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国血

迟建军的任命令终于下来了,是到上级做工会干部。迟建军心里也明白,由于是唐秀的舅舅给挣的口袋,上级对他并不感冒,不过就是给他个闲职,应付一下怎么都绕不过去的省里政要。“文革”后恢复起来的工会组织,似乎还处在睡眼惺忪的阶段,干的都是锦上添花的俏活,管的都是可有可无的闲事,所谓“工会工会,吃饱就睡,醒了喊万岁,想起来收会费。”意思是说,一旦想不起来,连会费都不收了。这话偏重调侃,未免过分,但大致状况还是勾画出来了。

迟建军正当盛年,仍然志存高远,不想趴在一个小小的副科级上虚掷光阴,就请求继续留在昆仑作业队,虽说是艰苦劳累,却能过得充实。何况为了服众,他太需要实绩了,得踏踏实实干几件漂亮事,为以后的晋升做好铺垫。在组织部办了关系,老南就对他说,你一个副科级干部,留在作业队,怎么管理呢?是你领导高喜扬,还是高喜扬领导你?迟建军说,就算我蹲点调研,下放劳动了。最不可理解的是唐秀,她说,我知道你为啥恋着开天村那破地方不走,不就是有个黄雪怡嘛。人家眼看就嫁人了,你还空劳牵挂的,有意思吗?恐怕你连根毛毛都捞不到了。迟建军说,你这不但是妇人之见,更是小人之心。我就是舍不得开天村,你爱咋想就咋想吧!

迟建军张罗的第一件事,就是赶在五一国际劳动节,为王顺和宋兰举办婚礼。也撺掇过高喜扬,让他和雪怡也一起办了。高喜扬很是不好意思,说我二婚哪能大张旗鼓?再说,雪怡让你给亲过,总觉得身上脏,就像弄上屎了,一时半晌也没有结婚的意思。迟建军就笑着擂他,说黄家这姐俩都有洁癖。所谓用人如器,就像酒杯,这人喝完了,那人刷刷再用,不是一样的吗?高喜扬说,怪不得,你和那个商店主任老温总用一个杯子喝酒呢。迟建军被戳到了痛处,窘着脸对高喜扬说,你是我哥,雪怡今后就是我嫂子,对嫂子我岂敢不恭敬?那我连人都不是了。中央号召咱们团结起来向前看,哥呀,你做做嫂子的工作,让她往前看好不好?你们一时不结婚,我一时不安宁,都觉得自己是历史的罪人了。

自从和雪怡达成共识,高喜扬回家的次数明显多了。而且两个孩子都很懂事,他一回家,他们就躲出去,还改口跟雪怡叫妈。雪怡说姨和妈能差多少?真有那一天,你们还是继续叫小姨吧,这么叫我听着习惯了。

高喜扬和雪怡真就有了肌肤之亲。第一次拥吻,他们都有些不好意思,互相都不敢对视,只是羞笑着把眼睛看着别处。高喜扬说,我还以为,你变成了一只工蜂,只会干活,不懂得别的呢。雪怡说,这恰恰就是我想对你说的。高喜扬说,我比你大了那么多,这实在太不公平了。雪怡说,如果不是你总按程序走,我们的第三个孩子都该很大了。你这个人,工作上大马金刀,感情上总爱转磨磨兜圈子。高喜扬说,说来说去,我就是抹不开;世上抹不开的人总会吃亏的。雪怡说,不管怎样,我交到你手上的是一个处女,为此我很自豪。高喜扬说,对我来说,这太奢侈了。能让我检验一下吗?雪怡一听这话,她的粉拳就雨点儿一样落在高喜扬身上。

高喜扬像似接到了信号,迅速地把雪怡剥光,一件展品似的陈列在炕上。那还是在她洗澡的时候,他偶然之间匆匆得见的胴体,尽管一直干着粗活,可依然娇嫩无比。他忍不住俯下身去,用舌头感受那些令人眩晕的起伏。他眼前都是雪洁的影子,雪洁的音容笑貌真实而又虚幻,和眼前的雪怡重叠在了一起。他衔住了她的奶子,那对坚挺的贞女之果散发着隐隐的香气,就像新熟的白兰瓜一样。高喜扬禁不住泪流满面,——自从他挨饿晕倒在黄家大门外那天起,似乎一切就是天意注定,那个早已被历史湮没的老地主不但给了他生命,还给了他两个女人,这是多大的恩德呀,尽管作为一个阶级他不敢妄言,作为生命个体,他永生永世都难以报偿……对于雪怡来说,这绝对是致命的一击,她被男人有力的嘴巴嘬得稀淌哗啦,就像一条被抛到岸上的鱼那样扭翘着,昏蒙中一会儿叫姐夫,一会儿又叫喜扬,在两个不同的角色之间来回转换着,苦心固守多年的防线一下子全都垮塌了。高喜扬不想再犯临阵退缩的老毛病,他甚至看到了香穴之内那件脆薄的衬物,它扼守着那条神圣的通道,那无疑正是贞洁的封条。高喜扬热身既已完毕,就要趁热打铁,依照事物强大的惯性,把拆封的事一股脑做下去。雪怡突然清醒了,推开他说:“这不行。咱们还没登记,再说,还没经过我姐的同意呢!”

