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小时之后我们回到家里。又是那张桌子,又是桌子上的稿纸,又是一本本厚厚的书,又是屋里冷冰冰的空气。我感觉从幻觉里又回到了现实。我们脱下外衣,挂在门后面的挂钩上。
“衣服全都湿透了。”陈茜一件又一件的脱衣服和裤子。
“是啊。我的也是全湿透了。”我懒懒地躺在床上,蹬了蹬腿。
“突突,上次洗下的我的内衣内裤呢?”
“你在床底下的皮箱子里找找吧。”我躺在床上感觉越来越累。我把一个枕头搂在怀。
陈茜从床底下拉出箱子,取出她的内衣内裤,把我的也取出来,扔到床上:“给,你把你的也换了吧。”
我把她雪白的乳罩戴在头上:“你看,像不像飞行员?”
“快给我拿过来。”她把乳罩从我头上拿走,“你还没洗手没洗脸呢,都给我弄脏了。”
“这一周该你洗衣服了吧。”我看着她把身上的乳罩脱下,换上新的。又把黑色的内裤脱下,换上刚取出来的白的。大冬天的,她也不嫌冷。
“为什么?”她抬头问我,同时穿上了她的保暖内衣,是我在“民生”给她买的。
“因为呀,因为我的俯卧撑大大超出了你规定的数量。”
她朝我噘噘嘴,样子可爱极了。
“你说我穿白色的内裤好看还是黑色的好看?”看样子她的衣服终于换完了。
“白色的好看还是黑色的好看?我觉得两种都好看,不过不穿裤子更好看。”我起来,把枕头摆放整齐准备睡觉。
“讨厌!”她在我身上打了一下。
“你打我干什么?我说的是实话,难道你不觉得吗?”我解皮鞋上的带子,准备洗脸刷牙。
接下来我先作完规定的俯卧撑、仰卧起坐、哑铃数。她在我锻炼身体的时候洗脸、洗脚,再把身上用热毛巾上上下下齐擦一遍。然后在我洗脸、洗脚的时候她往脸上涂抹化妆品。做女人真不容易,每个月都有那么痛苦的几天,还成天价怕胖了、怕皮肤不好了、怕显得老了。其实,还不都是给男人们看的吗?我准备钻进被窝里的时候她叫我再倒点水把身上擦一擦。“为什么呀?”我满脸痛苦的表情。“你看你出了一身的臭汗,不擦一擦能行吗?”她苦口婆心地劝导。女人就是麻烦,但是没办法,我喜欢。我擦完之后钻进被窝,看着她在她的透明小盆里洗下身。她两脚跨在小盆两边,用她的小毛巾摸索着擦,有点不好意思。
我看过陈冲导演的一部电影,名字忘了,说的是一个小女孩在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时候来到草原上。后来她厌倦了草原上单调无味环境艰苦的生活。一个年轻的大骗子用一个大红苹果换取了她的贞操。这个大骗子是小白脸。后来为了能回到城里,她和草原上的一个干部屡次睡觉。这干部说他能帮女孩回城。和女孩生活在一起的还有个蒙古男人,他是个无能,但是看得出来他爱这女孩的。每次女孩和干部搞完他都骑着马去很远的地方打水,让女孩洗下身。女孩洗下身的过程和陈茜的大致一样。但是我想女孩是害怕怀孕。但是那个女孩始终没有能回到城里。她死于难产。和女孩生活在一起的男的把女孩放在他身边,开枪自杀了。
陈茜洗完下身,把水倒了,又在里面加上水,对我说:“过来,你也洗一洗。”
我还正想着那部叫人辛酸的电影,问她:“我洗什么呀?”
“也像我一样洗呀!你不想让我亲一亲你那里吗?”她理直气壮地问。
我想让她亲一亲我那里,所以我很听话地去洗。我其实原打算今晚好好地睡一觉,但是我这人意志不坚定,总是经不住诱惑。
我洗的时候她在我屁股上狠狠地扇了一下。我扭过头恶狠狠地问:“你干什么呀你?不疼?”
