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我的人惨不忍睹-你竟敢如此年轻

杨柳村破天荒地驶进了一辆“法拉利”,不要说那些村民们,就是租住在这里的大学生、生意人,也没有几个见过这种款式,它属于贵族的,是身份和金钱的象征。可是,从车内钻出来的那个人,让杨柳村的大人小孩大失所望。他们原先以为,肯定是一个来此投资考察的外商,或者台商、港商。谁知是一个身穿“婆婆衫”的妇女,大概是有钱人家的保姆,这会儿出门搭乘了司机的便车,被司机差下车来打听路径的。要不,就是坐在车上,看中了杨柳村路边水灵灵的小白菜。

四姨既不问路,也不买菜。她独自上了10楼,敲开了艾米租住的房门。她站在门口,第一句话就说:“我是来请你回公司上班的。”

对于四姨的到来,艾米深感意外。她是一个犯过错误、给公司造成了损失的小员工,怎么可以惊动四姨,而且让四姨屈驾光临?她至今不知四姨的姓氏,又不便直呼“四姨”,只好使用“您”。艾米说:“您好!那天在电梯里,实在对不起您!”

四姨自己找了一只方凳坐了下来,若无其事地说:“你是一个很有修养,也很有眼光的人,过去的事情不提也罢。其实,公司的那点损失算不了什么,如果你愿意,明天就回去。职位和薪水的问题,你都可以和经理谈,你还可以对他说我知道这事。”

艾米也找了一只方凳坐在四姨的旁边。她说:“我想不是这样子的。说真的,我很感激您,也很恨我自己。如果那天不是在电梯遇见您,我可能根本就找不到自己了,不知道自己在哪,在干什么,将来能干什么。”

四姨动情地说:“现在的年轻人像你这样的越来越少了。我一直相信我的眼力,听我的话,回公司去吧,你将来会有前途的。”

艾米淡淡地一笑,又轻轻地摇了摇头:“我想将来有一天,我一定会去找四姨的。”

她肯开口叫四姨的时候,四姨失望地看了看她:“这么说,你是有自己的打算了?那好吧,我还是要给你留句话,你想什么时间回公司那边去都行,我会等你的。”

艾米送四姨下楼,顺便在菜市场买了一把青菜。转眼看见先旗正朝她走来,她上前挽住了他的手。

先旗边走边问:“刚才那人是谁?”

艾米说:“是公司里的一个同事。”

曲副司令在部队调研了一番后,让司机直接把车开回了家。推开大门一看,除夫人外,祝秘书、公务员小王和儿子曲宁都在客厅。一打听,夫人刚刚出门,上街买菜去了。曲副司令显现出少有的兴致,他笑呵呵地说:“那大家就不要走了,等会儿一起会餐吧。”说完,他边上楼,边叫曲宁跟他到书房来,曲宁心头一紧,不知道这老头子又要搞什么名堂。

曲副司令坐在书桌后的一把老式藤椅上,语气平缓地说:“我这次下部队把你反映的情况了解了一下,你说的那个情况不对。我找基层的干部战士座谈过,还到战士宿舍后面的树林看了看,没有你说的那个东西嘛!你说的那个军校我也去看过,也没有你说的那个东西嘛!这说明我们干部战士的思想觉悟还是高的,我现在倒是担心你们这些地方大学生,不珍惜青春,不珍惜机遇,将来自己怎么办?我们的国家怎么办?”

