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灰商

巨大的机会,人生中只能有一次。�

这是一个夏天,夏花绚烂,绿树葱葱。一大早,崔嘉伟就骑着一辆破旧的自行车,赶到一家大医院去。崔嘉伟是帮孔天引的母亲买些西药。一直以来,崔嘉伟和孔则同都帮忙照料孔天引卧病在床的母亲。�

崔嘉伟很快就买完了药,走在医院大院里的时候,他早已经是汗流浃背了,像是穿着衣服跳进了热水坑里一样。闷热让崔嘉伟有些烦躁不安。“狗日的天气!”�他在心里不停地骂着。不一会儿,他就走到了停靠自行车的一个长长的简易遮雨棚前面。�

崔嘉伟慢慢地拉了一下自行车,车子并没有动。他烦躁地使劲向外拉了一下,只听哗啦一声,他那辆自行车左侧的车子依次地倒下来了。崔嘉伟就想着赶紧离开,他可不愿意挨个儿地把那些倒下的自行车扶起来。�

这时候,崔嘉伟却听到一个娇媚的声音——“哎呀!”,就像是娇俏的小女人被男人突然抓住了屁股蛋一样。�

崔嘉伟很不耐烦地顺着女人的尖叫声,就势向左边望了过去。他立刻愣住了,不远处正站着一个风情万种的女人。女人在取自行车的时候,可能是被那些自行车倒下的巨大声响惊吓了,玫瑰红的自行车也被砸在了十几辆车子的下面。�

崔嘉伟站在原地,愣愣地望着女人。女人穿着一身洁白的制服,一看就是个护士了。�

女人优雅地弯着腰身,像是要扶起她的自行车,她那紧紧地包裹在白色护士裙子里的丰满挺俏的小屁股就扬在了半空中,晃动在白亮亮的太阳光里,像是一颗饱满的果实。�

崔嘉伟的心里立刻就下了一场细雨,一大片鲜花就瞬间在心田里怒放了。他的神经被一根细细的银针突然地穿透了,先是猛烈地收缩了一下,然后又迅速地释放开来,似乎是那些释放出来的力量把他的身体嗖地一下就弹到了小护士的身旁。�

“真是对不起!真是对不起!我来帮帮您吧!”�

崔嘉伟连声地说着,就势地弯下了腰,轻轻地把小护士的自行车扶了起来,又推到了空地上。然后崔嘉伟转过脸来,乘机望了小护士一眼。显然,他那俊朗的外形是很容易讨得发情发闷的姑娘们欢心的。�

“我再帮您检查一下吧?看看有没有砸坏?”�

他关切地问道,简直就像是一个神甫不怀好意地关爱一个弱女子一样。�

小护士的脸上慢慢地浮现出了微笑,泛着红红的晕,小山包一样的胸脯害羞地起伏着。�

整个夏天,崔嘉伟都是一粒癫狂的情种了。到秋天时分,早已发了情的小护士再也无法抵挡崔嘉伟的进攻了。然后,小护士就像剥春笋一样地把嫩嫩的身子剥得干净了,摆在了崔嘉伟的面前。崔嘉伟就把小护士含苞待放的花蕾打开了,又把花瓣揉碎了,吞入嘴里,吸入肺里。整整持续了一个晚上的花祭让小护士满足极了,她真想马上就嫁给他……��

但是,这一场有伟大转折意义的爱情,还有一个意外的收获:风情的小护士竟然是一名高干的女儿。这位高干独自住着一栋前后院都有小花园而且绿树成荫的二层小楼,家里还有警卫员、厨师、司机、医生和保姆。对于崔嘉伟这个在机关里混日子的小科员来说,这位高干的地位简直就是遥遥苍天,永远无法企及。�

次年夏天,孔天引拎着一个黑黑皱皱的破皮包回到北城。�

他的儿子孔元道已经一岁了,他曾经为儿子的降临欣喜不已,他早就想着应该把儿子带到北城老家,让自己年迈的母亲亲亲孙子的小脸蛋,感受天伦的欢欣。但是,他根本没有钱买回北城的火车票。如今,孔天引好不容易才凑了点钱,买了张火车票,终于能把儿子带到北城让母亲瞧瞧。�

孔天引又约了孔则同和崔嘉伟到家里来小聚,现在孔则同已经先到了。

“嘉伟马上就是贵族了……要娶高干人家的姑娘啦!那可真是高干的女儿,真正的高干……家里有一栋小楼,前后带花园,一大堆人伺候着,还有轿车……”��

孔则同说话时,就使劲地抽了一口烟,也没有看孔天引,却是低着头,像是深思。自从知道崔嘉伟像撞大运那样地遇到了高干人家的姑娘,孔则同就羡慕不已,起初也是不信的,看到了小护士以后就屈服于现实了。�

孔天引有些惊讶,惊讶于放纵不羁的崔嘉伟竟然能做出这等宏大的事业来,他也没有把他的惊讶表现在脸上。坦白地说,孔天引不太关心别人的事情,尤其是别人的私事,这与他没有直接的关系,他也没有这方面的情趣。他倒是潜意识地觉得这是个好消息,无论对于崔嘉伟还是对于他和孔则同两人来说,这应该是个好消息。�

正说着,门外就响起了清脆的自行车铃声。�

崔嘉伟笑着走进了屋里,看上去满面春风的。三人寒暄着坐了下来,孔天引也就注意到了崔嘉伟的变化。崔嘉伟穿了一件崭新的天蓝色衬衫,脚上蹬一双擦得透亮的带着条形麻纹的皮鞋,手腕上戴着一块白白亮亮的不锈钢手表,偶尔随着他故意挥舞在半空里的左手,就发出了哗啦啦的清脆声响。�

“你没变,不像工人阶级!”�

崔嘉伟喝了几口茶水,插科打诨地冒出了一句。

“这边正说着你呐!则同说你有喜事情了!”�

崔嘉伟一听,就知道两人是在说他那旷世经典的爱情,也就满心喜悦了,白皙的脸庞就唰地红透了。说实在的,崔嘉伟本来想炫耀炫耀,倒不是炫耀小护士的家世,而是炫耀他本人对付漂亮姑娘们的能耐!要知道,不是每个男人都能用白纸黑字就把高干的女儿玩到床上去。眼下,崔嘉伟却没有重复那个讲了千百遍的故事,却从崭新的皮包里掏出一个小牛皮纸信封,递给了孔天引,一边说道:�

“我给你带了点儿东西……”�

孔天引就伸手接了过来,顺便就往牛皮纸信封里望了一眼,然后就从信封里面摸出了几张崭新的白色票证来,这些小小的票证看上去比粮票稍微大一些,都是用来购买工业产品的各种凭证。在那个年代,中国的计划经济体制限制着大量工业产品的生产,购买工业产品都需要这些工业购物券,用这些小白票就可以购买自行车、手表、缝纫机等等一切紧俏的商品。�

“从哪儿弄的?”�

孔天引说着话,就随意地把牛皮纸信封重新封好了,又装进了旁边凳子上的黑包里。�

“她给的呗!这些小票可不是一般的纸,拿着它就能买东西。咱们没有钱买那些好东西,但是有人有钱买,很多人也想买呀。但是政府管得严,买东西都得凭票购买,很多人就疯抢这些票了。这些票可是很难弄到的,要通很多路子,很多人都想要却偏偏搞不到。还有很多人可是把它当钱看呀!”�

崔嘉伟一口气说了这么多,他是要不经意地强调这些购物券的来路复杂,可不是寻常的小角色就能够搞到手的。�

孔天引回到贺兰山林场的一段时间里,那几张购物券就一直藏在包里,跟谁也没有说,连他的妻子也不知道。孔天引想过向战友借点钱把这些购物券用掉,哪怕就买块手表呢?孔天引也想过把这些购物券送给领导,甚至还悄悄地研究过送给哪个领导。�

伟大的投机首先都是天意,然后才是人意。�

孔天引正为购物券的事情动脑筋,事情就有了转机。这天晚上,孔天引的铁杆同乡找来了。这个人叫王中,是林场里的司机。他算是贺兰山区林场建设兵团里的一个名人,说他是名人因为他最喜欢闹事情,林场里发生的那些打架斗殴事件大多与他有些关系。�

“干司机还是好呀!老遇到新鲜事情……那个军马厂的东北人不知道从哪儿买了张买缝纫机的购物券,就偷着进城了,想去买台缝纫机。结果呢?就偏偏遇到商场里疯狂的抢购,大家都要挤疯了,他就活活地给踩死了……也够冤的吧?”�

王中讲完了,大口地喝了几口水,就兀自叹息起来。�

孔天引迅速地就坐直了身子,眼睛里像是突然有了一股钢锥般的亮光,端着搪瓷缸的手就凝固在脸前了,像是突然间被人捆紧了坐骨神经一样。王中还没有来得及注意到孔天引的细微变化,孔天引就恢复了平静。说实在的,孔天引听到这个消息的瞬间,心里立刻就滋生了一股异样的敏感。他甚至隐约就看到了一小片亮光在远处晃动着,这种感觉似乎是本能的闪念突然间冒了出来。�

孔天引算是想通了:凭票购物就是限制了人们的欲望,有欲望才会有满足欲望的生意。而且这世界上的事情都有一个道理:有人拥有很多,就有人缺少很多,又总有人巧妙地站在中间,拿一方的拥有去满足另一方的缺少。这个站在中间的人只是架了一座桥,两边就都得靠着他了。现在,孔天引瞬间领悟了这个复杂的投机理论。

按照这个理论,孔天引得尽快把购物券卖掉。�

“算是巧了吧,我这儿就有几张购物券……找对路子,它就是钱;找不对路子,它就是废纸!”�

王中立刻就愣住了,缝隙一般的眼睛拼命地睁得像沟壑。真像是上帝恩赐呀,今天说到了购物券,怎么就偏偏遇到了购物券。王中心里猛地欢喜起来,连忙大声地说道:“什么东西到了咱们这儿,绝不能变废纸!”�

孔天引紧接着轻声地提醒了一句:“路子一定要可靠!”�

虽然孔天引确定王中在林场里的路子处处畅通,但是又知道王中是个做事粗心大意的人,常常像瞎眼的雄师在森林里到处乱撞。这可是一笔典型的“小收益,大风险”的买卖,所有环节必须万无一失。因此,孔天引也感到有些担忧,这些购物券倒手就能赚点儿小钱,但是风险可不小。然而,风险一旦伴随着机会同时出现,谁还会在乎风险哪?�

想到这里,孔天引就又叮嘱地说道:“不要对外人声张……”�

日子平静地过去了十几天,两个人再次在院子里碰面的时候,还是在晚上。

王中真的把那些购物券给卖掉了,而且交易非常顺利,他们小赚了一笔钱,也是相当于很多知识分子一年的工钱。�

这只是一笔小生意,王中却得到了比他预想中要多的分成,他为这笔钱数夜难眠。�

秋天时分,孔天引又回到了北城。�

孔天引是专程回来参加崔嘉伟的婚礼的,要知道回一趟城可得费尽周折,崔嘉伟心里自然感动不已。孔天引却有他的私人目的,他可不是个随便行事的人。一方面他要为购物券的事情向崔嘉伟表示感谢,当然是间接地表达谢意;另外,孔天引当然是想再设法弄到一些工业购物券,他已经品尝到这笔小生意的甜头了。

孔天引表现得可真是热心呀,每一个朋友都会感动。他热情地帮助崔嘉伟安排那些琐屑小事,还带了些宁夏特产的中药材,说是补肾的。一整天他都显得那么忙碌,像是要把婚礼的一切细节都照顾得妥当了,像是比自己的婚礼还要认真负责。�

孔天引做的这些事情,可真是合了崔嘉伟的心意。崔嘉伟觉得孔天引帮助他把婚礼办得体面而又有秩序。事实上,孔天引心里清楚得很,这些小小的付出换回来的可是不可估量的收获。�

从北城回到贺兰山林场以后,孔天引又找到了王中,崔嘉伟又帮他弄到一些购物券。这次可是好几沓,足有数十张之多,而且也是孔天引主动开口向崔嘉伟索要的。当然啦,孔天引并没有直接说明目的,崔嘉伟也自然知道其中的用意了。�

贪婪往往让人们失去防备之心,小心谨慎的孔天引竟然捅了大娄子。�

在堆放着大堆木料的场地上,孔天引和一个老顾客站在石头垒起来的厕所后面,他正准备把几张购物券卖给那个老顾客,他们的交易却被一个人发现了。�

这个人叫赵易文,也是孔天引的北城同乡,是一个个子高高、面容清瘦的知识分子,厚厚的近视眼镜片后面,永远藏着让人琢磨不透的目光。赵易文是林场书记的文秘,绰号叫“笔杆子”。在孔天引看来,赵易文的全部成就以及他在任何阵线中的坚固地位都主要依靠一个利器,就是他那支笔。�

孔天引认为赵易文算是一个成功的人,他总觉得:每个人一生只能拥有一项根本优势,把这项根本优势充分发挥出来的人就是成功的人。赵易文就是这样的人,他总是能够清楚地判断出在什么时候、为哪个领导、写什么内容、怎么样写等等这些敏感的问题。�

现在,赵易文发现了孔天引和老顾客在厕所后面站着,他显然看到了他们倒卖购物券的交易。他踱着步子慢吞吞地走了过来,温和地笑着说:�

“忙着哪?”�

孔天引就同样冷静地朝他笑笑,还点点头,就算是客气地回应了,他得尽量保持镇静。�

“继续忙吧!我就是随便看看!”�

赵易文仍然是温和地笑着,然后竟然走开了。赵易文的举动让那个老顾客吓出了满身冷汗,就在孔天引旁边语无伦次地说:�

“我们赶紧想想办法吧?他要是捅出去了,我们就都完蛋啦!”�

孔天引拍了拍老顾客的肩膀,然后脱口而出地撒了个谎,镇静地说道:�

“我和他是好朋友,没什么大事情!你放心吧!”�

孔天引也有些惊讶,自己竟然这么镇静地就撒了大谎。�

然后,孔天引就不禁地想,觉得撒谎是人的天性,更是人的天分。事实上,他虽然知道赵易文却从来没有打过任何交道,更谈不上朋友关系了。孔天引心里担心极了,但是他必须要让老顾客有足够的安全感,这样就能给他处理麻烦的时间了。�

孔天引私下把赵易文邀请到了家里,说是要请北城同乡吃一顿饭,王中也被拉过来陪伴客人。孔天引的妻子就赶紧下厨房炒了几个热菜,摆上了一瓶烧酒。赵易文是善酒之人,也许是长时间呆在领导身边的缘故吧。�

然后,整个场面就好像是同乡聚会那样,像几个亲密朋友怀念往昔岁月那样。他们说着笑着,谈论着北城,谈论北城里的特色菜肴。赵易文酒足饭饱且情绪翻涌之时,孔天引才说出一些套近乎的话来:�

“你也是工作太忙啦!可别跟我们客气!遇到什么事情都说上一声……”�

听孔天引这么说了,王中就赶紧附和着说:�

“是呀!是呀!我没有别的能耐!在这林场里我就敬佩您那一支笔!谁要是敢动着您一根毫毛……我跟他拼命!”�

当晚,三个人吃得痛快,聊得愉快,却都没有喝醉。�

当赵易文故意地装出丁点儿醉意的时候,孔天引就乘机把钱塞给了他。

于是,整个麻烦就被彻底地摆平了。�

而且,赵易文和孔天引的关系也开始逐渐地建立起来。赵易文替孔天引挡住麻烦,孔天引为赵易文提供收益,赵易文再靠着这些收益继续往上爬,孔天引的后台根基也就更稳当。这就是基本的关系循环。�

在随后的一年多光阴里,孔天引时不时地就倒腾一些工业购物券。但是,这笔不大的生意却也安排得井井有条:崔嘉伟提供稳定的货源,孔则同提供经济情报,孔天引运作整个事情,王中具体执行业务,赵易文从中做个小小的保护伞,并且疏通和林场的关系。�

这个小小的经济交易体看上去非常散漫无序,实际上却非常地灵活和高效,参与交易网的所有人都赚到了应得的收入。孔天引却总是很大度,大部分收益公平地分配给伙伴们。�

很多大事情往往会败在小人物手里,因为做大事情的人总是很容易忽略小人物。�

因为一件很小的事情,王中和同屋的南城了发生了矛盾,他把那个南城人打了一顿。不料,一个月后,那个事事胆小的南城人揭发了王中倒腾购物券的事情。�

谁也不知道南城人到底是怎么掌握证据的,何时掌握证据的,何时告发以及怎么告发的。总之,这件事情立刻在林场机关里引起了震撼,林场决定严肃查处此案。显然,王中是低估了瘦弱的南城人的勇气,他总是觉得南城人向来都是最容易被殖民的性格,向来精明务实善于变通,从来不是积极反抗而是设法迎合。但是,这个南城人怎么就偏偏这么倔强呢?这也许就是命运吧!�

赵易文在某天夜晚就悄悄地溜到孔天引家里,孔天引和王中已经在那里等着了。�

“事情闹大了!事情闹大了!”�

赵易文进来以后就压低嗓音连续地说着,显然也是觉得这件事情很棘手,而且已经牵扯到他本人了。无论如何,他也要把这件事情平息下去。�

“还能通路子吗?”�

“不可能啦!肯定是要付出代价嘛!就是大小的事情了!”�

赵易文的话实际上是在暗示孔天引解决问题的办法,那就是让王中承担全部责任,否则大家都得收拾铺盖滚到监狱里去吧,那样的话事情可闹得更大了。�

“只要把王中保住就行!你想个办法?”�

赵易文沉默着不再说话,吧嗒吧嗒地抽着烟卷。想了很久以后,他像是非常为难的样子,断断续续地说:�

“事情至此……就两条路了……要么剪断线头……要么把线团都拿出来……”�

赵易文的话已经说得清清楚楚了:王中最好能够承担全部责任,把恶果降到最低。�

三个人都陷入了沉默。�

沉默了很久以后,王中就粗声粗气地说:�

“不管怎么着,我都自个儿担着!绝不能再牵连你们……”

赵易文就等着王中说这句话了,但是还不能放松得太早了,他要让王中坚定独立承担责任的信念,不能把任何其他人再卷入此案。他望了望孔天引,又看着王中流满大汗的黑脸说:

“这种事情……卷入的人越少,处理得就越轻!”

孔天引抬起头来,语气诚恳地说道:

“无论怎样,必须要想办法减轻处罚!我们总得尽力!尽力疏通关系吧!”

孔天引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放松了。

这件事情最好的处理办法当然就是王中独立承担全部责任。这样对大家都有好处,还减轻了王中的罪责,其他任何人都不会被牵连进去啦,大家都得应承着王中的人情。否则的话,孔天引辛苦栽培的交易网,可就会稀里哗啦地垮掉了。

现在好啦,问题已经解决了!

