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灰商

战斗终于结束了,孔天引的内心里平和地想着。

这个伟大的投机家和自信的生意人,神态自若地躺在深黑色的大转椅上,微微地闭着眼睛。初春的阳光柔和地穿过明净宽敞的玻璃窗,照耀在孔天引的发白的头发上,照耀在他淡蓝色的咔叽布衬衫上,也把天通俱乐部的书房里照耀得温暖和煦。

他躺在大转椅上,想着这段时间以来的安排,顺便耐心地等待着孔元道。

他本人,包括天通集团的生意,包括他的儿子——孔天引此生创造的伟大的生意的接班人,都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未来,他的接班人只需要按照他谆谆教导的生意经,把生意的疆土有条不紊地扩张下去就可以了。关于这一切,孔天引倒是非常自信,深知自己已经写就了一部蕴涵真理的生意之道的书籍,足以保障儿子领导的家业的安全,当然了,也足以保障他宠爱一生的女儿的安全。

天通投资集团已经顺利在美国纽约股票交易市场上市,从贪婪的投机家和善于冒险的吝啬鬼那里拿到了巨额资金。生意圈子的无数前辈、后辈都纷纷仿效,竞相地、前赴后继地到美国股票市场上市圈钱,一时间,善于欺骗中国股票市场的生意人,都希望能够继续欺骗海外的资本家,并且都把“圈到海外资本”作为伟大的光荣炫耀几翻,孰不知欧洲、美国的资本家更善于投机。

接下来的伟大成就,自然是天通投资的北城地王的摩天建筑群也拔地而起了,整座建筑群坐落在最为热点的金融区,因此,孔元道为这座建筑群取了个名字叫“摩根中心”,竟然惹得其他一些善于在地产生意上做秀的生意人羡慕不已。

孔天引并不欣赏这个名字,反而觉得有些过于霸道和张扬了,可是孔天引却欣赏这座建筑群的势不可挡的高度。孔天引觉得,在商业上“高”永远是一种潜藏的境界,不仅仅象征着物质上的强大,还意味着至高无上的尊严。因此,倘若一个人取得了伟大的成就,人们就会用“崇高”来赞誉他。

事实上,孔天引曾经把自己对“高崇拜”的领悟教导给他的儿子——面对普通的生意人也要假装“高看别人”;要在生意场合学会给别人“戴高帽”;不要让前辈们觉得自己“高不可攀”;要让官员们觉得他们“高高在上”……对于这些交往、处世之道,孔元道自然不敢怠慢,也逐一铭记在心。

如今,孔天引差不多放心地把全部的家业都一并交给了孔元道。

即便如此,孔天引仍然孜孜不倦地在幕后帮助孔元道张罗一些看似无关紧要、实际上却事关统一战线的大事。他已经上了年纪,并且也逐渐地退出了商贾权贵的圈子,可是仍然亲自奔波到新、老朋友的俯上,辛苦地为孔元道张罗着所谓的“公益事业”。孔天引还是顽固地认为公益是最大的生意之一,并且顽固地坚守着生意场上的朴素的道理——凡是能够把“人”聚集到一起的事情都是生意,凡是能够把“心”聚集到一起的都是大生意。

公益事业就是如此。

因此,孔天引非常乐意帮助这个年纪轻轻的商界新贵。他把那些同样也是上了年纪的、有头有脸的商贾大亨们聚集到一起,倡导创办一个支持北城市人工降雨的公益基金,竟然得到了商贾们的广泛认同。

有个专门靠做“水生意”发财的商贾还打趣地说出了自己整套的“水生意”的理论,说自己做过纯净水,也做过矿泉水,还做过维生素水,后来满中国的生意人都做饮料水(凡是靠山临泉的地区都做起了水的生意)。于是,商人才知道自己做得水生意都算是小生意,就开始琢磨像外国商人那样搞污水处理生意、城市自来水生意,还有海水变成石油的生意。直到去年,商人才知道自己的生意还是小了,尤其是目睹了政府发起的两笔大生意——南水北调工程、小浪底调水治沙工程。

因此,当孔天引提出要搞“人工降雨”生意的时候,商人不禁惊叹孔天引是个出色的投机家,反而觉得自己多年积累的“水生意”的经验都一文不值了,因为自己的水生意都只盯着“地理水”,而孔天引却想到了“天文水”。

无论如何,孔天引还是把商贾们号召起来了。

他公然地打着“人工降雨”公益基金的幌子,因而颇受被缺水困绕的政府的官员们的热烈欢迎,而且让天通统一战线的伙伴们都紧密地团结在孔元道的周围。他们就这样形成了固若金汤的生意网络,也形成了坚不可摧的社会阶层,他们互相加入对方的统一战线,又彼此靠统一战线互相地挟持和博弈。

不论孔元道怎么去想,孔天引仍然在孜孜不倦地为接班人扫清道路。

不久以前,孔天引在老朋友私家菜馆里盛情地款待了老安。他们俩可是风风雨雨地相处了数十年了,而且老安似乎永远都是忠心耿耿地追随着孔天引,也保护着孔天引。这么多年以来,老安谨慎地让天通集团避免了许多来自黑道势力的威胁,并且处理了许多复杂而棘手的麻烦。是凡孔天引嘱托的事情,老安都料理得非常妥当,也几乎没有闯下什么大祸,即便与警方打交道,老安同样也是游刃有余。另外,老安帮助孔天引井井有条地安排了无数次款待客人的场面,而且总是能一眼辨认出不同的人喜欢什么样的菜肴,迷恋什么样的女人。这么说吧,为了孔天引,老安可以毫不犹豫地把别人的脑袋切下来,或者把自己的脑袋切下来。

还是像往常那样,孔天引没有和老安谈多少话,只是与老安在老朋友饭馆里安静地吃了一顿晚餐。孔天引觉得老安应该信奉他做出所有事情,以及做出所有决定的道理,虽然老安丝毫也不想离开孔天引,可是总不能拒绝自己的主人吧?

