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没有早晨的女人-女殇

王君>>女殇

第七章没有早晨的女人

“报仇,香子,报仇!”外公又一次把我从噩梦中惊醒。

从上人院返回后,我的心一直矛盾着,一会儿是仁真道长的话“冤怨相报何时了”,仇来仇去,争来斗去,又能做什么呢?“万里长城今尤在,不见当年秦始皇”,何况自己是个女孩子,怎么能斗过一个手握权力的刘飞呢?一会是外公的声音:报仇!让我不能甘心的是刘飞他借权欺人,我偏要和他斗下去,用我这条不值钱的命换他一命也划得来,至少他不能再害别人了。然而,仁真道长的指授又绝对的有道理,每当我产生改变报仇的打算时,外公就会出现在脑海里,或者用噩梦提示我不能善罢甘休,我的心又倒向了为外公报仇的一边。

我又失眠了。我坐了起来,顺手拿来一本杂志,翻了翻却无心看下去,又扔在了一旁。仁真道长最后说的那句“不养而获之为之窃劫”又闪入了大脑:外公养育了我,我怎么可以忘了他的冤屈呢!怎么可以把报仇的决心打消了呢!我又一次坚定了主意。现在才明白是没弄懂道长的言中之意。

为了杀死刘麻子,为了让刘飞还了我的冤耻命债,为了让外公的亡灵得以慰藉,我毅然决定了卖身挣钱,走入妓女圈子破罐子破摔了。

我因此悟出了一个道理,一个无廉耻的人为了达到目的,会像条狗一样对主子阿谀奉承得无微不至;一个连死都不怕的人是不会怯懦和惧怕臭名昭著的;一个不知羞耻的女人是不会顾及他人热嘲冷讽和肉体凌辱的;一个只看到权力的人是不可能把人格放在首位的;一个只认得钱的人是没有良知道义,是不存在本善人性的;一个冤怨满腹的人为了达到复仇目的,会把一切后果抛开,视死如归的,我成了最后一类。

尽管我放弃了所有的生存愿望,一个心思朝报仇的目的走去,却不甘心,或者说总有种说不清的遗憾纠缠着矛盾的心,难道我的生命只是为了外公报仇才来这个世上?难道除了报仇就没有别的路可走了吗?老天爷给我这张漂亮的脸又为了什么?难道只是为了加深我报仇的决心?我就不能和常人一样找个喜欢的男人过常人的日子吗?

报仇的使命剥夺了我死的权利,也剥夺了我常人的生活权利。

我抛弃了人间所有的羞耻、人格、面子,只有报仇!大脑燃烧的全是报仇的火焰!

我已不是我,是一个老天派来这个世上复仇的幽灵,心成了块冷酷的冰。我麻木了,只有复仇的恨怨点点滴血。

我的心成了把带毒的刀,刺向了我认为的目标,我还有什么理由顾及什么?我恨苍天,妄为人尊,我恨大地,生我又为什么害我……

我的心烧得发烫,大脑翻滚着沸水,一会儿是上人院,一会儿是仁真道长,满脸污血的外公,刘麻子的做作相,刘飞强暴我时的情景。我揪抓着头发,发丝从指缝中掉落了下来。

我知道,我不可能斗过刘飞,可又不得不去和他斗,不可能不为外公报仇,也不会因为我是个女人就该死无葬身之地。我明白要想为外公报仇,就必须改变自己,把本来扭曲,把廉耻忘掉,有钱才能达到报仇的目的。人格,人格是什么?人格能报仇吗?

我设计着丢弃羞耻心,进入肉体挣钱的计划。

我购买了衣装,阔露艳俗的奇装异服,包裹了身子,包裹起了本来的灵魂,包裹起了为复仇而质变了的心。

我开始了以毒攻毒,以钱复仇的计划。

第二天,我鼓足了勇气,强打精神踏进了红太阳娱乐城的大门。

我的心比刀子扎还难受,还是走进了那个连自己也唾骂的地方。

第一个晚上,我失败了。

我为我的失败自责,也为我的失败庆幸。

第二个晚上,当那个男人把我抱在怀里时,我的心在滴血,骨在滚泪,大脑连续在翻腾,灵魂在谴责,还有周围人的斥骂指嘲。香子,你还是香子吗?你,你不能哪!我猛地推开了那个男人,拉开门跑了。

我怎么能甘心这种非人的挣钱方式呢!父亲对妈妈那份爱的真纯,妈妈生我时的痛苦,外公拉扯我成人的期盼和指望,望子成龙,盼女成凤的期望,还有人间一个个父母对待儿女无私的心,吃糠咽菜扶养子女成人的愿望和情感,揪着,拽着,撕裂着我的肝肺,可我又在做什么!她们会多么伤心,会多么失望……

三天后,我再次踏进了这个被人玩弄又不得不去的地方。

我记的很清,第一个选上我的客人是个五十多岁,满脸横肉的男人,我跑开了,我不会和那样丑陋又不认识的男人做那种事。

我明白,女人不可能接纳她不喜欢的男人,可男人完全可以随时接受任何一个他并不喜欢的女人而逢场作戏。我这个女人又必须去接纳一个个我根本就不想看一眼的男人,装出媚笑,装出温情,求得人家高兴,多给一点钱。我为了钱,我需要钱,我需要报仇的钱哪!

我又常常为钱想不通,为它发呆,它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我也试着不走这条路能得到它的办法,可没有,像我这样的女孩子,在这样的尘世上,除了卖身,还能有什么捷径让我走呢?

又是一个五十多岁,长了副特大的啤酒肚的男人选上了我,他是那天晚上第二个选我的男人。我靠近他的时候,恶心感又涌向心头,再次跑开了。

我咋也接受不了任何一个男人,可我又必须接受。当没有客人找我时,我一阵一阵地烦乱着急,客人一旦走近我,又不自觉地想朝后退。我一次次给自己鼓着劲,又一次次放弃了机会。我羡慕姐妹们一见客人一拥而上,敢说敢做的“勇气”,又厌恶她们的低俗下流,也自责自己自负清高,又感到自己好像乏味和可笑,还评论人家什么呢!

我曾几次走出歌厅,灰心把仅存的勇气打消了,迷茫极了,丑美在心中强烈地争斗着,揪扯着进退不能的心,复仇的欲望又一次战胜了尊严。

我又朝那个罪恶的大门返了回去。

第三个男人虽然个头不高,却挺精干,几句话就能看出他的处事为人。在他身上我似乎找到了张伯让的影子,也许这点缘分之故,我随他进了一间包厢里。

包厢里坐着四个人,我当然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们是什么关系,各自聊着明知是无聊的长长短短。领我进来的客人把我推在了另一个男人身边,看样子他有求于他。我的心又开始了斗争,咋不是他呢?具体说我情愿把自己献给的男人不是他,我快速地扫视了一周,估计我接纳的男人可能是谁,目光落在了中间坐的那个雕塑样的男人身上时,“刷”的一个寒栗,又产生了退出去的心理。正寻思着离开的借口,领我进来的客人说话了:

“徐科长,稍等一下,小毛马上就来,刚联系过。”

姓徐的科长没答理他,眼睛却直直地盯着我,我忙移开了目光,怕真让那个我厌恶的科长看中了我,我知道是领我进来的那个男人请他来这种地方的,红太阳娱乐城名誉上是社会性娱乐城,真正的内容是为求人者,被求者,有权者,有钱者提供玩世不恭,扭曲人性的鬼城。一旦那个姓徐的科长看中了我,他不会不把我献给姓徐的,倘若让我去陪那个泥坯子瘟神,我肯定又要失败了。

领我进来的男人见徐科长不眨眼地盯着我,又回头看了看我,和我的目光撞在了一起,我想给他暗示一下,我觉得自己的眼睛也瞪大了许多:别,别让我去陪他,千万别……他似乎同意了,对我笑了笑,我的心略安稳了些,不料,他却说道:

“去,坐在那里,”他指着徐科长一旁的空位,“好好陪徐科长,会让你满意的。”

我失望了,他不会保护我的,在他们那些人眼里,女人就是男人的玩具,女人天生就是男人的玩物。在他们心中,小姐就是一次性拖鞋,不管脚大脚小,谁愿穿就是谁的,穿过了转身走人了事。在他们心里,钱可以买到任何一样东西,钱可以把所有的黑白颠倒。我忽然恨起了他,我想走,我瞧不起他这种人,可我不能走,我作着打算:绝不可能陪那个姓徐的科长,我要让那个男人看看,做小姐的并非你们想像的那样无挑无拣,无廉无耻。忽然,敲门声传了进来。

门开了,一个短发女人走了进来,边笑边大声说道:

“对不起,徐科长,路上堵车,咳!这交通……迟到一步,不好意思!”进门的可能就是那位名叫小毛的女孩,她挤在了徐科长一旁的空位上,我的心安稳了。

大家又开始了说说笑笑,姓毛的女孩子和姓徐的科长看样子很熟,两人不停地说着听不清的话。

我为难了,这下又该咋办,走还是留!本来我以为那个领我进来的男人是我要献身的人,可他却能把我推给别人,这样的男人不配我为他这么做,我还是离开的好。后来我才明白,自己咋那么糊涂,又不是选丈夫,干吗还要讲究那些明知连露水之情也谈不上的事呢!