“你凶什么呀你,好好说不行?打你是因为爱你!知道不知道?”陈茜双手叉腰。
我不生气了。
我嘴里打着哆嗦钻进被窝。为了防止在我刚刚钻进被窝陈茜就向我猛扑过来要和我亲热,我一进被窝就说:“我跳得太累了,先让我休息休息。”
“看你那身体素质。”她撇撇嘴。
“我身体素质怎么啦?我腰不酸腿不疼,不像有些人。”我太冷了,冷得我直把脚往她的腿中间塞。
“你嘲笑我,你嘲笑我。”她小孩耍赖似的猛蹬被子,外面的冷空气直往里跑。
“天地良心,我这哪里是在嘲笑你,我关心你都来不及呢。”我急忙把被角拉住。
我想着刚才记起的电影,电影的名字我怎么都想不起来,叫什么呢?还有那个开始清纯后来放荡的苦命女孩,那个女演员我经常在电视上见,怎么就想不起她的名字呢?我想起来第一次见陈冲的名字是小时候在上海的《少年文艺》里的一篇小说里。说一个山里的女孩脖子上长了个瘿袋,她心里总想着这件事。因为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有一天在砍柴的时候,她碰见一个拍电影的导演,导演说她实在是太像陈冲了,只是——导演很惋惜地摇摇头,走了还不时的往回看看。要不是脖子上的瘿袋,导演肯定会带她拍电影的。她伤心极了。于是偷偷地找来父亲剃胡子的刀片,眼睛一闭牙一咬,用刀片把瘿袋割了。顿时鲜血直流,她使劲拿香灰往伤口上捂,但是无济于事。女孩死了。村里的人都说她从小臭美。我想着想着,开始的时候还觉得这故事编得不错,但是我觉得我要是那个导演,肯定会把女孩带到城里,作个小手术把那东西割了,然后再带她拍电影,让她成为大明星。
陈茜打断我的思绪,问我:“你今天小说写得怎样了?”
我说:“快要考试了,越来越没时间。你看看不就知道了。”
她便起身从我桌子上拿起小说翻起来。她拿小说的时候又有冷空气钻进被窝里。这丫头,真是没法说。
“突突。”她从我背后摇摇我的肩膀。
“怎么啦?”我的手从背后伸过去贴在她的乳房上。
“你会不会把我写在你的小说里?”她搂紧我,一条腿搭在我身上。
“你说呢?你想不想让我写你呢?”
“我也不知道。”她想了想,好像还叹了口气。我很少见她叹气的。
“反正在这部小说里没有你。”我转过身子,怜爱地看着她。她自从认识我之后开始留头发,现在长的已经比我的长了。我看见她的长长的眼睫毛颤动着。她身上散发着迷人的香味。她真是我的小天使。我其实是多么的爱她,只是我不知道如何表达。
她搭在我身上的腿放了下来。她的头埋在我的怀里,没有说话。
我想我该做点什么来证明我并不是一个没有情调的人。我说:“今天我们庆祝一下吧,为了你可以保送研究生。咱俩喝点葡萄酒吧。”
果然不出我所料,她抬起头来时已经喜笑颜开:“我还以为你真是个大傻瓜呢。”
于是我从我们的单人床上取来剩下多半瓶的“张裕”干红和两个玻璃杯子。
“干杯。”
“干杯。”
然后我俩就喝起来。不知不觉,葡萄酒就只剩下小半瓶。陈茜说今天高兴,干脆就喝完吧。于是我们继续喝。下午我们本来就没有吃多少,再加上在迪厅里跳得汗流浃背,胃里的那点东西早都没了。我的头有点晕,身上也热起来。我记得我好像对陈茜说,我真的真的很爱很爱你,只是我这人不愿意表露自己的感情,只是我常常不知道如何表达。我看见陈茜的眼睛红了。过了一会儿,陈茜说她身上热得很,头还有点晕。我说我也是,可能是空着肚子喝酒,而且我们并不经常喝葡萄酒。
