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前肖丽打电话给周平,说她弟弟已经出院了,他们一家想请他到家里吃饭。
大吵一顿后,陆蔓又带孩子回了娘家,这几日音信皆无。周平不仅为后院这把火闹心,更为那大报副总编的事上火,真是国事、家事事事烦心。听到肖丽的声音,他的第一感觉是烦,尽管他和肖丽没什么,可让陆蔓这么一闹,他也觉得不该再和肖丽来往了。陆蔓对于他还是很重要的,如果当初不是娶了这个媳妇,复旦毕业又能怎么样?他们报社有个北大的研究生,不也就是个普通的编辑吗?不管怎么样,他是不会轻易离开陆蔓的,他们有共同的利益,共同的儿子,那可是周家的根哪,从他儿子这辈开始,周家人就不再是山沟里的土包子了,永远不是!别看他和陆蔓总是这么闹闹扯扯的,只要他还是陆蔓的丈夫,她和她的家人就不能不关照他,这点他心里有数。
可肖丽却全然不知这期间发生的事,她的语气还是那么亲切自然,诚心实意地邀请周平去他们家,说他爸妈和弟弟都盼着见他呢,哪天都行,只要他肯去他们就高兴死了。周平忽然觉得肖丽家是个热乎乎的地方,不像他家总是冷冰冰的,特别是现在陆蔓和孩子都不在,他这么一个风风光光的总编大人只能用方便面充饥。想到这儿,他改变了主意:去,不就是吃顿饭吗?又不是搞什么约会,身正不怕影子歪,也不能让陆蔓太嚣张了!时间就定在2月14日晚上,他真的没理会那是个什么日子。
快到下班的时候了,周平打电话让司机去给他买点礼物,就是普通的,串门送给老人和病人的营养品。不大工夫司机回来,东西已经买了,放在车里。周平让他回家,说自己开车出去。司机笑了,提醒他最好给嫂子买束花。
“买花干什么?”
“情人节不都送花吗?”
天哪,怎么是情人节!
司机走了,周平呆呆地坐在椅子里。如果他在情人节这天去了肖丽家,后果可能不堪设想呵!
他拿起电话,拨过号,听到了肖丽的声音。
“我是周平。”
“周大哥!”
“真抱歉,我今天过不去了。”
“是吗?”肖丽显然很失望,“没事,那你忙你的吧,等哪天有工夫再来。我爸说,啥时候都行。”
“你们,都准备了吧?”
“啊,没事,我们自己吃,还是你的事重要。”
“那好吧,再见。”
“再见。”
在电话离开耳朵下落的过程中,周平感觉到了电话线那端一家人的失望,他们一定为他的到来准备了对他们来说最丰盛的晚宴和情谊,他们是如他父母兄弟般朴实而弱小的人们,尽管和他们在一起自己会觉得自在、舒坦,但是他却只能选择离开,就如同他当年使劲学习要离开家乡一样,温情不是他这样的人能够追求的。
周平决定去岳母家,把车上的那些东西送去,还要再买上一束花,一束玫瑰花,不管陆蔓怎么样给他脸色看,他都要硬着头皮在岳母家吃这顿晚餐。
锁上办公室的门,周平在电梯旁碰见了麦琪。自从上次那一档子事之后,他们都觉得看见对方很不舒服,由于都比较注意回避对方,所以像这样单独相遇的时候几乎没有。他们互相打了招呼,脸都是冷冷的,然后都看着电梯,盼着它快点到,盼着里面有很多人。麦琪就在电梯边上,周平则站得远一些,麦琪的背影正好在他的视线里。这个女人一直在他的眼前晃,高傲地抬着头,每天打扮得漂漂亮亮,舒适自在地过着生活,不紧不慢地学习、工作,没付出多少努力,到头来却什么也没落下!她一定是去过情人节的,这样的狗屁节日是她们这种小资女人最津津乐道的,说不定那个总出国的博士后已经买了一大堆玫瑰在哪个酒店等着她呢,这世道真他妈不公平!