“你过来一下。”领我进来的男人看着我说道,又转脸给徐科长打了个招呼,“徐科长,你们玩,我到隔壁去,有事让小毛叫我。”

我随着他进了隔壁的包间。

包间里坐着两个人,我想他们是一起唱歌玩的,他们却站了起来,欠身笑道:

“庞总,我们过去了!”二人匆匆出去了,顺手拉上了门。

包厢里留下了我们两个。我明白了将要发生的事,给自个鼓着劲,虽然不太紧张,却总有种说不清的委屈和无奈,不时出现畏怯感。一个劲地想着再过几分钟就会变成另外一个人,走向人生的另一条路,与真正的人不一样的路。想到这里,又开始了不自主的心酸与惊慌,我不住地对自己说:怎么办?现在改变主意还来得及……

我正矛盾着,他拉住了我的手,我“刷”的一个寒伧:就这样开始了吗?就这样……难,难道……我却没反抗,只是心酸,酸得直想哭,一阵一阵地难过,乱极了!然而,我却清楚马上要发生的事,又不得不去面对。我强制自己把张伯让的影子留在大脑里,全当……

慢慢地,他把我朝沙发推去,我麻木地倒了下去,他开始了……

他扔下了两千元。

就这样,我一步步消去了女孩子本能的廉耻感,只知道每天增多了的钱的数字!

做妓女的姐妹除了和人长着相同的模样外,什么人格尊严一无所有。没有激情,没有和常人一样的性需求,也没有心思和权利去爱恨任何一个客人。在那种地方,在那种环境里,只是一个顺从的工具,任人摆弄的玩物,连一只小动物应有的权利也没有。小动物不高兴了,或者谁惹恼了它还敢反咬一口。可姐妹们不行,不敢哪,连生气的资格也在那里被剥夺了。

姐妹们都来自贫穷的山区:有为了父母能生活好一点的;有为了供弟弟妹妹上学的;有为了自己能够读完学业的;有被心上人抛弃后自暴自弃的;有为复仇而不得不舍身的;也有天生好吃懒做图慕虚荣的,反正,各自的遭遇和心态不同,又走进同一个目的——钱。

如果说妓女是只动物的话,嫖客连动物都不如。妓女为了钱会动用思维如何让嫖客满意,嫖客却躺在那里如具僵尸一样任其摆弄。在嫖客心中,花钱寻求享受,寻求刺激。而妓女却完全当嫖客是头待宰的猪。

妓女的苦涩常人不会知道,常人只知道咀咒她们下流,骂她们不知羞耻,可谁又知道他们中更多的无奈和辛酸,谁又能知道她们在这种禽兽活动的场所痛断肝肠呢?玉婉就是个例子,大学毕业后和自己的心上人一同进了家企业做事,男孩子的潇洒吸引了众多女孩子的目光,玉婉常常以此为骄为荣,无微不至地为男孩子奉献着她的爱心。

老板的女儿留学美国,探亲时看中了玉婉的男朋友,悄悄告诉了做老板的父亲,老板为了满足女儿的需求,送男孩子去美国和女儿一起读书,时间长了,也就有意无意地少了情信,慢慢地把她遗忘了。玉婉在那个企业是做财务工作的,她知道老板的女儿抢走了心上人,监守自盗了公司二十万元现金,老板认为自己对不起玉婉,也就没有追究此案。

玉婉带上那二十万元来到了这个都峪市,一心用这二十万元发展自己,挣更多的钱后去美国寻找那个负心的男人。

不幸的是,她又一次被骗了,失望致使她曾几次轻生。

万般无奈后,她走进了妓女的行列,发疯般的用肉体为自己的复仇计划换取金钱,终被性病夺走了她可怜的生命。

尽管那些可怕的事实不时传入我的耳朵,我也为此顾虑重重,有时胆颤心惊,却不得不为报仇所需的钱又一次次走进了那种地方。

钱挣多了的时候,对着我的郁金香笑,我只会笑,我不知道属于哪种笑,痴笑、愣笑、羞涩的笑,不会和从前一样用语言和它交流,面对它总有种惭愧的感觉,我羞愧自己已没有它那么纯洁,没有它那么贞操完美,在它面前常常出现无地自容的难堪感。

周围人不知怎么知道了我是小姐,投来了奇怪的目光,我明白他们目光中的意思:呕恶,嘲讽,唾骂,也有叹惜。

“多漂亮的女子,咋能干那种事!”

这是我听到最好听的话。

“老天爷白给了副好脸蛋,不走正道。”

这是我听到并不算刺激的话。

“婊子,脏物,女流氓……”

这种话最多,我已不在意了。

我麻木了。连自己也弄不清为什么我和姐妹们不一样。她们中间常常会出现一连几天没客人光顾的现象,她们穿着比我露得多,她们看见客人比我跑的快,她们的笑比我“灿烂”好多倍,可总是不被客人选中。我一直沉默着,坐在她们一边不说话,反而选中的常常又是我。很多客人我根本就不想去陪他,他们反而花大价钱非要我陪。这是我初进红太阳娱乐城时的大致情况。

大约两个多月后,我基本脱离了小姐群,却没有脱离红太阳娱乐城,因为那个地方最安全,所有的嫖客都知道红太阳老板有后台,是和公安局的人勾结在一起的。

慢慢的,我像经营得好的酒店房间一样开始了预订,我也预选着比较阔绰的客人,身价也抬高了,次酬由开始的三百元变成六百元,又升到了一千元,特殊情况下更高。

我的客源越来越大,最多一天接待过三次客人。我没有快感,没有激情,连那阵子也在想客人能多付我多少份外的钱!

我开始讲条件了,因为“预订”的客人太多,一般都是有势力有实力的人,尽管不告诉我他们的身份,同姐妹们相互的交流中,却了解了那群禽兽不如的货色们卸去面具后的丑态多么令人呕恶与可憎!从朱鸿的献媚上,可以断定至少他惹不起他们。

当然,偶尔也会遇上一些近似于无赖的客人,占你便宜又不想掏钱的嫖客。典型的就是他们称他二少爷的年轻人,他自称父亲是副市长,母亲是西华大学物理教授,还真有一帮人跟在他后边拍马屁呢!朱鸿对他也是点头哈腰,至于真假,我也没心思去打问。我不管这些,什么三少四不多的,做了事就得数钱,我挣的就是这口饭钱,你不给钱我吃什么。在朱鸿的人情下,我接待了二少爷。

二少爷一开始就耍舌头,一听就让人恶心。我寻思着,放开你的缰绳,看你能跑多远!“香子,好不容易轮上了我”,他死皮赖脸的,忽而似条没性格的公狗,忽而变成条疯狗,“你听着,让咱爷们高兴了,有你的好处。爷们不高兴了,嘿嘿!别怪我把面子他妈全给废了。”我看着他那副样子直想笑,什么市长的二少爷,教授的儿子,有其子必有其父,狗下不出狼崽!

“怎么就高兴了,怎么就不高兴了?”我问。

“高兴了,嘿嘿,”他忽然又笑得像棵被猪拱了的烂白菜,“就是,就是让爷们舒,舒服吗!”

“这太简单了!”我却一本正经。

我想,这位二少爷咋这个德性,刚进门时那个流气样子,这阵子又来了个虎头蛇尾。随你的便,我挣钱,你做事,完了走人,两不相识。

那阵子过后,二少爷穿好了衣服。

“这样吧!香子,今天……噢!差点忘了,怪不得队排不上,今儿个才明白了。是这,下次来,给你补个双份。”

我听不懂他想说什么,给我补上和客人排队又有什么关系,莫非他要赖账?姐妹们最敏感的就是钱,为的就是钱,不给钱干吗干那种事,又不是商品,没钱了把货退回来,这又怎么个退法呢!

“二少爷,你的话我没听明白。”我一本正经地说道。

“是,是这,这样,这不一次一千五百块吗,一千五百块是是少不了的,你侍候的好,我高兴了,下次给——给你三千块。”

“那这次呢?”

“这次没带钱。”

我明白了,二少爷是想赖账,我不可能让他赖过去,一下绷紧了脸:

“二少爷,我可不管是谁,三少五多六头七齿王八蛋的,”我一字一板地说着,“咱这可是名角登台,场场清,少一个子儿,别想从这里走出去!”

我之所以敢这样地面对这种王八蛋,是因为我摸透了他的心思,摸透了他们怕的是什么,尽管我并没有什么后台背景,也从来不想利用这种丑事拉扯上什么大权在握的老爷们,可在他们的心中,我的客人都是些有头有脸的人,连朱鸿也认为我接待的客人中不少的权势者是我的后台呢!朱鸿也知道他所介绍的客人都是什么人,是什么货色的级别。更怕他们的嫖客行为暴露出去。

“香—香—子,我真没带钱,换了件衣服,还是—是因为要见你香子小姐换了件衣服忘带了,我叫,叫朱老板作个保吧?”