后来我就抱住她吻她。我的嘴唇一点点往下……
她睁开眼睛回过头问我是不是今天很累。我说有点。于是我平躺在床上。她跨到我身上,皱着鼻子一点点往下坐……
天气越来越冷,早上起床窗户上都是冰,盛在水桶里的水也有了冰碴。我们的小屋里没有暖气,一进门就得上床,把脚放在被窝里。陈茜说她从小到大一到冬天就手脚冰凉,经常让我给她暖手,睡觉的时候还要把脚塞到我怀里。一句感谢的话不说,还得意洋洋振振有词地说:“It’syourpleasure!”于是我找来房东,让他把电路修了修。我说你怕什么呀,不管用多少电,我交钱就行了。
电路改装完之后,我们花了八十块钱买了个电暖气,三十块钱买了床电褥子,她不知从哪借来了一个小电炉子。于是房间里还算温暖,也可以经常用热水棒烧水了。
早上她开始买楼底下那个镶着金牙老是咳嗽的老太婆的鲜牛奶,买来之后可以在电炉子上加热。她喜欢吃浮在上面的一层奶皮,但是我实在是喝不下去。我一想起这奶是从母牛的大乳房里挤出来的,也不知道里面都有什么东西,即使已经加热消过毒,我宁可冲奶粉喝。晚上我们可以在电炉子上煮鸡蛋吃,或者作鸡蛋汤,还可以煮方便面。但是我从前在宿舍里吃的方便面太多,一闻那种独特的味道就想吐。所以很少煮方便面,要吃也是吃干吃面。
屋里比教室和宿舍暖和多了。有一阵子西安还下大雪,好多年都没有下过这么大的雪了。我们便成天呆在屋里。陈茜也开始像我一样旷课。但是她能管住自己,我写东西的时候她就看书,互不干扰。她隔几天去学校一趟,要来舍友的课堂笔记,然后复印,拿回家看。她说她自学的速度比在课堂上听老师讲快多了。我说你才知道,我上高中的时候就知道了。
我们早点一般都在外面吃,有时候外面太冷,就喝点牛奶吃块面包。午饭总在外面吃,去的时候我俩带上自己的饭盆,防止感染上乙肝之类的病。晚饭有时候在外面吃,有时候买点馒头和“朝鲜菜”带回来吃,再烧上一小盆鸡蛋汤,晚饭就算吃了。我们每次烧鸡蛋汤都弄的很多,留到第二天早上还可以吃,反正也坏不了。
我的写作速度时缓时疾,有时候感觉不好,一天写不出一页,有时候感觉又好了,可以不吃不喝疯了一样往下写。我写不出字的时候就看已经写好的文章。感觉不是很好,我心里老是没底。以前我写出来的东西自己能感觉出写得好还是写得坏,但是这次我总觉得这不像是我写出来的。我有时候让陈茜在晚上睡觉之前看,让她给我提点意见。但是她总是说,亲爱的,只要是你写出来的东西我都喜欢看。说完在我额头上很响亮地亲一下,然后哈哈大笑。要不就是大声念一段她觉得写得有意思的,念完之后肆无忌惮地狂笑。我冥冥之中预感到在一个关键的时候会有事情发生,但是我又不愿意往那方面想。
我每天晚上牙可以不刷脚可以不洗,但是必须完成陈茜给我规定的俯卧撑、仰卧起坐、哑铃。我有时候实在懒得不行,她会想办法鼓励我。比方说她脱得光光的平躺在床上,我的手扶在她的脑袋两侧,一下一下的作俯卧撑。往下做一下,她在我脸上就亲一下,同时听见我的上身和她的上身撞击时发出的清脆的声音。这种方法开始还可以,时间长了就失去新鲜感。接着会换另外一种方法。比方说如果我一周里累计下来的俯卧撑数超过多少下,她就帮我洗一周的衣服。这种方法很受我欢迎。