曲宁一听头都是麻的,但他还得继续听曲副司令说下去:“回来的路上,我一直在想,是不是我们这帮人老了,跟不上形势了?或者说是我们的作风不够深入,下面的人不敢讲真话了?所以,我今天还得问问你,和你聊天的那个军校生叫什么名字?我要亲自找他谈谈。”

曲宁哭笑不得,他只好对曲副司令说:“爸,网上的东西你也相信啊?上网的人没有一个是用真名的,全是假的,我怎么知道他叫什么,是不是真正的军校生呢?网上聊天谁不是瞎吹,吹的越玄对方越愿意听。有句名言说了,网络的对面也许就是一条狗,从不把人当人看的。”

曲副司令也越听越哭笑不得,他笑着说:“嘿,既然是假的,那就不要当真了。你们这帮大学生啦,尽闹出一些新玩艺儿来。新玩艺儿,可以理解,但也得有鉴别,有分析,有选择。不然,越是新的东西越是害人不浅。哦,对了,你和那个女的断了没有?不要再来往了,好好读书吧。”

曲副司令主动提起这事,倒让曲宁有些措手不及。他想了想,还是鼓起勇气说:“其实,我和她来不来往并不是问题的关键,关键是你的思想太固执,还每天让祝秘书像押犯人一样押着我!那个祝秘书你了解吗?”

曲副司令欠了欠身子,说:“祝秘书跟我多年,人很细心,他这不叫押,是接送。家里条件好些,生活上你妈妈可以照顾你,总比住校要强吧。”

曲宁重重地看了父亲一眼,想说什么,又突然改了口:“我不要享受你的特权,我要回学校去住。你想想,21年了,我一直都在你的模式下生活,我不是我,我是曲副司令杠2。如果你再这样继续下去,这个家我是不想再呆了!”

曲副司令闻声大吃一惊。他恼怒地说:“曲副司令有什么不好?曲副司令也是慢慢成长起来的!你看看,老子指挥千军万马,挖山洞,堵洪水,打越南,有哪一件事是为自己着想的?那些牺牲了的战士,他们和你的年龄一样大,他们又有哪一件事是为自己着想的?说!你是不是还想着那女的?我告诉你,摆在你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好好读书,要么给老子滚!”

曲宁起身想走,被曲副司令一声断喝,喝住了。他说:“你想清楚,走出了这个家门,你就永远也不要回来!”

曲宁没有回答,转身离开了父亲的书房。曲副司令怒发冲冠,一边骂一边从后面撵了上来。“反了,你他妈的真反了!”

曲宁掉头看见父亲手里拎着一只77式手枪,吓得赶紧冲下楼去。坐在一楼客厅的祝秘书见势不妙,起身想抱住曲宁,被曲宁一掌推了个趔趄。祝秘书一松手,转身又去拦曲副司令,连声说:“有话慢慢说、慢慢说。”等他慢慢吞吞地把曲副司令安顿下来,曲宁早就不见了人影,他突然像是做错了什么事似的,一脸的愧疚,“我这就去找他回来。”

曲副司令坐在沙发上,脸色通红。他大手一挥:“不用找了!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由他去!”

祝秘书见事情闹成这样,知道呆在这儿没趣,只好找一个理由,把公务员小王、司机小刘支走了,自己也灰溜溜地溜走了。

曲宁跑上大街,步伐率性。有一片金黄色的树叶,被他的脚后跟轻轻带起,树叶贴着漆黑的柏油路面,向前滚动、追逐。慢慢地,它飘过曲宁的身体,腾空飞扬。它的飞扬,惊动了树间的一只小鸟,这是一只简单而轻松的小鸟。曲宁心想,这一次,我终于做了一回小鸟,而不只是一片奔跑的树叶子。

他先在麦当劳快餐厅要了一份汉堡和一杯奶昔,吃过之后,顿觉精神抖擞,像一名即将开赴前线的勇士。他一头钻进电影院,连片名都没有问清楚。原来,这里正在上映美国好莱坞大片《珍珠港》。这是一部关于战争与爱情的电影,看着看着,曲宁为剧情的曲折而有了一点小小的悲伤。在电影快要结束时,这才慢慢回过神来,知道自己应该去做什么。

他想起了天安酒店,果果会不会还在那儿呢?他想起果果,就去了天安酒店。服务生告诉他,你要找的那个女孩早在一个星期之前就退房了。曲宁不知道果果的手机号码,她打过的寝室电话也没有来电显示,当初也没想到会发生这些。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去先旗和艾米租住的地方向他们打听。

