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部-未婚状态

我和陈茜就是这样开始的。好像我遭遇的爱情都是这样很奇怪地开始的。因为一件小事,或者是一次简单的邂逅,我就喜欢上了这个女子。结果只能是两种,她是我的女朋友或者她不是我的女朋友。而一直在我周围那些和我生活了很长时间,过人之处都是有目共睹的女孩们却从来没能和我摩擦出火花。事实上我对待她们的态度一向都是敬而远之,或者置之不理。我有时候会觉得这一切都不可思议,因为这一串串的环节之中有太多太多的不可能性存在了。但是当我在黑暗之中醒来,怀里真真切切地搂着她的时候,我又坚信一切都是不容置疑。我想这其实没什么,世界上有些事情其实是说不清的。两个人莫名其妙地相遇,莫名其妙地相爱,再莫名其妙地分开。只是莫名其妙地分开对我来说最难于接受。

我似乎一直在压抑自己,压抑自己身体里一种不正常的东西爆发出来。我没有压抑好,因此总是处于进退两难的境地。我闷闷不乐,视野朦胧,痛不欲生,甚至有时候想一死了之。我是广漠世界的遗弃者,茕茕孑立、形影相吊,拙于言辞、口是心非,常常因为某件小事就手忙脚乱、满头大汗。我在追求许许多多、各式各样的东西,物质上的、精神上的。我苦苦追求、不顾性命,每次都搞得遍体鳞伤、头破血流、苟延残喘。可是当我颤抖的双手快要摸着目标的时候,就在那一刹那间,我总是猛然间觉悟到自己一直追求的东西原来是如此的一钱不值。于是发现被这个实实在在而又光怪陆离的世界骗了。最后我心灰意冷,陷入绝望的苦海。

所以我一直在自虐,不愿自虐又不得不自虐。我无法自控,身不由己。

我曾经暗暗地把阿盼和陈茜作比较,我觉得我更爱陈茜。阿盼固然温柔,但是她像波澜不惊平淡无奇的生活,时间长了会让人厌烦。而陈茜,她有时候会无理取闹,会耍赖,但是我就是喜欢,虽然有时候我也很生气。除了性格,她身上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魅力,总是吸引着我。但是这种魅力究竟是什么,或者这是哪一方面的魅力,我一直都在想,但是一直都没有想清楚。

接下来的几天,她身体不舒服,所以我没去买套套,我俩也没能在我的那张小床上乱搞。我觉得她在这方面有点大不咧咧的,还有一种可能性就是她专门这样做,来考验看我到底是否是真正关心她。后来和她在一起时间长了,我都知道了她的周期,而她总是稀里糊涂的。比方说有这么几天,她告诉我说,我们俩应该节制一点,因为她这两天小腹疼。我掐指算了算,就知道是该来了。但是她说不可能,因为还没到时间呢。事实上,自从她和我住在一起之后,她每个月都会提前五六天。我觉得这可能是过度的结果。因为结了婚的人也没听说过一定会提前的。每个月这么几天的时候,她找着理由跟我胡闹,还振振有词地说:“我这两天不正常啊,你可别惹我!”我只好小心翼翼,甚至我觉得我有时候都有点低三下四。这期间,我每天中午都带她去吃猪肝。不能吃凉的东西,我给她买来红糖,冲水给她喝,甚至给她倒热水来洗脚。还有,我有一次在紧急的时候甚至还硬着头皮给她在超市里买过“安尔乐”。是她逼着我去的。我说我一个大男人家怎么能在众目睽睽之下买这种东西呢,她就翻着白眼问我到底爱不爱她。我说当然爱了。她就说爱我的话现在就去买吧。我就买了。所以我觉得我是很爱她的,很深很深。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其实我想想,她也没做过什么能让我感动得热泪盈眶的事情。我长这么大还没给我妈端过洗脚水呢。一想起这些,我心里就一阵阵愧疚。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她说她要搬过来住。趁着那两天她身体不舒服,我俩把小屋重新收拾了一下。我又去旧货交易市场花一百块钱买了张双人床,雇了辆三轮车花了十块钱再把床运回来。我们把我原先的单人床搬到窗户那边的墙角,上面铺了层报纸,报纸上又铺了一大块塑料桌布。上面摆放了些日常生活用品,当桌子用。至于那个双人床,我从宿舍抱了另外一床被子当褥子用。她在上面铺了两层床单,下面是我从宿舍带的双人床单,上面是她在学校的超市里买的比较贵的床单。我记得床单上有许许多多浅黄色的野花,我俩每天晚上就睡在这些花儿上面。