她不止一次对我说刚认识我的时候她觉得我这人很另类,但是和我呆的时间长了,她才知道我这人其实很传统。我听过之后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失望。我问她是不是和你期望的不同,你现在有点失望了。她说不是的,你这个样子更有魅力。
有一天晚上在我从抽屉里取出套套后她又说我很传统。我说你这话说在这样特定的情境里应该还有隐含的意思,告诉我隐含的意思吧,因为我这人有时候很笨。她就说你是不是觉得FUCK是一件见不得人的事情。我说不是,我觉得这是很正常的,甚至是一件很美的事情,如果两个人真的身心交融的话。她就问,那你为什么总是不好意思呢。我睁大眼睛急忙说,我害羞吗,我害羞吗,我怎么不知道。她说OK,你现在光着身子在我面前走一走,就像模特在表演一样。我说你先走我就走,谁怕谁呀。没想到我的话音刚落她就从被窝里一跃而出,真的一丝不挂的在我面前走,开始的时候满脸冷漠,还真像个模特。到后来就不老实了,又蹦又跳,还做着鬼脸。然后该我了。我鼓足勇气在她面前转了转,我觉得我他妈的都不会走路了。在我回到床上时,她抓住我已经勃起来的东西说,不就是这二两肉吗,有什么害羞的,我又不是没见过。
这差不多就是我们共同度过的那段日子。说实话,如果让我一直过这样的生活我也愿意。我想我这人惰性很大,当我逐渐适应一种生活方式之后,我真的不愿意再让它改变。哪怕它从不前进,总是维持现状也好。我愿意让它成为一种程式或者说一种制度,因为这样活着很轻松,你只要照着做就可以了。但是这不意味着我因循守旧,我也希望生活中有新鲜的事情发生,我也讨厌那些旧俗的东西。我的意思是说我祈求那些大的方面不要改变,比方说今天一个女朋友,明天又换一个,今天我很另类,到了明天我又变得很传统。有时候我在转瞬间会问自己我俩整天在一起都干了什么。回答是干了我俩已经干了的事情。而对于已经发生的事情我无怨无悔,所以这就够了,就继续往下干吧。我觉得我们有时候真像是两个还光着屁股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孩,但又想到我俩是一所不错的大学里的还算不错的大学生,知识丰富,智商也高。有时候我在转瞬间也会想起我们共同的未来,但是总被什么事情打断,或者说我并不愿意朝那个海市蜃楼捉摸不定的方向去想。因为这样的日子我觉得挺好的。
是的,你也许也看得出,这样的日子挺好的。至少我是这么认为。但是——有一天,陈茜打电话来,提出分手。
那是平平常常的一天。那阵子已经快要期末考试了,我每天只花很少的时间写东西。除此之外,就是死记硬背老师们划的重点。我对这种做法简直是烦透了,但是没有办法。我不能改变这个世界,而只能试着去适应它。
我在看书看得头昏脑涨的时候,有时候会想,快要放假了,我和我的陈茜要分开一段日子了。
我正在看书,陈茜来电话了。我都做好了她像往常那样问我你想不想我然后我就说想肯定想的准备。但是——
她说:“突突,你正在干什么?”
我说:“我正在看书,等你回家吃饭。”
她说:“突突,我爱你。”
我说:“我也是,我也爱你。”
她说:“突突,原谅我吧。”
我说:“原谅你什么?”
