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节-圣爱

市残联组织了一场残疾儿童教育问题报告会,许翰明被邀请到会发言。报告会规模不大规格不低,尽是些残疾儿童教育方面的专家。主持人说,下面请原残疾儿童许联结的家长许翰明先生介绍一下,他是如何关注残疾儿童教育事业的。掌声一起,许翰明就出汗了,以前他并没有这个认识,经主持人这么一点拨他才知道,自己原来也是在做一项事业啊,他被这种庄严神圣的感觉唬晕了,本来准备好了讲话提纲,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突然,会议室的一角发出了一个甜蜜而温柔的声音:“许师傅,您能告诉我们,您做为一个有精神残疾的儿童的父亲,在这些年抚养教育孩子的过程中,个人的最大收获是什么吗?换句话说,您是用什么样的心态来面对现实的,能否给其他精神残疾儿童的家长一点启示呢?”

这个提示使宏大的主题具体化了,许翰明心存感激,冲那角落看去,竟然是傅晓。傅晓的眼神就像当年鼓励多多一样温柔而热切。许翰明有信心了,提纲也不看了。他想了想说,启示谈不上,但收获是有的,这就是我有了一个全新的人生观。以前,我总觉得人生有一个很大的奔头,其实并不知道自己要奔向哪里。真正担负起一个做父亲的责任以后,这奔头才清晰了具体了。在许多人的眼里,我是个事业无成的人,没出息。我承认,我是没什么出息,我所做的一切都不过是围绕儿子所做的一些小小的个人奋斗,甚至可以说是一种生活的挣扎。可是,在这小小的奋斗里却蕴含着一种人类精神,也许这是人类最原始最永久最淳朴也是最美好的东西。

会议室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散会出来,许翰明在会场门口金鱼池边等到了傅晓。傅晓伸出手说,祝贺你,许师傅,你成功了。许翰明紧紧握住她的手说,首先应当感谢的是你,是你给了多多新的生命。傅晓甜甜的微笑就像清澈的小溪,许翰明的幻景又出现了:灯下,他和她说说笑笑,多多在一边玩耍,傅妈妈笑眯眯地看着他们……其乐融融,多么美好的一副家庭画面啊!他的心又动了,刚想表示点什么,一个男青年走了过来,高高的个子,文质彬彬的,挺帅气。如果去掉那副无框眼镜,和自己倒很有几分相象。傅晓迎上去说:“来!介绍一下,这就是我经常提到的许师傅,多多的爸爸许翰明。许师傅,这是……”她犹豫了一下说:“这是我的爱人……”许翰明的幻景断电了。

许翰明礼貌地寒暄了几句,就告辞了。他心里挺不是滋味,人生真的是好无奈啊!世间的事总是阴错阳差,那时人家有意,他没自信,现在他有自信了,人家却已经嫁人了。不知道傅晓现在是不是还那么“不谙男女之事”。那个男青年的年龄应该跟自己相仿,不过看来墨水比自己喝得多,至少是个硕士生,没准是个博士生。就是不知道他能不能理解“自闭”这种人类的古怪现象……胡思乱想着,傅晓一个人赶了上来。

傅晓有些腼腆,低着头说:“许师傅,我一直怀念那些日子,真的,很难忘。”

许翰明想说“我也一样”,可看了看远处站岗的男青年,话就变成了:“都过去了。”

傅晓有些失望,说:“妈妈的心意我懂!可我真的……”

许翰明阻止她说:“我知道,也许这样更好。”

傅晓犹豫了一下,可能是在考虑应不应该说,静了一会儿,她还是说了出来:“许师傅,我很感激你,真的。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那一次……”

