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节-圣爱

许翰明和多多的两人世界被打乱了,生活的惯性出轨了,他还真的需要一个新的平衡点了,许翰明开始想女人了。前几年他忙得连梦都没有了,自打恢复了正常的作息时间,就有梦了。他经常做梦,反反复复做的都是同一个梦:他和吴雅萱并肩坐在金色的沙滩上,多多光着小脚,在蔚蓝的天空下,戏着海水,蹦啊跳啊叫啊笑啊,吴雅萱在红橙黄绿青蓝紫的七色光环笼罩下微笑着,那笑像圣母玛利亚一样温柔……这个梦永远是“多么现实又多么遥远”!吴雅萱杳无音信,仿佛永远消失在了他的梦幻世界中。

多多上学了。

许翰明邀王大年和苏明明前来庆贺。周末,许翰明刚做好家庭晚宴,林茹兰就不失时机地出现了。许翰明跟她商量说,我今天是老朋友聚会,你能不能回避一下?林茹兰满不在乎地说,怕什么?苏明明是我的红娘,我还没感谢她呢!说话间,王大年和苏明明肩并肩手拉手一块进来了。

王大年一进门就拱手抱拳地说:“翰明,今个儿,我们一家三口给你祝贺来了。”

许翰明一愣,随即瞅了瞅苏明明问:“揣上了?”

苏明明乐滋滋地说:“揣上了!我想开了,这家呀,要是没有孩子就不成个家,有了孩子虽然苦点累点,但那日子有奔头,人哪,就是这么一代接一代才能奔过来,才能奔下去,你说是吧?大年。”

王大年说:“翰明,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明明有了这认识,多亏了你这榜样的力量,我能当爸爸,得感谢你啊!”

苏明明说:“我说我们家大年,你要是能赶上人家许翰明的一半,我就给你生个儿子。大年说你要是能给我生个儿子,我保证做最标准的家庭妇男,那许翰明只能赶上我的一半。”

许翰明说:“没错!我是逼出来的,王大年那可是自觉自愿的,你呀,就等着过幸福生活吧!”

苏明明看见林茹兰有些意外,说:“你怎么在这儿?”

林茹兰大大方方地说:“我和翰明和好了,我还想去你那儿登门道谢呢!”

苏明明惊讶地“哇!”了一声,嘴巴张开了,半天没合拢。她急三火四地把许翰明拽到厨房问:“这是怎么回事?”

许翰明说:“你问我?我还想问你呢!真不知你打哪儿找来这么块橡皮糖,粘上来就扒不下去了。”

苏明明说:“你没那意思?”

许翰明说:“没有!”

苏明明说:“你没那意思就赶紧跟人家说清楚啊!”

许翰明说:“我说了,可我怎么说她都不清楚。”

苏明明胸有成竹地说:“看我的!”

苏明明回到客厅就把多多叫了出来,多多穿戴得整整齐齐,背着书包跑了出来。苏明明说:“多多,要是雅萱看见你今天这模样,不知高兴成什么样呢!”

多多问:“雅萱是谁?她喜欢我吗?”

苏明明说:“雅萱是你的妈妈呀,她最喜欢你了。”

林茹兰的脸色不大好看了。

苏明明把多多打发到一边玩去了,调转身来问:“翰明,雅萱回来了,你怎么也不告诉我们一声啊?”

许翰明愣了:“什么?雅萱回来了。”谁都看得出来他脸上的震惊与关注。

苏明明说:“你装什么蒜啊?”

林茹兰心眼少,一听就坐不住了,质问许翰明:“她真的回来了吗?你为什么要瞒着我?”

苏明明故意跟着瞎起哄:“翰明,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吴雅萱回来了,你怎么也得跟人家小林子说一声啊!”

“这……她……我……”许翰明真的懵了。

林茹兰阴沉着脸,一甩门,走了。

苏明明“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了,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翰明,我帮你解围了,你该怎么谢我啊!”

许翰明明白了,笑道:“你捣的什么鬼!不过我可告诉你,你别以为这么容易就把她打发走了,她坚定着呢,保准还得回来。”

苏明明不笑了,说:“翰明,你跟我说老实话,你是不是还惦记着雅萱?”

许翰明满脸无所谓地说:“没那事儿,我谁也不惦记,就惦记我自己和多多。”

苏明明说:“虚伪!你不惦记雅萱,刚才你紧张什么呀?”

许翰明辩白说:“我紧张了吗?我怎么都自己不知道。”

苏明明说:“你不知道就对了,这就叫真情流露。”

本来他们朋友之间有过默契,就是谁也不提“吴雅萱”这三个字。可今天苏明明一口一个“雅萱”,把林茹兰打发走了,还是没完没了的,许翰明说:“你今天是怎么啦?一口一个雅萱,吴雅萱远在英国都得打喷嚏。”

王大年认真地说:“翰明,看来你是真的不知道了。她没和你联系吗?”

许翰明问:“知道什么?谁和我联系?”

