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晚上7时起,不断有陌生人上艾米的家敲门。他们全是衣着另类、打扮入时的青年男女,每人手中都拿有一个手提袋,里面装满了各式怪异的衣物和各种风味食物。
他们问艾米:“你就是‘天使流邪’吧?”
艾米说:“什么‘天使流邪’?我是艾米。”
他们又说:“别逗了,你就是‘天使流邪’!”
艾米隔着一道钢筋铁门,有些紧张害怕,她心里盼望着先旗现在就回来。可是,先旗和往常一样,练琴去了,要到深夜才能回家。于是,她壮着胆量说:“你们真的找错人了,我叫艾米,我老公叫先旗。”
“你的网名不是叫‘天使流邪’吗?我们要找‘天使流邪’!”那些人仍然不依不饶。
艾米正要关上铁门套着的木门时,突然想起了果果,果果有一个网名就叫‘天使流邪’。她疑惑不解地问:“是不是那个‘天使流邪’欠了你们的钱?你们上门讨债来了?”
他们不约而同地点头。其中有人说:“我们今天就是来催命夺魂的!”
艾米赶紧关上了木门。她对果果有了一丝恨意,这个果果总是放纵自己,惹事生非,真的堕落了,不可救药了。这时,门外突然有了果果急促的声音:“开门!开门!”
匆匆忙忙上楼的果果见艾米没有动静,在门外高声叫骂:“王八蛋!你是不是害怕我抢走了先旗啊?”
艾米极不情愿地猛力开门。“你在外面到底做了些什么?”
果果瞪着大大的眼睛。“没做什么啊。我刚从广州回来,借你的地盘开一个武汉网友见面会!”
艾米哭笑不得,只得把果果让进了屋,那群人也跟着挤了进来。
“我叫槲寄虫。”
“我叫鱼腥草。”
“我叫青春期。”
“我是因扎吉。”
“我是会飞的猪。”
一群帅男靓女忙着自我介绍,单听这些网名,艾米根本分不清他们谁是男谁是女。看情形,他们在此之前,似乎都互不认识,是果果的主意,一群陌生人走在了一起。听声音,“鱼腥草”和“因扎吉”是两个女生,其他3个是男生。
果果和他们商量起今晚的活动内容,大家七嘴八舌,既兴奋又友好,仿佛是多年不见的好友,没有一点顾虑和不安。“我们在网络中用假名说真话,在现实生活中用真名说假话。今晚不如不说话,我们疯吧?”果果提议说。
怎么疯呢?无非是唱歌、跳舞,讲黄色笑话,外加故事接龙。艾米无奈地摇了摇头,碍于情面,她还得强装笑脸,不时地给这群不速之客端茶倒水。他们这一闹腾,时针就悄悄指向了深夜23点。先旗回家了。
果果的眼睛突然一亮,非要拉拢艾米和先旗一起参加他们的游戏不可,并且给他们各自取好了一个临时网名。她叫先旗“皇帝”,先旗是一家之长,理所当然就是“皇帝”,艾米并没有同先旗结婚,当然也就不够格做“皇后”,最多只能算是一个“妃子”吧。
先旗乐呵呵地对艾米说:“一起玩吧,好久没有痛快了!”
他们开始为“皇帝”遴选“皇后”。网络人走下网络,他们的游戏规则永远是一成不变的,那就是恶作剧般地要打破现实中的惯例。他们说,“皇帝”和“妃子”都不能参加选举。大家争来争去,最后决定,除先旗外,7个男女以无记名投票的方式选举“皇后”,“皇后”只能在4个女孩子当中产生。
艾米当场宣布弃权。
选举结果是,果果4票,“鱼腥草”和“因扎吉”各1票。果果荣登“皇后”宝座,神采奕奕,她面对艾米怪笑,并不忘乘机亲了“皇帝”一口,这些让“皇帝”都觉得不好意思起来。目睹这一切,艾米都容忍了,她大声对果果说:“这都是你设计的阴谋!”
“槲寄虫”是一个高大帅气的猛男,他说:“皇帝怎么总是无精打采的啊?能和皇后做爱吗?”
几个人一道起哄,要“皇帝”和“皇后”“现场直播”。艾米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她怕果果真的做出什么伤风败俗的事来。这时,只见果果一下子跳在先旗的腿子上,一只手像是有意或无意地放在了他的牛仔裤突起的部位。她问先旗:“皇上,我们是做,还是不做?”