在雪怡身上,坚定和脆弱并行不悖地同时存在着。她在长期的动乱中能做到心静如水,这几乎就是不可思议的事。她爱上了一个不该爱上的人,却又坚守着最后的堑壕,这本身就是很矛盾的。所以在高喜扬看来,女人比男人复杂多了,他懂得生产这一套,可从来就没能真正弄懂女人。欲望的潮水退去,他又恢复了一贯的理智,抚摩着她绸缎般的肌肤说:“雪怡,你是真爱我呢,还是可怜我呢?”

雪怡说:“都有一点儿。”

高喜扬说:“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没想到绕来绕去,你我还是回到了生活的原点。这要是早几年该有多好,你我早享幸福不说,开天村也太平了。”

雪怡笑了:“这就叫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高喜扬说:“怪不得迟建军和你气味相投,原来都爱诗的。这种虚虚乎乎的东西,力量可真大呀!”

雪怡说:“也许,这就是人类和动物的不同吧。”

五一节这天一大早,高喜扬带着全家上坟去了。

北方的冬季漫长而肃杀,而春天则姗姗来迟,五一恰好是冬春的分界。一场细润如酥的小雨过后,荒原上的小草都钻了出来,却又分明是“遥看草色近却无”,大地的基色还是灰白和枯黄。雪洁的坟维护得很好,除了路过的人总要添土除草,还有借地利之便的宋兰,她把这座坟看成是她管辖的“第十六口油井”,只要上班,总忘不了过去看看。

他们没带烧纸。高喜扬和雪怡都不信那一套,何况风干物燥,在油井附近弄火,一不小心,引起火灾,麻烦可就大了。他们拿来几样简单的祭品,还有一小盆兰花。那兰花其实就是草的一种,如果不是花期,和杂草混在一起,谁都分不清楚。因为它的质朴和不起眼,被主人淘汰了,随便扔在干打垒上面。偏偏去年春夏之交严重干旱,两三个月没下雨,那兰花竟然在酷日下幽然绽放。雪怡远远就看到了房上的那朵花,这让她大为惊讶,甚至怀疑,是不是身在梦境里。最后雪怡踩着一只板凳,把那盆花小心翼翼拿下来,养到了自己家里。她对高喜扬说,油田上的女人,既不像玫瑰,也不像芍药,就像这种兰花。它不在乎土地的瘠薄,也不在乎干旱的严酷,就那么悄悄地开放了,淡雅悠素的,不事张扬,装扮着周围那一小片天地,顽强的生命力不啻是令人感动,几乎就是令人震撼了。

宋兰没来。因为举办婚礼,她和别人串班了,此时正在宿舍里化妆呢。宋兰把这场“歪打正着”、“洗牌重抓”的婚姻用电话跟吕天方通报了,因为事先高喜扬也打过类似的电话,吕天方就忍不住哈哈大笑。他说:“我早就料想到会是这个结果。你嫁给谁我说不准,可高喜扬和雪怡要是分开,我的干女儿可就遭罪了。我就是想让你把那个僵局搅和一下。驴子不走,就要推一推,拉一拉,这可是毛主席说过的!”宋兰就做嗔说:“吕指挥,你真坏,拿我当搅局的了。”吕天方说:“你看你有多实惠,又当莺莺,又当红娘,啥都没损失,还立了功呢。你结婚,我一定去!”

一家人默立在坟前,什么都没说,好像这样才能和幽冥中的亲人沟通。那个刚从技校毕业的女采油工站在远处,愣愣地看着这奇异搭配的一家人,就像在看一段无法弄懂的历史。荒原的风嘶鸣如旧,而且风带着衰草和灰尘,是能看得到的,让一切景物如隔潺湲之水。聪颖的丛慧突然说:“我听见我妈说话了,我爸和我小姨成亲,她不但同意,还非常赞成。她还批评你们,这一步走得太晚了!”后一句显然是蛇足之笔,高喜扬抚弄一下她的发辫说:“这妮子,耳朵可真够灵的,连超频的声音都能听到!”

