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失身-女殇

王君>>女殇

第五章失身

“我偏要采了你这朵带刺的玫瑰,还要把它扔在污水沟里流走。他妈给脸不要脸,这种地方老子还是第一次碰见烈女,还没有哪个老子看中的女人从手里飞走的,你给我老实一点!”

老天爷!怎么又是刘飞?他换了个房间?他认识老板朱鸿,他们合起来害人!我强打着精神,鼓足力气大喊道:

“放—开—我!你这个流—氓!”

“喊!喊吧!骂吧!越骂我越喜欢,乖乖顺顺的又有啥味道,骂着闹着才是好调料呢!聪明点,包厢是隔音板装的,喊有啥用,乖乖,又不是……”

一种预感忽的笼罩了心房:他们合起来坑害良善,他们合起来欺辱柔弱的女孩子!我大喊又有何用?我挣扎又有何用?可我必须反抗,死也要反抗。我望着刘飞那张淫荡的脸,变换出了刘麻子阴险又冷酷的嘴脸……我不能等着就这么毁在他的手里,必须保住自己的清白,保住……

“啪”的一下,我的掌打在了刘飞的脸上,他竟然没发火,抓住我的手按了下去,整个身子全压在了我的身上,我感到了呼吸的短促,挣扎着喊道:

“救命哪!救—命—哪—”

电视机的声音淹没了我的呼救声。

刘飞一只手攥住了我的双手,我怎么也挣脱不开,他的另一只手揭着我的连衣裙。

虽然我的双手被刘飞攥死了,身子却不停地摆动着,刘飞边用那张发臭的嘴在我的唇上吻着,边朝下抹着我的内裤。恐惧感又一次涌上了心头,我拼命地大叫着,却没有任何作用。

慢慢的,我精疲力尽了,我感觉到阴部撕裂般地剧痛了,我尖叫了一声,晕了过去。

我醒来的时候,刘飞早已走了。忽然发现自己赤裸着身子,慌忙拉下连衣裙遮住了。身下依旧着痛感,我知道刘飞已强暴了我,已丢失了女孩子最宝贵的东西。我已不是原来的我了,我下意识地动了动两腿,身下像分离开了似的难受,我的心震颤了,忽的一股呕恶,血液涌向了大脑,再次晕了过去……

第二次醒来后,舞厅已停止了喧闹,我才发现包厢的门敞开着。

羞愧激发了力量,我强打精神坐了起来,看了看被刘飞撕烂了的内裤,又是一股苦涩泛了上来,几欲站起都失败了,身下阵阵的不适和疼痛刺激着我的心灵,我扶着沙发站了起来,拽了拽连衣裙准备离开,又想起了手提包,低头寻找着,却发现沙发旁放了沓钱,我知道是刘飞放下的,一股恨怨涌了上来,一把把钱打散在地,抓起手提包踉跄着朝歌城外走去。

眼前的一切好像都变了,一切都在晃动中摇摆,一切都让我失望,让我惧怕!我痴呆地望着大街,似乎寻找着什么。狂奔零乱的出租车发疯般窜来飞去,昏黄的路灯无力地照顾着长街的情绪,偶尔的喇叭声撕裂着夜空的宁静,如同我被强暴时凄厉的叫声又凄凉无助。我仰天泣诉着内心的苦痛,我质问着昏黄的夜空,不言不语的城市:我,我作了什么孽?我望着隐藏在乌云背后的星星,时隐时现,它躲进了云里,它在嘲笑我吗?

“咯叭——”一声炸雷,从我的头顶直劈而下,紧接着一道电光从周围包抄了过来,我的两腿发软,整个身子像被掏空了一样地瘫在了地上,借着电光,我看到周围的楼房,飞跑的汽车,行人的脚步,还有那一直高悬着的广告——“永远高于用户希望”。

路灯全灭了,马路上一片漆黑,只有商店门上的霓虹灯和偶尔飞去的车灯,给街面施舍了暗淡的弱光。雨,却没下一滴。

我慢慢地爬了起来,浑浑噩噩地朝前走去,我不知道该去哪里,不知我到底该怎么办?我已不是我了,已成了个人人唾骂,指背笑嘲的坏女人,伤风败俗,不知廉耻的下流女人?是不是我的错,可又能向谁说呢,向谁解释呢!能解释清吗?总不能写个大牌子挂在胸前:说我是清白的,说我是无辜的,说刘飞……我想到了死,找个高一点的楼房跳下去,只有死才能证明自己的清白。我的目光不自觉的瞅向了可能让我死去的楼顶,那个“一切为了民众利益”的广告又跃入了眼帘,我“呸”的吐了口唾沫,低下了头,目光却落在了路旁——“有困难找民警”的灯箱上。

对,找民警。我忽然来了力量,自语道,“我的遭遇何止是困难,而是灾难,找民警伸冤,找民警……”我掉转了方向,朝东大街派出所走去,忽然又站住了。

张队长的影子又闪了出来:找民警,张队长不也是民警吗,他们行吗,他们能帮我这样一个软弱的女子吗?刘飞不也是民警吗?不,他们不,不会,他们会说我是妓女,说我是婊子,说我……

找民警的念头一忽闪又打消了,我摇了摇否认的头。

昏朦中我移动着无力的步子,我感到完了,一切都完了,前途、生活、外公的冤屈……都完了。我越想越害怕,越想越没法活下去……

“嘎—吱!”一声,一辆出租车停在了我的跟前,我突的一惊!

司机放下了车窗玻璃,盯着我不说话。我更紧张了,不自主地看了看身下,紧走了几步,下部分裂开了的感觉,他看出来了,很反常吗?走路的步子也变了吗?司机看出了我已被人强奸,看出了我已不是个女孩子了吗?一定是。我下意识夹紧了两腿,又感觉到了痛,一定是这个痛导致了步子的异常,才被他看了出来,天哪!这该咋办,明天,明天一出门,人们一眼就能看出来,看出来我不是个正经女人,是个不知廉耻的……我,我咋做人哪!