先旗站起身,把她轻轻推开了。“皇上命令你去死!”
一群人又起哄大笑。
“槲寄虫”倡议说:“这个不好玩,我们来玩‘社会主义’吧。”他进一步解释说,“社会主义社会提倡恋爱自由,婚姻自主。你们各自选择一个在场的心仪对象,这叫做‘男女搭配,干活不累。’但要记住,社会主义要分三步走:第一步,是初级阶段,属于温饱水平;第二步,是中级阶段,属于小康水平;第三步,是高级阶段,属于发达水平。这个,你们在学校都学过,我再提醒一下,请大家掌握好进入每一阶段的标志,比如对方眨眼,表示可以亲嘴,这就标志着进入了温饱阶段;对方脸红,可以将手探入其内衣,标志着进入了小康阶段;对方粗声喘息,标志着进入了高级阶段,那就可以超英赶美,从而实现共产主义。”
“青春期”和“会飞的猪”带头鼓掌。
先旗和艾米起身离开了房间,先旗说:“喷血!我们去报警!”
果果撵上来,“喷什么血呀?别人也是好玩嘛!还报警?!”
艾米眨了眨眼。“你们玩吧,我们出去走走。”
没有艾米和先旗在场,他们几个玩起来,本当更加活跃,可不知为什么,室内的气氛陡然紧张凝固起来。3个男生和3个女生互相虎视眈眈,看谁眨眼,或者低头,或者喘息。“槲寄虫”盯牢了果果,“青春期”盯住了“因扎吉”,“会飞的猪”盯着了“鱼腥草”。他们就这样大眼瞪小眼,屏息凝神,谁也不敢有半点闪失。时间久了,“鱼腥草”最先忍不住偷偷地小吐了一口长气。“会飞的猪”哈哈大笑,飞快上前,把“鱼腥草”拉进了里间。他终于可以“超英赶美,实现共产主义”了。可是,里间的电灯刚刚拉亮,就传来了两个人魂飞魄散的惊叫。他们同时看见了那个阴森森的骷髅!
“社会主义”草草收场,大家都觉得累了,各自坐在地上休息。有人从自带的手提袋中拿出食物供大家共享。几个人围上来一看,是一些水果、饮料和零食,只有“因扎吉”别出心裁地带来了几盒在超市购买的半成品烧烤。
艾米和先旗又回了。果果大笑不止,她上前拉住他们的手说:“拜托,罚你们去厨房做烧烤!”
满屋的烧烤浓烟夹带烟草的浓烟,呛得大家透不过气来。打开窗子和房门,他们大喊大叫的声音,惊动了警觉的老房东。也许是早就不耐烦了,也许是刚从睡梦中惊醒,慌忙不迭的老房东冲进房间,大声吼道:“是不是失火了?哪儿失火了?”
他一边叫,一边举起一只小型泡沫灭火器,朝室内的人一阵狂喷。顿时,几个人身上、脸上白花花的一片,像一个个雪人。
果果原先打算在艾米那儿呆上一晚后,第2天再返回广州。现在,她决定留下来,留在武汉这个灰色的钢铁城市。在过去的日子里,她在很多城市呆过,北京是白色的,典雅的状态;上海是黑色的,神秘的形式;广州是红色的,造作的表情;西安是紫色的,帝王的遗风。来到武汉后,她才知道武汉是灰色的,是黑与白的临界点,说不清是好,还是坏。其实,人也一样,在黑与白之间游荡,有时好,有时坏。但大多数时候,还是黑与白的临界点,只是凭不同的心境、不同的对象而已。
譬如,她对先旗,那是一种满怀敬畏的试探。在单方的虚虚实实、真真假假之中,她不肯亏待自己而放纵自己,但又始终坚守着自己为自己设定的底线。再譬如,她对安安,明明知道那是一场搬到现实中的网络游戏,仅仅是为了赢回一个“赌约”而已,她想,既然赢回了“赌约”,一切也就该结束了。
可是,武汉,又是一个有故事的城市。除了先旗和安安之外,还有一个高高大大的男孩,他被一个满脸坏笑的女孩引诱,他从自己的躯壳中仓皇出逃。现在,他们就在大街上游荡。假如这时走过来一个人,如果他对那个男孩说,你堕落,那个男孩就是堕落,如果他说,你率真,那个男孩就是率真;反过来,如果他对那个女孩说,你淫荡,那个女孩就是淫荡,如果他说,你善良,那个女孩就是善良。如果他什么也不说,那么,那个男孩就是,什么也不是;那个女孩也是,什么也不是。
早年有一首歌说“所有的故事,只能有一个结果。”果果留下来,决定和那个男孩在一起,她想改变一个结果。她觉得惟一的理由,就是要证明给那些从他们身边走过的人看,他们就是,什么也不是。
在武昌阅马场,果果把电话打到南粤公司。她说:“我在武汉这边,不回广州了。”
广州公司的人说:“这边的活还没干完,你尽快往回赶。”
果果把电话挂了。然后,打车去了武汉她原先拍片的公司。
武汉公司的负责人说:“你与南粤公司的合约没有到期,我们不敢录用你。”
果果鄙夷地说:“我自己都没有把我当成什么,你们却把我当成了明星似的。好哇,我过去给你们拍片的时候,你们给了我多少钱?一段30秒的广告,你们可以折腾30天,而开的工资还不够我一顿饭钱!”