孔天引把辞退老安的事情处理得大度而且得体,并且为老安找了个很适合的归宿,也就是为老安投资了一家高档的夜总会。那将是老安自己拥有的夜总会,与孔天引和天通再也没有任何剪不断的关系。因此,老安可以选择在夜总会里当老板直至终老,也可以把夜总会卖掉再找个清净的地方安享生活。

两个人吃了两小时的饭,话也没有说几句。

可是,老安呆板麻木、满脸僵硬的表情,表明他无奈地接受了孔天引的安排。饭后,孔天引满脸愉悦地敬了老安几杯酒,而且老安当然清楚孔天引是很少喝酒的。起身告别前,孔天引又习惯性地摊了摊双手,用那种为别人着想的语调说:

“夜总会也是正当生意,不要张扬,树大招风!”

他们就这样干脆利落地分道扬镳,老安就可以着手准备他自己的生意了。

处理完老安的事情以后,没有过几天,孔天引就把秦正约到了俱乐部书房的小隔室里。

这些年来,孔天引和这个出色的律师、大管家、生意人共同出谋划策,共同把天通的生意帝国不断扩张。而且,正是靠着“打官司就是打关系”的原则,秦正把天通的统一战线巩固得固若金汤,因而他也成了孔天引身边最信赖的伙伴,也是深知天通诸多历史的老伙伴。这恰恰是孔天引需要让秦正离开天通的主要原因,天通漫长的发迹历史中的许多片段都是需要被封存起来,而且在日后的历史长河中被冲淡漂走,这就是孔天引常常所说的资本家的“原罪”。

孔天引当然明白那个道理——知道许多历史的人,或者是创造许多历史的人,都是最可怕的人,因此他们也往往可能是毁灭未来的人。

当然了,孔天引从来也没有亏待过这个年轻的管家,而是让他早早地也完成了财富的原始积累。虽然相对于秦正创造的财富来说,那只是一笔不足挂齿的财富,可是对年轻的律师来说也足以了。当然了,倘若秦正主动地张开口索要一些什么,孔天引也丝毫不会吝啬。

出乎孔天引的预料,秦正在孔天引书房的小隔室里主动地请求了分家。

当时,这个追随孔天引许多年的生意管家和年轻的律师,竟然看上去有些腼腆,藏在近视眼镜后面的目光也有些深不可测。秦正当然知道自己不可能在天通的家族里继续干下去了,不仅是因为孔天引已经退出了天通,而且他的儿子孔元道也不会真诚地欢迎他。

鸟尽弓藏——这可是中国人恒古不变的做事原则。

因此,随便地谈论了一些轻松的话题以后,秦正就半开玩笑地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我是个律师,可是在中国从来都没有什么官司打,只是忙着打关系了!……这倒没有什么不好的!官司本来也就是关系纠纷嘛……我也许该到国外去走走,看看有没有机会打点官司……我本来就是个律师嘛!”

孔天引自然是非常欢迎秦正能够主动地提出分家,至少是避免了孔天引主动开口的尴尬。孔天引也是感觉到非常宽心的,因为秦正没有辜负他这么多年来的辛勤栽培,不仅敏锐地判断出了眼下天通集团面临的新形势,而且心照不宣地给了孔天引一个谈判的台阶。因此,在孔天引看来,秦正算是一个识时务的人、识趣的人,也是个懂得给别人面子的人。

既然这样,孔天引也没有必要拐弯抹角,便顺水推舟地说道:

“律师,我得赞同你的意见!你知道,这么多年以来,你做出的决定从来没有出现过纰漏,因此我有充分的理由信赖你,这次你的决定也应该是正确的!……我也非常赞同你对未来的打算,就是到国外去呆上几年。你肯定是最出色的律师!谁也不会怀疑这一点的!您说哪?”

孔天引当时所说的这翻话,无非是想强调两个观点:一是希望秦正不要在中国继续呆下去了,最好到国外去过几年舒服的日子,如果能走得离中国远远的,那就最好不过了;二是希望秦正踏踏实实地做自己的老本行,或者说倘若秦正还想创立伟大事业的话,最好别与天通的生意再有任何关联,甚至可以完全地忘记掉自己在天通的日子。

他们俩的会谈要比孔天引和老安的会谈默契一些,毕竟他们俩都是那种喜欢用脑袋做事情的人。因此,两个人都清楚地知道对方想什么或者要说什么,然后又能够清楚地知道自己要说什么或者该说什么。总之,他们俩的会谈是含蓄的、默契的、心照不宣的、令人放心的,而且相对于他们俩的谈判风格来说,也就算是直来直去了。

如今,一切似乎都风平浪静了,也许不会再有什么麻烦让孔天引大伤脑筋了。

他非常放松地躺在大椅子上,回想着不久以前发生的那些事情。阳光还是非常和煦地照耀在他的身上,让他觉得舒适而且宽心。书房的外面有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过了一会儿,孔元道就敲门走进了书房。

孔元道一身浅灰色休闲西装,显得有些急匆匆地走到冰柜旁,从里面拿出一瓶碳酸饮料,一边把饮料打开,一边满怀歉意地说:

“爸爸,真是非常抱歉,让您久等了!”

孔天引慢慢地睁开眼睛,又在椅子上躺了一会儿,然后就站了起来,拿起桌子上的冰水,喝了两口,一边又朝孔元道扬了扬手,示意他在会客沙发上坐下来。

孔元道连续地喝了好几口饮料,慢慢地平静了下来。

自从全面接手天通家族的生意以后,孔元道简直像新上任的总理那样日理万机。

他不知疲倦地拜访天通统一战线上所有的新伙伴和老伙伴,也没有要谈什么天大的生意,或许只是为了巩固睦邻友好的关系罢了。当然了,孔天引并不需要跟统一战线里的伙伴们统统打招呼,他们也都会尽量地支持孔元道。可是,也不排除统一战线里会有一些势利鬼和骑墙派,他们冷冷地观望着孔元道,猜测这个年轻人会不会当众羞红了脸,或者当众摔个大跟头。当然了,孔元道会让所有对他持有怀疑的家伙最终低下头来,因为他素来都是个生意场上的好手。

“爸爸,您知道波沙·涅夫的事情了吧?”