“小姐,要车吗?”出租车司机问道。

小姐,他叫我小姐,我是小姐,是完全的小姐,真正的婊子,我成了真正的婊子,婊子……

“嗨!小姐,要车不?”出租车司机又问了句,见我没反应后开走了。

我咋可能要车呢?要车干什么?给司机说我回家?回家做什么?回家偷生?偷偷地活着,死皮赖脸地活下去,行吗?能吗?活下去又有啥意思,婊子一样的活法算啥东西,还有啥脸活下去呢?我越想越伤心,越想越不能自控,只有死,只有死才能把所有的恩怨结束,我哭着,诉着:

“外公,你就自顾吧!别指望我了,不,不能给你报仇了。谁叫我是个女孩子呢!外公,你就骂我吧!恨我吧!恨我无能,恨我没用,恨我不该走进这种地方,恨我不该上了贼船!外公,我不知道会,会遇上刘飞,真的我不是想学坏才来这里,外公,我,我没—法—子……”

我的心千疮百孔。

死,只有死。我拿定了主意,也只有这条路能走下去,别的,全是绝路。

我不知道自己此刻在什么位置,是什么地方,却看到了眼前有面陈旧的大门。我站了下来,从大门进去,进去就能爬上这座楼顶,跳下去就会了结了这条污脏了的生命,了却所有恩怨!我走进了大门,一块破烂的照碑横在面前,“为人民服务”五个大字出现在眼前,心酸又涌了上来,忍不住哭出了声音:

“我难道不是人吗!难道不是人,人民吗!难道……”

“谁呀!”我的哭声惊来了看大门的老汉,他问道。

我没回答。

“找谁呀?”老头走到了我的跟前,又问。

我依然哭着。

“都啥时候了,在这儿哭啥呢?噢!是个女娃!”老头边说边审视着我,我知道他不可能让我从这里上去,更不可能让我在他的责任区寻短见,又退了出来。

零晨三四点的大街是最清静的时候,偶尔飞过辆没尾巴的奥拓车,像只贪吃或者借人静行贿的大老鼠一溜而去。偌大的城市在睡梦里缠绵着瘫痪了的情绪,只有霓虹灯不知贵贱地忽闪着,引诱着欲望中的人们朝它的产品靠近,努力把贪婪的“色情”之光传导给视觉,其余的全是昏黄和黑暗。

失去时才能觉得它的可贵,这是常理。我忽然羡慕起了正在睡梦中的人们,也许这个都市此刻只有我这个乡下妹遭此不幸,也许只有我们这些不是妓女的妓女才会遭此不白之冤!我不知道,在这样的城市,在这种说不清,弄不明的尘世里,哪个地方,哪条巷子,哪个不被人关注的角落,还有一个,一个和我一样的,同病相怜的乡下妹,被那些强盗、流氓欺辱……我又联想到了初来乍到时军区招待所那张并不温馨的床铺,还有火锅城不省世事的姐妹,此刻,她们都睡了,她们更不会知道,一个无依无靠,无处申诉的柔弱女,还在这条阴森的大街上痛不欲生,凄天呼地呢!悔恨的眼泪又止不住了!

我一步也挪不动了,身子完全散了架,靠在了路旁的垃圾桶上,眼睛依旧四处望着,寻找什么,生存的希望,伸冤的头绪,都不是。寻找着能爬上去的高楼,也许是吧!我乱极了,茫然极了,和挤公共汽车一样,有座没座一拥而上地乱挤着。

“垮”的一声,垃圾桶被我靠倒了,盖子“轱辘辘”地滚出了一米多,脏物倒了出来。我怕了,被人看见了又是麻烦。我慌忙起身,却没走开,我望着散在地上的垃圾,出现了种奇怪的想法——漂亮的外表,污秽的内脏,美丽的城市,畸变了的……

我没有了眼泪,没有了怨恨,也没有了为外公报仇的决心,只有一个主意——死。以此证明自己是清白的,不是婊子,不是不知羞耻的坏女人,不是……

我禁不住又一次失声地哭了出来。

昏朦中,周围站了很多人,各种各样的人,议论着,讽嘲着,谩骂着。

“那种女人活着做啥,早死早生,下辈子再做人!”

“也是,赖着脸皮有啥活头!要是我,早都死了!”

似乎也有劝说我的:

“死了好,死了好,死了才能证明一切,死了才能说明你是清白的,死了才……”

“死是最简捷的路,别的都是绝路!”

…………

乱七八糟的,啥话都有,一个意思:死了好,也只有死这条路最好走。

对,他们说的对,死,以死来证明自己无过,以死来证明……

我重新寻找着可攀登上去的楼顶,满脑子全是一个字——死。我一步一步挪动着,寻找消失我的鬼门关,却被闪烁的霓虹灯吸住了目光。

“郁金香摄影部。”

我站住了,想起了我的郁金香,一阵酸楚忽涌而至,外公的影子也出现了。不能死,死了郁金香咋办?不能死,死了外公的仇怎么报?是不能死。可不死又该走哪条路?还是死了好,我向霓虹灯上的“郁金香”默默告别。我的心酸得能拧出血水来。

我凝视着灯箱上的郁金香,“簌簌”的眼泪模糊了视线。郁金香忽然流泪了,花瓣上滴滴水珠,它流泪了。我的心很痛了,我要回去,必须回去,至少和它一同去死,和它……

我挡了辆出租车。

钱在此刻,已不重要了。

我推开了房门,姐妹们都睡了。我扑向了郁金香,泪又“哗哗”地流了下来。

“走吧!郁金香,咱们走吧,这里没咱活的路了,郁金香,我失去了女孩子的贞操,活着还有什么用呢!你咋不说话呢!咋不帮帮我这个苦命的人呢!”泪水又一次淹没了诉说。

郁金香不说话,一直张着嘴巴,它在嘲笑我?笑我没骨气?笑我没出息?笑我不该轻生?笑我不去给外公报仇?反要白白死去?笑我死后如何去见外公?笑……

我凝视着花盆,没有表情,只有心动下的眼泪流着,像泉水一样流着,蒙住了眸子,透过了泪珠,和花盆一起变大,越来越模糊地变大了,和电影里的花朵一样连续长大着。我看见了外公,是他,从花中走来,他的目光直直地射向了我。我向他扑去,跪倒在他面前,我要诉说,诉说我的不幸,求他原谅我,求他不要怪我。我又失望了,他不言语,我怕了,朝后退去,花盆变小了,外公也消失了。我忽然恨起了自己,咋这么的没骨气,咋这么的软弱无用,咋这……

“咋少骨缺筋的!”我突然冒了句自责的话。

我又开始了惭愧、内疚、自责,全涌了出来。女孩子,女孩子咋,女孩子就不该报仇?女孩子就活该去死?不,我还不死呢。外公讲过的故事,巾帼女英雄,“木兰从军”,“庚娘杀仇”,我就怎么不行呢!我不能死,我要报仇!