武汉公司的那位负责人说:“你可以另谋高就啊!”
果果一甩手。“那当然!”
很快,果果在电台找到了一份临时工作,那是一档深夜开通的谈话节目,原先的主持人请了产假。果果带有北京土味的普通话,加上她对听众心理的准确把握,让电台领导非常满意。
说实在话,做电视广告要比做电台节目赚钱得多,但果果有果果的想法。她认为,广告只不过是一种商业行为,是自己抛头露面、完成了对消费者的勾引后,躲进洗手间,数着一摞摞钞票的勾当。做电台节目虽然报酬少些,但这是在幕后,不需要色相,而只需用一双耳朵去感受别人的世界,再用一张嘴说出自己对事物的认知。况且,过去做广告是导演调动她,现在做节目是她调动听众,后者比前者更富有趣味性和挑战性,她需要这种新的趣味和新的挑战。
也许是因为生活习惯的原因,果果的饮食可以非常简单,一杯牛奶,一片面包,几枚鲜草莓,或者一盒快餐就可以打发了,但在住宿上不能简单。她要求房子不一定很大,但环境一定要好。于是,她用过去的积蓄在水蓝郡租用了一间单身房。
水蓝郡,是一处依山傍水的建筑群,在喻家山与南湖之间一线排开。F座,是这个建筑群中最为挺拔的一座,34层的高度直刺天穹。这座高楼是开发商为白领阶层专门设计的一座单身公寓楼,向东的一侧,呈斜面梯形,从外面看上去,像是分成了许多方格的玻璃幕墙。这样的设计,体现了建筑师独到的匠心。早晨的太阳穿透方格的玻璃,每块方格玻璃的下方,都被固定地放置了一张床。不同的租住者根据不同的楼层价位,选择自己喜欢的楼层和房间,但他们收到的回报是一样的:每天躺在床上,在看完日出后,还可以看到星星。
果果选择了21楼。21这个数字,在她的脑海中一闪,就那么定格了,一点犹豫都没有。她很佩服自己的果断,从小就果断,像她的名字一样。现在,她每月挣回不到1千元钱,却宁愿花掉2千元钱去租用一间不到30平方的房子,她要在收支失衡中,找回她要的那种感觉。果果在契约上毫不犹豫地签完字,觉得有一种力量在指使她这么做,至于将来后不后悔,却从来没有去想过。
曲宁就没有果果这么幸运了。他从医院出来后,不见了果果,就一个劲地拨打她的手机,果果一个也没有接听。她想给曲宁一个重新思索的机会,让他知道脆弱和感性的代价。
他没有回家,在网吧连续上了几个通宵。身上没钱了,他突然产生了找一份工作的念头,等赚到钱后,再去找果果。
曲宁来到街道口科技一条街,那里开有很多私人电脑公司,招工量大,报酬也不错。他认为弄个文员或者销售员是不成问题的,但没有哪一家公司愿意录用一个大学还没有毕业、况且专业不对口的人。他沮丧地在街头游荡,过去在学校时的那种优越感一扫而尽。他越想越恨自己的父亲,当初报考大学时,就是这个没文化的曲副司令非要他学什么老八股的中文,现在可好了,计算机成了热门专业,IT语言才是最有前途的语言。就凭他的数学天赋,将来肯定可以成为一名优秀的计算机专家。
他走着走着,发现街道两旁新增了许多IC公用电话亭。他去广州之前,武汉还没有这么多的IC电话。那时,在他们的大学校园里,也不过才安装了几部。每逢周末,无数外地学生就在那里排起长队,等候给家中一个电话。现在,他看到IC,突然想起了一个人,他的高中同学刘加。
