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染病-女殇

王君>>女殇

第九章染病

我随大夫进了检查室,我仰躺在一个近似于架子床样的东西上。

十多分钟后,我出了检查室。

“是淋症,一种性传播疾病。”大夫说。

我吃了一惊,忙问:

“是性病,是不是人们说的花柳病?”

“是不良性交传播的疾病。”大夫又重复了一句。我紧张了,“刷”的出了身虚汗,姓栗的影子闪上了脑际,是他,一定是他传染给我的,姓栗的那副模样,姓栗的被老六逼着跪在地上时的可怜相,都涌现在我眼前。我怕了,肯定是他传染给我的。段小凤也是他害的,那个可爱又可怜的小凤。

段小凤和我有近似的经历,父母离婚后使她失去了教养的条件,是年迈的奶奶拉扯大的。小凤从小没有上学条件,也不是个好学的孩子,唯一的生活来源就是给有钱人家当保姆。这个无依无靠的女孩子却被她的主人在一个雨夜强奸了,她失去了生活希望,走进了小姐群又沦落成了妓女。

当大夫告诉她已无法治愈时,她便开始了对男人的疯狂报复,她发誓要把所有的男人都推向死亡,她说这才公平,她说这才是对那些玩世不恭者的报应,不要钱她也会和他们发生性关系。

姐妹们劝她,给她借钱治病,直到她把自己的积蓄,把家里所有的财产全部卖光,也没把性命保住,可怜的老奶奶又走上了无依无靠,老来孤独的境地。

段小凤临死前的剧痛和惨景变换着镜头展现在我的眼前:她的痛苦呻吟,她的呐喊声声,紧攥又颤抖的拳头,咬烂后流血的唇,肌肉和四肢的抽搐,面对死神的无奈和对生命的眷恋,面对放不下心的老奶奶凄楚的哭声,我的心碎了,好像我已成了段小凤,或者将很快走上段小凤相同的道路,我不能自控,哭出了声音。

“天哪!怎么,怎么也能这,这样呢!不要,我不,不要!”我双手揪紧了头发。

我的哭声引来了过路人的观望,我止住了。我怕他们说我活该,说让这些妓女全都染上性病,让妓女全都死去,让这个社会干净一点。他们绝对不会知道,不会理解一个妓女的无奈和不幸,谁也不会知道这个世上不干净的人到底是谁,都是些什么东西!

我挡了辆出租车钻了进去。

性病让我意识到,我的时间不多了。我开始了完成报仇计划的提前准备,我不能把病情让任何一个人知道,更不能把它说给老六,我怕失去对他的吸引力。我隐瞒了自己的不幸,然而,我却没有像段小凤那样去报复男人的想法,只有刘麻子这个仇人,只有刘飞那个畜牲。

我天天苦思冥想,天天期待着有一个理想的报仇计划出来,也同时希望病情有所好转,更惧怕生命的末日一天一天靠近。越是这样,越胡思乱想得厉害,越是恐慌越是彻夜不眠,为外公报仇的心越刺痛得烦躁不安。我深深体会了“人在病中想亲人”的揪痛,可我又能想谁呢?只有外公,我却不敢想,一想到他就是报仇,一想到报仇就内疚!老六的影子又出现了,我再次后悔没有答应嫁给他,如果答应了他的话,此刻不就有亲人了吗?现在,现在连病情也不敢说给他,还谈什么……

我抱起了郁金香,唯一能倾诉苦衷的“亲人”,我只能向它诉说,把悔意,把苦痛说给它,只有它……奇怪,我的惭愧感忽然出现了,怎么能把患性病的事说给它……

我把它放回了原来的地方。

我一点也想不出报仇的办法,几乎能想成痴呆症,我恨自己无能,难道只能这样吗?只能天天待在家里着急吗?如果这样,怎么可能为外公报了仇呢?真能如此的窝囊吗?

老六来过几次,我怕他看出来我患了性病,门也没让他进。我每天都往医院里跑,总盼着病情有所好转。然而,却全是失望,身体的不适越来越明显,小便一点也下不来了,不知不觉就流下痰样的脓液,小腹灼痛得无法忍受,脸也成了红色,烦躁的我真想跳进冷水缸里泡起来。

我似乎看到了我的末日,认为我已没有时间和机会为外公报仇了。我暗暗祈祷着神灵,让我能多活几天,让我杀了刘飞后再去死,现在要我死,真的不能瞑目哪!

我不能这样等下去了,我必须开始行动,可又该怎么个行动法?我的生命到底还有多久?

我又想到了上人院和上人院的仁真道长,去上人院烧香,求神灵保佑我多活几天,求那个智慧的仁真道长帮我祈祷……我忍痛朝上人院赶去。

我上了辆出租车,小腹一阵一阵地作痛,尿急感在车的颠簸下更加剧了。好不易到了上人院的山门外,我忙下了汽车,又是一股钻心的抽痛,不得不蹲在地上,歇了会儿,感觉轻了些,朝院内走去。

我矛盾极了,想马上见到仁真道长,又羞得对他开口,怕他笑我,说我不知廉耻,然而,我又不能徒劳一场。

我见神就烧香,见供台就磕头,见神像就祷告,我诉说着只有自己知道的话,诉说着我的冤冤屈屈,求神灵保佑我杀了刘飞父子,我用眼泪诉说着,用血泪求告……

“让一下,小姐,请朝那边让一下。”

忽然,有人推了我一把,我讨厌他不该打断我虔诚的诉说,怕神灵没听清或者误解了我祷告的意思,我生气地回头瞅了他一眼。

“他是谁!”我自问着,这人咋这么面熟,一下子又想不起来。他身边站了好几个人,看样子是不想让周围的信徒干扰他的祈祷!