曲宁来到杨柳村,艾米和先旗都还没回来。他就坐在门口,等着先旗和艾米,或者等果果。他希望果果能在他的等待中突然出现,然后对她说,他不是故意的,他只是下楼去买了一盒可可糖。

曲宁突然想要抽烟,在这个漫长的等待中,他想下楼去买一包“摩尔”牌香烟,那是果果抽的牌子。店铺老板说:“‘摩尔’是女士抽的。”他问:“香烟也分男女吗?”老板笑了,递给他一盒“摩尔”。他接过烟,又把它还给了老板,他说:“你还是给我‘万宝路’吧。电视上说,那是美国西部牛仔抽的。”曲宁拿着这包“万宝路”,坐在门口一根接着一根吸了起来。

他记起那天在“非常假日”的时候,果果抽“摩尔”的姿势很酷,只是那烟的味道让他实在难受。这“万宝路”也一样,真难受。他的脚下,已经堆积了10多支或长或短的烟蒂,有几支,他只吸过几口就把它们扔掉了。老房东从他面前经过时,急忙用脚板一一辗过。连声说:“不要抽,不要抽,小心火灾!”

房东踩熄烟蒂,抬头打量了曲宁半晌。然后,自言自语地说:“又是一个找人的。”

一个多小时以后,曲宁终于等回了先旗和艾米。看见两人相拥上楼、一脸幸福的样子,他心里酸楚楚的。进屋后,曲宁发现那张军用折叠床已被折放在墙的一角,知道果果肯定不会在这里了。

“你也在找果果?”艾米觉得惊讶。“听大姐一句话,别找了,你找不到她的。”

“为什么?”曲宁正想从艾米这里多了解一点果果。

“她是我姨妈的孩子,我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也算了解她了。小时候,她的性格和我恰恰相反,我喜欢动,而她喜欢静。我连大学也不想上,教授的女儿不上大学,许多人不可思议。真的,我不想上大学,一心痴迷我的油画,画画要到处跑,我喜欢跑。所以,果果说要找一个人来管着我。果果大学毕业前,她妈妈去了美国,后来,一切都变了。她喜欢飘来飘去,从一个城市到另外一个城市,从不固定生活地点。她是标准的‘change’一代,男朋友常换、工作常换、手机常换。这就是果果,单身,恋爱,同居,相信爱情,但不结婚。认识先旗后,我沉静下来,就守着他,一心地爱着他。而果果不同,她是特立独行的,像闲云野鹤一般。我有时真的很羡慕她,不受一切羁绊的生活原则和不在乎别人目光的生活方式。”

先旗听到这里笑了起来,他打断艾米的话:“喂!你是什么意思嘛?你是不是也想换男朋友啊?”

艾米吻了一下先旗的脸。她意味深长地说:“我怎么会舍得放弃你呢!”

曲宁迫不及待地问:“那你知道果果现在在哪?”

艾米说:“她来武汉是到一个什么影视制作公司拍广告片的,顺便见见她的情人。”说到这里,艾米有意朝先旗看了一眼,先旗不知道她为什么要用这样怪异的眼神看他,只听见她继续说道,“估计果果在武汉的事情已经做完了,而且和安安也闹僵了。那天清早,她和你离开后,中途见过我一次,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她现在应该在广州。”

“啊?她是广告模特?”曲宁睁大了眼睛,他想起在解放大道上那家金店,果果出手阔绰,气度不凡,知道那个女营业员和自己都曾误解过她。这个果果,在忽略别人的同时,也把自己隐藏在了影子的背后,真叫人捉摸不定。

艾米平静地说:“她现在是广告模特,也许明天就不是广告模特了。她不会做一项工作很久,除非是金钱的诱惑。”

“哦,我明白了,告辞!”曲宁起身冲出房间。

夜色弥漫,街火通明。曲宁抬头仰望天空,蓦地发现了一颗很亮很亮的星星。它的光亮,穿越城市满是尘埃与躁动的空气,直射了他的眼睛。曲宁很庆幸他能看见这颗星星,像是果果明亮而放肆的眼睛。他想起自己在“非常假日”前后两次去数灯光的情景,那个曾经走失的亮点,现在又出现在了他的头顶。他在心里说,果果,我看见你了,你能看见我吗?