上午十点,王顺和宋兰的婚礼准时开始。吕天方还没到,通讯条件所限,谁都说不清他能不能来。迟建军主持,高喜扬当证婚人,一切都按部就班地进行着。两位新人正在咬着一只吊起来的

苹果,众人欢声笑语地起着哄,在井上当班的杜青骑着摩托,急匆匆赶到了。大家还以为他是赶来参加婚礼的,看他的脸色不对,问他他却干嘎巴嘴说不出话,直到灌下一缸子凉水,才向高喜扬报告说,八里坪的油气井漏气了。

油气井是一种油气伴生的井,杜青用粗俗的话形象地解释说,就是窜稀带放屁,历来是不好控制的。八里坪的油气井之所以高产,是井下压力高,甚至整个开天村民用取暖和炊事,都依靠它所提供的天然气。那些神奇气体在地层深处憋了亿万斯年,一旦有了突破口,它们就会伴随着原油呼啸而出,巨鲸般喷着水柱,直插云天之上,那狂暴的声音恐怖极了。如果密度过大,很容易引起爆炸,其威力不亚于一颗重磅炸弹,肯定要危及方圆十数里。人们立刻乱做一团,有的妇女大哭小叫的,赶紧回家收拾细软,准备逃难。高喜扬向人群扫视一眼,刚要说话,才发现他已经不再是这块地盘上的顶尖人物。

高喜扬看着迟建军说:“迟队长,如今你是上级领导了,事态如此严重,怎么办,你发话吧!”

这让迟建军难堪了。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刚刚进入仕途的快车道,迎头就碰上一个炸雷。应该说,这么多年他跟随高喜扬学到了不少东西,可处理和应对这么重大的事情,他既没胆量,也没经验。迟建军看着高喜扬,眼睛里流露出了真诚和示弱。他服膺地说:“高队长,只要我和你在一起,你就永远是我的队长,我能做你的副手,那就很幸福了。”

迟建军是能说会道的,这话又说得如此精当,紧急关头,高喜扬又能考虑什么呢?他站到了婚礼主持人的位置上,对那些翘望他的工人们说:“除了王顺,所有的人都跟我上井场。是钢是铁还是炉灰渣子,考验我们的时刻到了!”

人们就分乘一辆解放一辆嘎斯,急吼吼地赶往井场。高喜扬站在汽车的最前面,因为着急,铝盔都没戴,遒劲的季节风把他的头发吹得纷乱,就像一支燃烧的火炬。他紧抿着嘴角,脸上有着一种狠巴巴的表情,身上不由得微微战栗起来。实际上大家都很清楚,这一次不同寻常,他们不仅仅要去完成任务,很可能就是去拼命。每到这种关键时刻,高喜扬都会自然地想到,如果需要有一个人去死,那么挺身而出的就只能是他,——他这种小头头,在部队上就是连排长,不是运筹帷幄的,而是冲锋陷阵的。如若不然,他这个队长就是个最大的骗子,人们再也不会听他的了。

车上挤得并不十分厉害,高喜扬感觉到了有人在后面抱着他的腰,好像生怕他掉下车去,或者被晃动的车甩倒。回头一看,原来是雪怡。

高喜扬大吃一惊:“你咋来啦?”

雪怡说:“我知道你这个人。这一次,你要死我就死,你要活我就活,反正我陪着你。”

高喜扬还想说什么,可嘴张开了,却说不出话,竟是眼泪汪汪的。

迟建军就站在一旁,他的目光里既有崇敬又有疑惧,对雪怡说:“嫂子,家属不能到工地来,你这么做违反劳动规章了。”

雪怡说:“我还不是你嫂子。我和高喜扬,还没正式结婚呢!别看你升了官,违章不违章,在这块地盘上,我就听高喜扬的。”

迟建军一直愧对雪怡,被一犄角顶到了角落里,就闷着声,再不说话了。

汽车风驰电掣一般,很快就到达了现场。其实老远就看得到,一股油气流冲天而起,强大的压力不但把操作台掀翻了,还把油管从井下一根根喷出来,连弩箭一般向上攒射,幸亏当班的工人跑得快,没出现人身伤亡事故。正所谓惹不起躲得起,工人们全都站到一个安全的半径之外,目瞪口呆地等待领导拿主意。可是到了这种时候,谁又有什么主意好拿呢,唯一可行的办法,那就是冒着生命危险去抢装闸门。

高喜扬就喊:“250闸门!250闸门!”