我又多了一个仇人——刘飞。

林玉瑾终于顶不住了,不得不重操旧业,回到她原来认为无聊,粗野的专业岗位上。这是林玉瑾后来告诉金香的。

金香离开林玉瑾的第二个星期四上午,火锅城突然被查封了,理由是火锅城接收了没有营业执照的供应商的食品,林玉瑾虽然明白是田科长他们设的报复阴谋,也因自己经商这么多年确实太辛苦,也就砸砸胸口认输了。

林玉瑾毕业于都峪市警校,从小就喜欢刑警这个比较刺激的职业,加上个性有些男性化,多次在刑侦工作中出奇制胜而屡屡立功。然而,她并没有因此而受重用。平时不干事的人反而比她提升快。特别是同班毕业的维玲,很快地升为副科级,又从副科级升到了正科。

维玲也没有背景,在警校时她们就常常以此相互勉励,只有靠真才实学,靠拼搏努力求得组织认可。维玲的父亲是个珠宝商,虽然没有多少资产,却也积蓄了不少的古董玉器。在和维玲的一次交谈中,她知道了维玲提升的原因和她的父亲有着一定关系后,她失望了,明白了在这种形势下立人的基础只有两个:那就是社会背景和金钱后盾,实干只是为他人制作嫁衣,永远不会穿在自己身上。她不得不办了停薪手续,下海经商了。

林玉瑾认为,成功人士都有三个方面的优势:一是要有超前意识,创造性思维活跃,步步引领时尚,早走半步的才商;二有相当的交际能力,形成自己的朋友网络,无论什么样的人都能拉上关系的情商;三是选择项目,瞅准卖点,果断决策,不拖泥带水的智商,这样才能成为成功的人。她以此对照了自己,觉得还算可以,只是个性太强,骨头硬实,不给人留面子是最大的缺陷,因此也就尽力强制自己,以免因情商欠缺而误了自身发展。她更认为,只要有了钱,什么事情也能办到,什么关口也能打开,这也是林玉瑾曾说给金香的女人所以成功的秘诀。

然而,林玉瑾还是失败在了情商上,她虽然明白这些,可天生疾恶如仇的性格咋也不允许她与丑恶为伍,要不是她原来在公安系统工作的老关系,恐怕她的火锅城也赚不了什么钱。

火锅城被查封后,她又一次认识到了权力的重要与可怕,加上社会这个大染缸的渗透力,传统文化的影响,人们关注的不是社会的支柱——企业家,关心的依旧是权力在握者那张变换多端又庸俗的脸。

最让林玉瑾受刺激的是一次朋友聚会,未免有不认识的新朋友需要介绍,当介绍到自己这个林总经理时,原以为有了钱就能受到人们尊敬的她失望了,朋友并没对她这位林总经理表现出热情的味道,却对那个物价局长特感兴趣,所有的目光全集中到了局长的脸上,不知是惧还是敬,随便一眼也能看出他们对权力的媚好或者说尊崇。当朋友再次说到她停薪留职,原单位是公安系统时,反而比介绍林总时更有吸引力。

林玉瑾思前想后,下海经商虽能多赚些钱,辛苦费神倒没什么,可那天天应付吹毛求疵的公务员们的“拜访”实在劳心,人格扭曲更让她受不了。单位上班虽然是死工资,却不看那些王八徒孙的脸。下海这些年也落了百万积蓄,干脆回单位工作,也落个清闲无事。尽管这样,她还是给自己立了几条禁令,一不贪图权力,二不做昧良心的事。她认为这样也就能安逸的在单位混下去了。

也是林玉瑾的个性所致,未下海前就落了个不给领导留面子的名声,回到公安系统后也就不怎么受人欢迎,虽然她不在乎这些,还是很快地从局里调到了基层的派出所工作。

林玉瑾上任后的第四天,天性的耿直脾气又搭上了火,联防队员抓来了几个进城做苦力的农民,是以违犯治安管理条例被抓的。民工干了整整两个多月活儿,麦收季节要回乡下收田,黑心的包工头却以甲方未付款的理由不给民工们结工钱。民工一急,双方便争吵了起来。包工头和那些联防队的人又是酒肉哥们。一个电话,民工们被联防队的人以违犯治安条例抓进了派出所,每人罚款三百元,交了钱才能走人。

林玉瑾本来不想管这些事,却止不住民工们的实情诉说,三几下便和所长吵了起来。所长知道她的性格,只好放了民工。为此,两人又有了不大的成见。尽管林玉瑾并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几个月后,所长调走了,去郊县局担任了副局长。

这件事对林玉瑾的教育确实不小,她明明白白那位新任副局长的老所长是个能吃就吃,能拿就拿,不干正事,只拉关系的人,却能调任县局任副局长,而且去县局只是个镀金的过程,返回来至少也是处级或者市局前几位的三梯队成员,她又一次认识了自己的做法为自己树了个对立面。

从此,她尽可能遇事少管,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混够时间拿工资了。

我有了主意,也慢慢地静了下来,设想着如何报仇的打算。

人可能都这样儿,那些遇事时寻了短见的人,都是因为一时间接受不了,想不开,自己给自己加重着矛盾的份量,直至不能自控而毁了自己,那个阶段过后,便清醒了过来,或者把难题放下来托付给时间去完成,一切过去了,便会明白当时的狭隘与可笑,无知与幼稚。和一对年轻恋人一样,热恋中突然分手会痛不欲生,经过了婚姻之后,双方才会明白——爱情原来并不在婚姻中,而是在未完成的部分中的道理。

我假设了各种可能报仇的方法:贴近刘飞后毒死他;或者靠近刘飞后刺死他;拼条命去公安局找他大闹,看他的面子往哪里搁!都否定了,全是些没用的烂办法。投毒或刺死刘飞虽然有可能,接近刘飞却实在太难。去公安局找刘飞闹,那不叫伸冤,叫泼妇骂街,闹不好还会引来杀身之祸,一想到刘飞对我下毒手,不自觉的又一个寒栗!

