬牙切齿,“她竟然从洛杉矶赶到北京,从北京撵到广州,再从广州跟踪到了武汉。我真想杀了她才解恨!”
艾米回头看了一眼看先旗,先旗接过话:“你不会真的杀了她吧?”
果果气急败坏地说:“她居然要带我去美国。”
先旗说:“美国好啊,那么多人想去美国都去不成,你有你母亲这个渠道,为什么不去呢?”
“切!要我去美国?除非她先杀了我!”
“那你不去不就得了?”艾米就知道她大惊小怪,敷衍她说,“时间不早了,你今晚就在这休息吧。”
“得,得,你先睡去!我要和他单独谈谈。”果果指着先旗。
艾米说:“那好啊,我真的想睡了,你们说去吧。”
外间只剩下先旗和果果两个人,他们仍然把声音放得很低。果果警惕地说:“我有一个条件,这事,你要替我保密,不能对艾米说了。你要是泄密的话,我就把你非礼我的事情告诉艾米,让艾米杀了你!”
“呵呵,有那么严重吗?”先旗笑着说。
他们小声地交谈起来,似乎忘记了艾米。
艾米一夜没有睡着。
第2天,一辆乳白色轿车在东方大酒店广场前绕过一道小弯,驶向白色大理石铺垫的台基,将先旗和果果直接送到了旋转大门的入口。身着礼服的门童快步上前,用规范的动作打开车门。先旗和果果通过迎客大厅,并肩跨向了一部扶手电梯,随后缓缓进入宴会大厅。穿过鲜花、树丛,在服务生的引导下,他们走进了金碧辉煌的“香榭丽舍”包厢,这里有一个小型的家庭聚餐。
“妈咪!”果果故作姿态地奔向圆形餐桌的后面,那里坐着一个质气不凡,但又重度肥胖的女人。
这个女人实在是太胖了,足足有200磅,她艰难地挪动了一下肥重的身体,在招呼果果坐下后,再朝先旗颌首。“坐吧,大家都坐啊!”
先旗称呼她为伯母。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果果总是直呼其名的、她的亲生母亲,他打量这个40多岁的女人,除了肥胖之外,并不觉得有什么特别的可恶。相反,因为肥胖,她更显得和颜悦色。
昨天晚上,果果要他冒充她的男友。她说,你丫要救我,要不然,朱美丽就会把我弄到美国去的。他对果果说,你可以找曲宁啊,还可以找安安。果果把嘴一噘,曲宁根本不行,太嫩了、太傻了;那个安安呢,层次太低,再说,我早就不喜欢他了。先旗说,那你想要我怎么样啊?果果说,你骗朱美丽啦,装出很爱我、很爱我的样子就行啦。先旗说,我装不出来。果果满脸的不高兴,装不出来你也得装!你知道的,朱美丽不让我和国内的男孩子交往,她一心想让我去美国留学、定居,这岂不是要把我卖给美国人终身为奴?我可不想像她那样,找一个黑鬼做我的丈夫!白人也不行!先旗很纳闷,这母女俩,都是感情生活泛滥的女人,却又都憎恨对方的感情泛滥;都在爱着对方,却又都在伤着对方。于是,他认真地对果果说,你调整一下自己嘛,试着去改善和你妈的关系。还有,你在那边可以找一个中国留学生,或者找一个华人做你的男友呀。果果不屑地说,切!我一想起美国那块土地,就觉恶心!
服务生站在朱美丽的旁边,微弯腰身。他小声地询问:“夫人,客人都到齐了吗?可以上菜了吗?”
朱美丽不停地朝门口张望,像是等一个人。她说:“再等等。”
果果见状说道:“妈咪呀,你是在等那个Vincent吧?”
朱美丽不悦地说:“这次就我一个人回来!”
果果问:“那你为什么不把Vincent带来中国呢?”