许翰明当然记得,那是吴雅萱走后他惟一的一次真情迸发,他至今还能在自己的脑图像中清楚地看见傅晓躺在他怀里时那新奇渴望的眼神,但他没有把自己想到的说出来。

傅晓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那是我第一次躺在男人的怀里,那种感觉我一辈子都忘不了。是你,让我真正认识了男人,开始接受男人,我真的好感激你,我永远也忘不了你,真的,永远永远……”说完,她静静地看着许翰明,仿佛是要把他永久地刻在自己的记忆中。傅晓就这么静静地看了一会儿,转过身悄然而去。

许翰明检起一块石头,抛到金鱼池里,池面上泛起了道道涟漪,一圈一圈,渐大渐弱,最终消失了,水平如镜……

天天乐洗浴中心的女宾生意突然旺盛起来,特别是美容美发厅应接不暇。新来的女主顾大都很有耐性,就是等上一两个钟头,也不嫌麻烦,但她们又大都很嗦,不是有意见就是要表扬,总而言之言而总之是要见经理。女员工们一个个心知肚明,许翰明平日很少到美容美发厅来,她们巴不得让英俊潇洒的许经理多来几次,好欣赏他的狼狈样儿。所以就来者不拒一个劲儿地往上反映。顾客的要求永远是对的,有求必应,这是许翰明给天天乐洗浴中心立下的规矩,他得身体力行啊!于是他就一趟趟地往美容美发厅跑,经常是一个主顾刚接待完,凳子还没坐稳,第二个投诉又来了。可女主顾们只要见了他,有意见的也没意见了,该表扬的也不表扬了。许翰明恭恭敬敬地问:“我们有哪些地方服务不周啊?请赐教。”

女主顾说:“没什么啦!挺好!”

许翰明心里话,挺好,你凑什么热闹啊?嘴上恭恭敬敬地说:“那,您走好,欢迎您下次再来,多提宝贵意见。”

于是女主顾们就心满意足地走了,下次来了,意见照提。

许翰明云遮雾罩地被人呼来唤去,终于没了耐性。他召集美容美发厅员工开了个会,训斥说:“最近顾客投诉怎么这么多?有的顾客反复投诉了三、四次,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

女员工们一个个低着头,偷着抿嘴乐。

许翰明火了说:“问题全都推到我这儿来了,把我撵得跟只鸭子似的团团转,你们还有脸笑?”

女领班说:“有求必应,那不是您规定的吗?”

许翰明说:“是我规定的又怎么样啊?你们就不能做到有求必应,把矛盾消化在部门内部啊?”

女领班憋不住“噗哧”一声又笑了。

许翰明没了辙说:“你们喜欢笑,是吧?好!你们笑吧,使劲笑。从现在开始,有一个顾客投诉,就扣你们百分之十的奖金,记住了,下不保底,我说到做到!”

利益相关,女员工们就不敢笑了,一张张脸绷得严严肃肃的,你瞅瞅我,我瞅瞅你。女领班认真地说:“许经理,我们是想做到有求必应,把矛盾消化在部门内部,可是她们有求的是您哪,您让我们怎么消化呢?”

“有求于我?”许翰明纳闷儿了:“她们求我什么?”

有个湖南打工妹胆大,从墙旮旯里勇敢地飞出一句话来:“她们是来相老公的。”

这下,会场炸窝喽。

她们是想来给你做老婆的!

她们是想来给你儿子当妈妈的!

许经理,给我提意见的那个最漂亮!

许经理,还是表扬我的那个最温柔!

许翰明招架不住了,狼狈不堪地从会场滚了出来,找到严大头说,这经理我没法干了。严大头说:“哎呀,我的祖宗唉!这天天乐洗浴中心可是全靠你红火呀!自打你管理以后,咱们赚的都是干净钱,你要是不干了,我还得去赚黑心钱,你就忍心让你大哥这把年纪了再当一次失足青年吗?这样吧,兄弟啊,从现在起,咱哥俩也别分什么你的我的了,我给你百分之二十的干股?百分之三十也行,就百分之三十!怎么样?”