我越想越乱,尽力地控制着自己,反而更厉害,枕头也像长出了钉子般的扎刺,伸手去摸,却抽出了本杂志,正好借它把情绪稳定稳定,《法制周刊》却一下提醒了我。

对,告他,告刘飞强奸妇女,拼条命也要告倒他,只有借助法律才能伸冤,周刊上不是有很多案例吗!

我翻了起来,寻找着相似的案例。

我重新翻阅了那篇《谁是强奸犯》的报告文学,认真地读了起来。

十八岁的玉琳晚自习回家的路上,忽的冲上几个满口脏话,骂骂咧咧的联防队员,以卖淫把她抓进了派出所,强逼玉琳承认卖淫。在治安联防队员的逼供下,玉琳无奈在“口供”上画了押,接受了三千元的处罚。

玉琳的父亲是个老实的农民,只会流眼泪却无力为女儿伸冤。东借西凑交了三千元的“卖淫”罚款。玉琳不服,再次借债去医院做了处女膜无损检查,并取得了人民医院妇科诊断证明,然后开始了艰难漫长的伸冤过程。不知是官官相护,还是“天下衙门朝南开,有理没钱别进来”之传统官规,还是因为她没有社会背景的缘故,整整用了两年三个月时间,也因此葬送了她上大学的机会。

好不容易,法官接了她的案子,答应她一定胜诉的同时又提出了和她发生性关系的要求,玉琳当然不能接受,又拖了半年,越来越重的伸冤债务压的她无法抬头,不得不委身于那个法官,真正结束了她的处女生涯。

她胜诉了,退回了三千元罚金,雇用的联防队员得到了辞退的处理,给她带来的又是什么结果呢?

我以为这个案例和我的遭遇至少有相近之处,只要我把住不被利用的关,一定能够打赢这场官司。

第二天早上,我去了邮局门口,那儿有很多以写诉状为生的文化人。我哭诉了被刘飞强暴的经过,写诉状的人只能唉声叹气,同情只不过是一种怜惜,又能做什么呢!他提示我把刘飞撕烂的裤头保存好,包括裤头上的精液遗痕,我一一记在了心里。

我拿着诉状径直去了法院,接待我的是个中等身材的男人,一开始他有些推托的意思,不知怎么又忽然改变了态度,我欲语先涕地诉说了我的遭遇,尽管他很同情我,我仍然没有放松对他的警惕。

“你知道刘飞是哪里人吗?”

“是漆县的。”

“你凭什么说他和红太阳娱乐城的老板朱鸿是朋友?”

“我亲眼看见朱鸿把他送进包厢的,而且他们很亲热。”

“刘飞是漆县的,怎么能和朱鸿认识呢?”

“不清楚,反正他们关系不一般。”

“刘飞是干什么的?”

“我知道他是公安局的。”

“公安局……”

“是公安局的,过去是漆县刑警队长。”

法官突然不说话了,眼睛走神般地愣视着我,又像在思考,又似记忆着什么。我觉得奇怪,想问,他又说话了:

“好吧!你再把那天晚上的经过说一遍。”

我又把那天晚上的遭遇讲了一遍,拿出了刘飞撕烂的内裤,按写诉状人教的话,要他们化验一下内裤上的残留物。

法官边问边看着我的诉状,不时地偷眼斜视着我,我警惕地开始了紧张,高度集中着精力注视着可能出现的事,同时尽力回答好他的提问。

“这个刘飞现在在哪里工作?”他又问道。

“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刘飞到底在哪里工作。

法官又不说话了,我能看出他心不在焉,我揪着急迫的心等待他的答复,大脑不断闪现着问号,按刚进来时的情况估计,他完全会秉公执法,可这阵子……我强制自己别胡乱猜测,人家不一定也……

“这个案子吗……不属我们管,应该到所辖的派出所报案,噢!分局也行。好吧!就这样。”他说。

我愣了,你咋不早说呢!为啥非要我讲完了才说不属你管,不属你管为什么还要问那么多废话。我真想问他为什么,可我不敢,我不能树敌太多,他们都是大权在握的人,我知道自己是最软弱最低下的人,最没权利和别人争执的人,只好退了出来,去了东大街派出所。

接待我的正好是个女警察。我觉得她很面熟,和我原来的老板娘有些相像,只是没有大波浪烫发,大盖帽下那张富态的脸依然能看出是像林玉瑾。她也好像认出了我似的直直地看着,也许我的打扮和在火锅城时变化太大,看着看着她又收回了目光。

“什么事,坐下来说。”她坐下后问道。

“我被人强奸了。”我说。听到我的声音,她愣了,直直地看着我,她又一次问道:

“你是……于金香吗?”

“是,是于金香。”我又答道。

“香子,我是林玉瑾。”

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儿遇到林玉瑾。我好像遇见了亲人,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林玉瑾走了过来,递给我一叠纸巾,我边擦着眼泪边诉说着。当我讲到刘飞强暴我时,她义愤填膺。我问她怎么又当了警察,她扼要地讲述了田科长给火锅城找事的经过。我还想多问,却被她气愤的神情挡了回来。林玉瑾告诉我,刘飞是个一没人性,二无党性原则的畜牲,她一定会给我伸冤的。

她把笔录让我重新看了一遍,我一一按上了手印,名字签在了下边。

“好啦!明早八点你再来一次,对了,不要告诉任何人说我们认识,把你的联系方式留下。”

“我没有电话,明天一定来,林总。”我感动得又想哭出来。

“以后不能这样称呼,叫同志。你先走吧!”

