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运之神降临到吴雅萱头上了。
这天吴雅萱给Mary上完钢琴课,J�W�Chen突然来了兴致,坐到钢琴前弹了一曲,是库劳的小奏鸣曲,他的弹技绝不比吴雅萱差,对乐曲的理解则更胜一筹。吴雅萱脸红了说,Chen先生钢琴弹得这么好,不是让我献丑了吗?J�W�Chen深得乐理,一针见血地说,吴小姐,音乐本是意与情融,你可以弹得更好,只是心念为杂事所困,不能尽善尽美。你好像很需要钱,为什么?吴雅萱被J�W�Chen的博学征服了,她一五一十地讲述了自己想赚钱,去国外进修音乐的想法。J�W�Chen听后微微一笑说,和我一起回英国去吧,我可以帮助你实现你的梦想。
突如其来的喜讯把吴雅萱惊呆了。吴雅萱连忙找苏明明参谋,苏明明沉默了半天说,我看你不能去。你去了,多多怎么办?吴雅萱说,他还有爸爸!苏明明阴着脸说,你一走了之,把多多甩给翰明,是不是太自私了一点。再说,你和翰明的关系怎么办?就这样说吹就吹了?吴雅萱说,那你说我该怎么办?这可关系到我的一生啊!苏明明说,你只想到关系你的一生,就不想想这也关系到翰明和多多的一生啊!话不投机了。苏明明说的都是好话,但吴雅萱却不愿往好处去想,她觉得苏明明是在故意难为她贬低她。苏明明早就出道了,却没有她这样的好运气,摆明是在嫉妒她嘛!
吴雅萱又想到了要找史诗商量。上次她没有听史诗的规劝,事后史诗挺生气,但最后还是原谅了她,无论她怎么做,史诗好像都会原谅她。但听到这个消息他还会原谅她吗?她犹豫来犹豫去,还是硬着头皮去找史诗了,因为迟早是要告诉他的。史诗皱着眉头闭着眼睛寻思了半天,挺中肯地说:“雅萱啊!你想想啊,他把你办出了国,你能不感谢他吗?你想感谢他,可你穷光蛋一个,拿什么感谢啊?不就剩下女人那一点点本钱了吗?”
吴雅萱说:“他要是打这个注意,不早就下手了吗?干嘛还非要带我去英国?”
史诗说:“这你就不懂了,英国男人最讲究绅士风度,也特别有耐性,他要让你心甘情愿地跟他走,就得卧薪尝胆伺机以乘,布下天罗地网,等时机一到,八路军自己就从芦苇荡里走出来了。要的就是这效果,懂吗?”
吴雅萱是那种洁身自好的女性,从不玩弄感情游戏,可一旦动了念头,就来真格的,一点不含糊。她对J�W�Chen虽然还谈不上什么感情,好感却酝酿已久了,她有些神往地说:“如果真能让我心甘情愿,我看也没什么不好。”
史诗眯着眼睛看着吴雅萱,他发现自己永远走不进她的视野,即便她主动找他,寻求他的帮助,他也还是她的一个观众。他突然就爽了起来说:“得!我也别瞎掺和了,这八路军已经自个儿从芦苇荡里走出来了。怎么?你真要跟他走?”
吴雅萱说:“靠我自己赚钱要赚到哪年哪月啊?没有比这更简捷的道路了。”
史诗耍嘴皮说:“我这不赚了个瞎忙乎吗?”
吴雅萱说:“对不起,史诗,你的恩情我迟早会报的。我……”
史诗说:“打住打住,我这个人什么都信,就是不信诺言和空头支票。你甭跟我说什么来日来世的话,我只讲现世现报。”
吴雅萱忐忑不安地问:“那你要我怎么报答你呢?”