我们还专门抽出一下午时间坐45路公交车去“家世界”给我们的“爱的小屋”采购东西。那天天气不是很好。我早上三点钟就起床,从三点钟写到七点钟。我和她吃过早点,她去学校上课,我回到家里继续写。写到大约十二点半,她从学校回来,我也完成了当天的任务。我和她一人背个小包,在楼底下吃“盖浇饭”,然后坐车去“家世界”。那里面空气不好,我又缺少睡眠,所以那天的东西都是陈茜挑的,我只是提着塑料篮子,摇摇晃晃地跟在她后面。她买了“kisses”巧克力一袋、百事可乐五听(因为大降价)、九制陈皮两袋、“正林”瓜子一小桶、“中华”牙膏两盒、玻璃杯两个、“张裕”葡萄酒一瓶、那种在外国电影里常常见到的奇大无比的大枕头一对、“洁婷”卫生巾一大袋、塑料脸盆一对,后来一个用作洗脚盆,一个用作晚上的尿盆;“淑女洗液”一小瓶,她当时还问我要不要,说有夫妻装的,要不咱俩刚好买一套,我急忙摇摇头;还有一个脸那么大的透明的小塑料盆一个,本来好像是用来装水果的,她说用来晚上洗下身,我听后吐了吐舌头。好像还有些小玩意儿,我记不清了。那天是她付的钱,我心里很过意不去。从“家世界”出来,她买了瓶酸奶,问我喝不喝,我说不喝,但是她还是强迫我喝了几口。我喝了之后她很开心。我们在“家世界”旁边吃了手抓饭。车开了,陈茜回过头来神秘地说:“今天忘了买一件最重要的东西!”我问她是什么。她吵我挤挤眼,小声说:“套套。”我感觉挺好笑的,问:“这里面有吗?”她说有。我问你看见了吗。她朝我噘嘴说:“有就是有嘛。”我笑了笑,捏了她的鼻子一下说:“你怎么这么可爱呢。”

真的,我就是觉得她实在是太可爱了。但是后来有一天,她在床上搂住我的脖子很严肃地告诉我:“突突,你以后再也不要说我可爱了。”我问:“为什么呀?”她很正经地说:“因为我是女人,不是女孩。”她这么说着,我就觉得她更可爱了。

说一说我俩第一次真正意义的上床,因为从那天晚上开始,我就再也不是处男了。说这话你可能会暗自发笑,但是只有我知道,我其实是个很传统的人。

事后我想起那天发生的事情,我觉得那倒是在她的严密安排下发生的。或者说,她心里一定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的。而我可能是老想着写东西,别的事情很少去想。或者说,我当时被爱冲昏了头脑,沉迷在情欲中不能自拔。或者还有别的什么因素……

在这之前我已经买来了一盒套套,是日本的,盒子上有一个丰满的日本姑娘全裸着羞羞答答地低头微笑。我就喜欢女孩这种带着点掩饰的害羞的微笑。陈茜好像对我买来的避孕套不甚满意,但是也没说什么。

那天下午大约五点多钟,我正在写东西,她来电话了,说我脏得身上已经有了臭味,今天下午一定要去洗澡。我挠了挠发痒的头,同意了。她叫我现在就来学校,到她们宿舍楼底下时给她打电话,然后两人一起去洗澡。洗完澡一起吃饭,之后一起回家。

我锁上门,朝学校走。我已经几天没来过学校了。从西门往里走的时候,我被校卫拦住,要看我的学生证。我说真不好意思,没带。他问我是哪个学院的,在哪里住,我都说了。他就放我走,说下不为例。我其实很喜欢这个校卫,或者说我很佩服他。他无论什么时候总是挺直腰板很庄严地站在铁门旁边,好像在从事一项伟大的事业。有人在玩羽毛球,有人在背书,有人在楼下等人,有人拿着饭盆去食堂打饭,有人踢足球,还有人像我一样默默地走路。

我回到宿舍,没人。阿强的书包放在桌子上,估计是打乒乓球了。他每天都去锻炼身体。育宽自然躲在什么地方上自习。我心里一想起他就怪怪的,客观一点来说,有嫉妒的感觉在里面,当然,还有佩服。我自从搬出去住就没见到过他。我准备再过几天去找他,借他的笔记抄一抄,有的课我已经好长时间没有上了。