“行,你是朱鸿的朋友,也是朱鸿介绍的,过来,给朱鸿打电话招个嘴,免得让我找不到店门。”我顺手把听筒递给了他。朱鸿还是给了二少爷的面子,我在巴台结了一千二百元。

二少爷这种事在一开始常常出现,后来很少有过。我也因此提高了警惕,无论什么人,都得先付钱后做事,慢慢地也就成了种不成文的规矩。

1994年7月,这个日子我一直刻记在脑海中。我攒够了八万元,心想该是报仇的时候了,应该是我苦熬后结束这种生活的时候了,我再也不过这种非人的日子了。

我听说杀一个人需要三万元,可茫茫人海,谁又会是接受我三万元,为我杀死刘麻子的人呢?我又一次步入了盲区。

我把心事半遮半掩地告诉了小莲花,是那天下午去娱乐城的前两个小时。

“朋友托我找黑社会的人,这黑社会的人是什么模样,脸上又没刻字,到哪里去找?”我试探地问她。

“嗨!多的是,只要给钱,三五千一条胳膊,三两万一条命!”小莲花依旧信口开河,笑哈哈的不当一回事。

“是吗?我咋没见过黑社会的人呢?”我知道小莲花爱逞能,故意这么说。

“来,来,给子儿,给……”她把手伸了过来,好像交钱就有人接受一样。

“给啥?”我故意问她。

“钱!钱呀!”她还是很自信。

“你是黑社会?”我故意瞪着眼睛问。

“有人是,”她看着我,硬邦邦地犟着脖子,“嗨!不信?段小凤的小情人就是,只要你的朋友肯出钱。不相信,我呼一下小凤,你问她!”小莲花边说着话边掏出了总乐于炫耀的移动电话。

很快地,段小凤回电话了,小莲花又接上了。

“是我,小莲花吗!咦——,想钱想疯了,大哥二哥的,吱哇啥呢!连我的声都听不出来了!”

段小凤也许搞错了,以为是个男人,张口就来了个“大哥”。

做小姐的真是低人下贱,为了不让自个儿“空场”,对所有的客人都得称呼大哥、二哥的,八杆子打不上的也得厚着脸皮喊声哥哥。在常人眼里,除了有亲情故友的关系才能称男人哥哥外,一旦随便把那个男人喊声哥哥,准让人感到寒伧或者认为不干不净呢!

“唉,给你说话呢,过来一下,在香子这儿,又不远。”

小莲花把电话的小荧屏在嘴上哈了哈,又在衣服上擦了几下,装进了包里。

“咋样,没我小莲花办不到的事吧,不服不行!”

小莲花一副得意的样子,点着得胜后百事通的头,皱着眉头看着我,意思我得服她。我笑着应付了一下,暗暗说道:“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段小凤来了,小莲花很热情,我淡淡地打了个招呼,我不能让她看出什么破绽。

“啥事?这么急的?”小凤的情绪很低沉,我知道她的心病。

“这几天咋不见你人呢,发财了吧!”小莲花一点不顾小凤的憔悴样子,没高没低地问了句。

“回家去了,回乡下。”小凤把脸转向了我,“老婆婆一人在家,不放心,独门独户的半山坡上,咳!年纪大了,万一……”

“多大年纪了?”我脱口而出。

“六十七岁了。”小凤遗憾地摇了摇头,眼边有点红润,又无奈地笑了笑。

“老人身体还行吗?”我又问道。

“还行,就是常头晕,年纪大了,都这样!”

段小凤是婆婆一手养大的,老婆婆实指望老来有个依靠,不料小凤却染上了性病。老人家当然不会知道。一想到老人家的日后,我的心不自觉地就酸了,也为小凤的不幸感到遗憾和同情。

“哎!小凤呀!”小莲花打断了我俩的话,“你那小情人咋样了,香子有事找他?”

“啥事能轮上找他!”

“杀人剁胳膊呗!你那小流氓还能做啥!”

小莲花的嘴真是无遮无拦,我怕她说过了头,忙道:

“是这样,小凤。我有个朋友受了欺负,有事想求他!”我不能全说明白,半遮半掩着试探的话。

“啥事嘛!自家姐妹,有啥难为情的,他不是我的情人,这一步了,还情啥人呢!死一个够本,死两个赚一个,越多越好,死完了大家都安宁,直说吧!”段小凤咬牙切齿地说着恨话。也是,死完了都安然。

“是这样,你把他的联系电话给我,我让他们自己联系,咱姐妹不管那么多闲事。”我尽量包装得严实一点。

“咋不早说呢!你这人,真是,让小凤白跑一趟,我这里就有他的传呼!”小莲花又插上了嘴,我真讨厌这个快嘴快舌的疯丫头。为了让段小凤感觉不出什么,我忙用玩笑掩饰着。

“不像话,咋能抢人家小凤的心上人呢!”

“谁说的,给我都不要。咦——你没见那样子,简直一颗大椰子,邦硬邦硬的,里面还没装水水呢!”

小莲花也不管小凤爱听不爱听,自己高兴了爱怎么说就怎么说。我偷眼看了看小凤,小凤也没啥不高兴的表现,我的心才放松了些许,为了使我的计划不出差错,又道:

“不抢,不抢人家的情人,记人家传呼做啥?”

“那,那……”小莲花张口结舌。

“那啥呢!目的不纯,卸朋友的拖车,啥朋友嘛!”

小莲花脸红了,扑过来抱住我,在我的腋窝挠了起来,痒的我来回躲着。小凤笑了笑,道:

“别闹了,好久都没聚了,一块儿转街去吧!”

小莲花拿起笔写着小凤情人的传呼号。我忽然来了主意,捂着肚子喊道:

“咋,咋,肚子痛,痛!”忙朝床边坐去。

“咋,你咋,行不,要不要陪你上医院,走!”小莲花边说边拉住我的衣袖,她真是个热心肠的女孩子。

“是呀!得是那个来了!我一来就痛得不行。”段小凤也急了。

段小凤的话提醒了我,忙顺水推舟道:

“是,是那个……那……你,你们去吧!躺会儿也许会好一点。”

两人走后,我忙朝楼下走去。

我来到电话亭前,给小凤的情人打了个传呼。等了会儿,电话回了过来,约好在红楼茶社会面。

红楼茶社是个地下室,是南大街东侧最繁华的地带,也是个较有名气的茶社。

这个地方不比红太阳那么混乱浮华,来这里的人大都比较讲究:聊天的,打牌的,谈情说爱的,相互交流,沟通思想,也有买卖交易的,各有各的兴趣,各有各的活法。我也陪客人在这里聊过天,也陪客人的客人说过与我毫不相干的话。所以,我知道这个地方,也喜欢在这种环境中与朋友谈心。

茶社的布局典雅舒适,用绿叶串起了成排吊椅,点缀着小小的黄色花朵,暗淡的灯光映给人一种回归自然的爽感。茶厅中央摆着分开的桌台,其余的全是包厢形式,是专供谈情说爱,买卖交易,或者不想让他人听到的秘密一点的客人们用的,我只能选择后者。

我要了茶水,拿了本杂志消磨着等待他们的时间。为了便于小凤的情人好找,我没关包厢门。

“你是于金香?”

生硬的问话惊了我一下,回头看时,两个男青年站在了门口,很是有种大兵压境的势头!前边站的青年一脸胡须,头发和女孩子一样朝后扎着。

“是我,你是……”

“俺姓栗,段小凤的男朋友小栗。”没长胡须的青年说,一口的河南口音。

“请坐,请坐,二位请坐。”我忙起身给他俩让座。

大胡子推上了包间的滑动门,两人在对面坐了下来。我用仅有的经验认真审视着二人:从装扮上,至少可以认定他们是社会流氓一族,姓栗的左眼角下有块黑痣,长了几根长长的黄毛,咋看都让人讨厌。我正掂量着二人的“能耐”,姓栗的说话了。

“啥事,说,能帮的忙一定会帮!”

“没啥大事,是朋友托我办的。”我谨慎地回答着。

“吊!遮掩个吊!来真格的,没时间给你兜圈子。”大胡子很不客气,一脸的凶相。

“张啥呢,看看给谁说话,吊样儿!”姓栗的偏着头回了大胡子一句,大胡子白了一眼他,不服气又不敢不服地坐在一旁,点着了根烟。

“说吧,啥事儿!”他表现得很和气。

我被姓栗的有些感动,小凤的面子还派上了用场。我想了想,说:

“我的朋友被人害成了孤儿,他现在长大了,想了却他报仇的心愿,他一生的愿望就是这个。”我移花接木地表白了意思。

“不中,杀人可不是玩的”。大胡子又插了句,我的心“咯噔”一下:他们不会不接受吧?忽然发现姓栗的瞪了眼大胡子,大胡子端起了杯子,没再说什么。

“仇人搁哪儿,有地址吗?”姓栗的又问。

“有,在乡下。”

“小事一桩,乡下比城里好做事儿。”大胡子又插了句。

“两个,一个在城里。”我紧跟了句,干脆一下说明,做不做是你们的事,免得浪费时间,不行了另找人。

“城里还有一个。”姓栗的很沉稳,却对“城里还有一个”有畏难感。

“是,城里还有一个。”我重复了句。

“搁哪儿住?”