我记起来了,是那个和我一起去京都的张副省长,他怎么也来这里,也来这种地方,难道他也遇上了难题,也来求告神灵保佑,他也有……

张副省长跪在铺垫上,虔诚的样子和我没啥两样,口里默诵着只有他知道的话,严肃的初见面时一本正经的样子。我暗暗诅咒道:你也向神灵祷告,你也会有难处,你这是在难为神灵,神灵不保佑你,你会说他不灵验。保佑了你,你又是个坏透了的伪君子,说不准还杀过人呢!杀了人也来求神灵保佑,保你平安无事,蒙冤的人又该咋办?天理良心何在?你置神灵于不顾!真要保佑了你这种货色,神灵又算个什么东西。

我“刷”的一个寒栗,自己咋骂起了神灵呢,不,不能怪神灵,神灵是慈悲的,是公正的,正是因为神灵的公正人们才敬他信他。“香子姑娘,香子……”

忽然有人喊我,声音挺熟的。我想起来了,是仁真道长,那个德高望重的、智慧的仁真道长,说我与善有缘的仁真道长,我想躲开,真的想躲开他,已来不及了,回头应道:

“道长,你好!”

“好长时间没见你来了!”

“忙……太,太忙!”我很不自然,我怕不小心说漏了嘴,把自己染上性病的话说出来,更重要的是怕污脏了清净的道院,亵渎了神灵,更怕……

“怎么不打声招呼又走了?”道长又问。

“我只想烧炷香,没,没打算打搅你。”

“你有心事,面部潮红,内火焦心,实症,你病了。”道长一下说出了我的病,我怕他知道了我患的是性病,忙道:

“我,我先走了,过几天来看你。”

“等一下。我想告诉你,软比硬好,软的东西是活的,硬的东西是死的,宁可软来,不可硬取。”

道长说了句我听不懂的话,我哪有心思再听下去呢?

我借故离开,匆匆下山去了。

我边走边想着道长叮咛的话,“软的东西是活的,硬的东西是死的,只可软来,不可硬取。”我忽然悟了出来,是呀!软的东西都是有生命的东西,当然是活的,草、人、水都是软的,所以是活的,是流动的,流动就是有生命的。死了的草是干的,干的自然就成了僵硬的,人活着是软的,死了便成硬的了。水是软的、柔的,所以是流动的。对呀!和人的牙齿与舌头一样,舌头是软的,牙齿是硬的,牙掉完了,舌头依然存在。他是教我不要硬来,只能软取,对,是这个道理,一定是。我必须想出个软的办法杀死刘飞,只有软的办法才能为外公报仇。后来我才明白,他说的软取并非我所理解的软办法。

我回到了住处,躺在床上思考着道长指点的软的报仇办法,可我又弄不懂什么是软办法!

老六又来看我,送来了很多生活用品,我能感觉到他对我没出去乱跑有多高兴,而且在用另一种方式表达着他是有能力让我过上正常人的日子。尽管他用心地帮着我,我的病情和利用他为我报仇的心依然在欺骗着他。

老六的电话不时有人打进来,他好像不愿干扰我,总是站在我听不到的地方和对方说话,我当然不在乎那些我认为与我无关的事。

老六又摊牌了,正式提出了要我嫁给他。

“香子,我知道你的苦衷,清楚你的冤恨有多深,也明白我是个什么人,可这些都不可能作为剔除我对你的情感。如果我能得到你的爱,当然是你发自肺腑的爱,我就知足了,我现在正式请求你,嫁给我吧!”

我早都作好了这一天的准备,说真的,他的那张脸我确实不喜欢,可我又完全清楚他对我是真心的,对我的情感毫无挑剔。可我还是不能说服自己嫁给他,包括我此刻的病情,更知道一旦杀了刘麻子和刘飞,他和我的命运会是什么结果,我想着自己的心事,没回答他。

“为什么你总这样待我?我不明白为啥你总让我无法揣摸!”他停了会儿,看了看一言不发的我,又继续上了他的说“教”,“如果你不同意或者对我的请求无动于衷,我依然会帮你把你的心愿了结,在以后的日子里,我也会一如既往,按我的想法去做。我还想告诉你,在我心中,你永远是纯美、圣洁的天使,就像你爱惜你这盆郁金香一样,无私地把一切奉献给你。”他走近了我的郁金香,背对着我,屋里又出现了沉寂。

我的心乱极了,也许女孩子都这样,经不住男人的死缠活磨,或者是好话奉承,我无法再沉默下去了。老六的真情,使我的心泛起波澜,说不清是什么味道,也无法说什么,因为自己的病情自己知道。

我望着他那自信的样子,那双冷酷又可怜的眸子,回忆着他的所做所为,思考着他的言谈举止,以及他对我这个妓女非常人的认识,觉得他是理解我的,也许他走过的也是条无奈的路。

我好像已看清了他的心灵和个性,那张令人生畏的脸也一下改变了,没有了讨厌,没有了,反而有种特殊的吸力。我想对他说:嫁给你。可我不能,我知道已经迟了,没有了权利,没有了资格,走向黄泉路的名单已写上了于金香的名字。

一想到患了绝症,我不想让老六继续再对我抱有幻想,更不想因自控不住把患病的话说出去。然而又不能自已,翻来覆去地煎熬着无法解脱的心,不断地出现将要失去他的预感。

“我理解你,可我总是个妓女,谁也改变不了的妓女!”我试探着又一次老话重提。

“我不是说过了吗,那只是一种行为上的丑陋。”他依然很坚定。

“至少再给点时间,哪怕是几天也行。”我给自己留着余地。

“行,行,几年我也等。”他高兴得差点跳起来。

“铃铃……”老六的电话又响了,他拿起电话又出去了。

他忽然返回来,一脚门里一脚门外说道:

“我有事,先走了。”他拉上门匆匆离去了。

我一下冲到了窗前,揭起窗帘的一角……

当我的心沉在与老六的情感纠缠中时,余姬正陷于另一种焦虑。那时候,余姬去京都电视台工作的调令到都峪电视台已一个星期了。这个消息对于余姬来说,当然是天大的喜事,对刘飞而言,却并非是件好事,刘飞当然不会心甘情愿地让余姬离开他,又不得不因余姬掌握了自己的犯罪证据而忍痛割爱。

巧的是,都峪电视台却不同意余姬调去京都,听说是上面的意思,理由还是余姬上广电学院时的费用都是电视台出的,而且在她要求去广电学院深造前就说得很清楚:无论什么情况下,余姬也不能离开都峪电视台,除非主管领导同意。