史诗故做深沉地想了想说:“免了!本来我是想和你玩一把男女主题的,可想了想,说实话,我不缺那个,缺的是偶像。你,就是我的偶像。如果我跟你尽了男女之欢,这偶像就被打碎了。所以还是免了吧。雅萱,你只要记住有我这么个人就行了。记住,你吴雅萱的幸福就是我史诗的幸福,这是我史诗永远不变的信条。”
还是男人的友谊比女人的友谊来得豪侠仗义,吴雅萱感动得眼泪差点流出来。
史诗问,你的husband那边怎么办?吴雅萱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史诗问,那个假洋鬼子能和你结婚吗?吴雅萱说,我还不知道他是不是有夫人。史诗很公正地说,他这么认真地要带你出去,恐怕是没夫人。你还是离婚吧!不离,你和他在一起时会有负疚感,离了对许翰明和假洋鬼子两个人都公平。吴雅萱终于有了主意,她感激地点了点头。
当吴雅萱对Chen先生表示愿意与他前往英国时,Chen先生也第一次向她表示了温情,他拥抱了她,吻了她,在万般柔情中喃喃地叙说着,我生在西方长在西方,但我一直有一个东方梦,梦中有一个东方女孩,我第一次看见你,这个梦就变成了现实,你就是我梦中的那个东方女孩……这是一个多么浪漫多么富有传奇色彩的奇遇啊!吴雅萱整个被浪漫弄晕了。
吴雅萱在整个决策过程中惟一没想找的就是许翰明,这连她自己都感到奇怪。也许就是缘分已尽了吧。回到家,她才开始盘算怎么和许翰明摊牌。想来想去还是写信比较好,可以避免正面冲突。于是她就写信,刚写了个开头,多多要喝水,她摩挲着多多的头说,多多,妈妈要离开你了,你会想妈妈吗?没料到从来漠然的多多竟然听懂了似的,流出了眼泪。吴雅萱的心就软了。她哄多多睡了,信也写不下去了。她把信塞进了抽屉,抽屉里躺着他们的影集,好久没看昔日的风采了,她就翻开来看,看到那幅“幸福家园”的题照,又回忆起了她和许翰明曾经拥有过的幸福时光……
吴雅萱被分裂成了两个人。每当她来到J�W�Chen面前,就充满了对未来生活的梦想;每当她回到家里,又充满了对往日生活的留恋。但人是要向前看的,未知世界终归比已知世界的吸引力要大一些。所以她还是决定要走。她给自己找出无数雄辩的理由,以证实自己决策的英明正确,可内心深处还是觉得对不起许翰明和多多。她不知不觉地就把自己的歉意转化为了补偿的举动,多多有人管了,家有人收拾了,许翰明也有饭吃了。“我们的皇宫”恢复了往日的安宁。只有一样不同,就是吴雅萱尽量回避与许翰明的接触,她不敢正视他的眼睛,甚至拒绝与他同房,她不能同时接纳两个男人。就这样一天拖一天,出国手续紧锣密鼓地进行着,很快就到了快启程的日子,她没法再拖了,终于最后下定了跟许翰明摊牌的决心。
这天吴雅萱把家里里外外收拾得干干净净,又做了一桌丰盛的饭菜。然后鼓足勇气给许翰明打了个电话说,翰明,你今天下班能早点回来吗?许翰明很久没听到吴雅萱这么温柔的声音了,顿感春天般的温暖。他忙不迭地说,能能能!我马上就回来。
许翰明推掉了所有的应酬,只恨腿短地往家跑。路过珠宝店,他突然想起《爱妻子的艺术》一书中写道:已婚女人比未婚时更需要男人细微的关注,丈夫应该了解妻子的喜好,诸如她喜欢何种款式的服装,喜欢什么牌子的香水,一般说来女人大都喜欢各式各样的装饰物……吴雅萱对服装没什么特殊喜好,也从不洒香水,就剩下这“一般来说”了。许翰明走进珠宝店,立刻被琳琅满目晶莹剔透的首饰搅得眼花缭乱。售货员是个年轻女孩,顶多十七八岁,她露着经过训练的那种讨人喜欢的笑脸凑了过来,用深谙此道的语气奉承说:“先生,您真有品位啊,最讨女人喜欢的礼品就是首饰了,您是送女朋友还是送情人呢?”