电梯终于到了。
麦琪确实去过情人节。程思文给她打了电话,说是已经定好了上次他们去过的韩式料理。对这个地方麦琪有点不舒服,可是他已经定了,去就去吧,也许程思文是想在哪趴下的在哪儿站起来。她特意到报社附近的超市去买了一盒巧克力,这天的巧克力简直卖疯了,下班这一阵大量的人涌进超市,都奔着巧克力,不管什么样,多少钱,伸手就拿,稍一犹豫就被别人抢走了,麦琪就这样“抢”了一盒。
她来到酒店的时候,酒店里已经坐了很多人,所有的位子都定出去了。她被服务员又领到上次的那个小包间,程思文已经在里面了。
早晨是麦琪先离开家的,她走的时候程思文正在洗脸。他的脸刮得很干净,身上穿着那件麦琪给他买的白色毛衣,收拾得很精神,可惜神色暗淡,眼睛里没有了从前的清澈和坦然,这次回来以后他一直都是这样。
麦琪坐下来,环视了一下四周,没有发现玫瑰。其实以前他们也不太讲究过什么情人节,程思文也从来没有给她买过花,他是个实在的人,说买花还不如吃顿饭。可是这次不同,他们刚刚经历了那么一段事,又是程思文主动提出来吃饭的,所以麦琪对玫瑰有所期待。既然没看见也就不好问,她决定包里的巧克力也暂且不拿出来。
菜送上来了,酒也倒上了,程思文像上次麦琪一样告诉服务员,可以出去了,有事再叫她。他拿起酒杯,看着麦琪想笑一笑,可惜笑得不好。
“来吧,喝一杯。”
他们碰了杯,程思文一仰脖子干了。麦琪看着他喝空了杯子,又给自己倒满,然后定定地看着她,忽然觉得这种气氛不像在过情人节,充满了太多的悲凉与伤怀。她还是把那杯酒喝光了,刚放下杯子,程思文就把酒瓶子伸过来,那种黄色的液体再一次不紧不慢地流进她的酒杯。
“吃点东西吧,爱吃什么再点。”平时他们出来吃饭,程思文总是自顾自地吃,很少照顾麦琪,这次却不同。
麦琪拿起筷子,随便夹了点东西放进嘴里,一抬眼,程思文还在定定地看着她。“你也吃呀。”她说。
“啊。”程思文这才拿起筷子,没有夹菜,还是像上次一样,在调料碗里搅来搅去。
以前尽管他们吃的不够浪漫,但吃得很饱,带着充实的胃走回家去,也是件很高兴的事。
“你怎么不吃呀?”麦琪问。
“你吃,你吃我就高兴了。”
麦琪也全没了胃口,她索性放下筷子。原本以为程思文是想通过这么一个日子,这样一种举动来了结他们之间的不愉快,不过现在看来,自然的过度还是有困难,既然这一次的事是由自己而起,那么就硬着头皮道个歉吧,但愿这种尴尬的场面能快点过去,两个人正常地吃掉这些美味,然后回家休息。
“我知道,那件事我做错了。”麦琪的声音很低,她从小到大发言、讲话做过不少,可从来没做过检查,无论在什么样的范围内。“不过都过去了。你不在的那些日子,我反复考虑过这件事,考虑过我们的关系,我相信我们的关系是值得信赖的,我知道,尽管你很生气,我也很对不起爸妈,但是,你总会回来的!我只是一时兴起做了错事,我也为此付出了代价,我想你能原谅我--”麦琪尽量不让眼泪流出来。“我们可以继续我们的日子,我答应你,马上要一个孩子--”她低下了头,很低,看着眼泪落在裤子上,化成一个一个深颜色的小圆点。屋子里很静,好像只有她一个人,她知道程思文还没有彻底原谅她,不然他会拿着毛巾过来给她擦眼泪。不原谅也没办法,话说到这个地步也算可以了,他还想怎么样呢?麦琪擦了擦脸,她以为抬起头会看到一张阴沉沉的脸,可是万万没想到,程思文竟然如她刚才一样深低着头,一滴眼泪闪着晶莹的光坠落而下。
麦琪惊呆了。
“思文--”她轻轻地叫着。
程思文摇着头,好像他的头很重,根本就抬不起来。
“思文,你别这样,是我错了,我以后不会再这样了,我们重新开始,好吗?”