刘飞当然高兴了,是电视台不放你走,能怨我什么,我该做的都做了。余姬却认为:电视台不放自己走是一方面的原因,而和刘飞以前做的手脚也有关系,现在也不一定不暗地阻挠。刘飞的心,刘飞的人品,余姬当然太清楚了。为弄清刘飞究竟还在做什么,使自己能尽快离开都峪市,她准备和广电厅庞厅长见一面。

庞厅长是原都峪市电视台台长,一年前提升为广电厅副厅长的,余姬上广电学院时就是他送去的,他对余姬的美色早已垂涎三尺,当然也就特别关照余姬。也是因为如此,他升副厅长时,他的对手整理了他和余姬“特殊关系”的材料,多亏余姬没有那种念头,只是把庞厅长的“照顾”认做领导对下级、长辈对晚辈的关心。也是因为社会风气严重污染,年轻人的意识发生了变化,认为谁要能和权力挂上关系,工作上的顺畅,利益上的获得,都会轻而易举地得到回报。连那些热衷于权力的大男人们,也会放下男子汉的架子,奴颜卑膝于权力的脚下而唯命是从。热衷于权力的女人们就更不同了,特别是那些多少尝到过权力“味道”的女人们,会和苍蝇一样围着本来就不干净的权力在握者谄媚卖乖。庞台长认为余姬当然不会放过和他这个大台长建立“关系”的机会,他对余姬多方照顾后却没啥反应,心中虽然不悦,却一直又不愿放弃有朝一日的想法。提升副厅长时,他是因此出现了些阻力,落实后反而感激余姬,认为余姬没让自己的目的达到反而是件好事,感激的同时越发地迷上了余姬。副厅长的位子坐稳后,又开始了非得到余姬不可的打算。

刘飞和余姬的风言风语自然会传到庞副厅长?穴当时是台长?雪的耳朵里,庞副厅长岂能不吃醋,情敌间的心理妒恨自不必说。要论二人职务级别,当时的刘飞小他半级,要论人际背景,庞副厅长又不得不忍让几分。山不转水转的庞副厅长虽然有了实权,可要明着对付刘飞还是时候不到,何况,明着和刘飞在这个问题上斗会让人笑话。工于心计的庞副厅长便来了个“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等待着机会。正好,余姬要调去京都,他提上来的现任台长少不了早有禀报,这便再次产生了必须得到余姬的打算,心想着就不让你余姬离开都峪电视台,你刘飞又有何能耐打通我姓庞的这个关节?

余姬当然不会知道庞副厅长的火窝在了哪里,只是有着对老上级曾经关照过的感激之情,当然不会想到庞副厅长内心是什么。新任台长虽不知其实情,却又得看着庞副厅长的意思办事,依然以电视台当初的协约为由,不给她办理调离手续。余姬怀疑的却是刘飞在有意作梗,一边给刘飞施加压力,一边亲自寻找着离开都峪的路子。思前想后,还是准备求老上级庞副厅长帮这个忙。在余姬的心目中,庞副厅长是个惜才又正气的领导,一定会帮她的。她好不易找到了多年没联系了的庞副厅长的电话号码,却是个空号,知道庞副厅长已换了电话,又问了几个同事,都说不知道,一时没了主意。

她忽然想起了朱鸿,朱鸿曾经说过庞副厅长到过他的娱乐城喝茶的话,朱鸿的特点就是情商高,见官就拉扯关系,这一点她是知道的。那些能发横财,发展特别快的“企业家”,靠的都是情商的特别功能。朱鸿一定会有庞副厅长的电话或者联系方式,拨通了朱鸿的手机。

“喂!朱老板吗?我,余姬。”

朱鸿因余姬在他的娱乐城抓住了刘飞和小姐的丑事,一直不敢给余姬去电话,突然听到了余姬的声音,很是激动,忙答道:

“余姬,好长时间都没听到你的声音了,说实话,真想你了。”

余姬本来就讨厌朱鸿,听到朱鸿的奉承直起鸡皮疙瘩,本来早都想臭骂他一顿,这阵子又来了句酸溜溜的让她难受的话,真想给朱鸿几句,权衡再三又觉得此刻不能,至少自己有求于朱鸿,只好应付道:

“你能想我吗!你这个整天泡在发臭了的花瓶堆里的大老板,还会想我,对了,不给你扯淡了,你有庞厅长的电话吗?”

“庞厅长,怎么……”

“广电厅副厅长嘛!”

“噢!有,有,别急,我查一下,一会儿给你打过去。”

“不用打电话了,发个信息就行了,我还有约会呢。”余姬真不想再听到朱鸿的声音。

朱鸿把庞副厅长的电话发来后,余姬很快和庞副厅长联系上了。庞副厅长一开始很冷淡,再三追问余姬怎么知道他的电话,口气极不高兴。余姬说是朱鸿告诉她的以后,庞副厅长却一下改变了态度。余姬本来就是个很有心计的女孩子,也就明白了怎么回事。加上几句认错道歉的好话,贼心不死的庞副厅长也就来了个顺水推舟,约好第二天晚上在红太阳娱乐城的茶厅见面。

第二天晚上,余姬提前朝红太阳娱乐城赶去,她知道庞副厅长的毛病,无论在什么时候,都要以一个日理万机的形象展示在下级面前,何况自己又有求于他,也就不能说什么了。

余姬上了电梯,很快到了五楼,刚走出电梯,突然发现对面出现了自己的身影,一旁站了个男人。她左右看了看,没有人呀!她以为是幻觉,再仔细看时,真是自己,衣服却不一样。对面的影子也看着自己,两人同时愣住了!由于这里是“欢场”,她当然怕失身份,忙扭头去了茶厅。

说到这里,你能猜到余姬看到的那个“影子”是谁了吧?

余姬要了杯果汁,反向于门口坐了下来,等候庞副厅长到来。看看过了九点,庞副厅长依然不见到来,她心里犯毛,难道庞副厅长真不给自己面子了?还是……不可能!他就是这种人,喜欢昙花一现。真要有的话,那就是受刘飞影响,几年了没和庞副厅长联系过,可自己已在电话里认过错了,他也说了不会和我计较的。她下意识地拿起了电话,却又放了下来,再等等,他不会不来的,而且亲口说不见不散。

看看又到了十点,庞副厅长还是不见人,这才给庞副厅长拨去了电话,却传来了庞副厅长消极的声音:

“谁呀!咋这时候打电话呀!”