第二天一大早,我提前赶到了派出所,却听到了林玉瑾和一个男人争吵的声音,门上的牌子写着:所长办公室。

“还能有谁,就是他。”是林玉瑾的声音,很生硬。

“是他又咋,你能把他咋样!”是男人的声音,却不厉害。

“咋样,执法犯法,一个副局长竟然能做出这种丑事。”林玉瑾依然声音很高。

“我的姑奶奶!别声张了行不,别再把糨糊往胶水里掺和了,越搅越黏,本来你就不该接这个案子。”我吃了一惊,他咋能这么说话呢!

“为啥不该,宁可不吃这碗饭。”林玉瑾毫不让步。

“好,好,你接,你接,好我的林同志呢!你这不是摸老虎屁股吗!你不吃这碗饭我还得吃呀,我这个狗屁所长不还是他一句话!”

“总不能徇私枉法,这不叫无法无天叫啥!”林玉瑾的声音更大了。

“小声点,小声点,喊啥呢!”男人的口气有些乞求感。

“我也是女人,我也有姐妹,谁没有姐姐妹妹呢,你……”

“有,有,我也有姐妹,可是,可是他这个人你惹得起吗?咳——”

“我真不明白,昨天你还在大讲特讲,法律是神圣的,法律是……”

“那叫学习。”男的抢过了话,又说,“哪个领导在强调严肃法纪后边不又要加上句:聪明点,别给我惹麻烦的话呢!”

“好呀!别惹麻烦,屈了老百姓当然没麻烦,得罪了权势当然惹麻烦,法律的严肃性不要了,法律不成了条有感情的长舌狗了吗!”

“咳——你这人,总是领导嘛!你是真不懂官大一品压死人,还是装着不懂!嗨,真是……包一包不就过去了吗!”

“好,包!包一包就过去,良心能包住吗?良心过得去吗!”屋里忽然静了下来,突的,声音又大了,“包吧!包吧!看看这个社会成了啥样子,能包住吗!女性犯罪,青少年犯罪率不断增高让人们恐惧,让百姓忧虑,我们就公安战士,也该问一声,喊一声为什么?怎么你不去包呢!能包住吗!不全都是包一包的罪过吗!那些年龄不足判罪的孩子一双双纯真幼稚的目光,不谙世事又盲然无知的眼神,从少管所铁窗中望着你求救的目光,你看了是什么心态?拍拍自己的胸脯试问一下良心!我们,我们到底该治罪于谁呢?”

“行啦行啦,说够了没有?”男人提高了嗓门,我吃了一惊,声音又忽然放低了,“发发火行了吧!这是中国当代原始积累时期的社会众生相,谁也拿它没办法!”

“我们只知道注重于性乱的暗角严打灰色性行为,忽视的却是指责那些依借权力行诡,如此下去……”

“可,可我们小小的派出所又能咋样?他是局长,局长呵!我的女士同志!”

天哪!刘飞是局长!他怎么是局长?怪不得他们都怕他,怪不得那个男人会那样偏向刘飞,我似乎预感到了什么!

“天职,天职所长!如此地包下去,恶者更恶,弱者更弱,连我们自己的道德羞耻感也会大面积丧失,导致整体价值趋向污流,我们在这种土壤中只能沦为动物。正是因为他有副局长的特权,我们更应该……”

“你能把他咋样,他比你权大,比你势大,他的叔父,他的岳父……”

“怎么样,必须把他绳之以法。”

“哎呀!”男人的口气充满了讥讽,却忽地又降低了,“大贪官多的是,这事小得成了鸡毛蒜皮,算不了什么,又是在娱乐城……”

“垮”的一声,门关上了,林玉瑾气冲冲地冲了出来,我忙迎了上去。

“林总!不,同志,我来了。”

“跟我来。”

我跟在她的身后进了办公室,她“叭”的拉开抽屉,随手抽出了张照片,生硬地对我说:

“金香,过来,认识这个人吗?”

“不认识。”我认真端详后说道。

“这个呢?”她又拿了一张,是个两寸照。

我摇了摇头。

“这张呢?”她又换了一张,也是个两寸的。

“刘飞,是他,是他强奸了我。”我一眼就认出是刘飞的照片,那只极大又弯的鹰钩鼻和一双清秀的眼眉就是特征。

“再仔细看看!”她又说道,目光一直盯着我。

“没错,就是这个刘飞。”我又一次肯定了就是刘飞。

“好啦,你先回去,记住了,不能告诉任何人。”

我离开了派出所,全身都是力量。我佩服林玉瑾的胆识和正义感。她也是个女人,可那个当所长的算是个男人吗!只可惜林玉瑾不是所长。我高兴极了,我可以告倒刘飞了,可以除去一个大祸害了,我的冤可以伸了,我感动的眼泪一股一股地流着,我笑了。

我一口气跑了回来,站在我的郁金香前激动地诉说着,我们赢了,真的我们赢了,林总说了,非把刘飞绳之以法不可。她棒极了,比男人都厉害呢!我们的冤要平了,真的要平了,我们就高兴吧!祝贺我吧!外公,你听到了吗?我们就要报仇了!

我期待着好消息到来的那一天。

半个月过去了,没有消息。我又去了派出所,却没找到林玉瑾,她的办公桌上坐了个男人,边吃东西边看着报纸。

“同志,那个林,噢,女,女警察在不?”我忽然想起了林玉瑾说的,不要把和她认识的话说出去,忙改口问道。

“哪个女警察?”他头也没抬问道。

“就在你坐的位子上的那个女警察!”