孔元道神情严肃地望着孔天引,语气却充满敬畏。

孔天引当然知道,波沙·涅夫已经身陷囹圄,严格地说是这个模样像教授一样的商人经营的某些生意触怒了政府,才被关进了大牢。事实上,比波沙·涅夫权势高出无数倍的石油寡头都难以逃脱与政府对抗的厄运,何况是名不见经传的波沙·涅夫哪?报纸上说,那个操纵着俄罗斯石油生意的大寡头,在拥有了巨大的财富以后,便滋生了干预政治的念头。而且,他们有足够的能量组建武装力量、购买核弹头、储备金条美元、吸纳学者议员、操控政治选举等等。即便是政府并不打算与他们闹多大的别扭,那些商贾寡头还是被财富冲昏了头脑,结果他们的日益膨胀的政治野心让总统也感觉到非常不愉快。

于是,在不久以前的某个晚上,荷枪实弹的俄罗斯特种部队驾驶着战斗机,突然围剿了那个庞大的寡头组织。几天以后,寡头犯下的一连串罪名就被公布到全世界。寡头倒闭以后,被他笼络起来的诸多要员也纷纷悄无声息地落马。

当然,孔天引多少也感觉到放心了。倘若波沙·涅夫没有身陷囹圄,说不定孔元道还会继续与他保持生意往来,也说不定日后他还能毁灭了天通的家业和孔元道的前程。另外,对于天通来说,波沙·涅夫毕竟也属于那种“知道太多历史的人”,因此也就是未来潜在的危险人物。

如今,波沙·涅夫进了监狱,也许终生都要呆在监狱里了。因此,天通和这个俄罗斯生意人之间的瓜葛也全然断掉了,尤其是数年以前王中在拉斯维加斯被谋杀的内幕将被彻底地冲刷掉。

这么沉着冷静地想了一会儿,孔天引轻微地皱了皱眉头,若有所思地说道:

“商不跟官斗,这是古训啦!谁要是愣着脑袋非往前冲,那就等着被撞得头破血流吧!”

孔天引说完以后,就面色温和地望着孔元道,心里琢磨着是不是该对年轻的接班人多讲讲道理。

事实上,他甚至还想跟孔元道谈谈自己对铁碗的俄罗斯总统的看法,倒不是从政治的角度去谈,而只是从生意人的角度去谈。他觉得那是一个非常出色的政客——出色的政客,就是能在非常合适的时期,使用非常合理的手段,非常成功地把一批人团结起来,同时又非常成功地把一批人分裂出去。

这时候,孔元道就突然谈起了石油生意,也许刚才谈到波沙·涅夫的事情,只不过是个随意说出来的由头罢了,却劳得孔天引思索了许多。

“爸爸,我们的生意不能太保守!现在,所有的生意人都简直要疯狂了,去抢夺那些传统领域的生意。当然了,我们做得也不错,也在努力地收购钢铁厂、自来水、天然气、矿山、小型发电厂、制药厂等等……我非常看好石油生意,虽然很难挤进去,可是我们得努力……如今,凡是黑色的东西都能赚钱!”

孔天引非常耐心地听孔元道部署天通的生意,并不打算插话,也不打算打断他,却轻轻地扬了扬手,让孔元道继续说下去。

于是,孔元道又谨慎地思索片刻,然后非常沉稳而且非常有信心地说:

“现在有一笔大买卖,神州石油集团和西部有一家合资的石化公司,它们控制了广西、新疆等地几家炼油厂,还有几十座加油站……我们如果能够收购这个公司,天通也就有了加油站和炼油厂。再过几年,我们还可以继续收购加油站和炼油厂。我们甚至可以把美国的投资者拉进来,当然也就不缺收购款……当然了,石油生意是利润滚滚的大生意,政府垄断得死死的,可是我们得想办法从边边角角的小缝隙里,先钻进去!”

孔元道稍微停顿片刻,喝了两口饮料,又继续兴奋地说道:

“眼下,政府还打算在西部修建一条石油输送管线,计划从哈撒克斯坦通往新疆。如果我们在新疆,甚至在整个西部都拥有自己的加油站或者炼油厂的话,那简直就是守着一座大金山啦!……政府早晚得向民间开放石油生意,多多少少也得开放一些。眼下,中国的三大石油寡头拼命地到海外去购买油田、气田,当然是按照政府的意思去做了,可是外国的资本家照样也到中国抢夺石油生意,他们却是代表私人利益!”

孔元道似乎非常兴奋,目光里闪烁着贪婪的目光,似乎一张口就能吞下整个大油田那样。他稍微停顿了片刻,也许是要听听孔天引的看法。

孔天引习惯性地摩挲着左手中指上的指环,听孔元道说完了让生意人垂涎三尺的生意以后,就不由自主地皱了皱眉头。

他沉思了片刻,当然知道这是看得见的暴利生意,而且自己也曾经关注过石油生意,可是那时候天通的手头上还缺足够的现钱,而且生意的重心也不在这个领域。如今,情况可截然不同了,中国生意场的风向标陡转了方向了,原来那些被人瞧不起的生意又一夜之间炙手可热了,比如煤炭、钢铁、石油、自来水等等。既然断定石油是利润可期的生意,那么剩余的事情就在于统一战线的问题了。因此,孔天引倒是非常想知道孔元道是如何打算的。

想到这儿,孔天引就习惯性地摊了摊双手,非常随意地问道:

“那么,哪个伙伴能够帮助我们做成这笔生意哪?”