余姬一怔,他咋是这种口气,难道忘了是和我约好的吗!还是……

“庞副厅长,我是余姬,咱们约好……”

“噢……噢,看我这人,一忙都给忘了,对不起,你在……”

“在红太阳茶厅,都等了两个小时了!”

“这样吧,余姬,你——和谁……你,你们聊吧,我就不过去了,时间也太晚了……”

“就一个人。如果你忙的话,就另约时间吧!”

余姬真弄不懂庞副厅长为什么不来,看样子又没忙什么事,为什么要问我和谁呢?她揣摸着,又听到了庞副厅长的声音。

“余姬,这样吧,我们还是选个静一点的地方,最好我们两个,我知道你找我做什么,茶社那种地方眼稠,免得和以前那样,说咱俩有什么特殊关系,事情反而不好办。”

余姬心想,说的也是,便道:

“厅长,那你定地方吧!”

“譬如说……静一点,都行,你不是糊涂人,余姬,人家说咱俩的关系不正常,你说,这都是什么话呀!真要有了,我还觉得值呢,又没有,倒弄得风风语语一身骚,我总不能饿着肚子背黑锅吧!”

余姬明白了,庞副厅长失约的原因就在这里,是怕别人说闲话。可后边的话怎么又那么地让人费解?余姬的脸突然红了:庞副厅长没安好心!可还得求他,他又说了知道我找他因为什么,他一旦有了这种想法,问题就更大了,这可怎么办?

“余姬,余姬,这,这电话又出毛病了。”庞副厅长没有听到余姬的回答,以为线路出了故障,余姬借机挂断了电话。

“铃铃……”电话又拨了回来,她没敢接,怎么回答他呢,电话不断地响着,只好又接上了。

“对不起,电话出了毛病,这样吧!还选红太阳,你要个包间,然后通知我,到时候再说吧!”

余姬丧气地出了红太阳娱乐城,一直注视着余姬的朱鸿却跟了上来。

“余姬,怎么又走呀,耍会儿再回去吧!”

“不了,我还有事。”她头也没回地上车走了。

余姬回到家里,刘飞正看着足球赛,手舞足蹈的,余姬本来就不喜欢体育运动,见刘飞那个样子,没好气地一下关了电源,刘飞看了她一眼,无可奈何。

“怎么了,谁惹你了,把气发在我身上,去京都的调令不是都下来了吗,是你们台里不放,我有啥办法。”刘飞没好气地说道,却不敢太厉害,偷瞟了眼余姬,两人的目光却撞在了一起,余姬怒道:

“没办法,怎么有办法坏了我上次去京都电视台的机会呢,要不是你,咋会有今天的难场。”

“那,那还是因为爱你。谁能想到会是这个结局,同屋不同房的算怎么回事儿!”刘飞说着话,打开开关,拿起了电视机遥控板,故作镇静地朝沙发上坐去。

自从那次刘老头子拒绝了刘飞的请求至今,余姬一直没和刘飞同过床,无论刘飞怎么死缠活磨,都被她呵退了。

“刘飞!”她忽然大喊了声,“我这辈子全毁在了你的手里,你就不觉得惭愧吗!倒好,你和庞副厅长勾心斗角,本来人家送我去了广电学院,应该感激人家,你却偏偏和人家过不去,这下卡在他手里,你,你说该咋办?……咋办!”

余姬说着说着委屈地哭了,刘飞顾不上再看电视,目光转向了余姬,刘飞还是心痛余姬,站起身却不敢朝她跟前走,只是手脚无措地看着。余姬越哭越伤心,嘴里不住地“嘟嘟囔囔”着报怨的话,刘飞只好去了卫生间,弄热毛巾拿了过来,递给了余姬。

“别伤心了,再想办法吗,天无绝人之路。”

又过了会儿,余姬不哭了,把和庞副厅长约会,庞副厅长没来,怎么通的电话一一说了出来,刘飞听着听着却来了火。

“对呀!你不是老怪我和庞副厅长合不来吗?我早就知道他心怀鬼胎,这不,是你说出来的,这能怨我什么呀?”

“你们都不是好东西,别猪笑老鸦黑。不管咋说,人家不签字我就走不了。”余姬又哭了。

刘飞又没话了,脑子里翻动着和庞副厅长交手的前前后后,余姬知道再也不能强逼他,低下头想着自己的心事,刘飞忽然道:

“我有个办法,拿住他的把柄,逼他同意。”

“嘻嘻,嘻嘻,能啥呢?你能拿住人家啥把柄,你干了那么多恶事,丑事,犯法的事,谁又能拿住你的把柄呢?你们这些赃官谁没有狐群狗党?谁没有保护的上网下线?”

“有,你只要按我的说法做,一定能抓住他的把柄。”

余姬知道刘飞干这些事是内行,正是因为刘飞的阴险毒辣,她才不愿和刘飞再继续下去。可此刻,还得听听刘飞的想法,她用肢体语言反馈了让刘飞说下去的意思。

“你继续约他,和他见面后,我打电话告诉你说有急事返回,然后让小姐进去陪他,这个人也是红太阳娱乐城的玩客,把他的行为录下来不就成了?”

余姬听着刘飞的安排,心里越发憎恶这个衣冠禽兽的流氓,为了趁早离开刘飞,她默许了。

刘飞起身,走到了镜子前捋了捋衣服,转身对余姬道:

“说好了,庞副厅长一旦签了字,咱俩也该合床了吧!”

余姬没有表态。

“好,我先走了。”

余姬依旧没吭声。

刘飞出了门,立即用电话通知了朱鸿,说自己马上到红太阳娱乐城。

朱鸿当然不敢怠慢,刘飞的毒辣与阴险朱鸿可是常常领教的,他知道刘飞来这里就不干人事,忙吩咐手下人安排刘飞所需要的“玩物”。

二十分钟后,刘飞进了红太阳娱乐城,朱鸿在后楼梯口接上了他,一直送进刘飞的专用间,朱鸿还是老一套,问:

“要谁,今晚没有新到的?”