我拿了以前用的毛巾、香皂、洗发水、拖鞋,装在一个大塑料袋子里。

我在女生楼下打电话给陈茜,她说她马上就下来。我想起从前在这里等阿盼时的情景,感觉心里又是怪怪的。还好她很快就下来了,没来得及让我回忆往事。我这人就是这样,哪怕是从前的一种气味也会勾起我连绵不断的回忆,那个时候显得我的记忆力特别好,简直就是天才。我很想改掉这种坏习惯,但总是欲罢不能。

走在路上,陈茜问我想不想她,我说想,肯定想,不管什么时候都想。我也问她想不想我,她说想。然后我俩就闲聊着,或者开着玩笑,或者打情骂俏,全然不顾这是在大庭广众之中。我已经逐渐被陈茜改变,慢慢地适应了她的这种风格。她有时候走在大马路上会要求我亲她脸蛋一下,或者在女生宿舍门口要求我吻她、紧紧地把她搂在怀里。这些我都适应了。我有时候想我俩的这种举动被我的哪位长辈看见,我非死不可。

在澡堂门口我去买票。她让我洗完之后就在澡堂门口等她,然后一起走。我觉得这实在是没有必要,但还是听了她的话。我问她大约需要多长时间。她说一个半小时。我说OK,然后我俩各自散去。进门的时候我记起陈茜曾经问我要是男生在洗澡的时候那个地方突然硬起来怎么办。我说这种情况很少。她问我遇见过这种情况没有。我说遇见过,拿凉水冲一冲就好了,或者掏耳朵也可以。掏耳朵这种做法是我从《怀念狼》里面学来的,好像不怎么管用。

我平时洗澡也就是用上个四十来分钟,最多五十分钟。但是那天我必须等陈茜,只能冲过一遍又一遍,搓了一遍又一遍。我洗澡时最注意的地方是脖子,然后就是每个男人都应该注意的地方。洗澡堂里的人真他妈的多,隔一会儿就有人从我旁边经过时把我蹭一下,粘粘的皮肤和我的接触使我在一两秒钟之内会起鸡皮疙瘩,真恶心。我边洗边想一个学期之前看过的电影《洗澡》。里面有个小伙很有意思,他的理想是变成歌唱家,但是每次上台都会怯场。而他在那家老澡堂里洗澡的时候唱得非常好。于是在影片结尾,当这小伙在观众面前又一次怯场时,影片里的傻子老二拿水管给他头顶和身上浇水,小伙顿时信心十足,于是掌声如潮。那部电影是我在西北大学和我高中时的老同学看的,她是个女的,人挺好。那天我们还看了听说已经风靡全亚洲的日本电影《情书》,我一边看,我那老同学一边在旁边给我讲解。我以前租过影碟在家看过,没有看懂,只是觉得片头几近黑白的画面很有诗意。还有那个女主角,长得不错,我喜欢。

我在换衣服的地方已经换过三四次气后再也受不了里面热气腾腾的水蒸气。出来准备穿衣服的时候看见一个瘦瘦的小伙趴在木长椅上,脸色煞白。看他的年龄和眉宇间透出来的书生气质,像是个博士。等我穿上线衣线裤的时候,那人一摇一晃地朝里走,准备再洗。我眼睁睁地看着他腿一软,摔倒在地。旁边有人急忙扶他起来,搀着他斜靠在长木椅上。等我准备穿上外套的时候,我又眼睁睁看着他从木长椅上翻下来,摔在地上。他的头当时就流血了,他口吐白沫,四肢抽搐。我和旁边的人急忙把他扶起来,让他平躺在长木椅上。他仍是昏迷不醒。有人给他掐“人中”。过了半分钟他醒了,嘴动了动,就是说不出话。然后来了澡堂里面的工作人员,他们把窗户打开,给他脸上洒凉水。我看了看穿上衣服走了。

我走到澡堂门口看了看挂在墙上的钟表,我竟然洗了一个小时!这是我上大学之后洗得最长的一次。我蹲在澡堂对面的路边等陈茜出来。我越等越急,觉得这样浪费宝贵的时间真是不值得。但是后来我想我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体味过在澡堂门口等女孩子的经历呢,况且这么蹲在这里还可以观察刚洗完澡的女生,也不失为新鲜的经历。这么想着,时间就过得快多了。陈茜出来时脸蛋红扑扑的,让人真想上去咬一口。她一边梳头一边问我是不是等得着急了。我说没有没有,你怎么这么早就出来了,我还准备再等你半个小时呢。她问我是真的吗。我说天地良心,当然是真的。