曲宁是在广州市的一间IC电话亭邂逅刘加的。那天,河北小司机将曲宁带入市区后,让他下了车。站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城市中心,他辨不清东南西北,好在河北小司机告诉了他火车站的地址,曲宁乘坐市内公交汽车到了广州车站,火车站的对面,是闻名遐迩的白马服装市场,南来北往的个体经营户,促成了相关服务业的繁荣与廉价。曲宁在附近找了一家小旅社住了下来,并在邮局买了一本“广州黄页”,他天天给广州的广告公司打电话,希望通过不断的查询,能够迅速找到果果。当一切努力失败之后,曲宁的情绪降低到了冰点,他把“黄页”留在了IC电话亭。后来,他想起“黄页”上,登载有各家广告公司的地址,他想从明天开始逐家登门,还真需要这些地址。于是,他又转身返回IC电话亭,想取回那本“黄页”。这时,他意外地发现了刘加,他正在那里打电话。
刘加说他是来白马服装市场进货的。在千里之外的广州,能见到曲宁,他万分诧异,并大献殷情,他把曲宁带进一家高级饭店,在酒桌上,俨然一个小暴发户。
在候菜的空隙,刘加问曲宁:“你来广州干嘛?”
曲宁说:“我来广州找一个人。”
刘加听说了曲宁的遭遇后,惊讶了半天。“你逃学就是为了一个女孩子?”
曲宁脸色阴郁。“她是我喜欢的第一个女孩子。”
刘加笑了笑,语气中带有明显的调侃:“难得你还这么单纯。天下的女孩子多得很,但恐怕也难找出一个像你这么单纯的,你比女孩子还要女孩子。”
曲宁脸红了,他转移话题。“你做服装生意发了吧?”
刘加轻描淡写地回答:“我不能比你,我是读不进书啦。从前我父母老是逼我读书,我只顾玩,和社会上的哥们姐们玩疯了,哪有心事读书?”
酒菜上桌,刘加敬了曲宁一杯。曲宁笑了,他说:“你记不记得有一回你逃学,要我替你写过一份保证书?”
刘加哈哈大笑:“什么保证书啊,保证书就是保证以后不读书。读书苦读书累,读书还要交学费,不如参加黑社会,有钱有势有地位,晚上小姐陪着睡,兄弟打架我带队。”
曲宁还敬刘加一杯酒。“你真搞笑。”
晚上,刘加将曲宁带进了一间发廊。他说:“为了那张保证书,今天,我请你享受享受,尝尝鲜。”
站在那家发廊门口,曲宁不敢挪步。他说:“你经常这样?我可不敢。”
刘加把曲宁的肩膀一拍。“你还是这么胆小。”
后来,他们去了北京路的一间酒吧。
曲宁走进IC电话亭,发现自己没有IC卡。这时,他的口袋里,连买一张IC卡的钱都没有。为区区几毛硬币发愁的焦灼感,使曲宁平生第一次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愤怒,是自己对自己的愤怒。他重重地拍打了几下IC电话的键盘,然后挂上了话筒。曲宁并没有立即离开这个IC电话亭,他站在旁边,眼睁睁地看着别人进进出出。他想借用别人的IC卡,但又欲言又止,始终开不了那个口。有一个学生模样的女孩子,主动和他搭讪:有急事吗?需要我帮助吗?他难为情地说出自己的难处,难为情地接过了对方的IC卡,战战兢兢地去拨刘加的电话。有几次,他把电话号码都拨错了,不得不又从重头拨起。拨通后,他劈头盖脑地对刘加说:“我现在要见你!”
刘加问:“有事吗?”
曲宁胆颤心惊地说:“我身体不适,是不是有问题了?”
“你在哪?还在广州?”
“我回武汉了,我问你,我会不会有问题?”