“不知道,他很有名。”

“谁?”

“当官儿的。”

“多大的官儿?”

“局长。”

“哪个局的?”

“不清楚!我们说好后她详细告诉你。”

我不能说出刘飞是公安局长,我怕他们一听是公安局长不敢接受我的要求,因为“公安局”三个字在人们心中的印象是可怕的,都峪市的老百姓吓唬孩子也用“别哭了,公安局的人来了”,孩子马上会止住哭声。何况他们这些社会氓流呢!

“不是你的事儿?”姓栗的又问。

“不是!”

“那咱可说好了,一条命三万,先交钱,后办事!”姓栗的开了价。

“能不能少一点?”我故意问道,三万元我早都知道,只是想再探探虚实。

“三万,这是规矩,也是行情,我也等着……”

“急着去外地呢,是吧?栗哥?”大胡子抢过了姓栗的话,姓栗的回头看了眼大胡子,大胡子又给了个眼色,姓栗的好像悟出了什么,欲说又止地收住了口。

“是,是去外地,三万少不了。”姓栗的又道。

“少了三万谁干,这事儿可是玩命,不是买东西。”大胡子又插了句。

“我再想想。”我故意停了会儿,又道,“好吧!就这么定了。”

“这还是看在小凤的面子上,要不,我才不干这种事呢!”姓栗的又补充了句,回头看了看大胡子,大胡子点了点头。

我真没想到这么快就谈好了,心中的石头一下落了地,却总有些不放心,万一交了钱他们不办事怎么办?还得谈谈条件。

“这样吧!先付三万,办完事再付剩余的三万。”

“吊毛!杀了人窜都来不及,搁哪儿找你要钱!”大胡子又嚷嚷上了,尽管他出口脏话,说的也是实情。我想解释,姓栗的却瞪了眼大胡子,大胡子把嘴又闭上了。

“怕啥,有小凤作保,她俩是朋友,先交三万也行,钱呢?”

我好像有种——姓栗的急等用钱的感觉,又觉得可能是小凤的人情作用,一时又无法分清!

“明天上午送来。”我想给自己留点余地。

“好,就搁这儿,不见不散。”姓栗的说完,却没有走的意思,停了会儿,忽然又改了口,“不中,现在就去拿,俺俩等你。对了,留个地址,还有人名,有照片最好。”

“有,不过,我的朋友不想和你们见面,这一点请二位理解!”本来我还有些不放心,姓栗的却提出了地址和照片的话,我的心又踏实了,我还是留了一手,不能告诉他们是我的事。

“中,互不见面都安全,这种事嘛!”姓栗的好像很大度。

“那不中,以后俺找谁要钱去?”大胡子又来了句。

“找我,我不会跑的,小凤该跑不了吧?怕啥!”我再次利用小凤做了挡箭牌。

“中,就这么定了,你去拿钱,俺俩在这儿等。”姓栗的这才喝了口茶水。

商定好后,我详细讲述了刘麻子的地址,当我讲到刘飞是公安局长时,口齿也显著的涩拙,总怕他们听了悔去前言,庆幸的是,他俩竟然没一点惧怕的反应,我佩服他们的心理素质如此的良好,更庆幸事办的如此顺利,起身离开了茶社。

我高兴极了,他们说的似乎都在行,我很满意,匆匆朝家返去。

一小时后,我又回到了茶社。谁知,他们却要我把钱送到他们住的地方去,我迟疑了一下,答应了。

出租车跑了好长时间,印象中是在东北方向。直到今天,我也没弄明白他们到底住在什么地方,什么位置,连方向也没弄清,最深的记忆是两层民用楼,他们是住在二楼的。

房子里乱极了,不像人住的地方。也许男人们都这样。我坐在了条小木凳上。大胡子出门买烟去了。

我拿出了三万元,递到姓栗的面前。

“给,点一下,整整三万。咱说好了,两条命,六万元。先交三万,办完事后再付三万。”我重申了双方的协议,总有点不放心的阴影。

姓栗的没说话,也没马上接我的钱。我有些奇怪:他们要反悔了?忽然发现他眸子里射出种说不清的馋光,我本能地挪开了视线,一种预感闪上脑际,忙打岔道:

“怎么,反悔了?我可以另找人,不是看在小凤的面子上,才不给你介绍这笔生意呢!如果……”

“不,不可能反悔!”他抢过了我的话,再次肯定了他的承诺。

“那你咋不接钱呢?”我又问。

“小姐,这可是玩命呢!俺们这些人,活了今天不知还有没有明天,过一天算一天,活一天玩一天。这个忙俺帮定了。不过,你得陪俺睡觉!”

我没想到,他直截了当提出了非分的要求,我愣瞪着眼睛看着他,一下子没了主意。他又说道。

“咋,不愿意?俺相中的妞儿就没有跑脱的,再说,你和俺都不是正蔓,聪明点,这可是在我的房子里,喊出去对咱俩都不利,而且你在教唆俺俩杀人。”

我不能答应,我怎么可能答应他分外的要求呢?而且说好一条命三万元,又没少给你钱,不,不能,我争辩道:

“做不做是你们的事,又没少给你钱,何况也不是我的事,帮帮忙总不能把我也搭进去,不行了我走人!”

“嘿嘿!能走脱吗?你敢喊吗?咱都明白是谁的事儿!嘿嘿,朋友的仇人?哪个笨蛋给朋友办这种事儿?别骗人了,是你自己的事儿。”

我明白了,我回去拿钱的这段时间他们已经商量好了,也许自己在谈话中说漏了嘴,他们才……

“痛快点儿,又不是打针,大家都舒服,何必呢!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我怕了,怕得乱了套,段小凤染上了性病,他也逃脱不了,说不准还是他传染给小凤的呢,我不能答应,决对不能答应。可他说了,“他看上的女人没有跑脱的”。怎么办?喊是没有用的,而且我的事更不允许喊出去,我迟疑着。他猛地扑了上来,连推带抱地把我掀倒在了床上。我怕极了,似乎小凤的下场降临我身,我用力地掀着他的身子,回避着他的口唇,我知道唾液也带那种菌。十分钟左右,我自觉力不从心了……

那阵子过后,姓栗的拉门出去了,我以为他去了厕所,没想到大胡子又冲了进来,二话没说把我推倒在床上,我成了行尸走肉……

我放下钱,无力地朝楼下走去,走向了昏黄的马路,我眼前的一切似乎都在晃动。

我自慰着,也只能自我安慰,还能怎么呢?一个妓女,一个柔弱的女子又能怎样呢?唯一的希望就是他们能为我报了仇,让我不安的却是,万一染上性病……

我躺在床上,越想越难过,越想越屈辱,自己咋这么软弱,这么任人摆布,这么被人玩来辱去,难道我的命和算命先生说的外公的命运相同吗?天生就是别人发泄的工具吗?我又想起了我的郁金香,我坐了起来,忽然觉得没脸面对它,我又躺了下去,连看也不好意思看它一眼。

唯一能安慰我的是报仇的愿望指日可盼,很快就可以听到消息。我自劝着,卖身挣钱不也为了报仇吗,权当……慢慢的,我睡着了。

一个星期过去了,没有音信。

半个月过去了,一点消息也没有。我急了,出现了可怕的预感——上当了!我连续给姓栗的打去传呼,焦急的能发疯,他却一直不回音信,连个影子也不见,失望感越来越强烈了。

我找到了小凤,让小凤约他,照样没有消息,小凤说她们已三个多月没来往了,一种受骗的结果出现在了心头。

二十天过去了,仍然没有动静。

一个月过去了,连个人影也没见。

我跑遍了他们可能去的地方,按记忆寻找了他们住的那个两层楼,却咋也找不到,我后悔当时没留心门牌号,我彻底失望了。

我的心烂了,烂得没有了可补之处,不是痛,真的不是痛,用痛是不能比喻的。那三万元不是三万元,是凌辱和践踏积成的三万元,是用血泪汇成的三万元,那种获得是人间找不到的,也是人们体会不到的。为了嫖客高兴,为了嫖客的那点钱,做着禽兽也不愿做的事,承受着人间没有的,也根本想不到的作践,是无法用语言表述的奇耻大辱的三万元!

