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荏苒,转眼到了1975年的元旦,甚嚣尘上的“文革”已是强弩之末,呈现出了“强打精神浪”的颓势,油田各处,只是在跟着做做言不由衷的表面文章,喊几句虚高的口号而已。被揪斗的大大小小“走资派”大都各就各位,基层井下作业队又恢复了老传统,高喜扬带领的标杆队仍然牢牢地挺立在人们的大拇指上。从根上说,这还得感谢周总理。还是在1971年,周恩来总理得知北疆油田也在批斗一些干部,油田生产因此受到影响,马上对油田提出指示:“就是一边抓革命,一边促生产。”这样一来,造反派不得不解除对生产干部的隔离,让他们回到各自原来的岗位。
风雪肆虐的时刻,高喜扬正在领人在井口上作业,指挥部领导坐着212吉普车到前线慰问来了。工人们笑意盈盈地听着领导讲话,同时也关注着他们带来的慰问品,——每人一根红肠,两个面包。在国民经济濒临崩溃的年代,这真是很奢侈的东西。工人们热烈鼓掌,意思是既欢迎领导的精神慰问,更欢迎领导的食品犒劳。他们巴不得领导快走,好刻不容缓地干掉这份美食,慰藉一下虽然能够吃饱,却没有多少油水的胃肠。
吕天方也跟着来了,这让很多人感到诧异,因为他是钻井方面的领导,如此慰问,就未免“跨行”了。但高喜扬很清楚,吕天方是借机看望老同志来了。吕天方紧紧拥抱着老队长,就像经历了一场生离死别,终于又见面了一样。
吕天方说:“在管理局开会,听说你们领导要到你们队慰问也就跟过来了。”
高喜扬说:“你的心里始终惦记我们。”
吕天方说:“没有你们的保护,我大概活不到今天。”
高喜扬说:“我们保护你的同时,也是在保卫这个大油田。你毕竟是油田的财富啊。”
谈起雪洁之死,吕天方泪水潸然。他说:“说来说去,嫂子是为我而死的,根源都在我这儿。”
高喜扬说:“你不能这么想。在一切都已经失控的情况下,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现在咱们油田的石油产量已经达到了五千万吨,从这个意义上讲,雪洁的死也是一种牺牲。”
吕天方又问起丛慧的事。知道孩子一直是雪怡帮他代管着,心里很酸涩,他想把丛慧接到家里养着,那样也许良心上更好受一些。高喜扬却不同意,因为丛慧还没满周岁就被他抱养过来,直到现在,她都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世,这么做就等于颠覆她对亲情的认知,对大人对孩子,都未免残酷了。吕天方觉得有道理,也不就再勉强。
吕天方说:“你不能总这么孤家寡人吧?有合适的,也应该找一个了,不行我给你当媒人。”
高喜扬说:“我也是曾经沧海难为水。要找一个能取代雪洁的女人,难哪。”
吕天方说:“你那个小姨子咋样?也老大不小了吧?”
高喜扬说:“你是说,我跟她?这事儿我可是从来没想过。她也有不少追求者,可她姐姐的死对她刺激太了,她已经发了毒誓,这辈子不想嫁人了。”
吕天方说:“看样子天快亮了。据说,以后成分问题不再那么重要了,说不定跟粮票布票一样,早晚会取消的。”
高喜扬说:“真的假的?”
吕天方说:“我知道的毕竟比你多吧。”
高喜扬笑了:“那是肯定的,站得高看得远嘛。”
吕天方从车里拿出一轴裱糊好的书法,向他说明,说是张启德送给他的告别礼物——因为工作需要,他已经调到华北油田去了。高喜扬将画轴徐徐打开,上书唐代柳宗元的《行路难》,是恣肆挥洒的一幅狂草:“君不见夸父逐日窥虞渊,跳踉北海超昆仑。披霄决汉出沆漭,瞥裂左右遗星辰。须臾力尽道渴死。狐鼠蜂蚁争噬吞。北方竫人长九寸,开口抵掌更笑喧。啾啾饮食滴与粒,生死亦足终天年……”最后还有张启德的题款和篆章。
高喜扬看得眼睛湿润了:“我舍不得他。他是个人才。”
吕天方说:“把石油人比成当代夸父,这是很有寓意的。国家在发展,石油的需用量在增加,一个北疆油田生产的原油,远不够国家生产建设的需要。新油田的开发,也是咱们国家石油开发的进步。咱北疆油田往外输送专业人才,这也是为国家做贡献。”
高喜扬听出了霜钟余响,就问:“是不是我也有可能被调走?”