“少废话,哪有心思干那种事,坐下,有正事呢!”

朱鸿老老实实地坐在了一旁,刘飞把余姬和庞副厅长通电话的事说了一遍,少不了再加些水分进去,朱鸿听后大半天却没说话。

“咋样,说说你的看法?”刘飞问道。

“这,这事还真……”

“咋?不想帮这个忙?看来咱俩的交情是比不上姓庞的了,怕他?”刘飞以为朱鸿因怕庞副厅长而为难,故意用激将法逼他。

“怕个球,他又管不上我,只,只是一下想不出个顶好的办法。”朱鸿确实也有顾虑,他不想把自己卷进政治斗争中去,一旦庞副厅长知道了是他干的,娱乐城照样不得安然。但他更怕刘飞,刘飞会比庞副厅长直截了当,闹不好自己还得坐牢。他又想到了刘飞的好处,要不是刘飞保护,恐怕这个娱乐城早都成了“郁恼城”了。

“老办法,把摄像镜头检查一下,拍下他和小姐的场面,逼他办事。”刘飞逼道。

“行倒行,就怕……”

“好吧!也不难为你,”刘飞拍了拍朱鸿的肩膀,站了起来,“我走了,另选个地方,活人还能让尿憋死。”刘飞见朱鸿有顾虑,便来了个摔包计,朱鸿一下急了。

“别,别急吗!想个两全其美的法子不更好吗!”

“能有啥两全其美的法子,这个忙帮还是不帮!”刘飞干脆来了个“逼上梁山”。

“帮,咋能不帮呢!万一没有更好的办法,就这么办好了,不过,得把人配合好,别和那次录田部长一样,白忙活几个小时,却放不出图像。”

“这是你的事,我不管,好了,就定在星期天晚上。来,上‘菜’”。

刘飞见朱鸿答应了,心思着事已办妥,也该是自己玩的时候了,催朱鸿快点上“菜”。

“别,别急,”朱鸿忽然喜哈哈地说道,“有办法了,两全其美的办法,对谁都好,妙,妙……”

“什么办法,看你那样儿,还卖啥关子呢?说!”刘飞并不在意。

“让你的宝贝余姬用信息联系庞副厅长,就说她嗓子发炎了,很厉害,但还要约会,说她其实也感激庞副厅长,对庞副厅长也有……”

“屁话,什么鬼主意。”刘飞打断了他的话。

“别急吗!听我说完。最后打上个‘想你’的话,这就大功告成了。”

“那,那余姬咋办?”刘飞依然没听明白。

“不需要余姬出面,有个替身……”

“替身……”

“有个小姐,长相、个头、举止,和余姬一样,只是声音有点差别,也不太大,所以……”

刘飞明白了,似乎他也有些印象,可一时又记不起来。刘飞心里明白,朱鸿只要能想到的,从来都能做得滴水不漏。

朱鸿又让小莲花找我了,而且带来了所谓的好消息。我答应去见一下朱鸿。

晚上六点,我淡妆后朝红太阳娱乐城走去。此刻的我已对接客挣钱没有了兴趣,也许我报仇所需的钱已绰绰有余,也许我心中已有了老六那个精神支柱,我似乎有种说不清的支持力量,好像这个人间也忽然出现了让我可留恋的什么拉扯着我不愿离去的心。

我也因此悟出了个道理,人间所有的亲情,人情,友情,爱情,说穿了只是个精神寄托的概念,在你伤心之刻,大难来临之时,能有一个完全信任的人伸来一只援助的手,或者放心地躺在他的怀里安静片刻,这便是最大的慰藉。除了这些,所有的情又能做什么,又真正能做到什么呢?

也许“人逢喜事精神爽”,也许这些说不清的理由给了我力量,我的病痛明显地减轻了许多,感觉身子特别地舒服。去红太阳娱乐城的心态也和以前不一样了:我已不是一个妓女,而是一个要和老板朱鸿交易什么的生意人,朱鸿那高高在上的身价,居高临下的老板也和我成了平等的合作人。我直起腰杆走进了他的办公室。

朱鸿没在。

我迎身去了主管歌厅的黄经理房间,与其说他是朱鸿忠实的助手,不如说是朱鸿养了一条有思维的狗。

“嗨呀!是香子!你怎么才来呀?朱总刚还说你呢!”黄经理表现得很惊讶,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

“朱老板呢?”我好像换了颗心,完全和朱鸿是平等的人。

“好像和……和刘局长在一起,刚才还……”

“刘局长?”我的心“噔”的一下,“哪个刘局长?”

我首先想到的就是刘飞,一听到刘字我就黑血上涌。

“是公安局的!”

“叫,啥名字?”我开始紧张,追问了一句。

“刘飞局长!”

“噢……知道了!”我强制自己没把情绪表露出来,气已不打一处来了,朱鸿一定又给刘飞拉皮条了,或者又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这个刘局长竟然也能在大白天堂而皇之到这种地方来找朱鸿,真是光屁股撵狼,胆大不要脸。也好,原本想离去的我突然产生了必须见到朱鸿的打算,我要看看他们又要干什么勾当。对黄经理道:

“你能和朱总联系一下吗?”

“嘻嘻!咋不能呢!谁不想为香子小姐跑跑腿那是假的。”天啊!黄经理今天是吃错了什么药,还是别有用心。

从黄经理突变的殷勤上,我又一次认识了自己,认识了自己的另一种价值。平时这个彻头彻尾的奴才角色,这个从不把小姐们当人看的货色却一下子以宾敬我了,我预感朱鸿定有重要的事情求我。

很快地,朱鸿回电话了,说他马上赶回,让我在黄经理办公室等他。黄经理忙着沏茶倒水,热情的样子真不敢相信他就是从前的黄经理。

“荣幸,荣幸,香子姑娘能在我这里坐会儿,够给黄某面子了。”他送着难堪的媚笑,“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乐意干,乐意干。”

“不用,谢谢你,黄经理!”

“不谢,不谢!”他脱胎换骨地成了条哈叭狗。

我很奇怪,才多长时间没来这里,他的变化如此之大,到底因为什么?