我的心不住地泛着苦酸,刺螫着、搓揉着,三万元被骗,还可以用身子换取,可那一直揪心的报仇计划却破灭了,至少说暂时破灭了,一想到为外公报仇,我的心又一阵一阵地绞痛。

我庆幸自己留了一手才没把剩余的三万元让他们骗走。我又一次加深了恨的程度,恨刘麻子,恨小莲花,恨刘飞,恨法官,恨派出所那个没有人性的所长,恨那些作践我的嫖客,恨世上所有的男人,我发誓下辈子做猪狗也不做女人。

我已成了一颗充满仇恨的炮弹。我的肚子要憋炸了,不是气,也不是冤,不是怨,我说不清,只是堵,堵得好难受。想喊,喊出去,喊出去也许轻松一点。我想用刀子捅进去,把那些说不清理不透的污妖陋怪除掉。我忽然明白了,是发泄,找个地方发泄,找个去处呐喊,哭一场也许会好一点。或者找个人,知心人,亲人去倾诉。可我没有,去哪里找人倾诉,谁又是我的受诉人呢?

我抱着郁金香大哭了起来,我哭着,笑着,诉说着,发泄着,把苦水倾倒,把心痛发散,我还能说给谁,我还能诉给何人?

我真想回到童年,回到那个讨饭的年代,和孩子一样,和所有的孩子一样的童年。有人疼我,很多人说我漂亮的童年。我忽然悟出了个道理,人们喜欢孩子,靠近他们,爱他们,呵护他们,乐意把爱心向他们奉献,是因为他们纯真无瑕,是因为他们不具备害人的多端诡计,是因为他们不会对别人产生伤害。成人了,反而让人猜忌,让人恐惧,让人提防,防不胜防……苍天!你为什么非让这个人间如此的熬煎哪!

当我苦苦挣扎的时候,余姬又怎么样了呢?

在刘飞花言巧语欺骗下,在刘飞死皮赖脸的纠缠下,包括金钱的引诱下,余姬成了刘飞地道的情人。

由于余姬的长相、音质,特别是她灵活的思维和艺术感,越来越成了都峪市的名主持人。刘飞享受着余姬所带给的虚荣满足的同时,也在平步青云中寻找着他以为的另一类感觉,把任所欲为用在他的身上已成了微不足道。他在都峪市南区给余姬买了套豪华别墅,配了部红色跑车,两人就这样不公开地生活在了一起。

公安工作不比其它行业,天天有固定的上下班时间,这就为刘飞提供了更多的借口,妻子小苗虽然有所察觉,却不知道他和余姬的关系有多深,加上小苗的父亲退在了二线,她也只能忍耐些许。

刘飞虽然得到了余姬这样的绝佳美人,却仍然满足不了他兽性的贪婪,也许权力本身就是金钱和美女的保险柜,也许权力本身就是玩世不恭和理所当然,刘飞才不只寻花问柳,而是个不分美丑的恶水桶。朱鸿的红太阳娱乐城就是他发泄兽性的交合场,而且朱鸿给他提供了专用包间。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余姬连续一个星期不见刘飞回去,她打电话问了田文理,田文理只是推托案子忙他俩不在一起,却“咳咳吁吁”的叹着她弄不明白的气。田文理虽然是刘飞的部下,却总有些看不惯刘飞过分的行为,只是憋在心里不好说出口。何况刘飞承诺提拔田文理上副处级,田文理也就拉一下推一下的图个少麻烦罢了。他对刘飞霸占余姬的前后一情尽知,虽然他是那天晚上安排查店一出戏的执行人,却从内心感到刘飞实在的卑鄙。既然拆散了人家好好的一对恋人,就该珍惜余姬的这份感情,却喜新厌旧的恶习不改,让好端端的一朵娇花独守空房,自己还得帮着刘飞一头说谎骗夫人小苗,一头说谎骗余姬。他也知道广播电视厅庞厅长对余姬也有意思,刘飞做违法或违犯原则的事时又不大回避余姬,一旦余姬翻了脸,刘飞的盆盆罐罐恶心事抖了出来,自己也脱离不了干系。小苗那边更是惹不起的正牌夫人。思前想后,还得设法让余姬教训教训刘飞,让刘飞收敛一点。

田文理有意在电话里给余姬一组手机号码,说自己最近有紧急任务,刘局长可能和一个新调来的姓王的在一起,让问问他看刘飞局长这些天没回家的原因,同时告诉余姬不要对外人讲这些。余姬觉得蹊晓,想问个明白,田文理却前矛后盾的好像说不清,便匆匆挂了电话。

余姬想再拨过去问问,却想着没那个必要,“家丑不可外扬”,免得别人笑话。她放下听筒,思考了好半天,怎么也想不通刘飞为啥总不开机,她根本不会相信还有哪个比自己更具魅力的女人能吸引住刘飞,却没弄懂女人是情动,男人是性动的道理,包括刘飞这个流氓成性的家伙品质上玩世不恭的本性。她实在想不通后,拨通了田文理给她的那组电话号码:

“谁呀?”一个中年男人问道:

“余姬。”

“余姬,余姬是谁,我不认识你呀!”

“可你认识刘飞呀!我是刘局长的夫人。”

“噢!噢!知道了,知道了,有事吗?”

“听说你和刘局长在一起,他这几天干啥去了?”

“哎呀!刘夫人哪,不瞒你说,我是临时调来执行任务的,和刘局长也很少见面,别急,我想想,好像,好像在红太阳娱乐城见过他,大概见过两次,是在那里见过,去那里看看吧!刘夫人,最好别说我告诉你的,免得……对,对,谢谢你,我挂了。”

余姬的气不打一处来了,两个人怎么都这么吞吞吐吐说话呢?红太阳是什么地方?咋可以去那种地方呢!是执行任务?可执行任务也不需要局长亲自蹲坑啊?她决定去那里看看再做道理。

余姬换了身衣服,开上跑车直奔红太阳娱乐城。人常说,艺高人胆大,余姬大小也是都峪市有名气的人物,自然也就没啥畏怯的。她进了电梯,按了五楼按钮,很快显示了五楼层号,一出电梯,却与两个小姐擦肩而过,一股难闻的劣质香水气直冲鼻孔,忙扭脸朝吧台拐去。忽然有人在肩上拍了一下,回头看时,却是个不认识的女孩子。

“咋还在这里,不是客人连队都排不上吗?香子。”

“认错人了,骚货。”她没好气地骂了句。

“你咋骂人呢,你才是骚货,不骚来这种地方干啥?”

她被问住了,只能忍着,总不能和这种人争高论低,有啥意思。依旧朝吧台走去,她要找朱鸿,她认识朱鸿。不,不能找他,她又改变了主意,她知道朱鸿不是好东西,干脆坐在一旁等,看你刘飞到底在做啥。她要了杯西瓜汁,坐在了墙角的位子上。

半小时过去了,却没见刘飞的影子,朱鸿也没出现。余姬也是一时气昏了头,刘飞堂堂的大局长,怎么可能在公众面前抛头露面。她更不知道刘飞是从后楼梯出入的。想去寻找,又怕有人认出自己,回去吧,又不甘心,正踌躇间,田文理却出现在视线里,忙朝田文理走去,拍了拍田文理的肩膀,田文理回头见是余姬,当然心里明白,故意问道:

“你咋也来这种地方?”

“咋就不能来,老刘呢?”

“不在这里呀!”田文理故意为刘飞遮掩着,却暗示了一下,似乎有些诡秘感,又有种不好意思的味道,“嘻嘻,几个伙计来唱歌,吼一吼放松放松。”

“别骗我了,都不是好东西。我要每个房间搜查了。”

“别,别……”田文理四下扫了眼,手附在余姬耳边说,“千万不要说我说的,在‘月秀园’泡妞呢!”

田文理说完,转身离开了,没走多远又返了回来,叮咛道:

“说话算数,说了我也不会承认,下次再不告诉你。”田文理说着话又走开了。

余姬的肚子一下鼓了起来,刘飞果然在这种下流地方做那种事,大脑闪出了刘飞强迫她时的那副模样,恶心的直想呕,她三几步冲到吧台前,对服务生道:

“服务员,领我去‘月秀园’,快!”

“小姐,那是人家的长期包房,不能随便进去。”服务生很为难。

余姬一听是刘飞的长期包房,火更大了。怪不得几天几天不回她那里,原来……与其说余姬此刻是怒火中烧,不如说她对刘飞仅存的那点认可全消失了。她想转身回去,没必要去找刘飞吆三喝四,不够丢人。她回到了座位前,一把拿起手提包抽身便走,却忽然站住了。不能,不能这么走,刘飞可是不见证据不认账的东西,还是把证据抓到手为好,也免得自己继续受骗。她没好气地对服务生道:

“我是他的夫人,领到你走人,少碕嗦!”