她说:“突突,你不要恨我,原谅我。”
我说:“到底是什么事?你快说吧。”
她说:“前天晚上我没有回来。”
我说:“你今天怎么啦?你是没有回来,可是你给我打电话了。我没有怪你呀。”
她说:“那天晚上,我睡在Sam的房间里。”
在谈话的结束。
她说:“突突,我心里知道,我爱你爱得很深很深。我只是喜欢Sam,而且只是一种朦朦胧胧说不上来的喜欢。”
我没说话。
她说:“突突,对不起。”
我听见她哭了。我们就把电话挂断,忘了是在什么时候。
我看过一份材料,说是科学家做两种实验。前一种是把一只青蛙投入滚烫的开水中,青蛙会在瞬间奋力跳出,跳出之后很快就恢复过来。后一种是放一只青蛙在凉水里。它在里面悠然自得。科学家偷偷慢慢把水加热,青蛙毫无察觉。等到察觉时为时已晚,它已经没有力气再跳出来。
但是,我宁可做那只再也没有力气跳出水面的青蛙。我觉得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这种巨大的转变让我措手不及。如果陈茜对我一天天变得冷漠,然后在两人的关系再也维持不下去的时候,她对我说:“突突,咱俩分手吧。”那时,我可以心平气和地接受。但是,事实不是这个样子。那两天,她像从前那样到楼下买鲜牛奶,和我一起复习功课,一起去吃烤羊腰,替我洗衣服,晚上逼着我锻炼身体,往脸上涂抹她的化妆品,光溜溜地去拉灯,看我写的小说……
我快要发疯,但是毫无办法。
事情大概是这样发生的——
我介绍她跟Sam学《圣经》,实际上是练习英语口语。学习的地点有时候在Sam的留学生宿舍,有时候在我们学校里的花园,有时候在图书馆前面的草坪上。时间一长,Sam对陈茜有意思了。原因有多方面的,可能这个美国人真心喜欢陈茜,可能他在中国远离家乡寂寞难耐。于是这美国人开始请陈茜出去,有时候去吃饭,有时候参加外国留学生开的party,还干了什么我就不太清楚。而陈茜对那美国人也略有好感。
那天晚上,参加完party后,Sam请陈茜来到留学生宿舍。两个人都喝了点葡萄酒。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我猜想是外国人对陈茜动手动脚,陈茜反抗了,但是没有成功。于是将错就错,两人云雨一场。之后,陈茜为了不让我担心,给我来了电话,说她晚上有事,就不能回来了。之后,可能外国人给了陈茜承诺之类的东西,我就不得而知。陈茜思前想后,觉得分手对两个人都好。
对于这件事情,直到现在我仍不愿多说,原因大家都清楚。只是,后来——
后来,我在路上碰见了Sam,他对我很热情,和从前一模一样。还是他妈的外国人看得开。我曾经计划叫几个人把这家伙狠狠收拾一顿,还详细制定出几份行动方案,但是越来越觉得没有这个必要。碰见他时,我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显得慷慨大方。不能丢了中国人的面子啊。但是每当这个时候,我都想起了一百多年前打了胜仗还要割地给外国人的清朝政府。我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后来,Sam回国去了。陈茜照样呆在中国,也不知道外国人给陈茜许的承诺实现没有。
再后来,陈茜主动给我打过几次电话。我们像老朋友一样聊天,但是我敢肯定,如果我邀请,陈茜还会回到我的小屋里。但是我没有,我不能坦然面对已经发生的事情,我伤自尊了。
再后来,我和陈茜失去了联系。有时候,我会在寂寞难耐,或者欲火焚烧的时候想起她。
和陈茜分手之后的某一天,我打电话给罗马,告诉他所发生的事。他想了想说:“我过去吧。”我说:“好吧。”就放下了电话。我想,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们打电话的时候连再见都不用说的。我就躺在床上等他,望着天花板发呆,抽着烟,被子被烧了几个黑色的洞我全然不知。我知道他放下电话一定会立刻赶过来的。我搬到这里之后,他总共来过两次。一次在我认识陈茜之前,一次在我认识陈茜之后。认识陈茜之后我们很少来往,有时候通通电话。我知道他现在用他的话说就是已经改邪归正。他成天都背着书包上自习,有时候中午都不回宿舍。他要考上海财经大学的研究生。