程思文头摇得更厉害了,他猛地抬起头,眼睛红红的,满脸泪水。“来不及了!”他的声音很绝望。
麦琪傻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程思文用手在脸上抹了一把,然后痛苦地看着麦琪。“本来我们可以好好的在一起生活,一起老,一起死,可是现在都不能了。”
“为什么?就因为我打掉了孩子?”
程思文摇头。
那么只有一个原因:程思文知道了她为什么坚决不要这个孩子。麦琪不再问,也不再看,只是等着他的判决。可是等了半天,程思文什么话也不说。麦琪已经很冷静了,她要为自己做过的事负责。
“说吧,我什么都能接受。”
好像费了很大的力气,程思文终于说出这几个字。“我们--分开吧。”麦琪沉默着,她害怕的事情终于发生了。“我是下了很大决心才约你出来的。我知道今天是情人节,我们不应该谈这个,可是--请你原谅我,不,不用原谅,连我自己都不能原谅我自己。”程思文的筷子又开始在调料碗里搅起来。“我做了一件蠢事,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可是我做了,我必须负责--”麦琪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抬起头愣愣地看着他。“我一直都想和你一起老,一起死,从你把毛巾递给我的时候就这么想了--”他的鼻子堵了,说话囔囔的。“说这些还有什么用!麦琪,你别恨我,我真的不是,不是那种人。”
“你到底想说什么?”一种莫名的恐惧抓住了麦琪的心。
程思文稍稍定了定神。“我离开家以后,病了一场,发烧,嗓子肿,说不出话来。他们硬把我送去医院,那天,打完掉瓶回来天已经黑了,我躺在床上好像睡了一会儿。后来,赵旭来看我,我不知道她怎么进来的,屋子里黑乎乎的,我迷迷糊糊,也不知道怎么的,就--”
死一般的寂静再次笼罩着这间屋子。
“哗啦”一声门被推开了,服务员笑嘻嘻走进来,可是屋子里这两个人的神情让小姑娘灿烂的笑容顿时凝固了。
“你先出去好吗?”是麦琪的声音,有一点颤抖。服务员带着一脸的惊诧,轻轻从外面关上房门。
“就为了这样一个晚上,你要和我分手吗?”
无声算是默许。
麦琪笑了,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笑,总之她笑了,而且笑了好一会儿。
“我知道你现在很瞧不起我。”
麦琪用力摇着头。“没有,没有,我只是,只是感到意外。”她看着程思文。“我们都错了,以前我只是以为我错了,只要我改,我们就能重新开始。现在看起来不是那样,不是了,不过你比我更有勇气。”他们曾经是那么单纯的两个人,第一次谈恋爱就结为夫妻,就像程思文说的,他们都以为可以好好地在一起生活,一起老,一起死。谁能想到,这才只过了10年,他们竟然坐在这里谈分手的事,这样一番情景让他们两个都觉得恍惚、不真实,可残酷的现实是:他们今晚必须要得出一个真实的结果,那就是离婚。
“能告诉我吗,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爱我的?”完全是出于一种好奇,麦琪问。
“没有,我没有不爱你!”
一丝苦笑挂在麦琪苍白的脸上。“你要和别的女人生活在一起了,还说没有不爱我?”
“我必须和她结婚,是因为,她已经怀孕了--”
麦琪又笑了,如果那还算是笑的话。
程思文和他的家人都盼着有一个孩子,就在她打掉了自己孩子的时候,另一个女人却有了程思文的孩子,那么简单、那么迅速地有了他的孩子,绝不给她任何机会,这是上天给她的惩罚!
“思文,你是个好人,是个好男人。”眼泪一下子涌出了麦琪的眼眶,大滴大滴的,好像永远无法擦净。“你对你的孩子负责,对你的女人负责,我不会怪你--”
程思文再也控制不了自己,伸出胳膊,横过桌子上的盘盘碗碗,紧紧抓住麦琪的手,呜咽着说:“别这么说,你是我的女人--”雪白的毛衣被溅翻的菜汁染脏了。
执手相看泪眼,在一片朦胧中,程思文听见麦琪喃喃地说:“现在不是了--”他知道,他们从此失去了彼此。
情人节聚会在飘飘家如期举行。
李吉他们几天前就通知了苏昭,可是他这几天的心思全都在“博同”那件事情上,当那个疲惫的黎明来临的时候,他并不知道那就是情人节的早晨。本来还想再睡一会儿,手机响了,是胖子,他提醒苏昭去飘飘家时别忘了买花。
“去她家我买什么花?应该李吉买呀?”