刘加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话。“我现在正忙着,晚上见面再谈。”
曲宁好不容易捱到了晚上,刘加把他带到“非常假日”,找了一处偏僻的地方坐下来。一个多月以前,他和果果也是坐在这里聊天。他清楚地记得,这个酒吧以前一共有74只灯光。那些光怪陆离的灯光,折射在他日后的生活里,是一种前所未有的繁复;而他与果果的聊天,又把这种繁复毫无节制地加以扩大,以至于自己坠入一条混沌的爱河,难以自拔。现在,他低头瞑思,竟一时忘了自己身处何处。
刘加开口问曲宁:“你这么急,找我有什么事啊?”
曲宁回过神来,几乎是哭丧着脸说:“我浑身酸软、疼痛,有时恶心、烦躁,是不是……?”
刘加打断他的话,嘻嘻哈哈地说:“你这是精神作用,别自己吓自己了,你看看我,一直都这样,不是好好的吗?”
这时,有一个侍应生走过来,询问他们需要点什么。刘加把手一挥,“来两支喜力。”
曲宁说:“我不要啤酒,给我一杯可乐吧。”
刘加叫住侍应生:“那就一杯可乐,一支喜力。”
来“非常假日”的人陆陆续续多了起来,他们周围的一排空位,坐了一群大学生。曲宁怕见到他的大学同学,不敢久呆,就催促刘加快走。刘加快人快语:“我从汉口赶过来,就是听你这几句屁话?如果你没有别的事情,那今晚咱哥们再玩一个痛快!”
刘加的表现,使曲宁感到失望。他原以为作为老同学的刘加,会很严肃认真地对待他的问题,况且,也只有刘加才可以向他解释清楚。既然刘加有意回避刚才的话题,曲宁也就不便继续和他讨论下去了,只好慢慢地吸饮着可乐,并不时地抬头,去数头顶那些涂着黑漆的钢架上的灯和墙面上的灯。不知不觉中,刘加扯了一下曲宁的衣服。
他问曲宁:“你回武汉还在继续读书?”
曲宁不好意思地说:“我被学校开除了。”
刘加大大咧咧地说:“书不读也罢,你再读下去,肯定还是呆子一个!”
曲宁没说话。
“有没事做?没事就去我的店子,帮我,兄弟不会亏你的。”刘加说完,指了指吧台,“你知道这个人吗?人家小学都没毕业,现在都快做老板了。”
顺着刘加的手指望去,曲宁大吃一惊。吧台后面站着的正是安安!那个安安仍然和一个多月以前一样,身穿黑色漆皮紧身衣裤,头戴一顶白色棒球帽,正在故作姿态地舞动手中的冰壶。在灯光的照射下,冰壶在空中划出了一道道令人眼花缭乱的银色曲线。
曲宁轻蔑地看了一眼。“切!什么老板?一个混混而已!”
刘加看了看曲宁,又朝吧台的方向看了看安安。“怎么,你们认识?”
曲宁没好气地说:“不光认识,还打过一架!”
曲宁想起和果果在一起,自己被安安侮辱的事,心中仍然忿忿难平。他把那次打架的经过向刘加复述了一遍。刘加听后,也把自己最近听到的有关安安和四姨的传言,向曲宁复述了一遍。
曲宁不肯相信,这个安安不是在追果果吗?于是,他疑惑地问刘加:“你怎么知道的?”
刘加说:“我是这里的常客了,连这里的服务生都知道他们的事。”
曲宁嘲笑了一声:“真是今非昔比呀!”
两人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引来了周围探询的目光。这时,安安似乎也发现了曲宁,他正朝他走来!曲宁像是没有看见一样,把头侧向了一边。
安安在他们旁边坐定。“两位先生好有雅兴,光临小店,真是蓬荜增辉啊。”
曲宁瞪了安安一眼,起身想走,却被刘加一手按住。“人家安老板看得起咱哥们,再坐坐。”
安安笑了笑。“二位随便用,需要什么招呼一声,全都算我的好了。”
曲宁知道安安这是在摆鸿门宴,心想:你不是想做生意吗?量你也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胡来。于是,就放心地坐下了。
像是早已忘记他们之间的恩怨一样,安安对曲宁很客气地点了点头:“和朋友来的?果果怎么没一起来?”
他这么一问,倒是激起了曲宁心中的怨气。“你问我,我问谁去?”
安安继续关切地询问:“怎么?她不是跟你在一起吗?”
曲宁没好气地说:“腿子长在她的身上,她愿跟谁就跟谁,要你操什么心?”