朱美丽没有直接回答,她吩咐服务生快点上菜。
趁着这个机会,先旗想给朱美丽添一杯茶。他起身拿起茶壶,不经意间,衣袖的一角,把朱美丽面前的一只镀金汤勺带落了。先旗面带愧色,连声说:“对不起,对不起!”
朱美丽笑了笑。“没关系的,让服务生换一只来。”
果果突然跳了起来,指着朱美丽大骂:“好哇,朱美丽!你是不是又把那个Vincent给甩了?Vincent黑是黑了些,但他好歹也是一头人呢,而且还是一头美国人!朱美丽,你告诉我,你是不是每天都要换掉一个洋鬼子呀?”
朱美丽有些尴尬,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先旗站起身来,教训果果:“你太过分了!”
“切!”果果不再说话了,安静地坐在那里。
朱美丽朝先旗苦笑了一声,示意他也坐下。她不去理果果,转身和先旗攀谈,不时地询问了一些她似乎很关心的问题。先旗搜肠刮肚,按照果果昨晚的提示,尽量给她一些满意的答案。
服务生上过第一道菜后,退在了一边。这是一份龙虾刺身,被置放在一个木制船形托盘里,锡箔纸下面垫着一些碎冰块,这时正冒着凉气。
朱美丽举筷,对先旗说:“吃呀,吃呀!”看得出来,因为先旗为她打了圆场,她开始对先旗有了好印象。不是吗?敢当面教训自己女儿的男人,一定是让女儿服气的男人。选择这样的男人来做女儿的丈夫,自己将来一定会省心不少。想到这里,朱美丽特意站起身来,给先旗夹了一筷子菜。
果果看见朱美丽信以为真了,很是开心。但她又担心,在与朱美丽的面对面中,先旗会不会出现什么不慎而暴露了马脚。她想坐在先旗的身边,以便能够随时照应突然出现的场面。于是,她从朱美丽的身后绕过,坐在了先旗的右边。这样一来,就把原先以朱美丽为中心的格局给打破了,先旗成为了中心。
朱美丽又领会错了果果的意思,以为这是两个年轻人之间的亲热。于是,她面带微笑,柔声地问先旗:“你们住在一起吗?平时都干些什么?需不需要用钱?”
先旗一时难以回答,不是因为害羞,而是没有思想准备。他脱口说:“不!”
果果恶狠狠地瞪了先旗一眼,扭头面对朱美丽。她的态度来了一个180度的大转弯,嗲声嗲气地搂着朱美丽的脖子:“妈咪耶,你这次回来准备给我们多少钱哦?”
先旗注意到,她是说“我们”,而不是“我”。
朱美丽把头掉向先旗:“我女儿就是这样,疯里魔气的。哦,对了,你为什么不和果果住在一起呢?你最好快点搞掂她噢,要不,你们就快点结婚吧!我女儿玩性太大了,她不生个孩子是定不了形的!”
先旗哭笑不得,只好坐在那里埋头吃菜。果果突然“咯咯”地笑了起来。
吃完饭,天色尚早。朱美丽执意要把果果和先旗带到茶座聊天。在通往一楼大厅的走道旁边,有一排长长的画廊,上面挂满了名人字画。朱美丽兴味盎然地说道:“走,过去看看。”
一面榆木画框镶嵌着一幅《猫头鹰》,没有标价。朱美丽小步上前,打量了半天,是黄永玉的画。她虽然没听说过黄永玉这个人,但心里清楚这画,就凭这面凸凹不平、纹路开裂的榆木画框,也值不少的钱。她询问画廊主人:“这幅画什么价?”
果果抱怨地说:“你还有雅兴赏画?看看可以,不要买了。买了,你那是浪费美元,也是作贱这画!”
朱美丽气得直翻白眼。“要你管?!”