孔元道的脸上掠过一丝惊愕的神色,随即又消失了。

他当然能猜出来,孔天引肯定要问合作伙伴的问题,因为这向来都是孔天引最关心的生意问题——与谁合作或者与谁竞争。可是,孔元道没有料想孔天引开口就问了这一个问题。

于是,孔元道犹豫了一下,然后镇静地说道:

“邵光元把这个消息透露给我,说神州石油可以把那家石化公司卖掉,而且他也是能从中帮忙的!……有邵光元在当中撑着,我们肯定能赢得这笔生意的!”

听到孔元道的答案以后,孔天引几乎脱口而出地追问道:

“他为什么要帮助你哪?”

孔元道突然地沉默了,心里打起鼓来。

说实在的,他不知道该不该把自己操纵的一桩大计划完整地跟父亲讲述一遍。

几年以前,孔元道与邵光元认识并且合作了北海的旅游地产生意以后,就不断地与邵光元保持着密切的往来。邵光元还是觉得自己有旺盛的政治精力,因此对经商并没有多大兴趣,反而总是期盼着在政治上大展前途。后来,孔元道就慢慢地知道了邵光元的心思竟然在广西,希望美好的仕途能够在广西开始起步,而且恰恰赶上政府从大型国有企业集团遴选官员的好光景。

孔元道和邵光元的默契很快就达成了,而且双方的利益分配都彼此心知肚明。孔元道希望把邵光元培植成自己的后台势力,并且成为未来天通统一战线里的重要伙伴,就像是美国的富翁们扶植代表他们利益的总统那样,然后天通不仅仅可以成功地开拓石油生意,而且能够从邵光元的权势大山上挖掘更多的宝藏。

邵光元呢?他可以借助孔元道的幕后支持把高利民的势力瓦解掉,因为孔元道掌握着高利民足够的证据,只要高利民垮台,邵光元就能乘机取而代之。

当然了,邵光元清楚得知道高利民可算是天通统一战线里的老伙伴,而且是孔天引亲手扶植起来的伙伴。孔元道会不会因为邵光元而毁灭掉原来的伙伴哪?很快地,邵光元就打消了顾虑,觉得孔元道更愿意支持他而不是高利民。

或许,孔元道觉得到自己的妹妹孔涵依迟早是要和邵光元的儿子邵正陷入爱河,或许,孔元道觉得更应该信赖自己亲手扶植的后台,而不是信赖父亲扶植的伙伴。无论如何,孔元道决定在幕后支持邵光元,至少事成以后,也可以在邵光元的帮助下,开拓石油生意的伟大疆土。

而且,对于孔元道来说,那个中年女歌星就足以让高利民臭名远扬了,而且尽管孔元道掌握着那些证据,可是谁也不知道女歌星和天通有任何关系,连女歌星本人也丝毫不知情。要知道,在女歌星和高利民之间存在着数不清的错综复杂的中间人。

整个事情就是这样,为了天通日后在西部的伟大的石油生意,孔元道和邵光元紧密地配合,准备找准最佳时机立刻把高利民挑下马。而且,眼下这个周密的计划仍然在有条不紊地进展之中,孔元道随时等候着配合邵光元打这一场政治歼灭战。

可是,孔元道怎么可能把这个天大的机密透露给孔天引哪?他倒不是故意地隐瞒孔天引,而是觉得自己有能力处理这些关系上的事情,并且也不想让父亲继续分担这些巨大的压力。当然了,孔元道更是担忧这个计划会招来孔天引的严厉的斥责,甚至孔天引也可能断然否决他的计划。

虽然心底藏着如此复杂的机密,孔元道仍然是面色冷静,语气平和地回答了孔天引。

“当然了,他们肯定是有出售公司的计划。而且,这笔生意的利益分配,会十分地公正。我们承诺的收购价格,也不会比任何人低!……另外,涵依和邵正也是非常亲密的朋友!”

孔元道丝毫也没有提及自己和邵光元策划的那个野心勃勃的政治阴谋,而是非常镇静地从生意的角度把事情说得很圆滑,并且把孔涵依也摆了出来,至少可以说明自己和邵光元的关系是存在许多根基的。

孔天引犹豫了片刻,脸色似乎有些疲倦。然后,他缓缓地站了起来,在屋子里踱了几步,也许是有些疲惫了,也许是在谨慎地思考问题,也许是在怀疑孔元道说过的话。

孔元道略微有些紧张地望着孔天引,毕竟这是他第一次在生意的大事上隐瞒父亲。当然了,他觉得自己这样做是绝对正确的,而且是也是对家族负责任的。孔元道感觉到紧张的另外一个原因是,担心孔天引立刻识破了他的心机。

尽量地克制了自己的情绪以后,孔元道继续说道:

“爸爸,您知道天通已经在东部、南部、北部站稳了脚跟,可是我们在西部还没有足够的地位,虽然北海的生意让我们占尽风光,可是西部的大生意多得很呀!所以,我想我们得这么干!”

听孔元道说完以后,孔天引就在孔元道的斜对面站定了,面色仍然是显得非常疲倦,目光也没有以前那样冷峻逼人,似乎心思根本就没有放在孔元道所说的石油生意上。

然后,他又习惯性地摊了摊双手,用不容质疑地语气说道:

“家族的生意已经交给你了,你得学会自己判断,也得学着怎么说了算!生意上的事情,你就自己拿主意吧!……不过,你不许把涵依拖到生意中去,绝对不许!你觉得怎么样哪?”