之后我们去吃饭,吃完饭回宿舍放东西,放完东西一起回家。

到家的时候已经八点半。她关上窗户拉上窗帘,说:“今天早早睡吧。”我因为洗完澡也挺累的,说:“好的,我今天也挺累的,今天早早睡,明天早早起。”之后她打开隐形眼镜的眼镜盒,倒进少许药水,把眼镜摘下来。我直接在被我们当作尿盆的塑料盆前面刷牙。我刷完牙之后她刷。可能是她在洗澡堂已经往脸上涂抹了该涂抹的东西,她那天晚上没有进行那些复杂的程序。我脱了衣服钻进被窝,打开台灯。我打开台灯后她就把大灯关了。钻到被窝里我又觉得不累,拿起一本托福方面的单词接着上次的背。接着她也钻进被窝,三下五除二把全身脱的光光的。这是我教她的。我说裸睡有益于身体健康,而且裸睡舒服,张学良就是一辈子裸睡的,你看人家活了多长时间。她开始时不听我的,试过几次之后就被我同化了。我便得意地对她说,什么事情听我的都没错。

我背单词,她睡在我旁边看我今天写的文章。我问她写得怎么样。她说还行。然后我听见她叫我:“突突,我爱你。”我没看她,继续背我的单词,说:“我也爱你。”她就把我的书从手里拿走:“刻苦也不会在乎这么点时间,陪我说说话。”我转过身,搂住她。她的脸蛋更红了,我忍不住掐了一下。然后她从我怀里挣脱,趴在我身上开始吻我。

她吻我的嘴唇、耳垂、脖子、甚至我的胸膛,然后她还继续一点点认真地往下吻,在我肚脐眼那块地方来回吻着……她的嘴猛然间从肚脐眼往下,把我含在嘴里,我只觉得我快飞了,轻飘飘的……

我再也忍不住了。我起来一下子把陈茜抱起来压在身下,我紧紧地抱着她,恨不得能让她和我融为一体。我吻着她的嘴唇、她的脖子……

后来我听见她说:“突突,快、快把避孕套戴上。”我便听她的话往上套。但是我从前从没有试过,所以弄得皱巴巴的,再加上心情激动着急得很,怎么都弄不上去。她起来说:“这么笨,来我帮你弄。”但是我很不好意思,把她推开,自己继续往上套。还好老天给我面子,我自己套上了……

当我在陈茜的叫声和呻吟声中瞬间变得疲惫,她也像一团面似的歪歪扭扭地躺在床上,说:“不行了,我晕了。”她好像连眼睛都睁不开。我让她挪一挪,给我让点地方。她似乎气息奄奄了,说:“我、我动不了了。”

我怎么睡不着,还想和她说说话。但是她很快就睡着了……

从很久之前的某一天开始,我就开始幻想这一天,似乎已经想过无数多遍了,在睡觉前,在梦中,在起床前,在走神的时候,在思索的时候,在寂寞的时候,在疯狂的时候,在激动万分的时候。这种事情也发生在不同的时间里,在不同的环境中,有不同的对象,而这些对象在大多数情况下我都看不清她们的面目,只是先入为主地认定她一定长得非常非常漂亮,身材苗条、皮肤白皙、略微害羞、身上带着点淡淡的香味。我觉得我在那个时候一定会进入从前从未体验过的非凡的境界,我会轻轻地飘在空中,我会眩晕得喘不过气,我会处于崩溃和坍塌的边缘,我甚至会流下激动的泪水。我知道书上说这是所谓的性幻想。但是我没有体验到想像中的感觉,或者说体验到了一点点,而并没有淋漓尽致。因此,我说过我有点沮丧,有点失望。我不甘心我一生中仅有的这一次就这么平平淡淡的发生了。我觉得这一天应该有值得纪念的事情发生,但是没有,除了第一次这件事情本身。