曲宁的妈妈拎了一篮菜回到家里,看见曲副司令脸色不好,一问才知道,老头和宝贝儿子刚干了一仗。

她问:“曲宁现在在哪?”

“那小子跑了。”曲副司令回答。

曲宁的妈妈把脚一跺,“你还不去给我找回来?”

曲副司令把手一甩,“不找,谁也不准去找!”

一连挨过好几天,都没有曲宁的消息。曲宁的妈妈去了学校,同学说,没有看见曲宁来校上课。学校说,再过15天,曲宁还不到校上课,就将他除名。曲宁的妈妈整天哭哭啼啼,要曲副司令给学校打电话求情。曲副司令气恼地说:“不打,坚决不打。”

曲宁的妈妈偷偷给祝秘书打过几次电话,祝秘书总是躲躲闪闪的,他为难地说:“曲副司令知道了会发脾气的。”

她不止一次地在电话中向祝秘书哭诉,曲副司令也听见了。他说:“曲宁这小子开始骄傲了,他不在外面吃点亏,是不会回头的!等他碰得头破血流了,自然就会回家。”

曲宁的妈妈责怪地说:“都是你平时管他太严格了,把孩子逼上了梁山。”

曲副司令只好叹了一口气。“他6岁那年就知道自己回家,现在21岁了,还怕什么?”

曲宁的妈妈无话可说,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地溜走了。

一只钢制吊篮沿着高大的、灰色的建筑墙面缓缓上升。微风吹来,鼓起了一件花花绿绿的衣裳,直线移动的衣裳越变越小,最后定格在空中的手脚上,像一朵盛开的鲜花。在艾米的脚下,是武昌内环线的临江大道,游弋的快艇和飞奔的汽车,把水面陆岸划分成黄白两股曲线。

坐拥长江,精英物业。聪明的开发商给这个在建中的建筑物,取了一个好听的名字:“金厦银座”。艾米从腰间抽出尺子和画笔,在楼顶巨大的广告牌上一会儿丈量,一会儿涂抹。早晨的太阳,从高楼的背后慢慢爬上来,放射出耀眼的光环。经过薄雾的过滤,光环又透射出耀眼的光斑,笼罩了她的全身。从地面看上去,这时的艾米,本身极像一具用金属闪光漆彩绘而成的女俑,一具从唐朝走来的、动感的女俑。

先旗站在地面,用双手作喇叭状高喊:“艾米,快下来——!”

她分明听见了他的喊声,把头扭向先旗这边,妩媚地一笑。

他边打出手势,边不停地高声呼叫:“下来啊!”

艾米也高声地回答:“我正忙着呢,你等一等。”

钢制吊篮将艾米接回地面,他们相视着。

良久,先旗向前跨了一步。“你在说谎,你在骗我!瞧瞧你这身又脏又破的衣服!”

艾米说:“我被那家公司辞退了,总不能坐在家里等你喂饭吃吧?”

“你就是这样每天偷偷地溜出来,换上这件又脏又破的衣服,做这个又苦又累又危险的工作吗?老实告诉你,我跟踪你好几天了,你骗不了我!”先旗激动地连声说,“瞧瞧你,你做了些什么?”

艾米有一种莫名的感动,是被人理解、体恤、关爱后的情愫,在内心里不停地翻腾。面对先旗,她真的一时说不出话来。

先旗用手指着空中的广告牌,一字一顿地念了起来:“‘武汉宏发房地产开发公司、竭诚为江城人民添砖加瓦’你俗不俗啊?你这是在糟蹋艺术,是在作贱你自己,你知道吗?”