孔元道立刻觉得塌实了许多,因为父亲不但没有怀疑他的诚意,而且还鼓励他放开手脚去做大事。另外,孔元道也猜到了父亲会说到孔涵依的事情,因为不久以前兄妹两人闹过一些小小的不愉快。

事情并不算非常复杂。

在隆重庆祝北城地王的凯旋酒店开业的时候,为了营销做秀,孔元道在嘉宾如云的会场上推出了一幅巨大的绘画作品,竟然是孔涵依在新疆亲手绘出的《哈伊曼》那幅画。而且,会场上超大、超薄的电视屏幕里反复地播放着性感煽情的广告片,广告片里衣着性感暴露的女主角竟然就是孔涵依长期资助的图瓦族小姑娘哈伊曼。

然后,孔元道公开宣称天通集团要在新疆援建二十所希望舞蹈学校,专门培养民族舞蹈的后起之秀,竟然邀请了哈伊曼做形象代言人。会场上,哈伊曼竟然衣着艳丽妖冶地在舞台上跳起了煽情的、夸张的舞蹈,完全不像是以前那个单纯美丽的小姑娘了,而是一个初入娱乐圈的新明星。

台下的孔涵依目睹了这场纯粹为了生意的做秀活动,而且自然也能猜出来孔元道捐建新疆希望舞蹈学校的公益活动,无非就是个虚伪的幌子,也许是为了营销天通的不动产,也许是为了树立天通的口碑,也许是为了向政府谄媚,也许是为了给天通娱乐生意的大本营储备漂亮的姑娘……关于这一切,孔涵依之前丝毫也不知晓。

换句话说吧,孔元道毫不犹豫地就把孔涵依视为神圣的绘画艺术,还有心灵里埋藏着的精神寄托,统统地撕碎了,充当天通生意场上的奠脚石。孔涵依在新疆满怀激情创作出来的绘画作品被生意践踏了,在新疆认识的小天使一样的小姑娘也被生意践踏了。

孔涵依当然不能理解孔元道的价值观了——在生意人看来,什么都是生意。

显而易见,孔元道也不经意地伤害了孔涵依。

看来,孔天引对这件事情也是耿耿于怀,可是他能怎么办哪?事情已经发生了,他总不能站在兄妹两人之间悄悄地挑唆吧。他得尽量让他们忘掉那次小小的不愉快,尽量抹平孔涵依心灵的伤口。

孔元道却是十分固执的,从来也没有觉得自己打扰了妹妹的生活,也从来没有觉得孔涵依对绘画的迷恋就是正确的人生道路。当然了,也许孔天引是过于溺爱孔涵依了,或者也是过于担忧女儿的生活了,所以才不断地紧张、敏感。因此,孔元道并不十分理解孔天引的警告——为什么孔天引就偏偏害怕孔涵依染指生意场哪?为什么孔涵依就不能对生意场感兴趣哪?

这些想法也不过是一些闪念和杂念罢了,孔元道的心脏和大脑全部都被生意紧紧地拽着了,其它的任何事情也许都不足挂齿。因此,只要没有谁去破坏他的生意,他就和每个人都会愉悦地交好,倘若有谁偏偏要染指他的生意,他也许会暴跳如雷的。

无论如何,孔元道还是坚定地答应了孔天引——以后,绝对不去触犯孔涵依的生活领地。

家业传续的许多事情都料理得差不多了,孔天引才感觉到由衷的宽慰。

他终于可以有更多的时间陪伴他的妻子和女儿了,也可以不用再过那种商贾大亨的张扬生活了。这么长时间以来,他实在是很少去关心孔涵依的生活和绘画事业,更没有过多地过问她的爱情,也许他可以把自己的生意太忙作为借口,也许他可以认为女儿是个能够独立应付惊涛骇浪的人。即便这样,孔天引的内心还是觉得隐隐地愧疚。

现在,他们两个人就坐在郊外别墅的小花园里,坐在长长的大藤椅上。

这是一座仿古的青灰色的四合院落,院子里面种满了各种各样的鲜花,阳光洒落在鲜花丛中,把那些恣意绽放的花朵照耀得懒洋洋的,偶尔随着柔和的轻风不情愿地舞动着。天空也是湛蓝清澈的,是那种只有远离北城才能欣赏到的湛蓝清澈,

父女俩的心情并不是像美妙的天气那样舒畅自然,而是陷入了尴尬的沉思之中。他们安静地坐在那里,谁也不说话,就像那些美好的愿望粉碎以后的寂寥。

恰恰是在昨天,孔涵依日渐平静的心境再次遭遇了巨大的打击。

她在最新的、还散发着油墨臭味的、哗众取宠的报纸上看到了噩耗:张召——她曾经的恋人、绘画界的秀手、曾经为了生意抛弃她的男人、曾经震撼她灵魂的男人,在他的寓所里自杀了。报纸刊登的照片就像是一幅巨大的油彩画:张召穿着红色的三角短裤,配上红色的袜子,蜷缩在一大堆纯白色油画里,白色的画纸被丁丁点点的鲜血染成了有机的蝴蝶斑纹,锋利的、透亮的不锈钢刀片弯弯得如一小片月牙儿,静静地呆在被割开的右手动脉血管旁边……

孔涵依伤心欲绝,也感觉到惊恐错乱。

这惊恐足以比凡高一刀切下耳朵,或者在火炉上把手烤焦还要惊恐,这惊恐同样是源于未来对现实的恐惧和退让。

报纸还详细地介绍了张召自杀的来龙去脉。自从被那个有头脑的生意人包装成了蜚声海内外的画家以后,张召的世界里就只有生意了。因为,张召丝毫也不知道生意能够摧垮一切艺术,那些怀抱里死死地揣着生意的人,头脑里也就容不下闪光的艺术了,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艺术大师们往往都是穷困潦倒。

可是,这个年轻的画家尝尽了财富的甜头,却偏偏想做个生意人。

于是,当真有一个香港商人信誓旦旦地拉拢张召,诱惑他合伙经营另类女人服装。香港商人的分析头头是道,说他在广东虎门有两家最大的服装厂,可是他不想再生产假冒伪劣的纪梵希、范思哲、巴宝利,而是想邀请张召担任设计师。这样以来,张召不仅可以成为赚取巨额财富的商贾,还能从画家摇身变成服装设计大师,未来还可能是视觉审美大师、另类艺术大师、平面艺术解构大师、第七代电影大师。