许翰明心里佩服得很:如今的女孩子真是不得了,啥事都懂!他说:“都不是,是送老婆。”
女孩突然就投入了百倍的关心,说话顿时变得孩子气了:“是已婚老婆,还是未婚老婆?”
许翰明说:“老婆当然是已婚的了。”
女孩像发现了出土文物,大惊小怪地“哇塞”了一声,就把同伴叫来了:“这还真有一个给老婆买项链的耶!”
于是柜台前就有了俩女孩,热情得让人喘不过气来,每种首饰的用料原则,做工特点,每款首饰的深刻寓意,详详细细地介绍了半天,许翰明听得满头大汗,终于糊涂了。最后两个女孩干脆把许翰明抛在了一边,像给自己选信物一样,互相争论着参考着得出一致意见,通知许翰明说:“就买这副吧,24K纯金的,链坠是一颗镶着红宝石的心,象征着纯洁火热的爱情地久天长。”许翰明满意了,他记起了川美子的话,爱妻子靠的不是艺术而是心。这副项链正好体现了这个象征意义。许翰明付了钱,刚要走,一个女孩央求说,先生,给我们签个名罢!许翰明奇怪了说,你搞错了吧?我不是明星。另一个女孩说,举手之劳嘛,反正你的名字又不值钱。许翰明爱听实在话,一听这话挺实在,就签了。两个女孩拿着签名“哇”地一声就蹦了起来:“先生,谢谢你,我们赚了两百块耶!等兑现了,我们一定请你去吃肯德基。”许翰明瞅着自己那狂草似的几笔字怎么也看不出值两百块。女孩们说,她们是商业专科学校的实习生,老售货员跟她们打赌说,在她们实习这一个月里,如果能遇到一位给自己老婆买项链的男顾客,就输给她们每人一百元!许翰明乐了,很大度地说,以后我天天来给你们签名。
许翰明好像自己已经成了模范丈夫,心情就更好了。他吹着轻松愉快的口哨回到了家。进门就被丰盛的晚餐惊得目瞪口呆。他马上记起《爱妻子的艺术》一书中写道:丈夫应牢牢记住妻子的生日、结婚纪念日等重要的日子,一般来说,选择这样的日子是密切夫妻关系,缓解夫妻矛盾的最佳时机。许翰明心里盘算开了,是不是雅萱也看了这本书啊?可今天是什么日子呢?是雅萱的生日?算了算,不对!是多多的生日?算了算,也不对;是自己的生日?还是不对。是结婚纪念日?更不对了。算来算去,他算不出来了,就问:“雅萱,今天是什么日子,这吃的是什么宴啊?”
吴雅萱凄惨地说:“最后的晚餐。”
许翰明以为她开玩笑,坐下边吃边说:“老婆做得这么好的饭菜,就是世界末日的晚餐,也照吃不误!”
吴雅萱看着喜气洋洋的许翰明,又张不开口了。
吃过饭,许翰明主动抢着洗碗,边洗边说:“我们整天在外面泡餐馆,其实真不是什么享受,那是‘上桌不怕喝酒难,千杯万盏只等闲,鸳鸯火锅腾细浪,生猛海鲜加鱼丸’,吃来吃去什么都是一个味,一块炖萝卜吃到嘴里,还寻思哪,这猪肉烧得可真清淡。还是家里的饭菜好吃啊,以后我天天回来吃你做的饭。”
许翰明以为吴雅萱会笑,吴雅萱没笑,眼圈却红了。
“你怎么啦?”许翰明有些纳闷。
吴雅萱抹了抹眼泪说:“没怎么!”
许翰明擦了擦手,从“味美斋”出来,轻轻地把吴雅萱楼到怀里说,你闭上眼睛。吴雅萱顺从地闭上了眼睛,许翰明摸出项链给她戴上了,又在她的眼睛上轻轻吻了一下说,你睁开眼睛。果然这招特灵,吴雅萱看见脖子上的金项链,脸上立刻泛起了幸福的红润:“真漂亮啊!是纯金的吗?”