吕天方说:“这我就说不清了。无论调你调我,都应该有个思想准备才对。”
高喜扬说:“天方,你得给我说说,我不能调走;我得留下跟雪洁做伴,这辈子生是北疆油田的人,死是北疆油田的鬼了。”
吕天方沉默片刻,说:“我理解你。真有那一天,我会替你说话的。”
回到队上,工人们洗过澡,换了衣服,撒欢一搬往家跑,没家的也跑到宿舍烀大觉去了。高喜扬洗得很慢很慢,和吕天方的见面,又勾起了他的伤感,雪洁的影子像虚焦的电影胶片,在他的眼前模模糊糊地晃动起来。有时他常常怀疑自己,还是不是那个铁骨铮铮的硬汉子了,怎么就摆脱不掉儿女私情?或者这才是男儿的真实本性,百炼钢化做绕指柔,所有的雄伟和壮烈,都和细腻温柔缠绕在一起,变成了剪不断理还乱的根根情丝。生命的宽度,要看阳刚与阴柔的边界而定……
高喜扬怀揣着那一根红肠两个面包,给孩子们带回家去了。因为天太冷,学校提前放了寒假,唐秀乐得清闲,就把迟涛送上一辆顺路的卡车“捎”来了。迟涛也乐意和高家姐弟玩耍,何况在县城呆得腻味,换换生活也不错,就踊跃地来了。家门是虚掩着的,孩子们和雪怡都不在家,桌子上有一张纸条:“姐夫,饭菜都热在锅里。我干活去了。”雪怡经常这样做,这样就能避免相互见面的尴尬了。有趣的是,桌子上还有两份同样的红肠和面包,高喜扬一看就明白,是王顺和迟建军来过了。
毫无疑问,雪怡已经错过了谈婚论嫁的最佳年龄,倘若稍稍再犹豫,就可能变成老姑娘了。前些年,雪怡差不多就是情若止水,心如槁木,弃绝一切世俗男女,离出家只有一步之遥了。有人说她是未婚母亲,有人说她是专职保姆,反正她除了伺候好两个孩子,再也不奢望别的了。王顺又是个没有心眼的电瓷葫芦,认为这是雪怡对他的长期考验——既然组织上提拔干部都能长期考验,为什么雪怡选择丈夫就不能长期考验呢?就使出浑身解数,打起了持久战,指望着终于能有一天赢得雪怡的芳心。另一个对手迟建军也在跑着爱情马拉松,他曾多次向雪怡暗示,他和唐秀的婚姻早已名存实亡,实际上就是在装潢门面,说不定哪天就散摊子了。他希望能和雪怡确定了关系,再痛下
离婚的决心;或者干脆先“业余”着,扔把笤帚占碾子,真到了夫妻分手那一天,也好水到渠成,免得雪怡花落他家,自己在婚姻上出现真空。不过雪怡根本就不参与他们的爱情游戏,她和他们始终保持着恭谨的距离,而且是绝对的等边等距,不至于引起他们的误会和纷争。
此时的雪怡戴着狗皮帽子,上边蒙个围巾,嘴上捂个大口罩,身上穿着杠棉袄,正在离住宅区一百多米的厕所里刨大粪。严寒的冬季里,大粪的形态就像年积日累的钟乳石笋,因为不断冻结,从地下一直伸展到每个蹲位,到了一定的程度,不清理就影响到这片居民的日常生活了。十字镐有十多斤重,落下去就是一个白点儿,飞起来的粪渣子四处迸溅,不过她包裹得严实,轻易弄不到身上。经过了多年的甄别,大家觉得王花比李秀芳更飒愣,也就认可了她在妇女当中的领袖地位。王花看雪怡跟姐姐品貌相近,一见面就有愧疚之心,事事护着她不让吃亏。她说刨厕所这种活哪能让你干。我是女人,也懂得怜香惜玉,你就干一些轻活俏活得了。像我这样的糙面干粮,无论怎么苦累脏险差,让人看着都不心疼。雪怡抢这种活干,跟当年姐姐的痛苦改造已经不是一种意义,因为这种活特殊,干一次给三个工,酬劳丰厚不说,早干完早歇着,也好料理一下孩子们。
这个厕所足有六米长三米宽,上边隔成男左女右,底下就是贯通式的,上冻之前没有起粪池,所以现在就难干了。雪怡背朝风口,一弯腰西北风就无情地钻进后背,虽然她的脸上流汗,可后面却如万针乱刺。尽管她一直在生产队里干粗活,可力气毕竟有限,干这种硬碰硬的活计就有些勉为其难。正在犯愁,头上响起了一个声音。她还以为是有人如厕,一抬头,就看见了王顺那张憨厚的脸。
王顺说:“你上来吧。我替你刨。”