这些美妙的诱惑足以让张召脚不着地了,于是他靠着自己的名望四处筹集了一大笔资金,和那个口若悬河的香港商人合作女人服装生意。香港商人还特意介绍了一位风骚的女模特给张召认识,说是可以刺激艺术设计大师的灵感,而且为了更仔细地研究女人裸体的曲线和弧度。当张召痴迷地发现女模特的右侧大腿的内侧面,最能刺激他的设计灵感的时候,香港商人却卷走了全部的钱款……然后,所有的生意理想如针扎气球,瞬间破灭了。

又过了一段时间,机场和地铁里的书摊上流行一本名为《发情》的小册子,竟然是那个同样无踪无影的女模特化名创作的,书中淋漓尽致地描述了女模特与四十个不同阶层的男人们的床上隐私,社会影响力和历史价值较之《金瓶梅》毫不逊色。那些被细致描述床上功夫的男人们包括名记者、名商贾、名导演、名教师、名官员等等,张召作为“名画家”自然也在其列。

小册子发行不到两周,张召在寓所里割断了右手腕的动脉血管。

如今,孔涵依似乎还没有从巨大的悲痛中醒悟过来,虽然这件事情与她已经没有多大关系。至今,让孔涵依迷惑不解的是,张召为什么突然迷恋上了生意场?倘若张召还是那个意气风发的艺术青年,倘若张召还是把与孔涵依的爱情视如生命,也许他就不至于落得这个下场了哪?孔涵依还是心事重重地躺在藤椅上,胡乱地猜忌着,凝望着湛蓝色的天空,似乎仍不想说话。

孔天引缓缓地坐直了身体,亲切地注视着女儿,心底里竟然油然而生一股酸楚。

“性格决定命数,命数决定生死。人生起落沉浮,谁又能猜得准哪?……你得学会向前看,别总是向后看!

孔涵依侧过脸来,目光里充满感激地望着父亲,看到了父亲两鬓的白发。在孔涵依看来,孔天引实在是个伟大的父亲,从来都是站在她的立场上和利益上考虑所有的问题,从来都诚恳地聆听她、欣赏她、呵护她、纵容她,却又从来都不厌其烦地谆谆教导她。

她温柔地浅笑着,虽然有些勉强,可是却是坦诚的笑容。然后,她所有所思地问道:

“爸爸,商人和艺术家……有什么不同?”

孔天引始终温和地凝望着女儿,心里自然知道孔涵依是想到了张召自杀的事情。于是,他认真地琢磨了片刻,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缓缓地说道:

“艺术家和商人都是研究人的,可是艺术家唯名,商人唯利。那个年轻人也许天生是个艺术家,所以根本不能做商人!”

孔涵依仍是躺在藤椅上,侧着脸庞,体会着父亲说的话。过了一会儿,她突然平静地问了一个实在是尴尬难解的问题(至少对于孔天引来说,那是个难解的问题)。

“如果张召还是画家,只是个画家……您会真心地喜欢他吗?”

孔天引慢慢地转过脸去,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说实在的,孔天引并不喜欢张召,或者说他不喜欢任何与生意无关的人(除了他的女儿以外)。可是,他总不能告诉女儿说自己不喜欢张召吧?那无疑就是否定了女儿以前的审美情趣啦。他也总不能违心地说自己喜欢张召吧?那样肯定会让孔涵依对那个死去的画家念念不忘的。

盘算了一小会儿,孔天引折中地说道:

“凡是你喜欢的,爸爸都会喜欢,爸爸永远都支持你!”

孔涵依也转过脸去,凝望着天空。然后,她用疑虑和无奈的语气继续问道:

“哥哥也会支持我吗?”

孔天引敏感地望了孔涵依一眼,然后又迅速地转过脸去,端起桌子上玻璃杯,慢慢地沉思着,并没有喝杯子里的冰水。然后,他的语气有些沉重,缓缓地说道:

“他是你的哥哥,当然是会保护你,这一辈子都会保护你。爸爸向你保证,我死以后你肯定也会终生幸福的!……我向你保证,你相信爸爸吗?”

孔涵依礼貌地转过脸来,微微地点了点头。

又过了一会儿,孔涵依突然坐了起来,望着同样坐着的孔天引。她的神色有些严肃,又有些尴尬,又有些迷茫。接着,她就问了一个非常突兀的问题,而且语气也有些迫切。

“张召和我分手的事情,是哥哥在幕后指使的吗?”

孔天引愕然地转过脸来,有些迷惑不解地望着女儿漂亮清纯的脸庞。

说实在的,孔天引非常担心女儿会谈论到她与孔元道的关系。他对这一对兄妹寄托了截然不同的情感——孔元道是铁定的、天然的、不可抗拒的家族生意的接班人,而且必须顺利地把伟大的家业传续下去;孔涵依则是天然的宠儿,不需要考虑任何与金钱和世俗有关的事情。

可是,孔天引的这两个家庭的意愿之间,似乎开始有些冲突了,比如说孔元道悄悄地拆散了张召与孔涵依的爱情,又悄悄地让张召间接地沦为天通的摇钱树并且直至死亡,又悄悄地把哈伊曼拿到生意场上作为做秀卖弄的工具……可是,孔元道也不是要刻意伤害孔涵依呀!也是要为了推动家族的伟大生意呀!也是与孔天引的为商之道不相违背呀!

如今,孔涵依竟然也直言不讳地猜忌了孔元道,这真是让孔天引感觉到愕然。她宠爱的女儿的单纯的心灵怎么可能想得那么透彻哪?她是否从来都是对一切清楚明了却又藏匿在心底深处哪?孔天引倒是该换个方式思考一下这些疑问,例如伟大的投机家的女儿、经常与伟大的生意人聊天畅谈的姑娘、继承了伟大的生意人的智慧的年轻人,怎么可能是个头脑简单的人哪?

不管怎样,孔天引还是决定说个小小的谎言。

“怎么可能哪?元道是你哥哥,因此他永远都得爱护你!他怎么敢做出那种事情哪?……怎么敢伤害你哪?相信爸爸,别再胡思乱想啦!”

