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明明和王大年接到许翰明的电话就紧急行动起来了,开始是在熟悉的圈子里找,找有文凭的,年龄相当相貌般配的,可人家一听许翰明的条件就没了戏。苏明明下命令说:扩大搜索范围!于是王大年就成了征婚广告的忠实受骗者。隔几天就捧来一大堆,个个条件都是百里挑一千里挑一万里挑一的。王大年一条条地念,念一条发表一篇评论员文章:
“温柔秀美特有女人味之女友,30岁,短婚不育,经商多年,收益很大,她什么都不缺,只希望能与一位重情义,稳重大度,能协助经商之男士共同谋创宏图大业。括弧:可带小孩。翰明,怎么样?瞧瞧人家这条件,什么都不缺!就缺你了。”
许翰明说:“这个不行,她哪儿是找对象啊,是在找打工的!”
王大年说:“好!是你娶媳妇,你说不行就不行。再看这个:肤白美貌,身材迷人,未婚,32岁,本科,外企高级白领兼做自己的生意,二室二厅独居住房。事业有成的她,个人感情却一直空虚,希望寻一可停留的感情港湾,对未来另一半的期待是有品位有风度,会体贴人,擅长家务。括弧:只要个人条件好,工作不限地区不限婚否不限,有孩亦可。翰明,这个可以吧?哪条都配得上你。”
许翰明说:“她倒是配得上我,可惜我配不上她!她哪儿能过日子啊,分明是在找男保姆嘛!”
“又不行?”王大年说:“那再来一个:单纯善良纯情的滨城靓女。28岁,未婚,俊秀乖巧,甜美可爱,善解人意,出身富贵家庭,有学历,有车,独具产权住房;任职公司经理,收入富足。真诚寻一素质好,人品佳,诚实聪明有学历之男士结良缘。括弧:婚否不限。翰明,这这这,这条件上哪儿找啊!要不是苏明明抓住我不放,我一定娶她,那可就没你的份儿了。”
许翰明说:“怎么广告说啥你就信啥?这年头除了骗子是真的,其他都是假的。喏,这广告我给你翻译一下,有车有辆自行车,还是24的;有房有架偏厦子,还是漏雨的;经理,是在个体废品收购站,还是个副的;出身富贵家庭,他爹是个卖海鲜的;有学历是在地下印刷厂买的;28岁是改过户口本的;美若天仙?可那双眼皮是割的,头发是染的,眉毛是粘的,脸皮是做过拉皮的,胸脯是做过填充的,整个一个假人!纯情倒是纯情,可还有一点,那处女膜是修复的。王大年啊王大年,我说你是聪明一时糊涂一世啊,就娶苏明明时,你还算聪明。”
苏明明听了许翰明的这句赞誉,一高兴还真就费尽心机地给许翰明找来了一位真牌货。一点不含糊的女性,货真价实的本科生,实实在在的革命家庭出身,双眼皮不是割的,黑头发不是染的,天地良心,处女膜肯定不是经过修复的。更为重要的是人家在大学就入了党,现在是某大型国营企业团委书记,正处级干部,尽管现在选老婆不时兴看政治标准,但至少说明她的思想品德是好的,生活作风是正派的。缺憾嘛,就是年龄比你大三岁,但女大三抱金砖,再说啦,一张完好无损的处女膜难道还不足以弥补她年龄上的缺憾吗!苏明明说,人家可不是嫁不出去啊!追求者多得有一个连的编制,可她一个都瞧不上,她追求的是超凡脱俗轰轰烈烈与众不同。许翰明说,那不正好是我的对立面吗?我恰好是凡夫俗子平平庸庸比众不如。苏明明说,你干吗那么作践自己?人家听了你的故事感动得不得了,说你这人有自我牺牲精神,人品难得。
第一次见面是在太阳城饭店,这是苏明明安排的,钱也是苏明明出的。苏明明说,要给女方一个感觉,“搓澡工”并不低贱,不就是分工不同吗,享受起别人的服务来照样是上帝。许翰明打怵去。苏明明说,你不是急着要给多多找个妈吗?怎么到了关键时刻就成了缩头乌龟了?许翰明说,她条件太高了,不是瞎耽误工夫吗?我说了,要找个条件差的,越差成功的可能性就越大。苏明明说,不行!说是给多多找个妈,但不管怎么说也是给你找老婆,一辈子的事儿,不能太将就了。许翰明说,好好好!谁怕谁呀?去就去!说着穿着老头衫,胡子拉碴地就往外走,苏明明说,你给我站住!你就这模样去?成心打我的脸,是不是?她逼着许翰明刮了胡子,换上了西服。许翰明嘟嘟囔囔地说,瞎忙乎什么呀,怎么打扮还是一身澡堂子味儿。其实不然,许翰明一经收拾,豁然又是当年那个潇洒帅气的许翰明了,而他结实的体魄散发出来的性感比当年那个书生更胜一筹。苏明明当着王大年的面,踮起脚,抱着许翰明就在他的面颊上亲了一口说,帅呆了!要不是大年抓住我不放,我一准嫁给你!把王大年气得直翻白眼,嚷嚷着非要和许翰明决斗不可。
苏明明约定的联络暗号是,许翰明持《妇女之友》杂志在饭店大厅等候。许翰明说,那,我怎么辨别她呢?苏明明说,不用啦!女方一看你是《妇女之友》就会主动找你的。许翰明说,若是大厅里所有苦大仇深的单身女同胞都找我这个《妇女之友》要求扶贫帮困怎么办?苏明明说,你少臭美!