艾米轻轻地摇了摇头。“那字,那画,是我做上去的。可是,在这幅广告画的上面,还有一行小字,你没有看清楚。让我来念给你听——‘身临一种境界,唯我天地。成就一番喝彩,淡定天下。’你知道吗?这上面共有大大小小42个字,加上标点符号一共是46个。最大的字3平方米,最小的字只有0.3平方米,是我一厘米一厘米地丈量,一笔一画地完成的。如果你有胆量的话,你可以上去检查一下,它们绝对精确。”

先旗迷惑不解地望着艾米。

她继续说道:“我为什么要做这个又苦又累又危险的工作?我同样可以告诉你,是因为我感激我原来的上司,是大P教导我怎么去做小事,又怎么成全大事!一个连坐标都搞不清楚的人,一个连美术字都写不好的人,还奢谈什么艺术?!”

先旗不作声,一把拥住了艾米。太阳的光辉,在两个人的周身镶上了一道金边,并牢牢地把两个人重叠,静止。

每天夜幕降临,“非常假日”总是车水马龙,人潮如涌。过惯了夜生活的各式各样的人们,在把全市各式各样的娱乐场所走了一遭之后,都不约而同地聚集到了“非常假日”。

他们盛传“非常假日”来了一个非常出色的酒保,他调制的酒水,看着让你五彩缤纷,喝着让你飘飘欲仙。那个酒保,他以每一分锐利而挑剔的目光审视你的到来,他把你的喜怒哀乐勾兑成一杯色彩斑斓的液体。他对心情有着无以复加的敏感,对意境有着恰到好处的把握。所以,他会根据你所表露的神情,在你的酒杯中加入些许心情的元素,就像在咖啡里放入一小包伴侣一样简单。后来,他们知道了那个酒保的名字就叫安安。

“非常假日”的执行总管对四姨说:“安安是个人才。”四姨说:“那就先给他开3倍的薪水,让他玩玩。”安安知道后却说:“我只要这里的一个角落,我在等一个人。等那个人一出现,我就要和她远走高飞。什么海角,什么天涯,明天我要攀越喜马拉雅;什么高楼,什么大厦,钢铁能炼成幸福的家。”

安安说过这话后,四姨就时常来“非常假日”和他聊天,依然是那种冰冷如水。安安根本不去在意这个冷酷高傲的集团女总栽,他依然口无遮拦地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渐渐地,他知道了四姨是做贸易的,身价不菲,这个酒吧也的确是她的掌玩之物。现在,安安最惬意的事情不是和四姨聊天,而是四姨让他在这里有了一席之地。

这天,四姨在酒吧招待几位香港客人,安安送上了几杯鸡尾酒。香港客人说:“在香港都没喝上这样好的酒。”四姨的情绪少有的高涨,她对其中的一位香港客人说:“您满意他的话,可以带走的。”香港客人说:“四姨的,我们不能要。”安安觉出了他们的对话里,含有对他的深深轻蔑和侮辱。他回到吧台的后面,偷偷地喝了不少酒。

四姨似乎也喝多了一点,她送走客人又返回酒吧,叫安安上了“法拉利”跑车。她把车开得飞快,几次撞了红灯。

安安没好气地说:“深夜没有警察也不能这样开车呀!”

四姨满不在乎。“我喜欢开快车,叫他明日扣分、明日缴照好了。”

安安哼了哼:“当然啦,你有钱!”

四姨也哼了哼:“人嘛,什么都可以没有,但不能没有钱;什么也可以都有,但不能有病。还好,我50了,又有钱又没有病。”

安安想试探四姨:“你今晚是不是又要送我上新宜酒店?”