罗马推门而进。我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他拍拍我肩膀,长叹一声,在我身边躺下。我递给他一根烟,点上。他问我现在抽烟凶不凶。我说不经常抽,有时候写累了,在嘴上叼一根烟,不一定点着。他问我小说写得怎么样了。我说说不上来,总的来说感觉不好,可能要废了。他鼓励我说,好好写吧,我觉得你写得挺好的,而且男人应该以事业为重,这么点小事算得了什么。他还笑吟吟地说,作家嘛,就得多经历点事情,你想,你要是真跟她这么一直好下去,然后有一天娶了她,跟她白头到老,那多没意思。这件事说不定对你有好处,而且你还要做好准备,如果你再找一个女朋友的话,说不定还会分手的。什么事情都是两面的,有好处也有坏处,看开点。
我听了忍不住就笑。这是我和陈茜分手之后第一次脸上堆笑。我说你不知道,我他妈的这一次陷得太深了,我他妈的都跟她上床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从前和我交往的那几个女孩都脱的光光的睡在我跟前,我都忍住了。这次我是豁出去了,你知不知道,我他妈的现在已经不是童男了。这对我是天大的创伤……我说着说着就想哭。罗马听后哈哈大笑,捂着肚子在床上滚来滚去,一不小心头撞在了桌子边上。我睁大眼睛问,你笑什么,有什么可笑的。他指着我的鼻子说,你快别酸了,占了便宜还卖乖。我说没想到连你都这么看我,说完独自黯然神伤。他拍拍我的肩膀说,哥们,跟你开玩笑呢,我还不了解你。还是那句话,什么事情都看开点,地球照样转,日子照样过。我说,这些破道理我都懂,如果同样的事发生在你身上,我也会这么劝你,但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呀。
我们就这么聊着。屋子里烟雾腾腾,充满了男子汉的味道。
后来罗马说走吧,去我那儿吧,先不要在这儿呆了,离开这种环境可能会好一点。于是我们锁上门,走到我们学校北门口的站台,坐402去他们学校。
他先请我吃饭。在他们学校东门前面的一条很脏的小街上,我们找地方坐下来。那条街上全是些破破烂烂的小商店,但是那天我在这里感受到了生活的气息。罗马要了土豆丝、鱼香肉丝、盐煎肉,还要了一盆肚丝汤。自从和陈茜分手我第一次吃东西。远离了那个满是回忆的伤心之处,我感觉稍好,不再那么难受。
吃完饭大约是三点钟。我问罗马现在干什么呀。他说走吧,去看录像,咱哥俩好长时间都没一块看过录像了。我拍拍他的肩膀,没说话。罗马说他们这里越来越疯狂,什么片子都敢放,他在这条小街上吃饭的时候经常听见啊啊的呻吟声。
我们走进一家录像厅。罗马在门口买了一包“好猫”,两瓶可乐。我说,兄弟,怎么买这么贵的烟。他说你心里有事,哥们嘛。我张张嘴,没有说话。我们找地方坐下,在黑暗中仰望大屏幕。看了几部片子,有刘德华的《暗战》、一个日本的三级片、英国的《四次婚礼一次葬礼》。后来听说《暗战》在香港还得了奖。其实仔细想想觉得真好笑,香港是世界上治安最好的城市之一,哪里有那么多爆炸凶杀案。而那个日本三级片实在是没有意思,很长一部分都是姑娘在洗澡的时候自慰,把淋浴使劲往下身喷,呻吟声不绝于耳。《四次婚礼一次葬礼》挺有意思,女主角问男主角为什么“蜜月”被称之为“honeymoon”。男主角好像说蜜月很甜蜜,所以有“honey”;新郎看见新娘光光的屁股像天上雪白的月亮,所以有“moon”。那个女主角回忆她从小到大跟二十多个男人上床的经历时,我和罗马都忍不住笑出声来。在那一刻我好像想通了,看看人家,看得多开!