“女警察多了,你问的是哪个女警察,张、王、李、赵,人民警察多的是。”他很不耐烦,又极不礼貌。

“在这儿,在你坐的这儿上班的,高个儿,三十六七岁,女的。”

“不知道!”他冷冷地回绝了我,起身出门去了。

我不明白,他咋能不知道呢?为啥他要说不知道呢?我思量着,又进了另外一间房子,回答还是没有这个人,连续去了四个房间,全是相同的结果。

我失望了,只好朝大门外走去,忽然又站住了,我不甘心,我必须问个明白,为啥活生生的一个人突然就不见了呢?不,不可能,我必须问清楚,要不我就和他们吵,死都不怕,还怕啥呢,我豁出去了。

我返回了派出所,径直进了所长办公室。

“你是所长吗!”我没好气地问道。

“啥事?”所长喷了口烟,没看我,又吸了口。

“我问你,那个接我案子的女警察呢?”

所长愣了一下,马上抬起了头,警惕敌人一样地看着我!

“你是谁,哪个女警察?”

“半个多月前和你在这个房子争吵的那个女警察,高个儿,三十六七岁的女警察!”我真想说出林玉瑾的名字,怕因我又害了她,到口边的林字又咽了回去。

“和我争吵,是吗?我像个和人争吵的人吗?神经病!”他对我的提问似乎莫明其妙,愣瞪着质疑的眼睛,却骂了“神经病”三个字。虽然不太清,我却听见了。

“你怎么骂人?”

“我骂人了吗,我是个骂人的人吗?”他故意反唇相讥。

“你刚骂我是神经病,神经病就是疯子,疯子就是骂人,怎么又不承认呢?”我毫不留情。

“疯子是在说你吗?你是疯子吗?”

“那你说谁,骂谁是疯子?”

“疯子,就是疯子嘛,你又不是疯子,干吗非让别人说你是疯子呢!”

我不知道这个所长到底想干什么,为啥要这样颠来倒去,我是受害人,你应该为受害人鸣不平,应该清楚所长是吃啥饭的!可我知道和他争下去不会有啥结果。我猜测林玉瑾可能又被调离了,和张伯让一样被我害了。可又一想,不可能,除非他们也怕刘飞。干脆问他:你是所长,我的案子报到了你们这里,我就得问你要个结果出来。

“我问你,那个女警察干啥去了,他们咋都说不知道呢?”

“哪个女警察?”

我又噎住了,哪个女警察,是呀!说出林玉瑾吧,可我不能害了她,我一下回答不上来,连刚进门问的那句“半月前和你争吵”的女警察也忘得一干二净了。

所长直愣愣地瞪着我,一下一下点着头,得意的样子和一个小流氓差不多。好像在说:说,说呀!哪个女警察,怎么不说话呀!我又实在无言以对。他越来越得意,脸上不断变换着怪相,我恨不得扑上去给他个耳光,可我不敢,得罪了他会加倍刁难我的。我尽量使自己冷静下来,冷静下来才能找出应对的话,慢慢地,我找到了头绪。

“我叫于金香,我报的案怎么处理,是什么结果?”我提出了质问。

“什么案,不知道呀!”

“我告刘飞强奸良家女子!”

“这么说你就是于金香了!”

“是,我就是于金香。”

我紧紧地抓住“你就是于金香”这句,就得问你要个结果,死死地盯住他那双蛤蟆眼睛,看你这下还说什么!他却依然用讥讽的目光看着我一语不发。我的心反而发起了毛,不知他葫芦里又会放什么毒水出来,尽力地为自己鼓着劲:别怕,看他怎么回答,他是被我问住了,对,是这样。

他忽然说道:

“活该!还来了个良家女子呢,不—害—臊!”

“你说什么……”我鼓了鼓劲大声问道。

“活该,谁让你做妓女,还没找你的事呢!你倒找上门来了,真他妈的‘猪八戒倒打一靶’。”

“我……”我又被他噎住了。

“社会秩序全让你们这些臭女人给弄坏了,社会风气也让你们这群骚货闹乱了,搞得男人为你们争风吃醋;干部为你们贪污索贿;家庭被你们这些污脏的切割刀分离了开来;多少企业家毁在了你们这帮无廉无耻的女人手里,你们无心无肝,你们没有社会良知,破坏社会治安,污染环境,传播性病,坑人骗钱。还有脸来报案,妓女竟然也能用上强奸两个字!送上门都不要!”

天哪!他一下子把社会的灾难全推在了我的头上,只差杀人放火,以权卖淫了……他咋能这样呢?凭啥说我是妓女呢!不能让他侮辱我的人格,我豁出去了。

“社会秩序是我们弄坏了,我们凭什么,凭着有钱,凭着有权,还是凭着官官相护。一个小小的泥鳅能掀起什么大浪,能污脏了一潭清水吗?社会风气是让我们这帮骚货闹乱了,到底谁是骚货?这个世上有几个穷苦人能吃上满汉全席,几个靠出卖苦力的人一挥千金,几个失业的平民百姓能在小姐身上花大钱作乐,几个汗流浃背的农民能淫荡在灯红酒绿中任所欲为,是吗?贪污索贿是为了我们这些骚女人,十万元的贪官可以玩上一千个小姐,又是谁无心无肝!是你们,是你们这些一群一群的玩钱玩权的人弄骚了自身,弄骚了别人,弄骚了社会,是你们这些执法玩法,执法犯法的人弄乱了社会,你们混淆是非,污染道德,你们有权,可以把白的说成黑的,可以昧着良心坑害无辜,可以昧着良心官官相护,返回来归罪于可怜又无力反抗的老百姓,看看你头上的国徽,看看你身上的警服,称职吗!对得起谁?摸摸你的良心,还剩几两几钱!有几两几……”

“住口,臭婊子也敢扰乱正常公务,马上把你抓起来!”他被刺痛了,他受不了。他又用上了他习惯了的手段。

“来呀!抓呀!你敢吗!你不敢!”我几乎发疯了。

“臭婊子,臭—妓—女。”他的样子疯得比我还厉害。

“凭啥说我是妓女?”我的声比他还大。

“包厢里陪客,当小姐卖身,卖身就是妓女。”他差点跳起来。

“说我卖身,拿出证据来!”

“妓女,妓女,你就是妓女!”他已忘了他是个所长,完全的一个阉了的变性泼妇。

我没办法了,总是女人哪,还能咋争呢!老天爷,我有口难辩,有理又有何用呢!