许翰明说:“我不是这个意思,你看我现在成什么了?天天给人家做展品,我都快成熊猫了,我。”

严大头说:“嘿嘿!熊猫好哇!熊猫可是国宝啊!你还不赶快趁机捞一个老婆。你可别挑花眼喽,这可是报纸免费给你打的征婚广告啊,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啦!”

许翰明的确身价倍增,不再是那个无人问津的搓澡工了。那些情感受过挫折想寻求港湾的,那些事业有成想寻求感情寄托的,巴不得嫁这样一个可靠的丈夫;那些善心多得没处洋溢的,那些觉得自己温柔透顶就是没人识货的,巴不得找这样一个展现自己的机会。认识的女人,不认识的女人,熟人介绍过来的女人,自己找上门来的女人,女人女人女人!把许翰明围得透不过气来。许翰明的“面包”多得一堆一堆的,连他的头都像蒸发起来的面包一样涨大了,可他就是找不到卑劣的情操。许翰明成了一个高尚的人,一个纯洁的人,一个有道德的人,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私下里许翰明还真的有几分害怕了。当时他跟王大年说的是句玩笑话,可现在他还真就没那欲望了。他不知道自己出了什么问题,他倒希望自己能是一个流氓了,至少是一个有流氓能力的人。他也想过找个女人打一“炮”试试,看看自己入库四年的“枪栓”生没生锈。可找上门来的都是清清白白的良家妇女,试谁,谁还不得要了他的命啊!于是他就怕见女人了,连办公室都不敢去坐,不是躲在男澡堂就是躲在男厕所里。川美子算是说对了,许翰明还真就是有贼心没贼胆的男人。

这天,许翰明下班接多多回到家,没进门呢,林茹兰突然跳了出来,把许翰明吓了一跳。林茹兰说:“没想到吧?”

许翰明说:“是没想到。”

林茹兰说:“我就是要给你来个突然袭击。”

这一袭击,许翰明的头又像面包一样涨大了。林茹兰还是那样飒爽英姿,大大咧咧的,就像到了自己家一样坦然自若。她进了门就要下厨做饭。许翰明说,别啦别啦!我自己来,自己来!林茹兰说,是不是嫌我做得不好吃啊?许翰明说,不是,就是…你口味重,多多他口味轻。林茹兰转身又要收拾家,许翰明吓坏了连忙说,您还是歇会儿吧,这家还是我自己收拾好,东西放哪儿,有数!林茹兰看看实在没什么可干,就张罗着帮多多学功课,多多躲在许翰明屁股后头死活不肯出来。许翰明话中有话地说:“你看,我们爷俩自己的日子已经过惯了。”

林茹兰挺敏感说:“那你是说我打扰你们的平静生活了?”

许翰明说:“我绝对没那意思,你来做客,我们爷俩很欢迎。”

林茹兰说:“仅仅是欢迎我来做客吗?你是不是对我上次的不告而别有想法?”

许翰明连忙说:“没想法,一点想法也没有,我觉得你的选择特别英明,特别正确。”

“可我觉得很不正确。”林茹兰永远都是光明磊落的,她开始做深刻诚恳的自我批评了:“通过新闻媒体的宣传,我进一步认识了你的高尚品德。你的可贵之处在于,你具有一种持之以恒始终如一的顽强精神。而我呢?思想过于浪漫,立场却不够坚定,凭着一股子热忱,高尚一会儿是可以的,可要长期和‘乏味’生活在一起就没了耐性。你别误会了,我不是说你乏味,我是说……”

许翰明连连点头说:“我知道我知道,你是说……你是说这种生活很乏味。”

林茹兰感谢许翰明的理解,点了点头继续说:“我想,为什么你能过这种乏味的生活,我就不能呢……”

许翰明赶紧接过了话题:“因为你没有必要啊?如果我像你一样有选择,我一定不会选择这种乏味的生活,我没那么傻!”

林茹兰翻了个白眼:“你是说我傻?”

许翰明又得赶紧打圆场:“你不傻,一点不傻,所以你聪明地选择了离开。”

林茹兰严肃认真地坐在了沙发上说:“可我现在回来了。”

许翰明忐忑不安地说:“你,你回来干嘛?”