四姨有点不耐烦。“那里档次太低。”

安安急了。“你送我回酒吧吧。”

四姨没有答话,车一拐,开进了虹景花园。虹景花园是新贵住宅小区,一律的欧式别墅,但没有两幢相同的样式。安安从报纸上知道,这里的每一幢楼都由著名的设计师设计,由著名的建筑师建造。

四姨把安安带进别墅,安安惊呆了。室内富丽堂皇的程度,就像他小时候在电影中看到的欧洲某个国家国王的宫殿。站在门口,他看见光可鉴人的漆面紫檀地板,甚至不知道该不该迈步。

四姨盯着安安。“你坐呀!”

安安说:“我还是走吧。”

四姨冷笑了一声:“你是怕我强奸你?”

安安有点不好意思,勉强换了鞋,坐在宽松的米黄色的真皮沙发上。

四姨貌似温柔地说:“平时你为客人调酒,今晚你尝尝我为你准备的酒。”

她从射灯照明的红木酒柜中,拿出一瓶百年陈酿轩尼诗XO,倒了两杯,又从微型冰箱里取出冰块,各挟了一块放入两只杯中。他们边喝边聊起来,不知是气氛逐渐融洽的缘故,还是酒力逐渐消退的缘故,慢慢地,安安觉得自在多了,虽然头有点晕,不过还算清醒。

四姨放下高高在上的架子,向安安讲起了自己的身世。安安心想:这么晚了,你找我来就是为了给我讲这些滥故事吗?

四姨说她原先是一家企业的职工,丈夫是那家企业的业务员。她接着说,我们没有子女,搞不清是谁的问题,那时也没多想,反正老了有国家保着,图个安逸。80年代初期,丈夫成为最早下海的一个,几年下来,也有了一些积蓄。于是,他开了一间服装厂,生意还行。有了钱以后,丈夫特别想有一个儿子,我们这才想起去医院检查。一查,是我不行,我那时觉得我真的对不起我的丈夫。干服装这行,要经常去广州、温州一带摸信息、进面料,丈夫每半月都去一趟那些地方。刚开始还没什么,时间一长,我就发现有时他根本没去广州、温州,而是在武汉和一个女人鬼混。我们也吵过,打过,但他的心放出去了,就收不回了。他要儿子,我没有办法。后来,服装行业越来越难做,他就背着我把厂子卖了,拿了钱,连招呼都没打一个就跑了。我听说他们在温州买了房子,那女的也怀了他的孩子。我不想找他们,找也没用。也活该有报应,那年冬天,孩子还没出生,他们就闷死在卫生间里,是煤气中毒。

说到这里,安安看见四姨叹息了一声。他不知道四姨是为自己叹息,还是为丈夫叹息,抑或是为那个还没有来得及出世的孩子叹息。也许盼子心切吧,不管是不是自己的骨肉,多多少少总和自己有些牵连。如果那孩子不意外夭折,应该只比安安小上2岁。

四姨又说,别人都以为我拿了丈夫的遗产,其实,他那时在温州欠下了80多万,房产刚刚够抵债的。他的后事,包括那个女人的后事,都是我连夜赶到温州,一手料理的。回武汉后,我辞了职。10多年了,我没有再婚,也不想再要儿子。那些在我公司做事的孩子,我都把他们当成了是我自己的儿子。

安安在心里嘀咕,什么乱七八糟的儿子,还不是玩弄人家男孩子?!有钱的女人和有钱的男人,一模一样!