那个画廊的主人第一次见到这么滑稽的两个客人,居然这般没大没小,不免在心中偷笑。随后,他顺势说道:“不好意思,这幅画不卖的,是我们这儿的镇店之宝。您可以去那边看看,那边也是名人佳作,可以出售的。”
朱美丽知趣地走开了。在画廊的尽头,她又一次停下了脚步。一幅以红色为主调的油画,像一团腾空燃烧的火球,紧紧地抓住了她的视觉。定眼一看,作者竟是艾米,她的侄女儿。
果果拉着先旗,并催促朱美丽快走。“看什么看啊?看了你也不懂!”
朱美丽一把将果果拽了过来,指着这画说:“我怎么不懂?你看看,你表姐比你有出息多了,你有她能干吗?就知道整天撒野!”
果果回答:“是的,我就知道撒野!可我是在咱中国的土地上撒野,你管得着吗?”
“你、你、你!”朱美丽气得脸红脖子粗,一时被呛得说不出话来。
先旗根本无心在意她们母女的争吵。他盯着这画,是他和艾米、Joe在张家界旅行时,一同看过的日落的情景。先旗没有想到,艾米的作品可以走进四星级涉外酒店,并跻身于鼎鼎有名的中国当代画师之列。因为,艾米是内敛的,低调的,她从来没有提起过,她的这幅画就诞生在黄永玉的家乡,现在就和黄永玉的画陈列一处。
在一楼大厅的一角,朱美丽点了一杯“兰贵人”,而果果则替先旗要了一壶咖啡。3个人各怀心事,有话无话地拉扯起来。朱美丽抬头看了看服务台上方的一排挂钟,目光停留在中国时间。这时已是晚上9点45分了。她起身离座,去了外面。
果果把嘴一撇,对先旗说:“你看,这个老妖精又要撒野了!”
先旗大笑。“你们母女俩啊,天生就是一对仇敌。能不能各自后退一步?中美都建交几十年了呢!”
果果摆一摆手,制止了先旗说话。“喏——,她回来了!”
朱美丽重新坐下,呷了一口茶。“喝完这杯茶,也该休息了。今晚,你们就别走了,我为你们开了一个套间。”
先旗闻讯,大惊失色。这时,果果又冲着他“咯咯”地笑了起来。
朱美丽将果果和先旗带入下榻的客房,他们边走边说着什么。在经过楼层服务台时,从沙发上站起来一个人,她礼貌地迎上前去,和他们打过招呼。
先旗再次大惊失色。面前的这个人,不是别人,而正是艾米!艾米盯了他几眼,他想溜走都不可能。况且,他的袖口已被果果紧紧地拽住了。
朱美丽笑容可掬地拉过艾米,嗔怪地说:“我让你来吃饭,你怎么不来呢?很忙吗?刚才,我看过了你的画,画得真好啊。我要买几幅带回美国去,送给我的那些朋友。”
果果在一旁“哼”了一声。“你买得起吗?你不是要艾米送你几幅吧?”
先旗僵直在那里,他不知道如何对艾米解释,又怕引起艾米的误会,只好一个劲儿地朝她眨眼。他希望艾米能够看懂他的眼神,或者希望艾米把他从这种尴尬的局面中解救出来。
朱美丽转身,在先旗和艾米之间说:“忘了介绍了,这是果果的男朋友,这是我的侄女儿艾米,画廊的那幅油画就是她画的。”
看着艾米火辣辣的目光,先旗恨不得钻进地里去。还是艾米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友好地向先旗伸出了手。“你好!很高兴认识你!”
她的话一出口,把果果和先旗都愣住了。
“都愣着干什么?走吧,回房间去谈。”朱美丽笑呵呵地说。
服务生打开相邻的两间客房,将客人迎了进去。朱美丽对果果和先旗说:“你们上那间,我和艾米在这间。艾米今晚也别回去了,我们唠嗑唠嗑。”
果果冲着艾米做了一个鬼脸,拉着先旗进了客房。
“都是你的溲主意!这下可好了,艾米真的会杀了我!”先旗叫苦不迭地说。
果果在床上打滚,笑声不绝入耳。
先旗瘫坐在少发上,一脸的哭丧相。“你不要过来啊,我可是乙肝患者,传染的!”