我委屈地哭了,和这样的所长能争出结果吗?我不服输,我必须争,可脸急的直发烫,又张口结舌,他认为我怕了,又加了句恐吓的话:

“老实点,没罚你的款都便宜了你,给你留点面子,赶快从这里消失,再看见你就把你抓起来!对你们这种女人的回答就是——活该。”

没理了,没王法了,活该,我活该遭这不白之冤,活该被刘飞作践,活该是个软弱的女人,这就是法,这就是理,我忽的想到了外公说过的“官”字:“宝字头是皇家封的权力,下边两个口字大小不一样,又是两个偏口,当官的才咋说都有理,老百姓是没法和官讲理的。”外公说的话真是千真万确。我只恨此刻没把刀子,我寻视了一周,目光落在了墙上的警具上,可惜那些枪套里的东西和它的主人一样,玩的全是空手道,要真有子弹的话,我非一枪打进他那吃人饭不干人事的黑心窝里不可。

我怒视着他,我感觉我的目光已刺进了他的心脏,我感觉到了他那颗禽兽一样的心在颤抖,那种怯弱无比的声音。

就这样,所长用“活该”结束了我报的案。

我哭,没有了眼泪,我喊,没有了应答,我说,谁会听我一个柔弱的女子诉说呢!我饱尝了呼天不应,叫地不灵的滋味是多么凄惨,懂得了官官相护下老百姓冤沉大海的无奈有多么伤痛,明白了“贫贱未易居,下流多谤议”的含意有多么深刻。而这一切又能怨谁呢?只恨自己太傻,恨自己不该被钱迷心窍,我还能恨谁,还能怨谁哪?

可我想不通,为啥那个可恶的所长能说我活该呢?那些身穿警装的人为啥都说不知道林玉瑾去了哪里呢?也许我又害了林玉瑾?难道自己是个灾星吗,生下来就是个拐带别人受害的灾星吗?妈妈生下我就去世了,外公死在了我的身旁,张伯让因我被免了职,林玉瑾又……难道……我越想越难过,越想越伤心,眼泪“刷刷”地流着,到底该咋办哪!我望着郁金香,眼泪“刷刷”地流着,它的叶子怎么垂下来了?我光脚丫扑了过去,它也被我拐带了吗?

郁金香,我保护你,给你施肥浇水,抱你晒太阳,呵护你成长,可谁又会保护我呢?谁又会给我说句公道话呢?郁金香,你听见了吗?

我迷迷蒙蒙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又醒了:不!不行!告他,拼着命也要告他!明天就去公安局,告那个所长,说他不为民伸冤,说他们不伸张正义,找他们最大的头头,最大的官,我就不信这个世上就没有一个讲理的人,没有一个说理的地方。

我瘫软得没有了一点力气,这才想到几天没吃东西了。必须强制自己吃点东西,只要有口气,就能把刘飞告倒,“留得青山在,岂能没柴烧”。我拿定了主意。一有了主意,心情也好了些。

我打开了电视机。妓女行业是没机会看电视的。因为白天睡觉,晚上上班,加之不想过大开支,电视机只能收到一两个台。

正好,电视节目播放着“一周新闻回顾”:清阳市检察院检察长雇凶杀死了妻子,在他家床下搜出了一千二百万元人民币,牵扯了七十多名政府要员,案子正在进一步审理中。我舒心地出了口气。

新郑市干警灵山嫖娼被抓,和地方公安相持了近两个小时,最终罚款六千元,市公安局……

看着看着,我的眼睛瞪大了,我真不敢相信能这么凑巧,不敢相信眼前的画面会是真的——权大气粗的刘飞竟然在电视里。播音员用标准的国语旁白道:

“这次严打中,公安局出动了二百多名警力,在副局长刘飞的亲自指挥下,连续七天突击作战,破获重大案件十二起,为社会治安秩序,为保护人民生命财产安全作出了很大贡献。”

天哪!刘局长保护人民生命财产……我明白了,怪不得那个所长不让林玉瑾接我的案子,怪不得他们都说不知道林玉瑾去了哪里,怪不得所长说我活该,原来,原来他们都怕刘飞,他们……

我的精神彻底崩溃了,我倒在了床上。

我被人抽去了筋一样,没一点力气,每挪一步也踉踉跄跄,一闭眼就是噩梦,不是我杀刘飞,就是刘飞在追杀我。奇怪的是,我没有一点惧怕感,报仇的意志反而坚定了我能够杀死刘飞的信心。

刘麻子杀了外公,刘飞又毁了我,我不可能饶恕他们!

不能这样躺下去,我知道好人也能躺成病人。我挣扎着爬了起来,尽着力气在房子里走动着,让自己的体力早日恢复正常。人在病中的时候,想到的总是亲人或者亲近的人,可我不知道该想谁,谁是我该想的人。

我凝视着郁金香,似乎听到了它“沙沙”的回音,它的叶子在轻轻地摆着,我打开窗,忽的涌进了股温热的空气,起风了。

好长时间没落雨了,却不时刮着怪风,一阵一阵的,灰尘污脏了空气,一夜起来总是尘土遮物。也不知是啥原因,掌管雷电的神灵也玩起了空手道——只打雷不下雨。

气候干燥极了,土地也裂开了饥渴的大口,期待着及时的雨水,反而却老是风卷尘土,把蓝天也变成了昏黄色,给致病的细菌提供了繁殖的机会,疯狂地侵蚀着人体细胞,免疫低下者全成了细菌的应答体和呼应物,传染病你一阵它一阵地各领风骚。肝炎,性传播疾病,流行性感冒,出血热,还有让社会惊恐,科学家头痛的无核酸基因疯牛病,导致脑神经紊乱的流行性脑炎,在本来就脆弱的躯体和脑部神经中蔓延,使刚直的身子弯曲,思维畸变,不断朝更大范围蔓延着。