服务员看了看一旁的领班,领班却低下了头,只好领她朝“月秀园”走去。走道上站满了小姐,刺耳的笑声和难闻的香水气味使她连连呕恶,加上心情烦躁,差点没气晕过去。

“到了,这就是,我走了,千万别说我领你来的,他们狠着呢,至少老板会辞掉我。”服务生乞求着口气,说完匆匆走开了。

余姬一把推开了“月秀园”的门,刘飞正抱着个黄发小姐亲来摸去,余姬的头“轰”的一下着了火,她尽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刘飞却没看见她,一个劲做着下流动作,余姬实在忍不住了,“啪啪啪”几个耳光打了上去。

刘飞正想发火,却认出了眼前站的是余姬,慌忙起身,又张口结舌,余姬扭头冲出包间,刘飞紧随了上去:

“余,余姬,你听,听我说……”

余姬咋可能再信刘飞的话呢?是她亲眼看见的,除非自己在做梦,她听到刘飞喊她的声音也觉得毛骨悚然。

刘飞愣在了包间门口。

余姬踉踉跄跄地朝电梯口走去,忽然觉得有人尾随着自己,步子加快了。

下楼后,她急步朝自己的跑车走去,边走边回头看着,一个粗大的男人跟在了后边。她猛地停了下来,想看看是否是刘飞派来跟踪的人,那人也站住了。她转身朝那个男人返了回去,又惊了一下,怎么这么的奇丑不堪,想问他为什么要跟踪自己,却发现刘飞又追了上来,慌忙进了小跑车飞驰而去。

余姬回到家里,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小提包也撇在了地上,怎么可能接受这个现实呢?和刘飞这种关系就够委屈了,他为啥还要这样呢!本来就瞧不起你刘飞的做人,不是你赌咒发誓早都分手了,这日子实在不能过了。幸亏自己当初多长了个心眼,房子、车子都是自己的户名,要不,自己不就成了人财两空吗?她想到了离开都峪市,只有离开都峪市才能和刘飞永不来往,要不是那次刘飞阻拦,自己早已去了京都电视台,都是这王八羔子毁了自己。

余姬的记忆一下回到了去京都电视台时的情景中。的确,余姬完全是被刘飞毁了前程的,那还是刘飞得到余姬后的那年秋天,京都电视台招节目主持人,广电学院的李老师推荐了她,经过一番周折后,她成了唯一被录取的女主持人,这可高兴坏了余姬,先以电话向养父母报了喜,当然也少不了告诉情人刘飞。

在余姬去京都电视台工作的问题上,余姬的养父母也闹了点小的矛盾,养母怕余姬去了京都后自己太孤单,养父却认为孩子的前途要紧,夫妻二人因此争吵了几句,好些天连话都不说,最终还是让余姬自己决定。

刘飞就不同了,余姬一去京都,必然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自己再有能耐,也是鞭长莫及。鬼脑袋便合计了起来:既要留住余姬,还不能让余姬以后抱怨自己。思来想去,定出两套方案:一是他知道余姬当初去京都上学时和台里签有协约,学习归来后,无论什么情况都不能离开都峪电视台。他却不知道,余姬去京都深造是庞台长为讨好余姬帮忙的内情。自己先给电视台去个匿名电话,把余姬要去京都的消息说了出去,电视台不同意她走,也就怨不上自己了。二是以情打动余姬的心。

余姬从京都归来的第二天晚上,刘飞喝的酩酊大醉,拉住余姬的手,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表白着自己的爱心,最让余姬感动的是,一旦余姬真要去了京都,他会辞去处长职务,去京都打工也要守在余姬身边。

女孩子最大的缺点就是,男孩子追她时,头脑是清楚的,全方位审衡着男孩子的能力,现时的家境状况,将来的前途如何,能否给自己带来丰裕的物质享受。一旦被追上,就失去了自己,完全糊涂了。男孩子恰恰相反,当爱上某一女孩子时,会死活不顾,当牛做马,跪地乞求也要追上,一旦到了手,马上会清醒过来。已被刘飞占有了的余姬,那阵子已完全把心让刘飞骗去了,勉强答应和父母商量后再做主意。

第三天一早,余姬去了单位上班,正好撞见了频道道长,道长一见余姬,便不热不冷地说道:

“余小姐要去一流电视台了,一旦成了全国的大名人,可别不认识我们这些小人物哟!”

余姬觉得不对味,消息咋这么的快,至少一个星期后调令才能下来,他们咋就知道了呢?忙敷衍道:

“道长别开玩笑了,别说没有的事,就是真有,到那里余姬也不会忘了老领导的。”

她虽然这么说着,心却不安了,道长平时对自己是很尊重的,而且一直都很关心自己。这阵子能说出这样的话,其中定有原因。她忙朝庞台长办公室走去,在她认为,只要庞台长同意了自己去京都,别人说什么也没用,而且庞台长对自己一直倾注着很大希望,去京都上学,不是庞台长的支持,咋可能得到那次机会呢?

她敲响了台长室的门。

“请进!”

她推开了门。

“你好!台长!”

“噢!是余姬,正好,我有事要问你。”庞台长依然很热情。

“什么事,台长?”

“怎么连我也瞒呀?都满台风雨了,你年纪轻,做事要稳一点,去京都电视台的事,怎么不先告诉我一声,要是没声张出去,我签个字,不就悄悄地离开了吗!这倒好,闹到这步田地,事情就难办了。”

“台长,是有这回事,不过,我不知道,是谁传到台里的。”余姬很诧异,除了父母,除了刘飞,再不会有人知道,而且京都电视台的领导还叮嘱过自己千万不要说出去,等调令到了,找人情办完事,大家自然就知道了。以前这种情况太多了,地方电视台不放也是正常的,怎么就一下让台里知道了呢?

“别太相信人了,反正台里接了个电话,不是京都台打的,是一个不说姓名的人,恭喜咱们台出了人才,出了人物,马上要去京都台做主持人,你想想能是谁!”庞台长的表情既有关心,又有遗憾的味道。

余姬也顾不上多想,重要的是台长是否放她走,她又问道:

“台长,不管咋说,我想你会让我去的。”

“看看,说到哪里去了,不是说过了吗?你把先斩后奏变成了先奏后斩,大家议论纷纷着你上学时的协约,至少眼下是走不了的。”

余姬真是莫明其妙,是谁这么干的,她急了,忙告辞庞台长,一气出得门去,拨通了父母的电话,两位老人都说不可能说给别人。她的怀疑点自然回到了刘飞身上,忽然明白了。

“是他,他不愿意我去京都,是他做了手脚,他知道我和电视台有协约,是他,一定是……”

余姬说不清是气还是爱,说是气吧,刘飞也是出于情真意切才这么做。说是爱吧,这种爱又难免太自私了,难道因为爱,就不为所爱的人前途着想了吗?何况,这么做也太过分,过分得成了卑鄙,她顾不上上班了,给刘飞去了个电话,命令的口气叫刘飞很快赶回去,刘飞答应了。

余姬焦急地等着刘飞,却一直不见回来,又连续电话催逼,刘飞借口开会,直到天黑才醉醺醺地回到家里。

刘飞一进门就冲进了卫生间,连续地呕吐了起来,本来一肚子气的余姬反而心痛起了刘飞,听着听着不得不进了卫生间,伸手在刘飞的背上捶了起来。好长时间后,刘飞才停止了呕恶。

“开会还让喝酒吗?”余姬冷冷地问道。

“是梁局长拉去的,不,不去不行,让,让我睡,睡一睡!”刘飞边说边朝床上倒去。

余姬给他盖上被子,刘飞闭上眼睛睡了。余姬越想越不对劲,实在等不及了,问道:

“我问你,你给台里打了电话,给我们频道的道长报了喜,我们频道的同志都感谢你呢!都为我能去京都电视台感到光荣。”余姬忽然来了个反唇相讥,连自己也没想到怎么一下变了口气。

“啊?你们道长表扬了你?”刘飞一下睁开了眼睛,目光贯注在余姬脸上。

“嗯,都觉得是件好事,道长说他认识你,听过你的报告,一下就听出是你的声音,道长说你挺有水平的。”

“他听错了,我没给你们台去电话。”

“你清醒了?”余姬笑了笑,“清醒了漱口去。”

“好,好。”刘飞一跃而起,刚把脚伸进拖鞋,余姬大吼了声:

“刘飞,你是个人吗?连个卑鄙小人都不如,为了你自己,什么事都能做出来,别装蒜了,你,你害死我了!……”

余姬哭了,刘飞一下反应了过来,自己的鬼把戏被识破了,绕床半圈跑了过来,把余姬搂在怀里,承认了怎么计划,怎么给台里打了电话,电话中怎么说,一一说给了余姬,最终还是一句,他太爱她了。

这样,在刘飞的情感牵拽下,在电视台庞台长的作梗下,加上余姬养父母的意见分歧,余姬也就放弃了去京都电视台的机会。

“开门,余姬,开门!”刘飞的敲门声把她从回忆中叫了回来。

余姬本不想让刘飞进来,又认为总得有个了结,今天就让你刘飞把这件事办好,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她还是开了门。

刘飞扑了进来,满口酒气直熏人,不住地说着伪装出来的醉话:

“余姬,对不起,我喝多了,喝多了就管不住自己了,你别生气,我给你赔礼,给你道歉,给你,……别生,生气了,行不行?”他却总不说自己做了坏事的话,把责任全归于酒的罪过。