果果说:“我知道你是乙肝病人,还知道你是无性同居者。那有什么关系呢?今天呢,我倒是要看看你这个坐怀不乱的男人,是怎样的表现!”
“不许你胡来!我告诉你,我这个病呢,已经非常非常严重了。我一咳嗽呀,这个房间的空气都带有病菌,还有,我的唾液、体液里,全都是病菌!”
果果偏着脑袋,一副无所谓的表情。“真的吗?我不相信,你在骗我!”
先旗站起身来,要往外走。“总之,我并不想害你!”
果果上前抓住了先旗,又将他拖到沙发前坐下。“总之,你今晚得陪我!”
在左侧的房间,朱美丽关切地询问起艾米的近况,她问艾米有没有谈男朋友,艾米矢口否认了。朱美丽又问艾米,先旗做果果的男朋友是不是很合适?艾米说,现在不合适,将来可能合适。朱美丽笑了笑说,我看这孩子不错,他把果果管得一愣一愣的。艾米听了,也笑了笑。她明白了,一定是这个坏果果布下的迷魂阵,把朱美丽蒙在鼓里了。但就在一墙之隔,住着一对孤男寡女,他们一个是自己的男友,一个是自己的表妹,这多多少少,总有些让人放不下心来。
从隔壁房间传来的大笑声、说话声渐渐安静了。艾米心头一紧,她再也无法听朱美丽唠叨下去了,于是,起身想走。朱美丽大大咧咧地说:“这么晚了,回去不也是睡觉吗?姨妈这么远回来一趟,多不容易啊。你就在这里陪我,我这一辈子,没有几个亲人啦,那死丫头是靠不住的。”
“其实,果果也没你想像的那么坏吧?她调皮是调皮了一些,但她还小嘛!”艾米心不在焉地说。
朱美丽想了想,嘴巴不停地说:“我这次回来,就是要把她弄出国的,等那边的事定下来了,我再把那个先旗也办出去。美国就是比中国好,在这边能办成什么,像你这样又漂亮又有才华的女孩子,在美国早就发财了。姨妈在那边给你介绍一个好不好?拿到绿卡后,再把你爸接过去,我们一家人都享福啦!”
艾米打断了她的话。“我现在不想去美国。我能不能去果果的房间,和他们也聊聊?”
“不要啦!让他们疯去!”朱美丽阻挠了。
在右侧的房间,果果一动不动地盯看着先旗,把先旗盯得浑身的不自在。他摆弄手中的摇控器,对准电视机,打开了东风卫视频道。电视里,正在上演一幕床上戏。先旗慌忙关掉电源,满脸胀得通红。
“你害怕了是不是?你心虚了是不是?”果果步步紧逼。
“你到底想干什么啊?”先旗不敢大声说话。
果果大笑过后,脸上显得特别严肃。“我承认我喜欢你!那还是在‘哈瓦那’的时候。可是,你知道我内心的想法吗?当我第一次见你,我就对你有一种畏惧。我是一个信马由缰的人,我是不会找你这样的人来牵住我的鼻子的。可是,我真的喜欢你,我得找一个人来牵住你的鼻子,让我这一辈子都有机会看到你。最合适的人选,就是我的表姐艾米。其实,艾米也需要你牵住她的鼻子,你们是最默契的一对!”
“谢谢!你这才是我的好妹妹嘛!”先旗终于松了一口气。
“我也要谢谢你!谢谢你配合我把这场戏演到剧终,好吗?”果果指了指隔壁的房间。
先旗说:“我总觉得你对这样对待你母亲很不公平,也不道德!”
“公平?道德?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公平和道德可言!在我爸还没咽气的时候,她就把出国手续都办好了;我爸临终前拉着我的手说,你要是一个男孩多好!我知道,这是我爸怕我将来吃亏上当。我爸死后,我就把我自己当成了一个男人,天南海北,走东闯西。所有这些,对我父亲公平过吗?道德过吗?对我公平过吗?道德过吗?”果果咬牙切齿地说。
“你还有这么多的苦难啊?”先旗感叹了一声。
果果笑了起来,如释重负一般。“不说了,操他妈的!”