听说南方又出现了新的温疫——SARS、禽流感……

我拉开房门,期盼着风后能给人间一点雨水,把这些讨厌的瘟疫杂菌灭掉,留下些许清新的空间。

我倚在阳台的栏杆上,想让风把心中的烦忧掠去,更希望雨把心灵的不平洗刷,把污脏了的躯体冲洗,还我原来的女儿身。

风,东来西去。

雷电,空打一阵,消失在远方。

我挣扎着爬了起来,我要去公安局一趟,我不信没人主持正义,我不信刘飞能一手遮天,这个世上总有个讲理的地方。

我被挡在了大门口,站岗的是个年轻的士兵,问我要证件。我当然没有,我既没单位,又没家,到哪里找一纸证件来呢!无论我怎么哀求,怎么解释都没用。士兵反而求起了我,让我别难为他,别让他违犯纪律,我只好又返了回来。

我不知道别人是怎么活的,我的命为什么就这么苦,我不知道为什么还要这样活下去,不知道为什么人要给人制造那么多哀哀怨怨,更不知道恶人为什么反而比良善者活的轻松,我又一次忽闪出了轻生的念头。

我沿着路旁的树阴边走边思量着,别说那个当兵的不让我进去,就是进去了又该找谁,谁是秉公执法的人呢?万一又遇上了和那个所长一样的人又该咋办,闹不好反而会给自己带来麻烦。还是从长计议,找机会再说。

第二天早上,小莲花又来了,还有她的小姐妹段小凤。

小莲花依旧笑咪咪的,她好像活的很轻松!我讨厌她,不想和她说什么。我懒懒地看了她一眼没吭声,她却看出了我憔悴的面容和焦虑的心境。

“香子,脸色咋这么难看?”

我摇了摇不欢迎她的头。

“好些天了,也没见你去娱乐城。我来过三次,真的来过三次,两次都是和小凤一起来的,是吧小凤!你都不在,出啥事了?”小莲花依旧是张扬的性格。

我不想把我的不幸全告诉她,我知道说给她没啥用处,而且认为我的不幸是她造成的,是她打乱了我报仇的计划,是她夺走了我心中设计的丈夫,我真不想让她在这里停留一分钟。

“谁欺负你了香子?”我一点也不想理她。

“说呀!谁欺负……”

“你,是你!”我忍不住了,愤愤地瞪着她。

“我!我咋欺负你了?”她不解地看着我。

我忽然感到自己太过分,小莲花的心是善良的,只是年轻没有主见而已。又改口道:

“也许跟自己过不去吧!自我嘲弄吧!”我冷漠地自语了句。

小莲花好像感觉到了我话中的意思,吸了口气想说什么又没说出来,为难得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低头偷视着我,三人沉默了会儿。我的心又软了,她高高兴兴来看我,总不能让她从这屋子里走不出去吧。我只好“吁”的叹了声道:

“好啦,说这些做啥!随便……”

“嗨!不行,你话里有话,小莲花也是人,三个多两个少是知道的。”小莲花反而撅起了嘴,一脸不高兴,本来就窝火的我被激怒了。“当然话里有话,你应该知道,是你打乱了我的生活,是你说陪人和三陪不一样,我才被那个畜牲……”我不好意思说下去了,心酸得又流出了眼泪。“咋,你被……”我点了点头,三人又沉默了。

我看了看小莲花,她的泪珠“轱辘辘”地滚落着,自从认识小莲花以来,从来没见她哭过。在饭店的时候,小文不小心燃着了宿舍的床被,经理没作任何调查就给小莲花安上了,扣了她半个月工资,受了那么大的委屈也没落泪,此刻……

我走近了她。

“莲花!”我拉住了她的手。

小莲花“哇”的哭出了声,紧紧地抱住了我,我忍不住了,把她抱得更紧,哭声惊动了房东,他站在门口看了看,转身又走开了。段小凤爬在小莲花的肩上哭的更伤心,小房子笼罩着凄悲哀痛与柔弱无奈的哭声。

我强制自己止住了哭泣,拿了条毛巾递给了小莲花:

“哭有啥用,擦擦眼泪,坐下说说话。”

小莲花接过了毛巾,在眼睛沾了几下,又递给了我。我顺手给小凤递去,小凤却没接,连连地朝后退着。

“香子,别给她,她……”小莲花有些紧张。

“为什么?”我奇怪地望着她。

“没啥,没……”

“有纸,我有纸,不习惯用毛巾。”段小凤忙抢过了话,拿出包纸巾,推说她用纸巾擦泪习惯了。

后来我才知道,段小凤这个时候已经染上了性病。

小莲花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说:

“咱姐妹真不如有权有钱人家一条狗,狗还有人关心呢,有人撑腰呢!打一下也得看看主人是谁!”她又擦了擦流出的泪珠,“咳!也怪咱贱,没上多少学。我从饭店走后,好长时间没找到工作,只好进了这种场所。那天晚上,突然闯进来一群人,是来抓我们姐妹的。我一眼就认出了他们其中的两个人,都是姐妹们接过的客人,咋又摇身变成了公安局的人了呢!

“姐妹们被关进一间不大的房子里,每人罚款三千元。我刚入这种行道没几天,哪来的钱呢!交了钱的姐妹很快走了,有人情的不交钱也走了,剩下我一个人。就在这天晚上,那个管事的头头把我叫到了他的房子,一本正经的问这问那,什么酸话都能说出口,羞的我不敢正眼看他,咋可能接受他的淫语骚话呢!我把实情告诉了他,指望他理解后饶恕我。谁知,他不但不放我走,反而关上了门,把我拉进他的里间,我好害怕,又不敢高声,衣服被他一件一件脱了下来,就这样……”

小莲花说着说着又哭了。

我又拿起了毛巾,帮她擦着眼泪。

“咳!我们这些女人,好像天生就是有权人的玩物,你又能咋呢!哪个姐妹没有辛酸,哪个姐妹没有一段苦涩的心泪史呢!”

小莲花的伤心和眼泪,小莲花的遭遇和不幸,一下又触动了我的心,我何止是痛,而是失落和绝望的悲凉。一个柔弱的女子,又能向谁诉说呢!谁又能听你一个没钱没势的女孩子的诉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