八点钟我俩从录像厅里走出来。罗马说咱俩去喝酒吧。我说算了吧,心情不好的时候喝酒肯定要醉的。他说走吧,管他呢,我这段时间也挺压抑的,早都想找你了。我说那就走吧。
我们找了一家卖烤肉的,要了烤肉、烤筋。我想起每星期和陈茜吃烤腰子的一幕幕,心里一阵绞痛。我和罗马喝了八瓶啤酒。我只是埋头喝酒,猛吃烤肉。我一边喝酒吃肉,一边告诉自己,我他妈的不能亏待了自己,怎么说也得吃饱。没想到罗马的话那么多。他又像从前那样说他现在越来越感到脑子不好使,数学方面的学科总是不及格,英语的单词看一遍忘一遍,早出晚归,但是整天没有一点收获。他现在看他们宿舍的人都不顺眼,老想跟人打架……最后我俩都哭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周围的人向我们这边观望,我们浑然不知。
我想我俩都醉了。罗马的胳膊搭在我肩膀上,我俩顺着街道毫无目标地往前走。罗马扭过头,满嘴的酒气,问我,哥们,洗、洗、洗没洗过头。我朝着发红的天空大笑,说,去去,去你的,我长这么大没洗过头,你去死吧。他一脸的坏笑,伏下身子干呕了一阵,说,我看你是写东西写傻了,洗头就是找小姐,就是找三陪。我说,没,没有。他说那就走吧,什么事情都要经历经历。我问那要多少钱。他说听他们宿舍广东来的说,一般最多不超过一百块钱。我身上有一百五,他身上有一百多块钱。我就说,走吧,什么事情都要经历经历,别他妈的苦了自己。话还没说完我就想哭。
在走进去之前,罗马反反复复告诉我,到时候一定要套上两个套,小心感染上什么病。看来他还没有完全醉。
接下来的事情,不知道为什么,我不愿意多讲。后来我和罗马在一起闲聊的时候,我们也很少提到这件事。
在二楼。二楼有许多小包间,包间有大有小。因为我们是两个人,所以进了一间稍微宽敞的包间。在我们刚上楼的时候,一个脸色粉白的小姐从包间里探出头来,她手里提着吊针。我当时还特意看了药瓶子,记不清是氨基酸还是青霉素。
后来老板娘带来两个姑娘。她们个子都挺高,瘦瘦的。她俩一进来就坐在我和罗马怀里。我和罗马跟她们两人聊天。我记得她们说一看我俩就知道是学生。后来我们唱歌。我不会唱,傻傻的给他们鼓掌。两个姑娘很能唱,也唱得不错。罗马唱了《我是一只小小鸟》,还有几首,都是赵传的。
……每次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我总是睡不着
我怀疑是不是只有我的明天没有变得更好
未来会怎样究竟有谁会知道
幸福是否只是一种传说我永远都找不到
我是一只小小小小鸟
想要飞呀却飞也飞不高
我寻寻觅觅寻寻觅觅一个温暖的怀抱
这样的要求不算太高……
后来她俩又坐在我们怀里,用腿蹭我俩的裤裆,还别有用心地做了些别的小动作。我把手伸进她的衣服里摸了一会儿乳房,但是根本没有再进一步的想法。和她说了一会话,就躺在沙发上睡了。罗马也是。
早上,扔给她们两百块钱,我俩走了。
我回到家时发现陈茜已经拿走不少东西。我在屋子中央站了不到五分钟,锁上门准备回宿舍。
我半睡半醒的时候常常会想起陈茜。我在前半夜睡的都很香,但是通常会猛然间惊醒。醒来之后我对自己说,不错,今天晚上不错,睡得很好,没有想陈茜。但是这种想法好像提醒了我脑子里的哪一根神经,下半夜,我脑海里全是关于陈茜的事情,虚虚实实,影影绰绰,分不清到底在回忆还是在做梦。
我在清醒的时候努力不去想她。
陈茜的眉毛长得很好玩,遗憾的是脸上没有酒窝。而我的是厚脸上有酒窝,年龄越大酒窝越小,到如今不留一点痕迹。