林茹兰说:“我决心持之以恒地和你一起过这种乏味的生活。”

我的天啊!许翰明差点晕了过去。

林茹兰是那种很任性的女子,一旦有了念头就不管不顾的。她不是贪慕虚荣的人,许翰明是块金子,在他还没发光的时候,她就知道他是块金子。他们分手,也是因为她希望他发光而他不肯发光,现在他终于发光了。是金子迟早是会发光的,这更加证实了她的英明预见。林茹兰不仅以女主人的身份在许翰明家里忙乎,还以未婚妻的身份公开出现在许翰明的社会交往中。

许翰明几次试探着说:“其实,咱俩不合适。”

林茹兰坚定地说:“你甭考验我了,我不嫌弃!”林茹兰的思维其实很单纯,和多数该婚未婚的女人一样单纯。在她看来,她所有的条件都胜许翰明一筹,许翰明惟一能拒绝她的理由就是自卑,既然她都不嫌弃了,许翰明还有什么可自卑的呢?

许翰明苦喽!他也承认林茹兰条件好,可就是力不从心啊。这人大概也是分品种的,公羊看到母牛就很难发情,他见到林茹兰就冲动不起来,因为林茹兰太强大了。男人不愿意接受比自己强大的女人,这既有心理上的因素,也有生理上的因素。他委婉地表达了这个意思说:“我找不着感觉啊。”

林茹兰硬梆梆地说:“可我有感觉。”

许翰明寻思,她连处女膜都没破,懂感觉是怎么一回事吗?他就想试试她的感觉了。他问:“你说这男女相恋最重要的是什么?”

林茹兰说:“有共同语言啊。”

许翰明启发说:“那么男女之间最重要的共同语言是什么?”

林茹兰说:“你这话太笼统了,不同层次的人有不同层次的共同语言。”

许翰明进一步启发说:“你难道不清楚有一种语言对无论哪个层次的人都是共同的吗?”

林茹兰这回听懂了,再处女这话她也能听懂。她脸红了,像少女一样脸红了。她心里甜滋滋的,嘴上佯怒道:“你少流氓!”

许翰明本该顺势流氓下去,可他偏不,他说:“我流氓?你别抬举我了,我倒真想流氓来着。不过我对你可是一点都没流氓,咱们可是连手都没摸过啊。你呀,还是找个真正的流氓,让他好好教教你什么叫流氓吧!”

许翰明试出了她的感觉,知道她的处女膜坚固得像铜墙铁壁,防守得固若金汤,就更没了兴致。说来也怪,傅晓同样“不谙男女之事”,但她招人怜爱,他喜欢她,愿意一点点地去开发她。而对林茹兰他没有这种感觉。林茹兰给他的感觉是无所不知什么都懂,其实她什么也不懂,他就觉得好笑了,这只能说他和林茹兰无缘。林茹兰恰恰相反,自打许翰明跟她说了那些不是对什么人都能讲的“流氓话”,她就认为他们不同寻常的男女关系已经确定了。

没多久,人人皆知许翰明有了女朋友。严大头不满地说,好你个许翰明,金屋有娇了,也不拉出来遛遛。到底是知识分子,心眼就他妈的多。许翰明刚说个“没那事儿”,林茹兰就像打地底下钻出来似地出现了,亲亲热热地挽起许翰明的胳膊就走。惨喽!事实胜于雄辩,就算许翰明满身长的都是嘴,也没人听他解释了。

许翰明和儿子本来活得踏踏实实的,这一篇报道把他的生活搅得乱七八糟,从此他就不看报纸了。许翰明对多多说:“儿子啊!你千万要记住,将来你长大了,如果生活真有走投无路万般无奈的那一天,你就是去杀人也别去当记者,杀人偿命,至少良心能扯个平,这记者用笔捧杀了人,可是连命都不用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