安安也不计较曲宁。“那她现在在哪?”
曲宁却要去故意气气安安。“她现在在哪,我不清楚。不过,我知道她现在很难受,她被一个网络骗子骗了……”
安安明白曲宁这是在报复他,侮辱他。想起当初不是这个曲宁,果果肯定会和他在一起,至少也不会像今天这样,连果果的下落都不清楚。想到这里,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年轻气盛的安安一拳打了过去,把曲宁打翻在地。曲宁起身,不知是从哪儿冲起一股勇气,顺手操起一支酒瓶,猛地向安安砸去。
刘加见惹出祸了,一边制止曲宁,一边向安安说好话。他怕事情闹大后,招来了警察。如果被警察逮住了,无事盘问你半天,小事关你半个月。安安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执意要与曲宁决一高低。刘加央求他说:“他是我的同学,安老板饶了他吧?”
安安指着曲宁:“让他自己说!”
曲宁倔犟地站在那里不说话,手中握着半只啤酒瓶。
“你有种,敢打老子!”安安恼羞成怒,转身朝吧台走去,有几个服务生上前,在问安安什么。
刘加知道安安去里面拿家伙了,他拉着曲宁往外跑。门口的保安阻止了他们,刘加掏出一把钱,塞在保安手里,他拉着曲宁挤出了“非常假日”。跑到大街上,刘加生气地说:“你想闹事?”
曲宁觉得憋屈。如果不是刘加胆小怕事,他完全可以乘胜追击,让安安毫无还手之力。他说:“别以为他牛B,也别以为我老实,把我逼急了,一样斩了他个龟孙子!”
刘加又好气又好笑。“你以为你是谁呀?人家安老板是不想和你计较,他要动真格的,你想溜也溜不出他的地盘。”
曲宁手里还拿着那半支啤酒瓶,他感觉手心发烫。低头一看,开口的瓶脖划开了他的掌心。刘加递给他一些钱,要送他去医院包扎。曲宁推说时间太晚,拒绝了上医院。其实,他是想留着这些钱,去干别的事情。
早晨的天空泛着红光,给水蓝郡F座高楼镀上了一层辉煌的金色,整个建筑犹如一支巨大的蜡烛,在深蓝色的天空中燃烧。果果躺在斜面玻璃屋顶下的那张宽大的床上,开始入睡。这时,太阳正照耀在她的身上,有一种恬适的、暖洋洋的感觉。
她必须在每天晚上10点之前赶到电台,做好播出前的准备工作,然后在深夜12点准时坐在话筒前,开始她与听众的空中交流。一个小时的谈话节目结束后,她再走出电台,在冷清的街面上招手打车,回水蓝郡睡觉。如果没有什么特别紧急的事情,她一般会睡到中午12点左右醒来,下楼,在对面的水果摊买几只时令的水果,当然少不了几枚草莓。
她很满意她现在的工作,极其规律,再也用不着像以前那样在室外辛辛苦苦了。而且,她在做节目的时候,那些来自隐秘世界的故事,正在对她的思想产生潜移默化的影响。她开始相信真有那么多的人,尤其是年轻人那么执着地去爱自己喜欢的人,他们只有爱,没有恨。
果果枕边的手机响了,是曲宁打来的。她把手机抓了过来,听着听着,没有吱声。过了很久,她说:“我在水蓝郡楼下等你。”
曲宁鼻青脸肿地出现在水蓝郡F座门前时,从电梯中走出了一群光鲜的男女,他们是早上赶往各自供职的机构上班的白领一族。都是陌生人,行色匆匆,没有谁去在意与他们擦身而过的曲宁和曲宁那一身的狼狈。而此时的曲宁并不觉得自己特别狼狈,相反,他有些洋洋得意,为自己平生第一次勇敢地打败了一个人而洋洋得意,不管他是不是安安,只要是自己还有勇气!
在果果的带领下,他气宇轩昂地走进电梯。从底层上升到21层,有一段空中的距离。半小时前,曲宁没有在电话中说昨晚和安安打架的事,只是说被街头的一群小流氓揍了。现在,他站在徐徐上升的电梯里,面对果果,骄傲地说:“我赢了,真的赢了!”