陈茜身上总是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香味。有一次她一本正经地告诉我:这是体味。我听后暗暗发笑。
陈茜告诉我说,她在每个夏天都要剃掉腋毛,为的是能穿没有袖子的上衣。而且她说,大部分女孩都这样做过。可是我觉得为了穿一种上衣就这么做好像有点不值得,而且会越长越长越长越粗。
陈茜身上的皮肤是我见过的女孩中皮肤最好的。
陈茜的身材很好,不管穿什么衣服都很好看,而且不管什么样的衣服穿在她身上都显得很华贵。有一次她让我猜她穿的一件外套。我看了看,估计至少也要两百多,但是她说这是她在胡家庙附近的“轻工”买的,四十块钱。她说老板开始要一百五,最后她砍价砍到四十。我说如果换了我,一百块钱就会买下。
陈茜开始和我住的时候还穿着睡衣,我觉得她穿着睡衣时看起来好像是个可爱的洋娃娃。后来在我的说服之下,开始像我一样裸睡。其实我在宿舍的时候也不是裸睡,后来搬到外面后因为没有别人才那么做的。
陈茜走路铿锵有力,远远的我就可以听见她独特的脚步声。所以当我在女生宿舍门口等她的时候,不用回头我就知道是她。她有好几次在我背后吓我,我都纹丝不动。她大失所望,说我没有情调。
陈茜有一件衣服是她妈的,衣服的年龄比她还大。我就觉得这女孩真好,一点都不娇气。
陈茜在晚上睡觉之前喜欢读我写出来的东西。不是阅读,是出声的读。
我很佩服陈茜的学习方法。她除了学习本专业之外,还辅修了一门我们学校管理学院的“工商管理”。她很少去听课,往往是在一门考试前一个多星期才从头到尾翻书,理解后将重点记下,考试成绩出来没有下过八十分的。我看她拿“双学位”是没有问题的。因此我挺佩服她的。因为我只要一想起背那么多东西就只是为了应付考试,过了一个多星期又会全部忘记,我就宁可睡觉也不看。
陈茜是个夜猫子,晚上睡觉很晚,早上又喜欢睡懒觉。她说,她喜欢让我从背后搂着她睡。
陈茜做的土豆烧牛肉很好吃,还会做其他的一些简单的菜,但是做出来的味道都差不多,都有一股鸡精味。她还会做虾。有一次我们骑着车子专门到我们学校旁边的菜市场买虾。我想她的做法是世界上最简单的做法,把虾放到开水里煮熟,捞出来。在一个小碗里调上醋、盐、酱油、鸡精、胡椒面、辣椒面,把虾蘸在里面吃。我们在周末的时候还经常吃火锅。我从对面借来电饭锅和“红九九”火锅底料,她去“好又多”超市买来各种各样已经洗好的菜。这样差不多就可以吃了。
我和陈茜一起洗过澡。那天她过生日,我们到一家挺豪华的宾馆里在一起度过了一天。我们去的时候带了一大包吃的和我给她定做的大蛋糕。我们一起洗澡,然后用陈茜的话说就是FUCK。我已经记不得我们乱搞了多少次,只是乱搞完之后埋头就睡,醒来之后又搂在一起。那是冬天,房间里温暖如春,我俩无论干什么都是浑身上下一丝不挂。
那天我第一次问自己:就这样下去可以吗?我们两人究竟都干了什么?但是我说过,我意志不坚定,经受不住诱惑。所以我有时候心里挺矛盾的,但是没有办法。那天从宾馆回到家,我俩累得没有力气上楼,进门倒头就睡,足足睡了一整天。晚上起来吃了包方便面,又继续睡。
陈茜从没有给我谈过她和她男朋友之间的事情。她也从来没有问我和我从前的女朋友之间的事情。
关于陈茜,好像能想起的枝枝节节我都说了。我回忆到这里,才知道总有一天我俩都会分手的。但是过了一会儿,我又觉得我们也可能不会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