许翰明拿着《妇女之友》坐在饭店大厅沙发上,守株待兔,反正是只专程找树撞的兔子,跑不了的。许翰明边翻看着杂志边等着,北京时间18点,一分一秒也不差,那“兔子”突然就跳到了他的面前:“你是许翰明同志吧?我是林茹兰。”口音纯正,吐字清晰,那声音好听得就像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播音员。
林茹兰比苏明明介绍的似乎更优秀一些,挺漂亮的,个子高高的,眼睛大大的,齐耳短发,飒爽英姿,就是骨骼略略大了一点,像一匹大白马。林茹兰可一点也不矜持,用一往无前的眼神大大方方地盯着许翰明,很坦诚地说:“我早就来了,观察你半天了,我对你的印象挺好的。”
许翰明觉得自己倒像只兔子了,挺被动地说:“好在哪儿?”
林茹兰说:“你坐姿端正,目不斜视,在这种吵闹喧哗的地方还能看得进去书,这表明你是那种稳沉持重的人。当然你不大注重身边的事物,显得稍微有些清高,有些脱离社会。”
到底是团委书记,对青年同志的优缺点一分为二一目了然。
两人走到事先预订的座位刚坐下,一个以前熟悉的服务小姐就走过来打招呼:“许先生,怎么好久不来了。”
许翰明说:“我现在不进酒店,只去桑拿。”
服务小姐奉承说:“许先生升档次了,是啊!光吃饭就是没什么意思,洗桑拿才够潇洒呢!”
许翰明说:“我不是去洗桑拿,我是去给别人搓澡。”
服务小姐说:“许先生真会开玩笑。”
服务小姐走开了,许翰明摇着头说:“真没办法,你说真话没人信,说谎话人家才肯信。”
林茹兰甩了甩头发说:“别理她们,这年头世俗小人太多了,我觉得搓澡工作也没什么不好,都是为人民服务嘛。”
许翰明说:“你这一条可用不上,来搓澡的没几个是人民。”
林茹兰说:“这你可就错了,三个代表的讲话精神你学了吗?现在人民的概念很宽泛,工农兵学商,凡是在中华人民共和国享受公民权利的人,都属于人民的范畴。”
林茹兰的语气让许翰明感到有点那个,许翰明说:“那,您能告诉我,哪些人不是人民吗?”
林茹兰被问住了,这下许翰明的麻烦可就来了。
林茹兰是那种战无不胜的女性,一遇挑战就来情绪了,于是就认认真真地辩证起来:党和国家领导人是领导人民的人,那领导人民的人是不是人民呢?回答是肯定的:是!因为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性质是人民民主专政,我们的政权是人民的政权,掌握人民政权的人难道不是人民吗?那,谁不是人民呢?当然是被人民民主专政了的极少数人,比方说关在监狱里的那些人。可进了监狱就不是人民了吗?喝酒喝多了妨碍了社会治安,司机违章了酿成了交通事故,因经济纠纷承担法律后果,就不是人民了吗?……辩证来辩证去辩证了一个晚上,把许翰明辩证糊涂了,她自己好像也没辩证明白,最后结论是,留做下回再战!