门口忽地闪过了朱鸿的影子,径直进了他的办公室。

“朱总回来了,我叫他过来。”黄经理又说。

黄经理一句“叫他过来”,我再次感到了我的份量有多重,一个妓女忽的有了如此大的面子,连有钱有势的朱鸿总经理也得过我这里来,更肯定了朱鸿要见我的重要性。我说:

“不用了,我自己去。”

我走进朱鸿的办公室时,他已沏好了茶水,见我进来,不自然地笑了笑,道:

“茶水齐备,恭候于小姐大驾光临,请坐,请坐!”朱鸿反常地亲热,没有了从前的老板架势,完全的有求于人或者接待贵客的礼貌,还有点不好意思的拘谨。我笑了笑,坐了下来,心想着他会提出什么样的要求。

我忽然觉得好笑,人不如畜牲的好笑,畜牲会一如既往地走着自己该走的路,人却不同,今天是个奴才,明天会成为主子;或者在权力面前当奴才,又在奴才面前当主子,求人者和人求者完全可笑又可怕的两个角色。从朱鸿此刻的表情上,我又成了个观众的角色,不是在和他谈什么交易,而是在看他怎么把戏演下去,然后再评说评说他的演技是几流水平。其次的感悟就是,在以后的交际中,我必须始终把自己放在观众的角色上,这样会清醒地看到这场交际的游戏怎么开场,怎么演出,又怎么结尾。各种人的神态、心态、交易的方式,诡计的施行,官场上的口是心非,求人时的胆怯与狡猾等等,我会一目了然,会轻松自如,会更有穿透力地把这场戏准确地评价出来。

“好长时间了,连个人影也不见,真还有点想呢!”朱鸿还是一句老话,在他要用的,或者说准备用的人身上常用的一句老话。

“朱总真会开玩笑,咋可能想一个下流社会的妓女呢!”我话一出口,他的脸“刷”的红了。朱鸿曾骂我是个下流的妓女。

“我说的是真话,不是画蛇添足。”他为他的开场白掩饰着。

“朱总,我只想知道叫我来做什么,以便掂量能不能做到或者能做到些什么。”我不想让他在“配角演员”的角色上浪费时间。

“没,没啥,还是刚才说的,人嘛!相处得久了总还是有感情的嘛!别说咱俩没啥矛盾,就是两个曾经有过不愉快的人,分开的时间长了,也还想见见面呢,何况咱们还是朋友呢!”

“那就谢谢你了!我还有事,下次再谈吧!”我只能提出走,得让他把内心的台词表白出来,别这样兜圈子。我站起身,拉了个走的架势,“我约了人,是……是四点三十分,现在已三点四十分了,我先走一步,改日见!”

“不,不是,请等等——”他急了。

“有啥……”

“帮个忙,不大的忙,报酬吗……可以高一点。”他的戏不得不进入主场。

“这要看啥事,我有没有这个本事。”我又深入了一步。

“刘局长给咱红太阳娱乐城可是出大力了,这你也知道,没有他的支持和关怀,没有他的指导和鼓励,红太阳娱乐城也不会有今天。我朱鸿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实话对你说,刘局长想求人给他的小情人办件事,劳驾你……噢!和上次去京都一样,‘活动’一下,只要客人高兴了,一夜一万块,咋样?”

朱鸿突然提到了去京都的事,我像被毒蜂螫了一下“森森”作痛。他又要我给刘飞帮忙了,成全刘飞情人的好事,让他们再去坑人害人,这不是跟自己作对吗?这不是助纣为虐吗?我明白了刘飞能平步青云,仕途显赫的又一个原因:一无文化,二无良心,依靠人情背景,依赖歪门邪道升官发财。他演的戏已有主题了。我不可能为仇人帮这个忙,怎么可以这样的反仇施恩呢?可我又不能一口回绝,回绝了也许会出麻烦,刘飞要是知道他强奸的是我,这个都峪市恐怕就没我的立足地了,自己这么长时间以来一直回避刘飞的辛苦也就毁于一旦,还何谈报仇雪恨呢?答应朱鸿又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我权衡再三,还是冷处理——拖延时间为上策。

“朱总,我身体不好,一直在家养病,红太阳娱乐城那么多姐妹,随便挑个女娃不就行了吗?我保证,一万块谁都想干。”

“不,香子,别人不行,嫌钱少了可以商量吗!”朱鸿更急了。

“真的我身体不好,一时又恢复不了,这和钱多少没啥关系。”

“就一个晚上,你就别推辞了,算我求你,就这一次,最后一次还不行吗!”

朱鸿的样子反馈给我他的难处,我知道他惹不起刘飞,也许他已在刘飞面前拍了胸膛,或者说已承诺了刘飞,他的表情才如此可怜。为了让他说出实情,我又问道:

“刘局长到底想做什么,想要什么?我也得掂量掂量我值不值得付出,说实话,我已找到了依靠,可以不去为钱做那些事了。”

“是,是有男朋友了吧?”他有点紧张,又表现得无所谓,集中的眼神却反映了他很认真的心态。

“应该是吧!不过,他太喜欢我了,我有点不习惯。”我故意说着让他猜不准的话。

“是,是谁,在,在哪个单位,是政府机关,还是企业……”他神兮兮地发问。我知道朱鸿最怕当官的,又编了句:

“政法委。不过,他的年纪有点大,还请朱总为我保密。”

“会,会的,是,是哪位领导?”他非常认真,而且面部出现了为难感,我又收了回来。

“暂时不告诉你,请理解。”

我明白话不能说透的道理,就像一个女人不能把自己全暴露给丈夫一样,那会失去吸引力的,和说破了的机关不灵验一样。

“其实也,也没啥大不了的事,”朱鸿的话一下变了味,吞吞吐吐的,不知是有啥顾虑,还是被我的话打乱了方寸,反正没把话说明。我见他不想说出实情,起身又拉了个走的架势。

“那好,那好,没大事了就好,朋友嘛!平安是福,好吧!我还得去医院呢,再见!”

朱鸿这下慌了,差点没跳过桌子来拦我,我做着执意要走的样子。

“别,别急,别急,香子,我说给你还不行吗!”