雪怡不想让人帮忙,特别不想让王顺和迟建军帮,被人看见,会引起深层的联想。何况厕所下面是个局促的空间,又在人们的视线之下,男女之间挂挂碰碰的,容易挂碰出麻烦来。就说:“不用你,我自己能行。”
王顺说:“我换班刚回来,反正也没事。就凭你那点劲儿,再有一天也刨不下来。”
这么说着,王顺就跳了下去。
雪怡说:“那怎么行,该我干的活,就得我自己干。”
王说笑一笑说:“秋天迟建军帮你扒包米,你咋不这么说呢?你还喜滋滋的,说领导干部参加生产劳动来了。”
雪怡说:“别提迟建军好不好?既然你愿意干,我就让给你。回头我给你洗衣服,咱们就算是换工了。”
王顺的笑就带了幸福感,忙说:“好,好,就这么地了。”
雪怡爬了上去,又补充了一句:“就是个换工,你可不能乱想别的啊。”
王顺沉默片刻,就说:“雪怡,我等你这么年了,难道你就没感觉?就是块石头,也该焐热了,你可是比石头还硬啊。”
这种话在这样的场合说,显然不合适;可雪怡是听不到的,也正因为她听不到,王顺才有勇气说出来。这工夫雪怡已经走远,只能算是王顺的自语独白了。
雪怡回到家里,马上脱了衣服,躲在小屋里,挡上门帘,用温水擦洗起身子来。她和姐姐一样爱干净,只是程度上稍逊一筹,让人容易接受。雪怡的洗浴已近尾声,这才忽然想起,事先没预备澡巾。听到房门一响,还以为是丛慧回来了,就说:“慧啊,你把澡巾给小姨拿来!”
高喜扬在外面转了半天,没找到孩子,还以为他们回家了。因为急于和孩子亲近,就折返回来。随着一股浓白的热气扑面而来,他看不清里面的情况,稍稍定了定神,就听到了雪怡的声音。高喜扬明白了,想转身走开,又怕她因为澡巾不在身边受凉感冒。就到屋里把澡巾拿来,咳嗽一声示意。只要雪怡从门帘的缝里伸出一只手,一交一接,也就顺利完成了;偏偏她对这声粗重的咳嗽产生了怀疑,情急之中,唰地撩开帘子,一身灿烂的白肉就暴露无余了。雪怡发出了一声尖叫,高喜扬则触电一般,说了一声对不起,犯罪一般匆匆逃掉了。
高喜扬在冰天雪地里转悠了半天,竟然觉得无处可去,稀里糊涂的,就来到了雪洁的墓前。雪洁静静地躺在这儿,听着荒原上的四季风声,看着人世间的沧桑变化,永远定格在时间的褶皱里。而她在高喜扬的心里一成不变,仍然是当年的样子。有些话只能和朋友说,有些话则只能和爱人说,有很多苦闷和烦恼,他都是这样度过来的。
雪洁的墓完全被白雪覆盖,在冬天的阳光辉映下,显得庄重而晶莹。高喜扬想对妻子诉说的是,他在指挥生产上游刃有余,可在情感上却遭遇到了无奈,无论如何,也难以摆平雪怡婚恋的事。
事情是明摆着的,雪怡有几条路可走,她却迟迟不想往前迈这重要的一步。他经常想,因为他的孩子影响了妻妹的终身大事,他可就难辞其咎了。而一个单身汉,还有一个未婚小姨子操持家务,这事儿怎么弄怎么别扭。有时从前线回来,正好碰上雪怡在家,他就有意提起这个话题,想做做正面开导。可雪怡故意回避,随便找个借口,就躲开了。追求雪怡的王顺和迟建军,都有很多优点,也都有很多不妥之处,他也不认为把雪怡嫁给他们其中的一个才是最佳选择。他内心倾向于王顺,他的憨厚可靠,塌实能干,博得了大家的一致认可。可王顺也的确太平庸了,这样的男人一划拉一大把,相对于品貌出众的雪怡,如此下嫁,也实在太委屈了。有一次队里开学习大会,很多妇女也到场了,迟建军故意让王顺难堪,提问他说,印度支那三国是指哪三个国家。王顺抓耳挠腮想了好半天,才回答说,八成是曹操、刘备、孙权那档子事吧。当时好多人都笑翻了,一向神态凝重的雪怡也笑出了眼泪,那笑里既有怜悯,也有轻蔑。迟建军敲敲桌子,明褒暗贬说,笑什么笑,别说不知道印度支那,就是不知道东南西北,也不影响当劳模。王顺的脸比茄子还紫呢,他的大脖筋涨跳着,愤怒地反击说,你说我傻不就得了吗?我是傻,不像有的人奸,吃着碗里看着锅里,还想弄个双保险哩!