艾米等得不能再等了,她半躺在床上,旁边是一部宾馆的内部电话。她多么希望这部电话在此时响起,能从话筒中听到先旗的声音,或者是果果的声音!她只要他们说一声:“没事,晚安!”可是,那部电话始终没有响过。她犹豫着拿起电话,准备打到隔壁的房间。朱美丽说:“这么晚了,你还要找人吗?”
“我给北京打一个电话吧,我想我爸了。”艾米撒了一个谎,却又不去拨动电话。转念一想,该发生的事情总该发生,不该不发生的事情也总会发生。先旗是那种人吗?相隔一堵墙的那个人,早已和自己以沫相濡,相依为命了,对他的妥协和放任,有时就像一幅随心所欲的油画,说不准正是灵感闪现后的绝作。想到这里,她放下了电话。
“睡吧,孩子!”朱美丽终于饶不过这个漫长的夜晚,呵欠连天。
先旗也累了,他躺在沙发上,强行不让眼皮合拢。不知过了多久,他的眼前出现了艾米,他哭了。他觉得眼皮是冰凉凉的,睁开眼睛,眼角真的有泪。果果正拿着冰块,在他的眼皮上滴着冰水。
“你深入虎穴,居然敢睡着了,真是好玩!”果果大笑。
先旗摆动了一下头。“你能不能做点好事,积点阴德呢?”
“我这不是在积德行善吗?我在为你制造人工泪。就在刚才,你瞥了一眼电视画面,眼中分明有一股邪气。我为我表姐,也为你,纯洁你的眼睛!”果果认真地说。
先旗跳了起来,他打开房门,像一个盗贼,落荒而逃。
“你ED!你ED!”果果嘲笑曲宁患有男性功能障碍,这无疑给了他当头一棒。怎么可能呢?自己一直好好的,肯定是近来太疲劳了。晚上,果果去电台上班后,房间就剩下曲宁一个人,他找出一张打口的CD碟,带上耳塞,一边听CD机播出的《DJPONE》,一边闭上眼睛自慰,但他怎么也找不出从前的那种快感了。一连几天,天天如此。他开始惶恐不安起来,是不是书上所说的精神因素?他决定转移注意力,缓解一下紧张的神经。
曲宁给刘加打电话,提出去他的服装店打工。刘加满口答应了,而且给他的待遇还算优惠,每天早晚9点上下班,月工资800元,就是守守门点而已,卖出的衣服只要在本子上登记一下品名、数量,然后将营业款如数交给刘加即可。刘加自豪地对曲宁说:“我的店子和别人的店子不同,别人做生意可以还价,我是一口价,愿买就买,不买拉倒。相反,我的生意比别人做得要好。来我这儿买衣服的人,见我这儿不能还价,都认为标出的售价已经到了底线,不会有太多的水分。这就是市场营销心理学,你在大学里有没有听老师讲过?”
曲宁笑了。做了几天销售之后,总算明白了其中的一些基本套路。他觉得刘加还真有能耐,每天不过来店坐上1、2个小时,收收款、查查帐而已,就把一间小小的服装店盘得如此兴旺。
刘加毫不在乎地说:“你好好干吧,多学一些经验,以后你也一样可以单干的。我现在没兴趣做服装,我在做其它的生意。这间门面就靠你了,将来低价顶给你。”
曲宁问他:“还有什么生意比这更赚钱呢?”
刘加说:“咱们是哥们,有好事当然忘不了你啦。”
曲宁追问:“什么好事?真的不会忘记我?”
刘加拍了拍前胸。“真的!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
曲宁没头没脑地说:“那以后再说吧。今晚下班后,你带我去发廊。”
刘加好奇地盯着曲宁。“怎么?你现在也有兴趣了?”