朱鸿的急迫再次证明,我以“观众”的身份观察事物的正确性。我一下子觉得自己长大了,聪明多了,朱鸿这样的人也能被我攥在的手掌心里,我对自己更自信了,还得让他再急。又道:

“你以为我想管闲事吗?”我变脸了,“告诉你,我的事也逼到了眼眉上,哪有时间和一个小小的局长兜圈子?你也知道,上次去京都,大概你明白我陪的是谁吧?不还是看在你的脸上才给了别人面子,你反而不把我当朋友看待!”

“岂敢岂敢,我说香子,我能不知道你给我面子吗?坐,坐下,坐下好说……”

他离了座位,走到我跟前,拉着我的胳膊坐了下来,顺手递来了杯水。

“是这样的,不过,哪儿说哪儿了,别传出去就行。”

“我是个多事的女人吗?”

“不,不多事,这我咋能不知道呢!”朱鸿不得不讲出了刘飞为余姬调工作,有求于庞副厅长,庞副厅长心怀不轨要我顶替余姬,我一下联想到了那次去京都的事,一股心酸泛了上来,真想马上离开。朱鸿却没注意到我的情绪,依然说着让我如何扮演成余姬,如何录下庞副厅长的像,成事后刘飞如何重谢,全盘端了出来,他很有把握的样子,我的心却在滴血。

“朱总,我已说了身体不好,我要去医院看病了,以后再联系吧!”我真的要走了。

“不行,香子”,朱鸿又拉住了我,“没时间了,这个忙要是帮不了,刘飞这人你也知道,心狠手辣的,恐怕不光是穿小鞋的事,我求你了!”

朱鸿终于说出了他和刘飞的微妙关系,平时借刘飞耀武扬威的派头不见了,露出了本质的可怜与无奈,我更气了,我说:

“我总不能连命都不要了吧!”

朱鸿不敢强求我了,想了想后说:

“那,那我们怎么联络!”

“我叫莲花找你。”

“不行,香子,你的传呼机号……”

“丢了,很早以前就丢了。”

我是用过一个阶段传呼机,那还是刚进入小姐行道那阵子的事,是为了拉扯生意。后来客人多了,为减少麻烦,我把它送了人。朱鸿一听我把传呼机丢了,更着急了,一下拉开抽屉,拿出了部手提电话,往桌上一放说:

“这样吧,这部手提电话你拿着,噢!还有充电器,”他又侧身从桌斗里拿出来充电器,“这样有利于我们联络,过后再……对了,就送给你吧!自家人嘛!”

我没客气,拿过了手提电话转身出门了。妓女嘛!能拿便拿,能得便得,还讲什么礼不礼呢,何况面对的是朱鸿这样的老板。

我离开了朱鸿的办公室,大脑交替着各种复杂的镜头,刘飞是为了求人办事,和那些买官行贿的人没啥两样,我不过为他们充当了行贿的礼物,更大的交易当然少不了钱,只是那种贿礼的数据不可能让人知道而已。

钱是实际的,可在此时此刻,对我这个生存在最底层的女子来说,已不是从前那么重要,那么有诱惑力。我已拥有了足够的数字,我已瞧不起金钱了,不会再去为钱出卖灵魂,再不会为钱去出卖人格,也不会为钱把肉体作践,我要的只有报仇。

我去了医院,挂了一直给我治疗的大夫的门诊号。

“我已没有了任何痛苦,连一点感觉也没有,是好的迹象吗,不会是回光返照吧?我的朋友曾经也是这样。”我问大夫。

“朋友是什么病?现在呢?”大夫不在意地问道。

“花柳病,医生说是性病。已不在人世了。”我的心不自觉地痛了。

“你的病虽然属于性传播疾病,可只是一种常见的淋症表现,消炎灭菌是最主要的治疗法则,就像生活中某种人的偏执一样,偏执在俗语中就叫倔犟,虽然也是一种病态,却不属于精神病范围,淋症虽然是性病,却不同于梅毒。”

“啊!你不是说是性传播疾病吗?”

“是呀,可性传播疾病不一定就是花柳病呀!乙型肝炎也属性病范畴,但它却是一种特异性病原体,就不能说明乙型肝炎就是梅毒呀!”

天哪!我虚惊了一场。我的心情一下子放松了。谢天谢地,我怎么这么傻!我忽地成了一个新人,像一个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新人一样兴奋。在大夫的指导下,又带了些药,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庆贺才对!老六的影子忽然又出现在脑际,应该把这个消息告诉他。我有爱他的权利了,我有了。

又过去了两天,我没给朱鸿消息,手机根本就没开。他急了,又把小莲花派来我住的地方。

“香子,你咋不开机呢,朱鸿快急死啦!”

“急什么?”我故意问道。

“真的,他慌了,还没见过他这样呢,咯咯咯咯!差点没给我跪下呢!咯咯咯咯……我咋,咋突然值钱了,咯咯咯咯……”小莲花笑得很开心。

“啥事,找我啥事?”我明知故问道。

“不知道,反正叫我找你。”小莲花收住了笑,忽然很认真。

“去不了,我有事呢!”我借故推托着,我不想把小莲花也拉进去。

“那不行,你不去,朱鸿会怪我的!”

“真的去不了。”

“不行,不行,那你也得给他回个电话,别让他说我没来找你。”小莲花急了,我知道她的难处,她是得罪不起老板的。自己干的那行本身就不是个正道,那种场所的老板更不是人。

“别急,小莲花,我回电话,你别怕。”

小莲花见我答应了,高兴地耍了个鬼脸。

“那我就不走了,晚上一块去见朱鸿。”

说着话,老六却推门进来了,小莲花不认识老六,以为是我的客人,起身告辞了。

我对老六讲了刘飞叫朱鸿约我的事。他听着听着沉下了脸,一个劲地抽烟。我知道他恨朱鸿,又不能在我面前说什么。我看着他的样子直想笑,真的,我发现他跟个小孩子一样的可笑又可爱,一种说不清的感觉。

我又一次望着郁金香,想把这种感觉和它共同分享,还有我总以为随着那两把泥土一同来的外公的阴魂。外公的影子又出现了,目光却像把锐剑似的刺向了我,痛感“刷”的传遍了全身。我用力地摇了摇头,强制自己别这样,我知道不是幻觉,是自己真的对老六产生了爱慕的心理。可我却希望老六赶快离开最好,我故意对老六道:

“时间不早了,我得去见朱鸿。”

“你是在赶我走?为什么非要那样活着?”