刘飞本来没喝酒,余姬一怒冲出娱乐城后,他知道麻烦闹大了,而且这段时间和余姬一直闹别扭,他来这种地方与余姬不给他好脸也有关系,却没想到余姬会找到那里去。既然已露了馅,还得想法混过这一关,老办法,返身去了吧台,要了瓶五粮液白酒,“咕咚咚”几口喝下去后,才匆匆朝余姬撵了过去。

余姬坐在床边,一声不吭,直直地看着眼前这个叫人恶心的演员,她厌恶极了,真想扑上去再给他几巴掌,可她明白还得忍着点儿,逼急了对自己也没益处。

“我生啥气呢,玩小姐是你的事,与我何干,别把病给我带回来就行,从今天开始,谁不打扰谁,分居自过。”她有意留话给刘飞,让刘飞钻她的圈套。

“咋会呢,就这一次,以后不会有,算我对不起你,咋处罚都行。”刘飞故意装着醉醺醺的样子,余姬阵阵地泛着恶心。她太了解刘飞了,一旦他要利用谁,或者比他的官大级别高的人,他都会借酒“表白”自己的忠诚,动不动鼻涕眼泪的。哪一次做了对不起余姬的事,都是借酒为由。一开始余姬还常常被他打动,时间长了,那种伪君子的嘴脸全暴露了。而且刘飞亲口对她说过,人都爱受骗,“不戴蒙眼的驴不拉磨子”。一想到这些,她话也不想说一句。

刘飞赖着脸坐在了床边。

“下去,别把病原体弄到我的床上,不下去我走了。”

刘飞乖乖蹲在了地上,似是乞求地哭丧着脸,跟个犯了错的孩子一样。刘飞的举动又勾起她对以前的回忆:刘飞的言行,大处长的装腔作势,此刻的狼狈样子,她止不住“扑嗤”一声笑了出来。刘飞以为余姬原谅了自己,忽地站了起来,朝余姬扑了过去。余姬却一轱辘滚到了床那边,指着刘飞大骂道:

“你这个流氓,看看你那样子,看看你搂着小姐时的丑态,想想你在电视上露脸时的装腔作势,你不觉得惭愧吗?不觉得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劣质演员吗?你以为我会轻易原谅了你,可能吗?我是怎么被你骗到手的,你难道不明白吗?你算个啥东西,别忘了,我也是都峪市有头有脸的人,把我惹怒了,我会在电视上把你的丑事,把你的所作所为全抖出去。”

余姬是个很聪明的女子,她知道政客们共同的心理疾病就是爱权,一旦失去权,等于失去了一切。她更明白,这些只会玩权的权奴们一旦失去了权,什么事也做不了,还不如那些社会上的下三烂,权对这帮货色来说是首要的,生命也成了第二角色。她警告刘飞,一旦对不起她的话,她会在主持节目时突然扭转话题,把刘飞的丑事全抖出去。刘飞虽然满肚子坏水,却没弄懂电视大多都是先拍后播的。余姬已不止一次对他这么说,为此他也打听过很多制片人,得到的结果还是让他害怕,有先录后播的,也有现场直播的,他不得不因此让着余姬。

刘飞知道这次事闹大了,认为余姬不会轻易罢休,两腿一弯,“噔”地跪在了地上:

“余姬,一夜夫妻百日恩,难道你就不能再饶我一次吗?”

余姬见刘飞的丑出到了尽头,认为自己的戏也该到正场了,对刘飞道:

“行,给你点面子,但必须答应我的要求!”

“啥要求?”刘飞的头一下抬了起来,忙问。

“先说,答应不?”

“答,答应。”

“好,起来说。”

刘飞是个极为聪明的人,他知道余姬能这么简单饶了自己,一定有用他之处,或者说要给自己出难题了。过去的日子里,余姬小小的事也不会如此的简单了事,这次能轻而易举的过了关,除非喝醉酒的不是他,而是余姬。他站起身,问道:

“你说,你说啥事?”

“我要去京都电视台做主持人,也是你误了我去京都电视台的机会,把这件事办了,咱还是情人,没办好以前,碰我一下别说给你难看。”

刘飞明白了,余姬是想离开自己了,但又听到了句“把事办好了,咱还是情人”,心略有些安慰,可去京都电视台并非易事,上次京都电视台选中了余姬,宁是自己从中作梗,这下又该……

“想啥呢?办不到也不难为你!”余姬见他不说话,又逼问道。

“行,行,一定办,一定办。”

要说刘飞也确实喜欢余姬,当然,更喜欢权,他最懂得爱美人更爱江山的道理。爱美人没有江山,美人终得失去,有了江山遍地都是美人,比较起来,他当然爱的是权了。一旦余姬真的和自己翻了脸,那么漂亮的女人,什么权力,大款也能傍得上,一旦要有比自己权大的人为她撑腰,自己的犯罪事实随时都有暴露出来的可能。他越想越不对劲,越想越怕,忽地产生了杀死余姬的念头,又很快打消了,一是自己深爱着余姬,二是万一露馅,自己的命也得搭进去。思前想后,还是想办法给余姬把去京都电视台的事办了为妥。

他第一个想到的还是叔父,叔父刘振雄是他登天的梯子。一个开卡车的司机,能平步青云至今天的公安局副局长,那个有着血缘关系的叔父可是出了大力的。只可惜,叔父转业后当了一任副省长便退到了二线,虽然叔父有不少老关系,总不是当年在部队时那么说话有份量,只能说有些老面子还能用上,思来想去,还是求他帮帮这个忙了。

他拨通了叔父家的电话,又按断了,总觉得那儿不合适。把希望又挪到老岳父白书记身上,还是摇头否认了。返回来又拨通了叔父家的电话,是婶娘接的,婶娘告诉他叔父不常回家,和老干部们在一起。他高兴了,只要和老家伙们在一起,东方不亮西方亮的总有人通天呢。他要了叔父的电话后拨了过去。

“喂,二爸,我是刘飞呀,好长时间没看你老了,身体好吧!”

不知电话里说了些什么,刘飞一个劲的点头应承着,临挂断时说了句:

“对,对,我和老田联系,让他去你那儿。”

刘飞放下电话,好长时间没说话,思考着什么,一会儿摇摇头,一会儿点点头,跟个患了忧郁症的病人那样自言自语地咕噜着什么!忽然,敲门声传了过来。

“请进!”

门开了,是田文理。

刘飞见是田文理,低头又接上了思考。田文理见刘飞不理睬他,想说什么又压了回去。田文理是个极有心计的人,对于刘飞的心里想什么,要做什么,干了什么事后是什么表情,遇到什么事时是什么德性,一眼也能看个八九不离十。此刻刘飞的心事他当然知道,何况,这个矛盾还是他制造的呢!

田文理取了支烟,递到刘飞手里,“叭”的一声打着了火机,本来不想抽烟的刘飞不得不抽着了,吸了口后问道:

“有啥事,没事了先出去!”

“局长,刚才余姬来电话,说她要搬到台里住一段时间,让我帮她转一下东西,你看这—事—”

“啥时候来的电话,”刘飞急了,尽量抑制着自己的情绪,忙问,“她咋说的?”

“也没说啥,只是说到台里住段时间,大概工作需要吧!”田文理装着不知道,“不,不过——”

“说呀!吞吞吐吐的,天能塌下来吗!”刘飞摆着局长的架势,又好像不在乎的样子,田文理心里明白,你的心早都毛了,还做啥样子呢!

“局长,庞厅长可是个惹不起的人,谁都知道找他的人排成的长队能有多长,根子有多深,只是没你这大的福分,余姬要是搬回台里住,说不准出啥乱子呢!”

“知道,你去吧。”刘飞嘴里轻松地说着,眼睛却偷视了下田文理,田文理当然明白。其实,他也真不想让刘飞丢了余姬。他知道,刘飞错就错在了太爱余姬,把不该说的话都兜给了余姬。再说,打从认识余姬后,你刘飞的所作所为,余姬了解不了解也知底了不少。批捕黄爱民的那个案子就是个例子,你局长大人明明知道黄爱民是冤屈的,收了人家的贿赂,还是在逮捕证上签了字,余姬因此又跟你闹了一场,这些……想着想着,黄爱民大喊冤枉的情景又浮现在了脑际。

黄爱民来自都峪西部的农村,在西元街农贸市场开了个个体肉店,夫妻二人养着一个六岁孩子,除了维持生意外,还要赡养乡下七十多岁的父母,供养上大学的弟弟。一天晚上,“一支叶”美容美发店的赵老板打电话给黄爱民,叫他送三斤肉过去,他当然不会推辞,自己挣的就是辛苦钱,越实在越能拉扯住买主。他让妻子看着店铺,骑上自行车便给“一支叶”美容美发店送肉去了。

“一支叶”美容美发店是个挂羊头卖狗肉的淫窝,周围的居民恨之入骨,又碍于惹不起店老板的黑势力而忍气吞声。黄爱民骑上自行车,一会儿便到了“一支叶”门口,他撑稳了自行车,朝店里走去。迎面碰上了个浓妆艳抹的女子,顺手接去了送来的肉,吩咐他到经理办公室拿钱。他进了办公室,赵老板却没在,女孩子又让他到第三间房中找。他推门进去,按摩床上却坐了个二十岁左右的小姐,见他进来,媚笑着上前,拉住他的胳膊哥哥长哥哥短的宁是往床上拽,他急了,大声喊道:

“滚开,臭婊子,滚开。”他似乎预感到了什么,一把推开小姐,转身急去拉门,却咋也拉不开,回头看时,那位小姐已脱光了衣服,把裤头挑在食指上,边抡边威胁道:

“哥哥你就放明白点,还是做吧!谁不想舒服舒服,傻哥哥呢!不做了也行,把身上的钱放下走人,不老实,妹妹会说你强奸良家女子!”