四姨上了楼,好长时间才下来,安安看见她换了一套粉色的蚕丝睡衣。四姨用手随便一指,“你上去洗澡,更衣室里有你穿的内衣,都是崭新的名牌,随便挑。”

安安上了2楼,东瞄瞄,西瞅瞅,好不容易才找到了浴室和更衣室。这是整体浴室,一个浴缸的面积,比他小时在家的卧室还要大出许多。

安安躺在水里,四周喷射出的温泉般的水柱打在身上,有一种痒痒的,疼疼的感觉。他用沐浴液堆起厚厚的泡沫,盖住了自己凸起的胸肌和光滑、平整的腹部,只露出一只脑袋来。安安感到紧张,他知道自己在洗完澡后,将会和四姨发生什么。那是他极不情愿的,他的心中只有果果,即使没有果果,他也未必就跟了四姨,这个可以做自己母亲的女人。

安安浑身一颤,又猛地把头埋进泡沫里。他呛了一口脏水,鼻腔有一阵难受的刺激。他想大声咳嗽,又怕四姨听见后寻了上来,于是,他憋住嗓门,咳出一团连水带痰的液体,然后,用嘴接住一股喷射的水柱,开始清漱口腔。当他感觉已经没有了异味的时候,他还赖在水中不想起来。如果这些泡沫可以做成一件睡衣,他会穿着这件睡衣,一直睡到天亮,睡到四姨要去公司上班为止。

楼梯传来了脚步声,安安紧张的情绪越来越强烈。他跳出水池,匆忙地擦干身子,胡乱地罩上了自己的衣服。四姨说的那些名牌,他一件也没有去找,也不想去找。他犹豫着走向浴室的磨砂玻璃门,只差一步,发现大理石梳妆台上,放有一瓶贴着外文商标的古龙香水。安安拿起来,朝自己耳后洒了几滴,是松木香型,这应当是男用香型。这瓶香水是四姨特地为自己准备的呢?还是先前被人用过留下来的呢?安安暗自思忖。这时,走道上清晰、密集的脚步声,已经容不得他细想了,安安鼓足勇气,用力扭开门锁,心头顿时涌起了一股前仆后继、舍身取义的超然感。

四姨在对面敞开房门的卧室里,朝他招了招手。他走向床边,朝半躺着的四姨轻蔑地一笑。那意思是,头可断,精可流,革命节气不可丢!

这是一张安安从没见过的大床。四姨挪动身子,坐到了床边。他立即闭上眼睛,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他感觉四姨的手在扯动他的衣服,并顺势从上到下,从外到里。他还听见四姨在说:“你的肌肉这么发达……”

安安听着这个女人说话,任凭她的手指弄来弄去。他僵直的身子,不由自主地打起了哆嗦,脚下的实木紫檀地板,同时被他扣出了一阵焦灼不安的声音。安安突然想起了他的母亲,这个弄他的女人就是他的母亲。

四姨一掌打在安安的脸上。“你在想旁的是不是?小贱种!”

安安说:“你骂吧,骂够了,就让我走!”

四姨躺在床上没有动弹,也没有说话。她微闭双眼,用手掀起一旁的丝质绣花被,盖住头,入睡。不一会儿,里面发出了轻一阵、重一阵的鼾声。安安听得出来,四姨在假寐!

他退出房间,下楼。在宽敞的大厅,他停下来,再次打量了这个令他无所适从的场所。什么是高贵,什么是下贱呢?高贵和下贱是互为转换的瞬间意识,在我们生活着的这样一个混杂的社会里,只有高贵的物,没有高贵的人。安安迈步出门,顺手拿了四姨放在茶几上的一只纯银打火机。他心想,这个玩艺儿不错。走出别墅群,安安通过保安把守的雕花大铁门,昂首阔步。身穿制服的保安给他打开了一扇侧门,礼貌地问:“您不开车吗?”他大声回答:“老子想散步!”

这时已是凌晨了,安安走在街头,有几个晨练的老人在梧桐树下比比划划,偶尔也有一两个骑着自行车、驭着菜篓的小贩从面前经过。

安安边走边大声喊叫:我爱的人名花有主,爱我的人惨不忍睹,不在放荡中变坏,就在沉默中变态。骏马呀,它有5条腿;大海呀,它一肚子的坏水,摸我鸡巴的人呀,她咧着一张大B嘴……

安安的叫声,惊动了晨练的人,也引来了路人的回头张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