因为那天晚上的事情,我更加确信自己得不到的东西永远是世界上最好的东西。就好像在高中的时候,我在一个个寂寞疲惫的夜晚会想像进入大学后的情景。我觉得那种生活一定是世界上最轻松的日子,我远离父母,没有人成天在嘴边唠唠叨叨,不用为高考疲于奔命。我有时候在睡觉前躺在床上会恶狠狠地想,高考他妈的要是个人我早就把他杀了。但是,但是考上大学后情况其实好不了多少。复杂的人际关系,一门门根本毫无用处、死记硬背得以通过考试之后再忘得一干二净的课程,一日重似一日的就业压力,或者为了继续深造又要回到甚至比参加高考更加变态更加残酷的日子里。于是你会幻想离开这四面都是高高围墙的大学。但是离开之后呢?事业、婚姻、家庭,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会让你更加喘不过气来。我的一些刚刚离开校园步入社会的朋友都告诉我说,其实还是呆在学校里舒服。其实这一切的一切,不光是婚姻,都好像《围城》说的,城外的人拼命想挤进去,城里的人却想方设法要逃出来。我们总以为前面不远处有一个若隐若现的亮点,于是拼命去追,等到死的那一天终于追上,才明白这个若隐若现的亮点其实是死亡。

我也想到了一则故事。说是有一天,一个知识分子看见一个光屁股的放羊娃,他在山坡上扬着鞭子放羊。知识分子问这小孩:“你为什么放羊呢?”小孩说:“是要让羊长大。”又问:“羊长大了呢?”说:“羊长大了为卖钱。”又问:“卖了钱干什么?”说:“卖了钱娶媳妇。”又问:“娶了媳妇干什么?”说:“娶了媳妇生小孩。”又问:“生了小孩干什么?”说:“生了小孩让他放羊。”故事说着知识分子听了之后哭笑不得,不觉辛酸。

可是,可是我们呢?我们从小到大都在读书。读书干什么呢?读书是为了考大学。考大学干什么呢?考大学是为了找份好工作。找好工作干什么呢?找好工作是为了生活好,顺便再找个好老婆。找个好老婆呢?找个好老婆让她生个小孩。生个小孩干什么呢?生个小孩让他好好读书,再考好大学,再找好工作,再找好老婆,再生好小孩……

他妈的我有时候倒想当个光屁股的放羊娃,过着一种简简单单的生活。

我曾经问我的一位同学,这个同学十分十分老实,绝对是老师眼中标准的好学生。我问他如果让你现在当司马迁,能够名垂青史你愿不愿意。他想都没想,说如果是那样的话,别说给我当司马迁,就是让我当地球王我都不干。他问我你怎么办。我想了想说,等我活到六十多岁再当司马迁的话我就愿意。

在没有和陈茜开始之前,也就是在我没有搬出来写东西的时候,那是在和阿盼分手之前还是之后,我倒记不清楚了。我在一个偶然的机会里认识了一个名叫Sam的美国人。他来中国留学,说是来学习汉语,倒不如说是在外国暂时找不到合适的工作,来中国一边旅游一边镀金。接触几次之后,他开始在固定的时间里教我《圣经》。

我那一阵子的确很颓废,我无所事事、东摇西晃,每天的理想都在改变,我好像患得患失,却又好像对一切都感到无所谓,我在真真正正地熬日子,过一分是一分,过一天是一天。我甚至连吃饭都是机械的,都是为了完成任务。我其实根本没有食欲,但是为了维持我这台二十岁的机器不至于停止,我逼着自己吃。我每天起床很晚,但是睡得很早,在睡梦中我可以暂时离开这种无聊透顶的非人的生活。那时候我真的想信仰什么,因为当你心中确实对一件事情深信不疑的时候,你就可以为它赴汤蹈火两肋插刀,即使牺牲性命也无怨无悔。但是问题是我根本就没有信仰。我对一切的东西都将信将疑,嘴角带着不屑一顾的笑……

在理智中,我觉得如果一切都顺利的话,实现人类大同不是没有可能的。但是如今环境恶化、瘟疫横行,搞不准哪一天原子弹在头顶一爆炸,整个地球在一瞬间化为灰烬。所以不管遥远的将来是什么样子,对于我都没有多大关系。

而对于佛教,那些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之类的说法我宁愿相信,但是我觉得这些其实也可以用其他的理论来解释。我不相信什么十八层地狱,但是我觉得不管怎么说与人为善都是应该的。我也清楚佛教里面有数不清的封建糟粕,所以我根本不可能皈依佛门,甚至连它里面的一些基本的东西都感到可笑至极。

