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过与屈子建的接触汤芙彻底明白了自己的心意,他俩之间根本不存在丘比特射出的那支箭。可屈子建持不同看法,他对汤芙是见见钟情,每见一次爱情的火焰就窜上一大截,如今已堆积成火焰山。见汤芙回应平平,怪丘比特小儿玩忽职守,恨不能摇身变成他手中的一支箭,直接冲进她的心房。
转眼开学的日子将近。汤芙心乱如麻,不知回到学校会撞见怎样的场面。经过一个月的情爱切磋,白冰峰与白彦是否已经孕育出了第二代?自己可否具备演员的职业道德一直把戏演完?天边轰轰的雷响仿佛在配合汤芙的独白,天空暗的如泼墨山水画,转瞬大雨拧着麻花劲似的直垂下来。路上的行人心中怪天公作恶,嘴上骂天气预报员都是吃白饭的,登时散了个精光。世界一下子回到了最初,灰天,暗地,垂雨帘。如此而已。
汤芙扶在窗前,心中同天地一样的灰暗,产生了原始的想同人交流的欲望。无论是谁,只要能证明她还处在人的世界就行。屈子建有幸中标。
电话叮铃铃才响了二声,屈子建浑厚沙哑的声音就在耳边响起。汤芙激动得犹如荒岛上的鲁宾逊初见野人星期五,虽然是野生的,可到底是同类。“是我,汤芙。”
“汤芙!真想不到会是你!”屈子建并不知道自己的作用只相当于星期五,遂把自己放大成汤芙朝思暮想的情人,语无伦次地道:“我想给你打———怕打扰你———我这个人太———”
“外面的雨好大啊!”汤芙打断他的独白,“你的窗外也下雨了么?”
屈子建潜意识里觉得这个问题挺幼稚,他们两家相距不过三里,还不够东边日出西边雨的距离。可既然是心上人问出来的,自当尽心尽力地解答:“下了,今天的雨真的好大。你喜欢么?”
“嗯———”汤芙拖着长音,屈子建仿佛看见了她侧头冥想的娇态,心里止不住地搔痒。“觉得似乎回到了盘古开天的时代,孤零零的一个人———”
屈子建眼前一亮,试探地道:“要不我去陪你———”心里也没底,说出来的话仿佛败军之将,没一点霸气。
汤芙似乎不屑收俘战虏,另起话题道:“你喜欢这样的大雨么?”
“还行吧。”又自以为聪明的补上一句,“只要我不是路上的行人。”
“要开学了———这么大的雨———”汤芙不知怎样表达心中的落寞。
屈子建跟不上她跳跃性的思维,外面一地雨水,他一头雾水,突然理解了《女孩的心思你别猜》词作者的心酸。“是啊,终于要开学了,这一个月在家呆的!”
“你很喜欢开学么?”汤芙的声音远的已出了国境,悲伤的表情清晰地挂在脸上。
屈子建吃亏在电话没安视频,所以判断有误,以为终于找到了共同话题,兴高采烈地接道:“当然喜欢!在学校多有意思啊,朋友都够义气,一帮子人好不热闹———”
汤芙越听心越慌乱,这个电话打的只证明自己是个可怜人,心中的酸楚直涌到眼底,忙匆匆地说了句“我有事,先挂了。”卡地一声断了电话,伏在窗沿,泪淹窗台。
卡地一声并没有惊醒屈子建的春梦,反倒使他坚定了追求汤芙的心。男人不就爱慕女人的那点神秘么!为了捕飘忽不定的心意,即便跑断了腿也在所不惜。屈子建沉着地拿出一摞信纸,想到校后飞鸽传情,用愚公移山的精神垄断汤芙的芳心。
已是初春。汤芙来到学校,见满眼的残破。树枝上枯叶已落,新芽小的得用放大镜才能识别出。惟一一座花坛也达到了“莫待无花空折枝”的境界。汤芙叹了一口气,想起朱襄咏牡丹的绝句:漫道此花真富贵,有谁来看未开时?由花及人,把世道苍桑看了个透。沿着小路向“风满亭”走去,亭子边的树林里人影绰绰,汤芙惊讶学友们情欲的高涨,开学才第一天,都跑到这来集合。不知白冰峰与白彦会不会也在这执子之手,修练爱情,一阵心酸冲到心头,低下头一口气冲上风满亭。眼泪的速度没跟上腿速,留在心底。