许翰明说:“当然,24K,带编号带信用卡的,‘我们的皇宫’里的女主人没有漂亮的项链怎么行!”
吴雅萱笑着笑着就呜咽了:“翰明,你要是早这样该多好啊!”
许翰明把她拥在怀里,用下颚摩挲着她的头发,温柔地说:“雅萱,过去是我不好,让我们重新开始,好吗?”
吴雅萱“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晚了!翰明,我们离婚吧。”
许翰明像挨了一闷棍,愣在了那里。半天才纳过闷来问:“你说什么?离婚?我没听错吧?”看着吴雅萱那悲痛欲绝的样子,他相信这不是玩笑了。他急了说:“雅萱,过去是我不好,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吗?是我不对的地方,我都改,以后你上班去,我来带多多,我来做饭洗衣服,行吗?”
吴雅萱含泪摇了摇头说:“晚了,一切都晚了!翰明,别留我了,这种洗衣做饭的生活,不是我所需要的生活。我不能离开艺术。我已经办好了出国手续,我要去英国深造。”
许翰明跳了起来:“你!你连手续都办好了?就这么通知我一声?你把我当什么了?足球?说踢就踢?篮球?说扔就扔?”
吴雅萱哭着说:“对不起,翰明,真的,对不起。”
许翰明说:“这不是对得起对不起的问题,雅萱,你说过的,一个人有了家庭,那生命就是大家的了。你想要属于自己的生命?当初别找对象啊!别结婚啊!别要孩子啊!别当妈妈啊!”
许翰明把吴雅萱当年说的那番促使他改变了自己一生命运的语言,一古脑儿地甩了出来。吴雅萱只剩下哭的份了。
许翰明脑筋一个急转弯:她要去英国?没听说她在英国有什么亲戚啊!他压抑着自己的愤怒说:“你告诉我,真正的原因是什么?你怎么会有这样的关系?你怎么会有这么多钱?这些日子,你究竟在外面干了些什么?”
“你怀疑我?”吴雅萱瞪大了眼睛。
许翰明说:“你有这么多事情瞒着我,我能不怀疑吗?”
这回轮到吴雅萱愤怒了,她发疯一样地喊:“好!许翰明,你不就是想知道我是不是在外面有人了吗?我告诉你,我是有人了。我有权拥有我的生活,我有权拥有我的理想。我想成为一个作曲家,而不仅仅是做一个许夫人许太太。你关心过我的想法吗?你想过要帮助我实现我的理想吗?你没有!我只不过是你许翰明一个不花钱的保姆。现在有个人……”
许翰明憋不住了吼了出来:“我知道,就是那个史诗!”
吴雅萱说:“你错了,不是史诗,他是一个英籍华人,一个懂得爱的男人,他关心我的想法,愿意帮助我实现我的理想,所以我就决定跟他走,我这样回答,你满意了吧!”
还真是这种事!吴雅萱的坦白反倒让许翰明无话可说了。其实现在说什么也都晚了。如果吴雅萱是跟史诗走,他或许还有挣扎的余地,可现在他被卷入的是一场“国际竞争”,这就比较麻烦,“国货”和“洋货”不在一个档次上啊,他还有竞争能力吗?结束了,一切都无可挽回地结束了。
许翰明逐渐冷静下来了,他在想,他和吴雅萱究竟谁对不起谁?想来想去想不清楚。吴雅萱还在抽抽嗒嗒,多多还在照镜子。他恍恍惚惚感到这场景似曾相识,就在他生命过程的某一历史瞬间,有过这样一幕,完全相同的一幕。他突然就相信了冥冥之中上帝的安排:谁对不起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还是不是你的。是你的,她跑也跑不掉;不是你的,你留也留不住。覆水难收外心难留,男子汉大丈夫还是豁达一点好。这么想着他就走了过去,抚摸着吴雅萱抽搐的双肩说:“好了,你别哭了,我同意了。明天咱们就去办离婚手续。”吴雅萱“哇”地一声,就势倒在他怀里哭得更凶了,委屈得活像是她好端端的却无缘无故地就被许翰明给“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