“臭婊子,你算什么东西,我是五谷吃大的,不是吓大的。”

“哎—呀!救命哪,有人强奸我了!”小姐见他不上套,忽然大哭大叫地闹了起来。

“哗”的一下,门推开了,窜上来三个小伙子,连拉带扯把他拖了出去,无论他怎么解释也没用,一张口一个嘴巴,他干脆什么也不说了,看你们能把我怎么,事实总是事实。赵老板出现了,喝住了三个男青年。

“啥事,啥事,这不是黄老板吗!咋把肉买到女娃的房子里去了!”

“是你打电话叫我送肉的,少蒙人,电话局可以查证。”他理直气壮。

“告诉你,那是电话亭的号码,别高兴的太早了。”

“你们想做啥!”

“乖!”赵老板用手在他的脸上摸了下,“这不对了,还是聪明一点好。放开他,过来,到这边来,商量商量不就解决了吗?”

黄爱民当然明白是个陷阱,他反驳道:

“哪儿也不去,你们玩的把戏太小儿科了。要人一个,要钱没有,三斤肉钱一个子儿也少不了。”

赵老板见黄爱民不是吃素的,给三个男青年使了个眼色,这下惨了,“噼里啪啦”一顿暴打,黄爱民当即昏了过去。

他醒来时已躺在了派出所的墙角里,是以强奸报的案,证据是裤头上的精液,化验血型是AB型。就这么简单的案子,刘飞情知其中的冤屈,却在钱的作用下,硬着心肠签发了逮捕证,黄爱民入狱了。

黄爱民做出如此“丑事”,又受了法,妻子当然接受不了,带着孩子另嫁了。黄爱民的父亲根本不相信儿子能做出这等丑事,自己的儿子做父亲的最清楚。四年来一直为儿子奔跑,可走到哪里都是冷言冷语冷面对待,甚至说出了“有其子必有其父”的讽刺话。黄爱民的母亲因此病倒在床,不久也离开了人世。

黄爱民因冤屈难伸,终于一病不起,看看实在没希望了,监狱的管教干部同意了他父亲的请求,接他保外就医。由于病情严重且不断恶化,医院提出必须输血才能维持。输血的时候,父亲突然听到医生说输的是B型血。他恍然大悟,公安局不是以AB型定的罪吗,咋又要输B型血呢!他重新询问了医生,医生出示了B型血的证据,案子才大白于天下。然而,黄爱民却再也没有起来。

田文理想到这里,不禁一个寒栗,这个案子余姬和刘飞吵的差点打起来,真像大白后,余姬又一次和刘飞发生了口角,一旦余姬翻了脸……

田文理是看不惯刘飞的作为,在感情上却总是为刘飞着想,因为刘飞的飞黄腾达就是自己的有朝一日,刘飞的末日也是自己的末日。田文理正想着,手机忽然响了,是刘局长打来的,他看了看又扣上了翻盖,返身朝刘飞的办公室跑去。

“别打了,我还没走呢!”他边推门边说,“啥事,我知道你的事没完,你除了离开办公室以后才叫下班。”

“哎!文理,我想求老爷子办个事,可这事又不能让别人知道,咱又不能出面,也不能明着告诉老爷子,你看……”

“老爷子不是早都不问红尘事了吗!”田文理巧妙地说出了老爷子已退到了二线的话,意思是还能办啥事呢?

“可他的老上级还在呀!”

“啥事,交给我,老爷子不一定不给我的面子,嘻嘻!”

“你最好不要出面,让老田去办。”

“老田不认识老爷子呀!”

“你引见,老爷子知道老田,这我清楚,老田会办好的,老爷子的喜好……”

“知道”,田文理诡秘地笑了笑,“我明白。”

田文理出了门,立即给姓田的去了个电话,约好半小时后在松林茶社见面。

老田的真名叫田春,外号田皮条,曾是市政府机关干部,因收受贿赂被开除了,他却对人说自己是下海经商淹死的丧家犬。

田皮条是个没皮没脸没性格的人,情商却蛮高的,别看他已成了落架的凤凰,却靠着死皮赖脸保持了许多政界的关系,尽管人们都瞧不起他,可又都认为他是个没脾气的“好人”。

二人落座后,田皮条迫不及待地问:

“啥事,这急的叫我来,刘局不是说和我不打交道了吗!”田皮条是个小聪明,最会见机行事,田文理的电话猛催,他已料定必有用他的地方,便来了个乳牛打哈欠——满口的牛气。

其实,刘飞已好长时间不理田皮条了,认为田皮条做事靠不住,容易误大事。那次请政法委书记“放松”一事,田皮条答应的好好的却给他放了水,让他在政法委书记面前丢了人。现时社会时兴“放松”,这个简单的“放松”二字,内容却极其复杂。做企业的老板,规划企业方向,规划员工远景,审衡国际国内经济动态,部下的人品才能研究以及如何管理,各种文件批阅,更重要的是每天市场激烈的竞争形势,情绪紧张的如同战场上冲锋号角吹响时一样,放松放松有利于继续工作。可对那些上班报个到,转身去了麻将场或者遛狗玩物的,对那些坚守岗位的,上班一沓报纸,一杯茶水,压的屁股生了茧的官员或公务员来说,“放松”一下就不同了,不是一桌数千元消费,便是暗中摘采野花玩人寻欢了。

刘飞约了管政法的书记,说好了先在海中霸用餐,然后去希望海滩俱乐部“放松”。田皮条满口应承了给书记大人找个女大学生乐趣乐趣。到了希望海滩俱乐部,刘飞却怎么也等不见田皮条到来。人常说,给神许的,神等着,给人许的,人想着。书记大人本来就不是冲着海中霸那么几千元的大餐去的,而是为了那个“放松”来的。书记大人当然不会高兴,刘飞自然明白,连续电话催问田皮条,田皮条只是应付,实在招架不住,干脆关了手机。从那以后,刘飞臭骂了顿田皮条,发誓不和他来往了。今天忽然唤他到来,他明白不急迫不会叫自己来的,也就大着胆提到了刘飞曾经说过的话。

“嗨!那是气话,咋可能呢!”田文理明白田皮条的话的意思,便还了个哥们义气的口气,田皮条仍然没改架式。

“刘局长踩一脚,都峪市也得摇晃摇晃几下,咱小葱拌豆腐的,不辣不甜,有啥用处!”

“你可别说,鸡不尿尿,各有去路。不走的路儿走三遭,不用的人儿用三回,人虽然都长着腿,还得骑上驴子跑,至少省力气呗!”田文理真是个能说会道的巧舌鹦鹉,田皮条的态度有些改变。

“刘局就不用骑驴,人家坐飞机呢!”

“坐飞机是在空中飞呢!这种事可是实地干的。他说了,你确实是个离不了的开心捶捶呢!”田文理又奉承了句。

“我才不信,他那一次像儿骂老子似的吼我一顿,我也这大年纪了,比骂孙子还孙子呢!”田皮条虽然抱怨着,口气却明显地变了。

“这你就不对了,今日可是人家亲口喊我来的,要不,谁敢来找你。”

田皮条相信了,满脸笑容地问道:

“那你说,有何使唤,万死不辞。”田皮条又成了条哈叭狗。

田文理四下看了看,示意田皮条靠近他后,低声道:

“想不想认识老爷子?”他故弄着神秘,问道。

“哪个老爷子,噢!噢!知道了!”田皮条用手拍着脑门,摇头摆尾的,“瞧,瞧这记性,刘局的叔父,刘,刘老爷子嘛!咋给忘了!”

“我领你见他,有件事要你帮忙,让老爷子高兴了,有你的好处!”田文理邪虎地让人发寒颤。

“咱能帮啥忙?”田皮条还是不太懂。

“找个年轻漂亮的女娃,说好了包月,三个月时间,八万元费用,你看着办,必须办好。”田文理知道田皮条吃的就是这碗饭,一针见血地说了出来。

“这怕不行,老爷子能有这大精……”田皮条诧异得不能相信。

“行,老爷子,身体棒着呢!”田文理又压低了声音,再次看了看周围,“老爷子就这点喜好。”

“你说那么大年纪了还有,有那个爱,爱好吗!”

“你这人,孔夫子的父亲七十二岁才生了那个人物,咋不行呢!”

“那,那你说,说,啥时候见,见老爷子?”

“等我的电话,别远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