王顺话粗理不粗,这一点高喜扬也有同感。迟建军就像一只开屏的孔雀,把最美的一面尽可能展现给雪怡,不只是文质彬彬,简直就是风度翩翩,把雪怡轻易就带进了诗意的世界里。雪怡对迟建军是倾慕的,甚至还有几分崇拜,看他的眼神都有些仰视。尽管她发誓永不出嫁,但只要迟建军的身影一出现,她就明显亢奋,这一点高喜扬也不止一次见证过。作为姐夫,他就想因势利导,成全这桩婚姻,但前提是必须的,那就是迟建军必须先离婚。
高喜扬和迟建军独处的时候,就问:“建军哪,你跟我小姨子到底是咋回事?”
迟建军说:“我们彼此都有好感,但也没实质性接触。雪怡这个人,把一切都埋藏得很深,谁都看不出她的苗头来。”
高喜扬说:“雪怡是我看着长大的,跟我亲妹妹差不多。如果我能有你这样的连桥,当然很高兴。问题是你还有妻子,不但名分上不对,法律上也不允许。”
迟建军说:“我的婚姻是咋回事,你也不是不知道,早晚得离。”
高喜扬说:“那就先
离婚再黏糊,要不然,别说组织不答应,恐怕我也会跟你不客气。”
迟建军笑着说:“我这不也是摸着石头过河嘛。”
高喜扬说:“反正成破利害你都明白,自己掂量着办吧。”
随着“文革”的迷雾渐渐消散,成分不再是决定性前提,雪怡春心渐次复苏。高喜扬这才发现,雪怡对他这个姐夫也颇有好感,而他也觉得,有意无意中,雪怡已经取代了雪洁,成了这个家庭不可或缺的支柱,他对雪怡的爱恋也在心里偷偷滋长着。就是这样,王顺、迟建军、他,和雪怡之间的“三国四方”式的战略格局日渐形成,又以潜隐的形式,互相在情感上捉着迷藏。
这让高喜扬感到了极大的惶恐和不安。王顺和他的关系,不仅是师徒和上下级,已然日久弥笃,跟亲兄弟差不多了。王顺很早就在迷恋雪怡了,而且绝对是执迷不悟,为此也耽误了大好年华。迟建军也很早就向他试探过,有没有续娶妻妹的可能,他的回答是断然的,他怎么能又反过来参与其中,跟两个亲密的工友做情敌呢?那样恐怕就要遭受道德上的指摘了。为了这个,他也努力跟雪怡回避,尽量以局外人的身份出现。
有一次,他和两个孩子一起吃饭,故意把这个话题引起来,想听听他们的意见。王顺多次送礼物给雪怡示爱,都被拒绝了,看看正面进攻无望,就采取迂回战略,从两个孩子身上着手,给他们好吃的好玩的,因此他在两个孩子中间有着坚实的人缘。丛峰明确表示倾向于王顺,已经读了中学的丛慧意见恰好相反,她支持迟建军,而且她和迟涛很要好,把这份感情因素也带了进来。
丛峰坚决反对。他说:“迟叔叔是有媳妇的,有媳妇还惦记别的女人,那叫啥事?除非是旧社会。”
丛慧说:“迟叔叔离婚,是早晚的事。”
从峰说:“我看迟叔叔有点儿虚头巴脑的。”
丛慧说:“你懂什么,看重的不过就是三瓜俩枣。女人看男人,比男人看男人更准。王叔叔好是好,可能有啥出息?一个女人嫁给一个没出息的男人,那就得窝囊一辈子。”
女儿的话让高喜扬大为惊讶,他说:“你这么小,咋就这么看问题?干啥不干啥,那就是个社会分工不同,没有高低上下之分。”
丛慧说:“爸,你虚伪。没有高低上下之分,咋都想当官,都想往上挠扯?”