孔涵依凝望着父亲,仔细地听他说完。

然后,她沉默不语,似乎在盘算什么。

又过了片刻,她站了起来,走到父亲跟前。

她似乎想哭,隐约有晶莹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永远都不要流泪,凡事都可以解决,如果非要流泪才能解决问题,那也得把眼泪流到自己的肚子里去。她深刻地铭记着父亲说过的那句教导。

所以,她还是没有流下眼泪。

她慢慢地坐在了父亲的腿上,那是六十岁老人的坚强的双腿,也是走过无数风雨的双腿。她亲昵地搂着父亲的脖子,轻轻地把头靠在父亲的肩膀上。她看到了小花园里的鲜花,闻到了淡淡的花香,体味了阳光的温暖,感受了轻风的柔和。

过了一会儿,她还是流下了眼泪。

两个年轻人坐在哈伊曼餐厅的二楼咖啡吧里,只有他们两个客人,音乐舒缓,灯光柔和。邵正神色温和地望着孔涵依,也许是望着她的脸庞、眼睛、耳垂、脖颈、头发。

今晚可真是个求之不得的浪漫约会,他刻意地换上了灰白色的纪梵希牌男装,是那种他认为她会喜欢的休闲装扮。他满含深情地望着她,有点儿像孩子望着母亲,也有点儿像仆人望着公主,或者又像上帝望着天使。

让他感觉到吃惊的是,她换上了漂亮的、天然就适合她的身形的淡紫色长裙。这裙子可真是适合她呀,严格地说所有剪裁得体的裙子都应该适合她,因为她的身体实在是太完美了,至少在他的眼睛里就是这样。

对于一个很少穿裙子的姑娘来说,突然穿上漂亮得体的裙装,应该就是个好兆头——他温和地凝望着她,心里喜滋滋地想着。他可真算是不容易呀,这么多年来都孜孜不倦地追求她,从来也没有强迫过她,从来也没有松懈过。不过,现在一切都好了,她至少开始接受他的邀约,而且他们的相处还算是友好愉快。

孔涵依也非常平和地望着邵正,觉得这个年轻的商贾也没有什么不好的。他年轻英俊、富有才华、生意蒸蒸日上,既有中国男人的儒雅中和,又有美国男人的幽默阳光。生活可真是奇怪呀,稍微换个角度,感受就完全不同了,可悲的是,很少有人愿意变换角度看问题。

他仍然是首先开口说话,事实上每次都是这样。

“听说,你把那些画都毁掉了,可真是可惜呀!……我是说,那些作品非常有价值……当然了,如果你愿意毁掉它们,那么就毁掉了,也没有什么!”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就像一个生意人放弃到手的金矿那样充满遗憾。

她浅浅地笑了笑,有些勉强,似乎压根儿就不想谈论这个话题。首先她当然不喜欢谈论感情的伤疤,而且她知道邵正是为了刻意迎合她才去谈论绘画,现在她不想让他那么为难。所以,她还是把话题转到了他最熟悉的生意上。

“听说你的公司在美国上市了,真是替你高兴呀!”

听到孔涵依谈论生意,尤其是谈论邵氏集团的生意,邵正自然是异常兴奋。

“所以,还是美国的钱好赚嘛!眼下,生意人都挤破头地去美国上市。不过,美国的资本家可不是傻瓜,他们疯狂地购买中国的股票,慢慢地就控制了中国的生意命脉!……上市还是有诱惑力,许多商人摇身一变,就登上富豪榜了!”

孔涵依倒是比以前要有耐心,似乎津津有味地听着邵正侃侃而谈。

这时候,她竟然想到了自己的父亲,又想到了自己的哥哥。她觉得邵正和他们都是不同类型的商人,因此她有些怀疑邵正的激情、外露、张扬的性格,究竟能不能适应中国的生意圈,或者说邵正是否会被顽固、中庸的中国儒商文化彻底击败。

于是,她认真地问她:

“你真的喜欢经商吗?”

“那当然了,我很喜欢创造财富,尤其是能够为你创造财富!”

邵正依然迷恋地凝望着孔涵依,语气甚至还有些玩世不恭。邵正当然不知道孔涵依的真实意图,竟然是质疑他作为商人的素质。因此,邵正的回答更加让孔涵依觉得他还是个稚嫩的商人。

“你会是个好商人吗?”她继续问他。

“只要你在我身边,只要有你在,我就是最好的商人!”

她并不太喜欢这种浮夸的言谈,觉得那丝毫也没有东方式的商人智慧。当然了,她不会把这种情绪表露在脸上,因为孔天引早就教会她沉静内敛的禀赋了。

“商人是讲究利益的,而不是情感!”

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语气竟然非常地平静。

她甚至觉得不应该说出这句话,觉得这样实在是太直接了一些。于是,她就顺势地端起了咖啡杯,也许喝咖啡的动作稍微可以掩饰一下她的尴尬。

邵正却依然灿烂地笑着,他的智慧的眼睛、乌黑的头发、洁白的牙齿看上去都融化在笑容里,也许他是沉醉于孔涵依的美丽面容里了。

他没有用那种严肃的语气说话,仍然是风趣地说道:

“你就是我最大的利益,也是我最大的情感!……我太贪婪啦!两个都想要!你说我该怎么办哪?”

这一翻讨巧、风趣、却发自肺腑的话,并没有让孔涵依觉得开心。相反,她还是觉得难以接受这种美国方式的思维方法,或许是觉得这种思维方式不是足够的安全,尤其是在中国的生意圈子,不是足够的安全。

即便是这样,她还是给足了他面子,接着他的话说下去。

“贪婪是商人的天性,也是商人的天敌……每个商人都得小心谨慎!否则,贪婪就会首先疯狂地成全他们,然后再用同样的方式打败他们!”