“我活着为什么你应该知道!”我的语气有意无意地加重了。

“报仇。可现在,现在你又为什么?”奇怪,他完全一种已经把仇报过了的口气。

“这个冤债一天没结束,我就得为它去努力。”

“别这样了好吗!”他又乞求了,“我已经安排好了每一步计划,刘飞家的住址,他的儿子在哪里上学,都弄清楚了,只是时间,时间你知道吗!”

“他的孩——子?为什么要弄清他的孩子的学校呢?”

“那只是一个步骤,是刘飞万一不上钩的王牌。”

“你们不是有规矩吗?怎么又要和一个孩子过不去呢?”

“放心,不会伤害孩子的。”

老六一说到刘飞的儿子,我的心不自主地抽了一下。他的儿子有什么错?我宁愿不报仇也不会让他们去伤害无辜的孩子,我也多少知道一些老六他们的规矩,又怕老六为了讨好我,对孩子下毒手。老六的回答让我松了一口气。

“仇还没报,没报就是空谈。”

“如果我现在杀了刘飞呢!”他咬牙切齿地发着狠。

“我现在就嫁给你。”

“真的?”

“不可能反悔。”

“现在就去!”老六起身就要走,我知道他的脾气,万一把他逼急了,弄出了麻烦大家都没好处,我一把拉住了他的胳膊。

“等一下,鲁莽会出事的,杀了刘飞你能活吗?这样吧,我先去见朱鸿,摸清刘飞的底子,他准备干什么,也许能找到机会。”

老六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地停在那里听着,我说完后,他猛一回头,想说什么,却没说出来,好像在掂量着我的话的份量,片刻又说:

“干吗非要见他?”

“我也在寻找机会,不可能就这样等下去,你以为我只依靠别人为自己报仇吗?”

“可你更不能鲁莽,你毕竟是个女人,你就不怕刘飞先杀了你?”

“他不认识我。”

“你能保证他不认识你?”

“是不认识。”

“可他知道你的名字。”

“我有办法。”

“我等着你,八点前你必须返回,要不我先杀了朱鸿。”老六咬牙切齿的样子让我害怕,我点头答应了。

我赶到朱鸿办公室时,朱鸿正对黄经理发火呢。看见我后,马上改变了态度。

“姑奶奶,你到底来了。”朱鸿一屁股坐了下去,露出了笑意。

“朱总,真不好意思,我一直有病,连床都起不来。”

朱鸿以为我又要推辞,脸色又变了。我又道:

“这不,今天略有好转,小莲花一搭腔,撑着也得来呀!”

朱鸿“吁”的松了口气,又泛出了希望的喜悦,笑道:

“权当你为咱娱乐城帮忙,朱鸿不会忘了你的,香子!”

“我听不明白,我到底能帮你什么忙?”

“上次不是说了吗!刘局长想……”

“我说的给你帮忙,和别人没关系!”我把话题又岔开了。

“香子,你帮了刘局长就是帮了我,听说他又要升局长了,这对咱都有好处嘛!”

“算了算了,说那么多没用的话做啥,人家官越大,咱越不是人,你听人说过吗,狗官狗官,当官的都是狗眼看人低。”

我一听到刘飞又要升官,不自觉地出现了几分寒意,倒不是怕他把我怎么样,我活着死了早已是一回事了,不知他又会给别人带来什么样的灾难呢!刘飞为了升官可是玩尽了花招,下了大功夫的,前几天刚播的那幕电视镜头就是他们精心策划的把戏。

轰动全城的公共汽车爆炸案致十八人当场死亡,三十四人重伤,闹得人心惶惶,新闻节目却以“刘副局长亲切探望,关心并慰问死难者家属”,以一个慈善家无微不至的德性出现在电视屏幕上的刘飞,反而成了人们拥戴的新闻人物。

尽管刘飞大张旗鼓地张扬着自己所谓的仁慈和功德,人们的舆论却依然流传在大街小巷:

“什么公安局长,还亲切关怀呢!没能耐管好社会秩序就辞职,不承担渎职的责任就足够了,还给自己歌功颂德啥呢!”

“刘飞聪明的话,应该向市民公开检讨,辞去职务,让能者上才对。看在他能认识到过错的份上,也许还不让他下台呢!”

“……”

舆论归舆论,刘飞依然是刘飞,还要升局长了,我怎么可能给他帮忙呢!我对朱鸿道:

“我真的有病,另找个人吧!”

“不行,别人替代不了,”朱鸿又急了,“香子,这不……咳!不是一般客人嘛!”

我想借朱鸿着急的机会把底子再摸一下,也许能为老六提供些消息和条件,又对朱鸿道:

“星期天……噢!刘局长也去吗!”

“他咋可能去呢,主角是余姬,不,不对,是你!不过……”

“那,那不行,”一听说刘飞不去,又有什么希望呢,我忽然有了主意,必须和刘飞见个面,见面的机会也可以见机行事,我又道,“帮了忙谁又会认我这个妓女呢!”

朱鸿急了,又道:

“香子,我保证,刘局长会谢你的,一定……”

“不,我不去。”

我必须逼急朱鸿,我认为这是个很好的机会,你刘飞不是要我帮忙吗?我要求和你见见面总可以吧?倘若你不见我,我也就有推托的理由了。倘若他答应见我,岂不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吗?只要能和你刘飞单独相处,我绝不会让你活下去,至少同归于尽。我说着便站了起来,转身朝门口走去。

“等,等一下,我和刘局长联系一下。”他边说边拨着电话,“喂!刘局长吗,人家有个小小的要求,意思想和你见个面!行,行,香子,快,快,刘局长和你通电话。”

“我不接,”我怎么可能接刘飞的电话呢,“告诉他,星期六晚上先和他见面,同意了我干,不同意了拉倒。”

“行,行,刘局长,人家说星期六晚上先和你见个面,就劳驾你一下,”朱鸿又压低了声音,“和余姬长得一模一样,到时候你还可以……”

刘飞答应了,朱鸿如释重负,长长地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