“不是,都得买。”
“不买。”
“你看你!没钱啊?”
“那我不去了。”
“得,我给你买,你可别耍脾气。你要不去,有人得把我打扁了。”
“你能不能正经点?告诉你呵,你们别跟着瞎起哄。”
“我们起什么哄了?”
“不跟你说了,我还想睡一会儿呢。”
苏昭真不怎么愿意去飘飘家。说起来他倒是够风流的,这几年几乎每个情人节都有不同的女主角,不过他并不快乐,他已经厌倦了那种年少轻狂的放浪,开始渴望平静和默契,他已经不小了,本该有个正经的情人,平平静静地过一个只属于两个人的情人节,那种闹哄哄的气氛他已经不大喜欢,但他还是去了飘飘家,李吉和胖子不断地给他打电话,他也觉得独自过一个情人节是件很无聊的事,所以,在大家的期待中,按响了飘飘家的门铃。
麦琪记不清自己是怎么离开酒店的,反正她没像上次程思文那样摔掉筷子。她静静地离开了,把程思文一个人留下,就像他上次把自己留下。麦琪看上去很镇静,没有任何不得体的地方,朝着家的方向不紧不慢地走,就像一个正常下班回家的人一样。她什么也没想,只是身子在动,匀速地、平稳地运动,运动了很久,终于看到自己家的楼,自己家的窗户。正是晚餐时间,那栋楼大部分窗子都是明亮的,每个窗子里都在发生着一个故事,而他们家的窗子却是黑黑的,里面已经没有了故事,在这个情人节的晚上,她和程思文十几年的爱情故事落幕了。
麦琪走进家门,打开所有的灯,她讨厌黑暗,特别是这个时候,更不愿意像个被抛弃的女人那样躲在黑暗中哭泣。她打开电视,转了一圈台,没有什么好看的,就把频道定在了中央五套上,刘建宏正在播着《足球之夜》,至少这是一个真实的节目,不像那些矫情的电视剧。她卷在沙发里看了一会儿,忽然觉得饿,想起提包里还有一盒抢购的巧克力。程思文的饮食习惯正好和她相反,不喜欢吃任何甜的东西,买这盒巧克力的时候麦琪就很清楚,送程思文巧克力只是一个形式,他打开了就会送给她吃,现在好了,形式可以免了。拨开金光闪闪的包装纸,一粒饱满的、粘着花生的、深褐色的巧克力,得意洋洋地出现在她眼前,她张开嘴,那粒褐色的大圆球不见了,她的嘴巴被撑得动不得,脸也变了形。就这么坚持了一会儿,那个坚硬的东西慢慢变软,溶化了,消失了,好像根本就没存在过一样。麦琪又拿起一个,拨了皮儿,放进嘴里--她眼睛看着电视,一个接一个地吃光了所有的巧克力。
刘建宏还在说着,她觉得有点渴,拿起杯子,却发现矿泉水已经干了,本来想下班后让送水公司送一桶来,这么一折腾也忘了。她放下杯子,重新踡缩在沙发里,聚精会神地看着《足球之夜》,一直到刘建宏的脸上现出一对酒窝,对大家说:再见。
酒喝得差不多了,飘飘宣布游戏开始。李吉和飘飘正在热恋中,所以像疯子一样围着飘飘转,他马上从胖子手中抢过一枝玫瑰塞在苏昭手里。其实游戏很简单:每个男孩都准备了玫瑰,女孩都准备了巧克力,现在每个人发一张纸片,必须写上自己和一位在座异性的名字,然后把纸片交到李吉和飘飘手中,如果双方互相选中,就成为当晚情人,和“非常速配”差不多。尽管大家都觉得这个游戏很幼稚,还都认真地去做了,很快,屋子里乱成一团,大家重新变换了座位,有“情人”的自然与“情人”相依相偎,没配上的大叫着要和“情敌”决斗。苏昭知道,他应该选崔欣欣,在这样的氛围中,他也只能选崔欣欣。所以当崔欣欣蹦到他身边的时候,他朝她笑了笑,还打趣地说:“没有人要跟我决斗吗?”崔欣欣矫情地打了他一下,一屁股坐在他身边,紧紧挨着他的身子。
麦琪重新穿好衣服,锁上房门。楼灯一盏盏亮起来,她走出大门,回头再次打量她居住的这栋楼,这回大多数窗子都黑了灯,第二天要上班、上学的人们必须休息,而她家却灯火通明,这样很好。
坐进出租车,司机是个开朗的人,先向麦琪问了一声“节日快乐”,然后问她去哪儿。几乎没来得及思考,麦琪就说:“卡萨布兰卡。”
今日的卡萨布兰卡热闹非凡,歌舞表演,再加上情人们分泌的幸福感让这里热得不得了。服务生迎上来热情地问:“女士找朋友吗?”