邵正满脸惊讶地望着眼前清纯动人的姑娘,望着她清澈明亮的眼睛,心底涌出一股难以名状的快感。他早就知道孔涵依是个聪明智慧的姑娘,可是没有料想她对生意场上的是、非、理、道揣摩得如此清楚透彻。这可真是如了他的愿望了,因为他实在是喜欢美丽、善良又聪明、智慧的姑娘。

于是,他也开始严肃认真地跟她谈论生意场上的是非恩怨了。这个晚上,他们交流得还算愉快,似乎没有觉得生意场是个多么沉重的话题。

事情的进展比所有人预料得都要快一些,也比所有人预料得都要简单一些。

高利民还没有熬到夏天需要避暑的季节,就顷刻之间人仰马翻了。他与那个中年女歌星,在那个海边别墅里,最后疯癫了一个晚上以后,次日就被“双规”了。政府还没有等到他在规定的时间交代问题的时候,高利民就在规定的地点突然意外地脑溢血暴死了。

那个中年女歌星也立刻被禁演了,然后她的家庭也支离破碎。即便如此,女歌星也不需要为生活发愁,据说有几家演出公司打算和她悄悄地签约,在私下的场合走穴演出,或许还可以设法到国外去做巡回演出。当然了,演出公司并不是对她所演唱的主旋律的音乐感兴趣,也不是对她已经松松垮垮的胸脯和屁股感兴趣,而是对于她和高利民的隐私机密感兴趣。

这是个朴素的道理——所有让人感兴趣的东西,都可以做成大生意。

然后,邵光元也是在许多政客和商贾的惊讶、艳羡中荣升了,顺利地取代了高利民的官位。由于邵光元幸运地赶上了国有企业的商贾们“弃商从政”的大潮流,反而成了宣传的典型。

邵光元仕途荣升以后,还不足两周的时间,邵正就突然与孔涵依结婚了。

两个年轻人的婚礼简直比北城申办奥运会、南城建设F1赛车场、深圳与香港修建跨海大桥等等举国欢庆的活动还要隆重,天通集团所有的酒店全部住满了中国各地的贵宾,老朋友俱乐部装饰得如同帝国皇帝登基一样金碧辉煌,政客、商贾、明星、大师、艺员、小朋友、马屁精、直升机、跑车、游艇、良种马、鸽子纷纷参加了奢靡的婚礼……

他们忙碌了整整一天,直到晚上十点钟才回到了洞房。

这是一栋被森林和鸟巢包围着的四层别墅,外形看上去像是一座古代中欧的青铜色的古堡,别墅的顶层刻意地修建了椭圆形的透明顶棚。

四层大卧室里的墙壁上有青铜色的蜡烛台,散发淡淡香水味道的蜡烛把屋子照耀得舒适自然。半圆的月亮穿过树梢,透过透明的顶棚,斜斜地照耀在卧室里。

他们在宴会上已经喝了一些调制精美的鸡尾酒,孔涵依不胜酒力,甚至有些醉意了。所以,他们走进卧室以后,他急不可耐地脱光自己的衣服,随意地丢在地毯上,一边脱衣服又一边搂着她的腰肢,也慢慢地把她的衣服脱光了。

事后,她觉得不错。

他们安静地躺在床上,什么也没有穿。这是邵正第一次看到孔涵依那么大胆、那么放得开、那么不受约束。他幸福极了,也有些迷惑,绝对没有想到她在新婚夜晚就当着他的面儿一丝不挂。

孔涵依坐了起来,批上洁白色的绸缎睡衣,轻轻地下床,走到了窗户前面。窗外一轮明月仍是弯弯地、低低地挂在空中,也像是挂在了树枝上。

他也下了床,走过去,从后面温存地抱住她,双手还是轻柔地握住她饱满的乳房。

“我就要送你一份大礼,想知道是什么吗?”

孔涵依幸福地笑着,回过头望着他,又摇摇头。

他顺势低下头,在她顽皮的嘴唇上轻轻吻了一下。

“邵氏集团——我们俩的生意,马上就要控股西部的一家石化公司……以后,西部就会有我们的炼油厂和加油站,如果‘哈新线’石油输送网络开通了,我们的生意会做得更大!”

他说这些话时,依然优雅地像个绅士那样,不停地亲吻着她的头发。

孔涵依莫名惊讶,没有想到邵正说到的这笔大生意,竟然和孔元道谋划了近两年的石油生意那么相似。为了能够成功地抢夺到西部的石油生意,孔元道可是殚精竭虑了,而且孔天引也是全力以赴。谁能想到,邵正会从IT的生意圈子突然跑到石油领域分羹哪?

她在心里快速地、紧张地盘算着,然后急促地问道:

“是收购神州石油集团的石化公司吗?……什么时候哪?”

邵正依然是温柔地搂着孔涵依,右手从她滚烫的胸口处拿了出来,用指尖轻轻地挑逗她的脸庞、脖子、耳垂。

然后,他慢条斯理地说道:

“就要谈完了,我父亲帮了大忙!……不过,现在还是生意机密,你可要乖乖地保密!谈完了这笔生意以后,我要你做邵氏集团的董事长。我需要你来管着我,你觉得怎么样哪?”

孔涵依内心矛盾极了,像是突然被挂在了悬崖半腰的树上,一时不知道如何决断。

显而易见,邵光元背叛了对孔元道的承诺,不仅不会帮助天通集团收购西部的石化公司,反而神不知鬼不觉地把这笔利润滚滚的生意交给了邵氏集团。孔元道会怎么想哪?那个勇猛善斗的年轻商贾已经付出那么多心血,就这样白白地丢失了一笔大生意吗?就这么样被别人无情地愚弄了吗?

“你为什么把什么事情都告诉我?我父亲从来不跟我母亲谈生意上的事情!”

“我会告诉你我的一切,告诉你所有的事情,这辈子都会这样!因为,你是我的一切!”

孔涵依慢慢地克制住了情绪,缓缓地转过身来,轻轻地搂住了邵正的脖子。

她感受到了生命中最为巨大的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