孔天引仍然在心底感谢王中,感谢他对自己忠心耿耿。他用坚定的语气向王中承诺,肯定会帮助王中照顾好他的父母,并且等着他出狱继续干些伟大的事业。

不久以后,王中就被发配到河北省一所监狱里,刑期是三年。王中入狱以后,孔天引倒腾购物券的生意链条就暂时地断掉了。

孔天引是个小心谨慎的人,他得悄悄地让这件事情在时间长河里悄无声息地被冲刷掉。

一个蕴藏在孔天引心底多年的大计划,现在就要实施了。

这个计划就是回城,回到熟悉的北城。那个红墙青瓦的古城才是孔天引真正的未来,他已经在贺兰山煎熬了太久啦,快要熬垮了他的意志力。这种漫长的等待是忍受了煎熬以后对新生的渴望,而根本不用在乎所渴望的新生能延续多久。这就像数十亿只蛰伏在美国东部地区地面下的红眼蝉那样,依靠吮食树根在地面下煎熬了十七年,然后才钻出土面放纵地鸣叫、交配、产卵,几周后却又迅速地死去。对新生的渴望本来就是这样,那只是对陈旧反叛的激情。

这是中国大地最后一波回城运动了,知识青年们像是经过了汪洋大海里漫长的飘荡,拼命地寻找着逃脱的小船,一块漂浮的木头也会让让他们流下热泪。这种持续了十多年的大规模禁锢,快要泯灭了他们思想的火花了,他们需要保留这微弱的火种,冲到新的阵地上点燃自己的人生。

返城运动暗流涌动,有些像暴风骤雨,千万名知青又掀起了全世界最浩荡的人流大潮,就好像上帝在美索不达米亚平原发动的惊天动地的大洪水,毁灭了一切生灵,只有与上帝定下了契约的挪亚一家在方舟里保留了生命。

孔天引心里很清楚,这可能是他回城的最后一次机会了。等待回城的知识青年像海水返潮一样,人们翘首期盼着回城的名额。但是,有限的名额被牢牢地控制在权势人物手中,许多人只能望潮兴叹。许多人都盼望着能像挪亚一样乘着方周在洪流中安全地回港,回城的诱惑让许多人绞尽脑汁,各种交易在暗中迅速地蔓延开来。

“全是关系!全是关系啊!”

赵易文点燃了一根烟,像是很无奈地叹着气说。

他手里拿着的香烟,就是几天前一个生了两个孩子但是胸脯丰满的女人塞给他的。似乎除了那两条烟,女人什么也拿不出来了。当时,女人的眼睛热辣辣地望着赵易文,他就时不时地用同样热辣辣的目光,望着女人的胸脯。然后,他就看到了女人外套里面的花衬衫上,隐约有一些班驳的奶渍。他使劲地咽着口水,使劲地抽着烟。女人就走近了,拉着赵易文的手往她的胸脯上面胡乱地摸了一大把。几天后,赵易文就帮女人疏通了关系,女人就顺利地拿到了回城名额。

事实上,赵易文觉得他可算是心地宽厚之人了,他并没有掠夺那个女人太多便宜。他知道有些人是会彻底地把女人的身子要了的。

“现在……走后门和知青一样流行了!”

赵易文把烟头扔在了地上,也不再看孔天引。

“你过去帮了我很多事,你有办法的!”

孔天引像是很随意地说着漠不经心的话。

赵易文却知道孔天引已经在暗示他:他们是同一条战线上的!孔天引如果愿意的话,足以毁掉赵易文的仕途。

“你也没有亏待我!”

赵易文没有再多说什么话,他必须帮助孔天引解决回城问题,而且他认为孔天引是绝对值得交往的一个人。他们已经是很好的利益共同体了,历史已经证明了这一切,未来肯定也会是这样。孔天引很看好赵易文的前程,赵易文也很看好孔天引的前程,他们彼此需要——这就是他们之间的关系。

数月以后,贺兰山区大雪飘舞的日子,孔天引和赵易文都告别了白桦林,告别了大沙漠,告别了贺兰山夜晚的月亮。回到北城以后,赵易文很快就在市政府的机关里做了文秘,孔天引却成了无业游民了。

回城运动却给了孔天引一个深刻的启迪:培养坚固的统一战线非常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