“不,我想自己坐坐。”
服务生有些为难了:“对不起女士,我们这里已经没位置了。”看到麦琪有点落寞的样子,他又不忍心地说:“您在吧台可以吗?”
“好吧。”
在这里很少有客人坐吧台的,特别是女人,坐在吧台的女人大家都知道是干什么的,不过今晚也无所谓,在这里总比在家里好一些,毕竟,今晚是情人节呀!麦琪拿过酒喝了一口,顺手摆弄着吧台上的色子。
乐队奏起了《泰坦尼克》的曲子,口哨声从各个地方响起,灯光暗下来,人们牵着拥着走下座位,缠绵地挪着脚步。
麦琪感到有人朝她走过来,在她身边站定了,她却不看他。
“一起喝一杯?”
麦琪侧过头,她看见一个高大粗壮的男人,当他们的目光相遇的时候,都觉得对方很面熟,又凝视了几秒,几乎同时想起了那次在这里的遭遇和那场恶斗。
“我没看错,你是干这行的。”孙涌潮的语气中透着无礼。
麦琪把头转回来,看着自己的酒杯。
“那小子没帮你找个正经事?他能耐可不小呢!”
麦琪仰起脖子喝了一口酒。
“怎么,情人节还做生意?”
“对不起,我不想和你说话。”麦琪仍然不看他。
“我就不明白了,你不就是出来卖的吗?怎么有了生意还装起秀密来了?”
“走开!”麦琪几乎是大叫一声,完全破坏了“泰坦尼克”的气氛,许多人都朝这边看,一个经理模样的人赶紧走过来,脸上堆着笑:“请问有什么事吗?”
“让这个人走开!”麦琪说。
“呀,你以为你是谁呀?”孙涌潮瞪着红眼睛。
经理马上对孙涌潮陪着笑脸:“大哥,您别生气,您看,今天过节,大家都挺高兴的,何必呢?您在哪桌?我让服务员给您加份果盘。”
孙涌潮指着麦琪:“你让她走,咱啥事没有,她要在这,我就让她陪我!”
“大哥,您先回去,有什么事我跟这位大姐商量。”
“不行,你现在就让她走!”
经理尴尬的笑容在脸上凝固了片刻,他转向麦琪,脸上重又挂上一副职业的微笑:“大姐,算我求求你了,你给我个面子行吗?”
酒杯在麦琪的手中慢慢地转着,乐曲悠扬,大家都在享受着这个浪漫的夜晚,而她却这样被驱逐着,从酒店到家里,从家里到这里,从这里又能到哪里呢?两滴泪落在吧台晶亮的桌面上。所有关注这件事的人都默默注视着她,她放下酒杯,拿出钱。
“不用了,大姐,算我请客。”
麦琪看了那小伙子一眼。“谢谢你,我只是一个人在过情人节,没想到,情人节是不容许一个人过的。”她把钱递给酒吧里的服务员,服务员还在不知所措地看着经理,麦琪已经跳下椅子,看也不看一眼得意地站在一边的孙涌潮,径直朝大门走去。在门口,尽管迎宾小姐还是习惯性地对她说了一句“欢迎再来”,但那话语中不仅没有真诚,甚至没有尊重。
冷风让麦琪打了一个寒噤,她站在卡萨布兰卡的门外,像站在一个梦的中心,这里就是开始的地方,也是结束的地方,除了这里,所有的事情都是不清晰的,有苦,有乐,有疯狂,有恐惧,五花八门倒在一处,剪不断理还乱。开始的时候这里有一场战争,有人流血,都是为了她,可是现在,只有屈辱。看来并不像苏昭说的“换了谁都会那么做”,没有苏昭就没有人再出来救她!而她现在多么需要一只手,一副肩膀,一个怀抱啊!