在高中的时候,我就对基督教的力量窥见一斑。在欧?亨利的《警察与赞美诗》中,赞美诗竟然能让这个屡教不改的小偷在一瞬间醍醐灌顶大彻大悟。

“明月悬在中天,光辉、静穆;车辆与行人都很稀少;檐下的冻雀在睡梦中啁啾了几声——这境界一时之间让人想起乡村教堂边上的墓地。风琴师奏出的赞美诗使铁栏杆前的苏比入定了,因为当他在生活中有母爱、玫瑰、雄心、朋友、以及洁白无瑕的思想与衣领时,赞美诗对他来说是很熟悉的。”

“苏比这时敏感的心情和老教堂的潜移默化汇合在一起,使他灵魂里突然起了变化。他猛然对他所落入的泥坑感到憎恶。那堕落的时光,低俗的欲望,心灰意懒,才能衰退,动机不良——这一切,现在都构成了他的生活内容。”

我觉得我就是那个苏比。我多么希望有什么东西能让我痛改前非从新做人呀。但是没有,都没有。即使父母一天天增多的白发和越来越弯的腰,这些除了让我内心感到不安和愧疚之外再没有什么用处。还有从小到大的《思想品德》、《大学生思想道德修养》等等只能让我对讲课老师的道貌岸然嗤之以鼻,只能让我对这个处处是谎言的虚伪的成人世界感到恶心。没有,都他妈的没有。让暴风雨来的更猛烈些吧!但是,我经受了一次次打击之后结果都没有能够幡然悔悟奋起直追。我变得更加颓废更加不如从前。我曾经在迎接高考的时候读过一则故事,说的是一个像我一样性格内向的男孩喜欢上了同班的女孩。他给她写了情书,她回了,信封里是一张白纸,白纸上是两条平行线。女孩的意思可能是我们就像两条平行线,是永远都不可能相交的。男孩深受打击,从此埋头苦读,一直读到博士。在他功成名就后的某一天,两人相遇了。男孩对女孩说,其实我应该感谢你,是你让我一直奋斗到今天。女孩不知所云。其实事实是女孩也喜欢男孩,只是错把撕下来的几何作业塞到信封里了。我多么渴望这样的事情发生在我身上呀。我在某次分手之后失恋之后也可以那样。但是我没有,我只会怨天尤人大骂命运不公,我只会更加颓废更加失落。

后来我在大学里一不小心对基督教略知一二。特别是在电影里,当那些人在灾难降临之际在胸前划着十字架,然后在沉静之中安详地死去的时候;当大人小孩男男女女在教堂里虔诚地祈祷的时候;当葬礼上牧师表情沉重地说一些温暖人心的话时;当教堂里烛光闪闪白鸽扑拉拉拍着翅膀钢琴曲升起的时候;当犯罪之人在向牧师忏悔之后一身轻松走出教堂然后重新生活的时候;当两个仇家看在上帝的分上不计前嫌重归于好的时候,我真希望我是个基督教徒呀!我不再空虚,不再烦恼,不再怨天尤人,我远离从前那种实在叫人无法忍受的生活,因为有主在我心中。

所以自从认识Sam,我认真地听他给我讲解,我记下了我认为很重要的东西,我提出了很有深度的问题,我同时研究英文版和中文版的《圣经》。但是我始终无法相信那些互相矛盾的叙述。多少年来受过的教育使我难以相信人是上帝造出来的。那些“进化论”、“劳动产生了人”、“能量转化与守恒定律”之类的理论已经深深扎根在我的脑海之中,还有从小到大学过的生物、植物、动物、哲学、政治、化学、物理、地理之类的学科对我的影响实在是太大了。我甚至觉得上帝的有些话其实是在狡辩,而且毫无逻辑。所以,事与愿违,我没有能够信仰上基督教。

也就是说,我至今还没有任何成为系统的信仰。我的那些所谓的信仰其实只是一些别人告诉我的、从书上学来的或者我自己总结出来的生活经验。仅此而已。

有一天,我向陈茜提起这件事情。陈茜说她的英语口语不好,让我把她介绍给Sam。我觉得这样挺好的。有一天陈茜的口语练好了,我们干脆就说英语吧。于是我给Sam打了电话。陈茜就这样和他联系上了,以后也像我一样,在固定的时间里去学《圣经》。也像我一样,学习的地点有时候在留学生楼里他的宿舍,有时候在花园,有时候在图书馆前面的草坪上。

我觉得这样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