井喷的声音太大了,高喜扬的声音被完全吞没,不过跟他厮熟的工友们根据他的口型就明白他在喊什么。可250闸门是不常用的,现场有没有,甚至都未可知。正在着急,却见王顺从后面的汽车上下来了,胸前还戴着新郎倌的小红花。王顺没说话,跑到临时避风的铁皮房子里,从一大堆棉纱底下,手到擒来地翻出一只250闸门来。高喜扬的眼睛湿润了,他知道说什么他也听不见,就伸出手,在他的肩膀上感佩地抚摩了一下。

工友们的目光全都集聚在高喜扬身上。

高喜扬的技术水平在全队里也是拔尖的,无论是多次的技能比赛,还是平时的生产应用,这一点早就得到了大家的认可。当初有人提出了过激的口号:“革命加拼命,拼命干革命;有命不拼命,要命有啥用。”高喜扬对这个口号相当不满,说这简直就是蛮干胡干,跟亡命徒差不多了,也和“三老四严”相违背。抢装闸门简直就是阎王爷头上拍苍蝇,弄出一点火星,喷出来的油气就会立即被引燃,瞬间形成的火浪只要稍稍一舔,操作的人大概连囫囵尸首都留不下来。到了这种时候,艺高和胆大,就不可偏废了。

高喜扬抱着闸门提着管钳,走了两步,又回眸一笑,那笑里有了诀别的意味,就像去送炸药包一样。雪怡突然从后面冲上来,她满脸是泪,嘴上在快速地说着什么,可高喜扬听不见。他看着这个往日的妻妹,如今的未婚妻,完全能读懂她的唇语。他俯下身,用舌头舔了舔她脸上的泪水,就是这么一下,在场的人全都哭了。——命运已经给了他们太多的苦难和不幸,为什么还要把过重的担子加在他一个人身上?王顺和杜青他们就争着上来替换他。这绝对是纷乱的失控行为,这种行为绝对是危险之举。还没等高喜扬喝阻,迟建军就站出来了。他伸出双臂把大家拦住,目光坚定地看着众人,然后把一根指头伸向天空。人们就弄不懂了,他是说只需要一个人呢,还是说他是在场的一号首长?

迟建军摘下了手表,又掏出了钱包和英雄金笔,把它们全都交给了杜青,这样一来意思就很明白了。人们从来没见过迟建军这么从容镇定。迟建军走到高喜扬身边,扯开雪怡,接过他怀里那只闸门。高喜扬朝他笑笑,他也回报了一个带微笑的点头,两个人就一起走向井口。井喷发出刺耳的轰鸣,井场笼罩在一片混沌肮脏的雾瘴里,所有人的心都悬在嗓子眼上。

高喜扬扒在他耳朵上说:“你还算有种。”

迟建军也扒在他耳朵上说:“我是让你给比的。这时候我要是再不站出来,都没脸活着了。”

高喜扬说:“咱哥俩都得活着。你明白雪怡的意思吗?她等着我回去结婚呢!”

接下来的场面紧张得令人窒息。在极大的危险之下,两个人凭借着自身的定力和相互信任,默契地配合着,小心翼翼地操作着,每个动作都精准到位,就像拆除炸弹引信一样。有时候他们停下来,比比画画打着哑巴禅,心领神会之后,再接着干。雾状的油气不断飘落下来,一层又一层,把他们浇成了油糊糊的黑人,惟有眼睛是亮的,牙是白的。两辆吉普车疾驰而至,井下的领导还有吕天方、呱咕队长陈家剑也来了,吕天方和陈家剑是来参加王顺和宋兰婚礼的,听到这样的井喷事件,他们也心急如焚。他们站在人群里远远地看着,提心吊胆的,连眼睛都不敢眨,连一句话都不敢说……

足足五十多分钟,闸门终于装好,肆虐的油流不再放喷,犹如逃脱的猛兽被重新关进了笼子里。大家跑上去,把高喜扬和迟建军架下井口,他们的脸和眼睛已经被气流冲击得红肿起来,瘫坐在地上呼呼地喘着粗气,连唾沫都是黑的,已经认不出谁是谁了。雪怡也不管脏不脏,扑到高喜扬身上就哭。高喜扬扒在她耳朵上说,哭啥哩,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嘛。雪怡说,你的脸都肿了。还不仅仅是脸,凡是露着的地方都肿了。高喜扬说,我还有个没露着的地方,肿得更厉害。你明白吗?雪怡就娇嗔地笑着捶他。高喜扬说,我实在等不及了,恨不能马上和你入洞房。正好吕指挥也来了,咱俩就在井场上,举行一个原汁原味的婚礼吧!雪怡啼啼笑,说你这个一本正经的人,原来都是伪装的。现在,你到底原形毕露了。

井场上,一根根油管被敲响了。钢铁的声音如同教堂激昂清越的钟声,随着春风吹向寥廓大地。被油污包裹着的高喜扬和黑眉皂眼的雪怡,这对青梅竹马的原姐夫和原小姨子,并排站在凌乱不堪的油井前,听任着人们的撩逗。人们尽情地笑着,可雪怡终于抑制不住,笑着笑着就哭开了。如同高亢的领唱,勾起了人们对往事的回想,于是无不悲从中来,很快就演变成了一场集体的歌哭,那声音凄惨里带着喜悦,悲壮里透着豪迈,似乎是任何抒情方式都取代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