麦琪拿出手机,毫不犹豫地拨了苏昭的号码。
电话接通了。
一声、两声、三声--终于有人接了,但是没有说话,听筒里传来嘈杂的声音:有音乐声,有笑声,有个女孩子在叫:“苏昭,不许出去!”
麦琪马上意识到她的行为是多么的荒唐!
苏昭是在过他的情人节,和自己喜欢的人,她能够感觉到听筒那边热烈欢快的气氛。麦琪呀麦琪,你怎么这么冲动,难道你真的疯了吗!在这样的时候给苏昭挂电话会有什么样的结果呢?只能再一次被驱逐!
她马上挂断电话,而且把它放进皮包里,好像把它藏起来就可以抹去她刚刚犯下的错误。可是已经来不及了,电话大叫起来,她紧捂着皮包,希望那叫声快一点结束。
卡萨布兰卡的大门就在她对面不远的地方,那天晚上她从里面出来的时候,以为苏昭也会出来,可是他没有,没有尾随她的意思,他只是想帮她摆脱麻烦。后来,当她从远处跑回来的时候,苏昭的嘴角在流血,他雪白的T恤染着鲜血,那鲜红的血染在白色的T恤上,像一朵盛开的玫瑰--
手机铃声还在响,那是苏昭的呼唤,麦琪瞬间失去了勇气,她按下了接听键。
“麦琪,对不起,对不起,求求你,别挂电话,别挂电话行吗?”这应该是苏昭第一次直呼她的名字。“告诉我你好吗,你在哪儿?”
能够听到这个声音真好呵!
麦琪捧着电话,眼泪成串地流下来,她不知道说什么,不知道怎么说。
“麦琪,你怎么了?你不高兴吗?”苏昭站在飘飘家门外的走廊里,狂欢的声音穿透铁门传到他耳边,他朝楼下走着,渐渐远离了喧闹,然后他听到麦琪在哭。“别哭,别哭,我就来,告诉我你在哪儿。”
“我在卡萨布兰卡的门外。”
“等着我,别关电话,我马上就到。”苏昭径直跑下楼,根本忘了没穿外衣,举着手机跳上一辆出租车。“等着我,一定别走,我就到了”
司机忍不住侧头看了他一眼,他根本不知道,还像呓语一样对着手机说:“别动,别着急,我就要到了。”
远远地,苏昭看见麦琪孤零零站在夜色中,风吹着她的头发,她的身体被痛苦包围着,暗夜中的这个女子多么叫人怜爱,谁忍心伤害她呢?
苏昭跳下出租车,跑向麦琪,麦琪站在那儿,手机还放在耳朵边。那个晚上,当她从远处跑向苏昭的时候,苏昭的嘴角在流血,现在,当苏昭迎着她跑来的时候,她的心在流血。这是一个多么悠长又悲伤的梦啊!当苏昭把她拥进怀里的时候,梦突然中断了。
好像一切在那天夜里已经注定,这期间所有的挣扎都不能阻止他们在2002年情人节的夜里相拥在一起!
如果故事到这里可以结束,那将是一个多么完美的故事呀,就像童话里说的:王子和公主终于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了。可是生活远没有这么浪漫,麦琪和苏昭哪里知道,当他们期待着相逢的时候,已经有人从卡萨布兰卡的大门遛出;当他们在月光下深情相拥的时候,已经有一只镜头从不远处的轿车里伸出来,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在人家的监视之下。
“冷吗?”麦琪的手在苏昭脸上滑过。
“不冷。”
“你是逃出来的吧?”
“我怕你挂断电话,怕你走了,不等我。”
“对不起,我不应该这样。”
“还说什么对不起,再也别跟我说对不起了,行吗?”
麦琪点点头。
“为什么不叫我一起来呢?”
“我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这儿。”
“不管为什么,你能在这儿等我就够了。”苏昭把麦琪抱得更紧了。他们不约而同把目光转向灯火通明的卡萨布兰卡。
“你喜欢那个电影吗?”苏昭问。
“你是说《卡萨布兰卡》?”