曲宁笑而不答。
晚上9点以后,他们来到铜人像一处偏僻的小巷子里。刘加大摇大摆地走进一间门口挂着红灯笼、标牌上写有“十元休闲”字样的发廊。他对曲宁说:“你别看街头的发廊多如牛毛,但都是有规矩的。”
曲宁不解地问他:“什么规矩啊?”
刘加说:“你没看见进门的标记?”
曲宁还是不懂。“我没看出有什么特殊。”
刘加说:“你慢慢来吧。”
刘加往凳子上一坐,小姐就上来开始给他洗发。他指着曲宁,对旁边的另一位小姐说:“你把这位小兄弟招呼好了。”
那个小姐朝曲宁笑了笑,说:“你这边请,先洗个头吧。”
洗完头,两个小姐分别把刘加和曲宁带进两个房间,这是一个又小又暗的隔间,除了一张低矮的单人床,里面什么也没有,空气中充斥了一股怪味。
那个小姐对曲宁说:“你是要做局部按摩,还是要做全身按摩?”
曲宁心想,全身按摩比局部按摩肯定要费时一些,既然来了这地方,就不能太便宜了这些小姐,让自己吃了亏。他说:“来全身的。”
小姐二话不说,就爽快地把自己的衣服脱得一干二净。她爬上来,骑在曲宁的身上,东摸摸、西弄弄,几下就把曲宁的性器弄得胀鼓鼓的。他翻身压在这个陌生女人的身上,感觉有说不尽的痛快。这时,他一颗悬着的心才肯放下来,原来自己根本不是ED!
从发廊出来,刘加问曲宁:“怎么样,这里的小姐还爽吧?”
曲宁答非所问。“哈哈,我再也用不着上这种地方来了。”
刘加说:“你是嫌这里档次太低?档次低是低了一点,但我们的环境也不好。现在就这个样,没钱,是怎么也上不了档次的。”
曲宁没有理会他,刚才那种高兴的劲头,现在一扫而光。刚开始,曲宁还这么想,通过这次测试之后,他可以正常地给果果一份真切的、主动的爱了。可这个想法,只是在脑海里一闪而过。现在,曲宁非常后悔。他想到自己在那个肮脏的隔间里,和那个肮脏的小姐干着那个肮脏的事情,突然觉得自己从头到脚一无是处,全身充满了罪恶。
刘加不可能体会曲宁的感受,他接着说:“我最近有一笔大买卖,但手头紧,你想办法弄点钱,我们一起做,五五分成。”
曲宁回过神来,问:“什么买卖?我上哪弄钱?”
“你真是书呆子一个!你父亲是司令,家里还会没钱?再说了,你老婆果果也有钱的。”刘加把果果说成了曲宁的老婆,这是他的习惯,女朋友就是老婆。
曲宁赶紧说:“使不得,使不得,我现在和家里闹得很僵,找果果要钱也不好。”
刘加引导他说:“只是周转一下而已,要不了几天,我们赚到的钱是投入的10倍!”
曲宁问:“那需要多少呢?”
刘加伸出两个指头:“就2万。”
曲宁盘算了一下,2万的投入,回报20万,一人一半,就是10万,还去本钱,还净赚8万。想到这里,他有一点点心动。
“你带我去洗澡吧,我浑身不舒服!”曲宁对刘加说。
“上哪洗啊?你还想去桑拿?”刘加以为曲宁还不“解渴”,故意挑逗了他。
“桑拿就是洗澡吗?我只是听说过。”曲宁说。
刘加暧昧地说:“也可以说是洗澡,但要看你想怎么样洗了。”
曲宁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很是生气。“不去那里!就去你的店子洗一洗!”