王大年说:“吴雅萱她真的回来了。”

许翰明的筷子在半空中停住了:“她在哪儿?她回来做什么?”

苏明明不胡闹了,看着许翰明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说:“好像是为了孩子,她想接多多出国。”

吴雅萱的回国目的让许翰明凉了半截,他越想越来气,吴雅萱呀吴雅萱,就算我曾经对不起你,这几年我赎罪也赎到头了,你也太无情无意了吧!他勃然怒道:“她想要孩子。没门儿!”

王大年赶紧打圆场说:“明明,你别胡说八道,雅萱是回来看看孩子,顺便接孩子出国玩玩。这孩子离婚时都判给翰明了,法律上的事儿,那能说变就变啊!你说,是吧?翰明。”

话说到这儿,门开了,林茹兰坚定地走了进来,重新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像发表白皮书一样,神情严肃地庄严宣布:“我不管她吴雅萱回没回来,这里已经没有她的位置了。”

于是每个人都觉得挺尴尬,酒席也就不欢而散了。

吴雅萱的确回来了,此时此刻就在“胜利楼”外。她看着“我们的皇宫”窗页里射出温馨的灯光,想像着灯光下那一对父子在干些什么,有一种隐隐作痛的伤感,来时的路被夜幕淡淡地隐没了,她不再是那灯光下的一员了。她耳边清晰地回响起离婚时那位调解员老大妈的话:“姑娘,我看这小伙子不错,事事处处都替你想着。这婚虽然是离了,你要是在外国呆着不顺心,就回来,这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千好万好不如自己的亲人好啊!”

几年的国外生涯吴雅萱变了个人,至少在外表上整个一个东方西化的标本。刚到英国时,她思念多多,夜不能寐,经常是流泪到天明,日子久了也就慢慢地淡漠了。她和J�W�Chen同居过一段日子,J�W�Chen也确实帮助她实现了她的理想。但时间长了两人都感觉生活并不那么和谐,那是一种东西方文化的本质冲突。况且J�W�Chen表面上很有绅士风度,骨子里却不够豁达,一发生摩擦,就往死里记仇,比女人还小肚鸡肠。每当和J�W�Chen发生冲突时,她就会恼恨地想,他真的比不上许翰明!其实二次结合的男人女人都很麻烦,因为他们有比较有鉴别。后来一个失误她怀了孕,那时学业正紧,J�W�Chen也不希望拥有他们共同的孩子,就做了流产。这次流产出了问题,她失去了生育能力。当时她难过了一阵,但想到抚养多多的种种艰辛,不生也罢!也就过去了。但那以后她就和J�W�Chen分了手。出于某种说不清的心理因素,她也就此中断了与国内的联系。再后来她毕业了,移居加拿大找了份工作。生计是无忧了,但她并没有实现自己当作曲家的理想,她还是当教师。爱情受挫,理想破灭,她对多多的思念就变得一发而不可收了。这又应验了许翰明的话:“咱俩就是真有打离婚的那一天,这孩子牵系的血缘关系也断不了。”许联结,许翰明当年给多多起的这个名字,还真有点像魔鬼的咒符,联结着她和他,剪不断理还乱!不过许翰明对她来说已经很陌生很遥远了。

吴雅萱这次回国的目的有些茫然,惟一清晰的念头是要把多多带到国外去治病,现在她有条件有能力这样做了。她突然出现在苏明明面前时,把苏明明吓了一跳,说:“这两年,你音讯全无,我还以为你发达得把我们全忘了呢。”

吴雅萱苦笑说:“发达什么呀,我是鸭子浮水,冷暖自知。”

苏明明说:“你在国外拿到了文凭,也算功德圆满了,这次回来就不走了吧?”

吴雅萱惆怅地说:“明明,国外的生活你没有经历过,那是一种过起来没什么意思,可你又很难舍弃的生活,就像一张巨大的网,你粘上去,就下不来了。”

苏明明说:“那你这次回来……”

吴雅萱说:“我想接走多多。这些年我在国外没少搜集这方面的信息,国外对自闭儿童的康复治疗很先进,我想带多多出去治病。我想过了,就算治不好了,我也是他的妈妈,我会抚养他一辈子的。”

苏明明说:“如果你现在看见多多,你就不会这么说了。”

吴雅萱一惊问:“多多怎么啦?”

苏明明说:“你别紧张,多多现在是又聪明又伶俐又漂亮,像个小天使。雅萱,他不会是你的负担,他会成为你的骄傲的。”

吴雅萱惊喜万分:“怎么会是这样?”

苏明明说:“多亏了翰明。这几年他又当爹又当妈,真不容易啊!雅萱,你就别带多多走了,回来和许翰明好好过日子吧!”

吴雅萱问:“他还没结婚?”