“对。”
“还行。”
“我以前觉得那个故事太老套、太假了。没想到在这儿遇见了你,我开始喜欢那个故事了,我们的故事就是那样,是个新的卡萨布兰卡。”
“因为都是悲剧。”
苏昭低下头,在麦琪的头上吻了一下。“不会,没有那么严重。”麦琪觉得心都空了,什么也不愿意想,只觉得这样偎在苏昭怀里很好,很踏实。
“走吧,我们进去。”苏昭说。
“不。”麦琪的声音沙哑。
“为什么?”
“已经没位子了。”她不能让苏昭再次为她冒险。
苏昭又吻了一下麦琪的头:“你是因为这个哭吗?”他并不想要答案,“那我们就换个地方,想去哪儿?”
“随便。”
他们跑了好几个酒吧,都是爆满的,天知道哪来那么多情人!
“不找了,其实就这样坐着车跑,比在酒吧里还有意思。”麦琪说。
“那咱们就继续坐车,一直坐到天亮。”
这时候两个卖花的小姑娘跑过来:“先生,给小姐买束花吧!情人节的玫瑰,很漂亮的!”
“你有多少,我都买了!”苏昭说。
小姑娘很高兴。“就剩下7枝了,先生。”
“7枝好,就要7枝。”苏昭把钱递给小姑娘。
“谢谢先生!”两个小姑娘把玫瑰送到麦琪手里,“小姐,祝你幸福!”小姑娘走开了,很快消失在夜色中,好像根本就没出现过,只有麦琪手中的花艳艳地盛开着。
“明年我送你更多的,现在就7枝最好了,这是天意。”苏昭把双手搭在麦琪肩上,表情庄重地注视着她。“我不想问你为什么会在卡萨布兰卡门前,能和你在一起过情人节我已经很满足了。”麦琪的目光有一些游移。苏昭的手紧紧抓着麦琪的肩膀,让她觉得有点痛。“让我好好看看你。”月光是美丽女神,模糊了想要模糊的,留下了朦胧中的清晰。麦琪闭上双眼:这是怎样的一个夜晚呀!爱我的人和我爱的人就这样扮演着上下半场的主角,“在乎的人始终不对,为什么不懂拒绝痴情的包围。”如果这只是一句歌词该有多好啊!
苏昭用双手握住麦琪的手,把那束鲜花举到她眼前。“愿意接受这束花吗?”
“愿意。”
苏昭突然笑起来,笑得很得意,他把麦琪连花带人搂在怀里。“傻丫头,你真是个傻丫头!”
麦琪没想到他会叫她“傻丫头”,那是程思文的专利,是他对她惟一的爱称,她本以为从今往后再不会有人这样叫她,如今却这么自然地从苏昭嘴里叫出来,是巧合呢还是轮回?
苏昭捧起她的脸,深情地凝视着,他们并不陌生,他们爱过,思念过,誓言放弃过,他们甚至有过一个共同的孩子。尽管现实在他们之间设置了重重障碍,尽管几个小时前他们还以为已经忘记了对方,但是现在他们又站在一起了。苏昭慢慢俯下头,以他温热的唇去寻找他的期待。在飘飘家,当他看到手机上显示的是麦琪的名字时,他的心就狂跳起来,没有任何道理,他要跑向麦琪。
“知道吗?你刚刚答应了我一件事。”
“什么事?”
“你手里有几枝玫瑰?”
“7枝。”
“对,7枝,你还说你愿意。”
“我只是说我愿意--”
“别说,别说。”苏昭又用力在麦琪额头上吻了一下,“什么都不说了,记住,我送过你7枝玫瑰,如果有一天你愿意做我的妻子,这就算是我和你的婚约。我不要求你做什么,但我是你的一种选择,我有的是时间,可以等。现在,我们打车兜风去吧,只要你高兴,想去哪儿我都陪你!”
他们真的坐上了出租车,沿着二环路跑。摇开车窗,挥舞手臂,在寂静的夜色中,自由地走过那些熟悉的地方。向偶遇的陌生人大声问候,高唱一两句突然想起的歌曲,他们相依相偎,把所有的烦恼都抛在夜的深处,单纯地享受黎明前的时光。
如果真能一夜之间白头,那可真是件很美的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