“我的店子?你有没有搞错?现在快到冬天了,我店子没热水!”刘加吃惊地望着曲宁。
曲宁还是坚持去了刘加的店子。在店铺的外面,有一个洗手池。他一声不吭地脱去衣服,只剩下了一条短裤。打开水龙头,接完满满一盆清水,他把自己从头到脚浇了一个透湿。彻骨的寒冷,把曲宁冻得直打哆嗦,他不由自由地摆动了脑袋,把水星溅得到处都是。一拔又一拔的水星掉落在地上,发出了异常激烈的“噼呖叭啦”的声音,他听见了来自骨头内部炸裂的那种轰响,同时还催落了一串又一串刘加并不知情的眼泪。眼泪和水星掉落下来,发出珍珠落地的声音,他想,这是一次迷途失足后的对自己不堪回首的断然决绝。咬紧牙关,曲宁用香皂去清洁全身的皮肤,再用冷水一遍又一遍地清洗。现在,他发现自己全身的皮肤由惨白变为红润,由冷冰转为暖热,他知道自己的身体不再龌龊,而内心的龌龊呢?可以在这样自残般的惩罚中清洗掉吗?
曲宁不想进屋。
刘加站在门口,目瞪口呆。他说:“你疯了吗?”
曲宁给了他当头一盆冷水,刘加躲闪不及,被淋了一个落汤鸡。在他还没有返过神来时,只见曲宁再次给了自己当头一盆冷水,他确信这小子今天真的有些邪门了。
“你真疯了!”刘加没有生气,跑回店内赶紧找衣服。
曲宁跟了进来。“我恨你,为什么要带我去那种地方?”
“不是你要我带你去吗?”刘加怪模怪样地盯视了曲宁,“不说这些啦,我刚才和你商量的事,你考虑好了吗?”
“是生意上的事吗?”
曲宁听了刘加的详细解释后,觉得自己亏欠果果太多了,他想给她另一种弥补。思来想去,他当即给家里打了一个电话。这是他出走后,第一次给家里打电话,电话是打到一楼客厅的,他要他的母亲接听,而不想让他的父亲知道他给家中打过电话,更不想让父亲知道他在失踪后,第一个电话就是向家中要钱。
曲宁的妈妈听到儿子的声音,悲喜交加。她连忙问:“儿子,你让我想死你了,你在哪里啊?”
你在哪里啊?这个问题一下子把曲宁给难住了。他想了想,说:“我在广州,我现在在一家公司做事。”
曲宁的妈妈说:“你做什么事?不要做了,赶紧回家!”
曲宁顺水推舟。“我回不了家,我欠了别人两万块钱。”
曲宁妈妈急了。“我给你两万块,你赶快回家。”
“你把钱打在我的那个招行卡上就行了,要快。”说到这里,他又小心翼翼地问,“我爸在不在?他还好吧?”
曲宁妈妈说:“你爸气归气,但终究是爸。”
曲宁信心百倍地走进水蓝郡,他要给果果一个证明!证明自己不仅是生理上的男子汉,而且还是事业上的男子汉。这个时候,他就像是一个出入水蓝郡的白领,连走路的姿态都充满了自信与自豪。
曲宁又躺在浴盆里。昨晚,他在刘加的店外,洗过无数次自己的身体,但他还是心有点尘,在见到果果之前,他想再清洗一次,连同自己的内心。又是无数次清洗之后,他给自己的身体堆上一层又一层的沐浴液泡沫,白皑皑的一片,像是雪后的一片此起彼伏的丘林地带。他把泡沫洗尽,重新倒出更多的沐浴液,堆在自己的私处,堆起一座珠穆朗玛峰,这座巍峨挺拔、长年积雪,纯洁白净、没有污染的世界第一高峰,只等着果果前来攀援。
凌晨2点左右,果果出现在这座高峰前。曲宁微笑着闭上眼睛,他听见了一声清脆的叮当声,那是果果牛仔服上的铜扣撞击地面的声音。接着,他感觉到有一只轻柔的手,像一面绸面的红旗,一路飘了过来。那是顶风的红旗,猎猎作响,震落了悬崖峭壁上的一层厚厚的积雪。当他感觉果果把那面红旗插上山顶的一瞬,他的雪峰彻底崩溃了。他沮丧地坐起来,失声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