事实如此,高喜扬无法解释,连他一直看不上眼的老南,在高喜扬他们调到井下作业之后,第二批调到井下的,可不久就挖弄到组织部门去了。尽管老南没有任何级别,可他自我感觉良好,以为庙多大僧多大,自己在掌控着别人的前途命运,说话的腔调都不一样了,别人戏称他是“南组织”,他也飘飘然。可高喜扬能走老南的路子吗?人和人,看着都差不多,实际本质上却是完全不一样的。
高喜扬对女儿说:“爸不是虚伪,爸这是……”话说了半截,竟然说不下去了。
丛慧说:“其实,我小姨跟王叔叔迟叔叔都不合适,跟你才合适呢,难道你就没想过?你不是没想过,而是不敢面对。为了咱们这个家,为了我妈,你和我小姨就别再抻了。”
这时候雪怡进屋了,听到这话,脸色绯红,又假装没听见,支吾了一句别的,又匆匆走了。
那次偶然撞见雪怡洗澡,高喜扬觉得唐突了她,就想跟她当面道个歉,消除一下彼此的误会。黄昏之际,趁孩子们还没回来,他就回家了。家里没人,却有两大盆衣服泡在那里,一盆是内衣,一盆是外衣,有孩子的,有他的,也有雪怡的。高喜扬觉得雪怡太挨累,就坐下洗起来。洗到了雪怡的内衣,他突然感到了一阵久违的骚动,全身燥热,原始的欲望呼啸而来。他几乎不能自制,把内衣捧在手上,埋下脸贪婪地嗅起来。他闻到了雪洁的气味,长眠于地下的雪洁气味还在妹妹身上不绝如缕地绵延,那是一种雨后森林的气味,有花的芳香和草的清新;就是这种气味,让他这个伟岸的男子无比亢奋,干出了叱咤风云的业绩。每当到公众场合,谈到力量的源泉,人们总要说一些很虚玄的话,高喜扬也不能不这么说,心里却想,就是因为生命里有这么一个女人,我才变得如此强大。这气味让他迷醉,他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既欢悦又痛苦的呻吟。
房门一响,雪怡进屋了。这让高喜扬十分慌乱,就像个束手就擒的罪犯。而雪怡的脸红得就像一颗成熟的樱桃,碰一下就会流出汁液来。
雪怡说:“姐夫,你这是干什么?”
高喜扬说:“我……洗洗衣服。”
雪怡说:“你洗不干净。放那吧。”
高喜扬只好放下,揩开了手说:“雪怡,请你原谅我的莽撞。我并不知道你……”
雪怡低着头睃他一眼,这双妩媚的眼睛他是熟悉的,跟她姐姐毫无二致。
雪怡说:“姐夫,孩子们都长大了,我也对得起姐姐了。我想回老家去,过过自己的日子。”
高喜扬没想到雪怡会说这个,赶忙说:“雪怡,是不是我得罪你了?你咋会这样想?难道这么大的油田,就留不住你?再说,这么多年,你的名分虽然是姨,可孩子们一直把你当成妈,难道你就能忍心割舍?”
雪怡说:“我该做的,都做完了。我不能一辈子都这样生活。”
高喜扬说:“过去你不想重复你姐姐的命运,也可以理解;如今已经没有任何障碍了,你总该解决自己的终身大事了。”
高喜扬又把王顺和迟建军的事提起来。
雪怡恬淡一笑说:“你还有没有新的人选了?你还总说,把我当成亲妹妹,你就能让你亲妹妹去嫁他们那样的人?”
高喜扬一时语塞,只好向后撤退一步说:“要是你不同意,我再给你介绍。就算咱们队上的单身汉都不合适,我托人到上头去找,找一个既像王顺那样塌实,又像迟建军那样有文采的。”
雪怡哀伤地一笑说:“姐夫,咱们不说这个行不?你忙你的去吧,我还要洗衣服;要不你洗,我走!”
高喜扬这才明白,感情上的事不同于井下作业,雪怡要从迷津里爬出来,还需要一段时日,不能做指令性规定,只有顺其自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