苏明明说:“他身边的女人倒是有不少,可据我所知,他还没有遇到能结婚的女人。”

苏明明急着赶演出,她们并没有谈很久,苏明明告诉吴雅萱多多上学了,邀吴雅萱一同去参加许翰明为多多举办的庆祝会,说是给许翰明一个惊喜。吴雅萱摇摇头说:“没准是一个惊吓。算了。明天我先去学校看看多多。”

可她等不到明天,晚上苏明明两口子来了,她也来了。她看着苏明明两口子进去,又看着他们出来,看着“我们的皇宫”里的灯光熄灭了,变得黑洞洞的,就像是一个无底的深渊,她仿佛觉得那是她希望的破灭,她就要沉下去了。她忍受不了这种感觉,就用手机往房间打了个电话,她的希望之灯又亮了起来,电话里传来那个熟悉的声音:你好,我是许翰明,你是哪位?喂,喂,说话呀……她听见了一个稚气的声音:爸爸,是谁打来的电话……多多,是她的多多!她紧紧捂住自己的嘴巴,怕自己会喊出来,赶紧收了线。啊!多多,多多的声音多么清脆啊!他长成什么样子了呢?是高还是矮?是胖还是瘦?……她在遥远的国度曾不止一次地想像过,但无奈重洋;如今近在咫尺,她再也按捺不住这种思念了,于是她再次拨通了电话。这次许翰明好像已经意识到了,接起电话就说:是雅萱吧?你在哪儿?……吴雅萱慌乱起来,说:“我,我在宾馆,对不起,翰明,打扰你了,我只是想,只是想听听多多的声音……”那边沉默了,一会儿她听见许翰明说,多多,来!给爸爸背首诗听听。接着电话里又响起来了多多清脆的声音:好!爸爸,我背李白的《思故乡》:窗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再给爸爸唱首歌,就唱《世上只有妈妈好》。

不!世上只有爸爸好。

不许篡改歌词。

好吧!我唱:世上只有妈妈好,有妈的孩子像个宝,走进妈妈的怀抱,幸福享不了。世上只有妈妈好,没妈的孩子像棵草……

吴雅萱听着听着,不知不觉,泪湿衣衫。

吴雅萱好容易捱到第二天下午,她早早来到学校门口。下课铃声响了,孩子们欢呼雀跃着跑出学校大门,一群一群的,差不多的身高,穿着同样的白上装蓝下装,分不清谁是谁。吴雅萱紧张地瞪大眼睛,生怕多多溜了过去。学生们走的差不多了,她终于看见一个高个子漂亮女人牵着一个男孩走了出来。那个男孩大大的眼睛,高高的鼻梁,就像从他爸爸的模子里倒出来的。亲情,血缘,这是时空无法斩断的。吴雅萱毫不犹豫地认定,那就是她的多多。她不顾一切地冲了过去喊:“多多!”

林茹兰愣了瞬间,问:“你是谁?”

吴雅萱刚要开口,林茹兰记起了许翰明家墙上的照片,她毫不犹豫地阻截了她的话,把她拉到一边说:“我知道你是谁了,你就是抛弃了多多的那个女人,对吗?你既然抛弃了他,又跑来做什么?多多不会认你这个妈妈的。”说完她转身拉起多多说:“我们走!”多多边走边回转身来看,走得很远了,吴雅萱听见他还在问:“林阿姨,那个阿姨是谁呀?你为什么对她那么凶啊?”

吴雅萱顿时软瘫在那里,一步也走不动了。

吴雅萱带着哭腔给苏明明打了电话,苏明明赶了过来,吴雅萱扑到苏明明的怀里大哭起来:“那个女人是谁呀?她为什么不让我见多多,我的多多……”

回到宾馆吴雅萱就病倒了,发烧烧得神志不清,嘴里一个劲地念叨:多多,我的多多……

苏明明跑到许翰明家对他说:“雅萱病了,一个人躺在宾馆,怪可怜的,你俩虽然离婚了,法律上是没有什么干系了,可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计算计算,你俩至少也有十万日个恩了,你别那么吝啬,就还一个恩给她,去看看她吧”

许翰明抓挠着脑袋不说话。

苏明明说:“你了解吴雅萱现在的状况吗?”

许翰明打了阻止的手势说:“打住,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苏明明也不逼许翰明,起身说:“不想知道就算了,你俩之间的事,我不掺和,你自己好好寻思寻思吧。”

苏明明走了,许翰明真的想了想,他何尝不想知道吴雅萱的现状呢,他只是不想知道他不愿知道的,怕受刺激。况且既然吴雅萱已经回来了,他从心底希望她能对他说点什么,而不是从别人那里听点什么。可是吴雅萱好像并不想跟他说点什么,她只是想听听多多的声音,这让他有些伤感有些凄凉。为什么?他还是爱着她,是吗?至少他没有怨恨过她,可她呢?有过那么丰富多彩的生活和经历,她还会对他有兴趣吗?这些年来自己的层次是越来越低了,可她的层次却是越来越高了,他们还能成为社会同一层面上的人吗?许翰明什么也想不清楚,看看多多已经睡着了,他就对自己说,我听腿的,腿让我上哪儿我就上哪儿,于是他就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