许翰明可不想再有下一回了,他管不了那么多国家民族命运的大事,只要他和多多还有多多未来的妈,属于人民的范畴就行。
可林茹兰斗志旺盛,她还真的挺欣赏许翰明,虽然工作性质差了点,可人长得帅,身材也标准,不胖不瘦,健壮挺拔,而且他很有气质,是那种含而不露的内在气质,这是如今男人很少具备的。当今社会择业范围广得很,人只要有内涵,想换个工作并不是什么难事。所以她第二天就主动登门造访来了,还带了本《三个代表学习辅导材料》,以寻求共同语言。好在她还算及时地认识到“三个代表”这个主题对许翰明小小的家庭来说的确过于宏大了一点,才算作罢。林茹兰真的执著了一阵子,天天到许翰明家里来,帮着做这做那,可她做家务是做什么不像什么,倒把许翰明支使得团团转。她一来,许翰明就觉得眼花缭乱,就像家里多了一只会移动的花瓶。林茹兰惟一拿手的就是收拾家,家里的破东烂西转眼间就让她掩饰得停停当当,你找都找不着,家变得溜干溜净,光光亮亮的,让许翰明感觉就像进错了家,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没着没落了。最为关键的是,许翰明一见到她的光明磊落,就高尚得没有了任何卑劣的情操,连摸摸手的卑鄙念头都没有。
多多对家里突然冒出个呼风唤雨的阿姨来也很不习惯,特别是这位阿姨不喜欢他的小猫,把它踢来踢去地叫它“可恶的脏东西”,说它传播虱子和跳蚤,规定他不许摸不许抱更不许亲。把多多限制得挺难受,本来多多的话已经说得很连贯了,林茹兰一来他又蔫巴了。
这天,林茹兰走了以后,许翰明摸着多多的头说:“多多啊,其实爸爸并不需要这样一个老婆,爸爸这样做都是为了你,为了你能有一个好妈妈,不管怎么说,她不嫌弃我,不嫌弃你,也不嫌弃这个家,她愿意做你的妈妈。”
多多说:“可是,我现在不喜欢要妈妈了,妈妈不好,妈妈不喜欢虎虎,我和虎虎都喜欢爸爸。”
得!既然一家算上小猫三个活物没有一个需要这女人,许翰明就更无所谓了。但他没有主动提出拉倒,人家条件那么好,哪是他说“踹”就踹的啊!要提也得人家提,得让人家“踹”咱,咱现在就是这身份。许翰明有了这想法,差劲得就有点故意的成份了。林茹兰说东他偏说西,尽拣反话说。两人看电视新闻,报道说要深入开展“扫黄”运动,林茹兰深恶痛绝地说,对那些败坏社会风气的妓女就该抓一个毙一个。许翰明说,毙她们干吗?人家一不偷二不抢坚决拥护共产党,不给政府添麻烦,有张床位就上岗,这不是自谋职业,给政府解决就业压力嘛!俩人一块走在街上,新营运的公路竖了一条公益标语:加速社会主义经济建设步伐!林茹兰说现在满街都是商业广告,还是多打些这样的标语好,能提醒和鼓舞人民的斗志。许翰明说,哪儿能呢?你没见那标语下还有一标志作注解吗?限速30公里!
接触了一阵子,林茹兰就感到乏味了,没有共同语言啊!试想一下,一个前程似锦的团委书记和一个穷途末路的搓澡工之间又能有什么共同的语言呢?苏明明批评许翰明说,人家女方说话时,你得顺着点,就是没兴趣也得装出有兴趣的样子。许翰明说,那累不累啊?装得了一时一事,装不了一生一世,早晚还得露馅。不如就这样,谈得来就谈,谈不来就散伙。命里无缘,就算是骗到手了,也留不住,早晚还得跑喽。许翰明说到这儿突然就打住了,有点伤感。苏明明也不吱声了,她知道他想到了什么,心里蛮同情。
林茹兰是个急性子,不喜欢拖泥带水,她急于把双方关系做个明确的了断。在她看来许翰明素质是好的,只要脱离了搓澡工行业,有了光明的前程,还是可以造就的。所以她直截了当地建议说:“许翰明,你学识那么好,不应该安心于做一个搓澡工。”
许翰明说:“你不是说搓澡工作挺好吗?都是为人民服务嘛。”
林茹兰说:“你连这话都听不出来?那时我们刚见面,你让我说什么呀?我那是出于对你的尊重。”
许翰明说:“那么说现在你不用尊重我了?”
林茹兰说:“什么话!现在我是出于对你的关怀和爱护。”
许翰明说:“我让你关怀爱护得挺累的。”
林茹兰说:“我都不累。你累什么啊?”
许翰明说:“我这个人哪,层次太低,可你非要拔苗助长,让我茁壮成材,你说我能不累吗?”
林茹兰“黄鹤一去不再返”了。她对中介人苏明明说,许翰明这个人其它都还好,就是太实际了,思想太颓废,净看阴暗面,整个一个灰色,一点其它色彩也没有。苏明明把意见转达了,许翰明浑身轻松,乐了,说,请转致我的谢意,承蒙她嘴下留情,没说我整个一个黑色。苏明明气得跳着脚骂,许翰明,你这个大笨蛋大傻瓜!这么通情达理、高雅漂亮的知识女性,我看你还上哪儿去找!
许翰明说:“甭找了,我他妈的已经是太监了。”
王大年把许翰明拉到一边悄悄问:真的吗?许翰明说,天天见男人的光屁股,“老二”就懒得起床了。许翰明说得煞有介事,王大年就把这话告诉了老婆苏明明,两人诚心诚意地为他们的好朋友许翰明难过了好一阵子。不过王大年从此也就放心了,不再提与许翰明决斗的事了。
许翰明的家又消停了。一条大光棍一条小光棍加上一只小公猫,三个快乐的单身汉又继续过起了快乐的生活。只是大光棍许翰明偶尔会想起他生活中出现过的三个女人,心中几分酸涩几分凄凉。这三个女人留在他记忆中的最后一幕都是背影:吴雅萱进入机舱时的背影,傅晓在路灯下的背影,还有川美子上车时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