果果把他领进房间的那一瞬间,心头豁然一亮。这间房子不是为自己准备的,而是为曲宁准备的。本来,自己把他送回武汉后,是可以回广州的,即使是不回广州,她还可以去别的地方,但她竟然鬼使神差地留了下来,又鬼使神差地去租了这么一间房子。难怪在租房契约上签字,她那么毫不犹豫的。原来,在她的潜意识里,曲宁21岁,自己也是21岁,21是一个吉利的数字,是他们找到黄金钻石的数字。F座21楼,将来一定会堆满黄金钻石。
不需要很大的空间,只要能支得下一张柔软的床,另有一个干燥的盥洗间,干净的坐便器,宽大的浴盆,旁边堆放一些时尚类杂志。现在,果果都准备好了。曲宁把果果留在了外面,自己一头钻进了盥洗间,他趁她没注意,偷偷地清洗完脸上和手上的血迹。过了一会儿,曲宁走回床边的窗前,推开一扇百页窗,万丈光芒照射进来,把他照映得通体红透。
果果想都没有想过要去询问他跟谁打架、为什么打架。她觉得男孩子打架是天经地义的事,是男孩子们自己的事,与女孩子无关。如果和女孩子有什么关联的话,那就是和男孩子因情生爱。
她一见到曲宁,就觉得周身有一阵燥热,有一股巨大的动力,在驱使她不顾一切地扑上去,从背后挽住了他的颈子。曲宁转过身来,深情地凝视果果。有多久没有这样过了?曲宁忘记了,但他不会忘记第一次,不会忘记在天安酒店。那时,他被动地接受了果果的爱,一个男孩子高大的身体,就那样被一个高挑的女孩子轻而易举地熨平了。现在,他从打败安安的快乐中,察觉到自己还有主动去爱果果的快乐。于是,他忘记了疼痛,迅速将她压在床上。果果抱紧他,在床上翻来覆去。突然,曲宁翻身坐了起来,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
果果说:“你ED!”
ED,是男性性功能障碍的英文名词缩写。
“老子非割了你的鸡巴不可!”当安安站在德国刀具店门前,开始死盯一件展品刀具时,卖刀的老伙计就从橱窗玻璃里,看懂了一个男人写在脸上的仇恨。曲宁顺手操起的那一支酒瓶,在安安的脸上留下了一道暗红色的疤痕,并被医生缝了7针。现在,它就像一只长有7对小脚的蜈蚣,贴着安安的面部肌肉,不停地蠕动。
安安走进刀具店,直指橱窗中的那把刀。“就是它了!”
老伙计瞥了他一眼,瓮声瓮气地说:“不卖!”
“真不卖?不卖放在这里干什么?”
“这是样品,店里缺货。”
安安的语气突然变得十分诚恳。“我就要这把了,随便您开个价!”
老伙计取出刀,在掌中慢慢把玩。这是一把德国旅行刀,长不过5寸,宽不过2指,刀身藏在经过打磨的钢质刀柄中。老伙计推动刀柄上的一个部件,锋芒毕露的双刃,顿时闪过了几道白光。
“好刀配好人!可惜,你进门时,身上有一股杀气。”老伙计语调低沉,却比这把刀更有穿透力。
安安瑟缩了一下,不禁哑然失笑。“老爹,我只是想用它来切一只黄瓜。”
老伙计经不住安安的纠缠,把刀递了出来。“刀是一种危险的玩具。它可以造就一个英雄,也可以把英雄推向末路。小伙子,你记好了,千万别胡来!”
安安接过刀,匆忙付过钱,大踏步地走出了刀具店。路边,有一群“马路施工队”正在蹲在那里等待雇主。安安踱了过去,用脚踢了踢他们其中两个人装有泥刀、泥铲的灰桶。
“老板,你是要点工还是要包工?”泥瓦匠问。
安安说:“我不要点工,也不要包工,我要你们俩跟我找一个人。”
安安雇了这两个乡下进城的民工,来到了军分区家属大院门前。他递过一张登有曲宁“寻人启事”的报纸,告诉了曲宁的特征,并吩咐他们说:“只要那小子一出门,你们就盯上他,他去哪,你们就去哪。然后给我打手机,明白?”
两个民工喜悦地接受了安安的派活。而且,安安开出的价钱也不低,重要的是,他们可以慢慢吞吞地把这活一直干下去,直到被安安解雇为止。
所以,安安一离开,两个民工像中彩似的,嘻嘻哈哈了老半天。然后,他们坐在军分区家属大院对面的草坪上,打起了扑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