从外表看,这个亭子完全够得上古董的标准。柱子从上到下没一块好皮肤,而且仿佛生了软骨病,随时有瘫倒的危险,所以从没有热恋中的情侣光顾,怕被砸死。来的都是些把生死置之度外的失意人,愁苦的脸配上残败的亭子,更显悲壮。汤芙站在亭中,临风长叹,呼呼地风声从耳边奔过,暗想风满亭到是亭如其名,只可惜没留下什么典故,否则会更令人神往。转念一想典故不过是前人流传下来的精典故事,自己这么玉树临风的一站,一泣,几百年后不就是个典故么!想到此处,恨不能把自己编入教科书,流芳百世。
天越来越黑,树林里的情侣却越聚越多,终于逼得一对敢为爱情献身的情侣向风满亭走来。见亭中还立着个女的,恨她占着茅坑不拉屎,只好围着亭子转以警醒汤芙还有人要用亭子呢,恨不能挂上“二人世界,单身请出”的牌子。见她占着毫无要让位的动向,用力地咳嗽一声走进亭中。男的起初拥着女的轻声调笑,汤芙动了一下身子又陷入沉思中。那男的等不及了,索性把她当成空气,手大胆地向女的领土侵袭,女的娇嗔一句“有人呢!”,汤芙这才回到现实,想再不走就要看三级片了,匆匆下亭而去。
极不情愿地推开寝门,果然说笑声迎头扑来。李小丰一把拖住汤芙,无限买弄地说:“你怎么才回来!告诉你一个大新闻,他俩分手啦!”
“谁俩?”汤芙心潮澎湃的如同陨石砸入水中,那浪头一直能拍到天上去,心脏砰砰地可以去当战鼓。
李小丰不正面回答汤芙的问题,大发议论道:“一个月短暂的感情就这样匆匆落幕了,不对,是半个月。假期中就分了。”
“你说她怎么那么想不开呢?”张亦观插嘴道:“而且原因这么有创意!”
汤芙像一只被搁浅的船,看别人扬帆起航,心里急得直冒火,“到底是谁同谁分了啊?”恨不能跪下来求室友们大发慈悲。
“对啊,说到原因我死都想不到!居然是她家人让她入党,而入党不许上学搞对象,所以打电话要分手。”
汤芙暗想党管的事还真不少,只是不知道搞不着对象的党员的终身大事它管不管。不过线索已经很清楚了,这么白痴的行为只有葛悦微的智商适合干,心里长叹息一声,为刚才的希望默哀。
“那乾清怎么说?”汤芙想乾清准被气疯了。
“他啊,据说没等她说完就把电话挂了。乾清可不是省油的灯!”张亦观接口道,证实了汤芙的推测,“等着吧,那对也长不了。”
汤芙刚埋掉的希望又要破土而出,“你怎么知道?”
张亦观刚要取证,白彦和葛悦微推门而入,气得汤芙恨不能把她们再推出去。
葛悦微坐在床头,表情呆滞的像座土观音。可见恋爱中不管甩人还被甩都是件挺痛苦的工作。大家都沉默着,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这位为政治牺牲爱情的伟大女性。
不料伟大女性自己开口了:“你们说我做的对不?”
这个问题难度相当于跳水中的翻转七百二十度,谁也不敢冒险。汤芙不幸与葛悦微临床,一把被她拉住,“汤芙,你说呢?”
“这个,”汤芙拼着一死的心跳下去,“人各有志嘛,你不后悔就好。”
“我不后———”葛悦微眼光似乎穿透了前世今生,猛然顿悟道:“我后悔!其实我放下电话就后悔了,我不该听我爸的话!”说完张开嘴等待激情的爆发。
众人哭笑不得,深深同情这个受人摆布的弱智女人。可既然大错已铸成就不能再回头是岸,“浪子回头金不换”绝对不适用于情场。就好比战场上打仗,既然把对方打伤只能咬咬牙一气把他打死。你若心软给他松绑,下场只有二个:一是被他打死;二是被押入地牢,重见天日是不大可能了。
葛悦微不懂兵法,一步走错,步步走错:“我想同他和好,你们说他还能原谅我不?”
汤芙心道原谅你是很可能的,接受你是万万不能的。凭乾清那自命的风流才子,大众情人,绝对没有那气度包容一个踹过他一脚的女人。爱情是盲目的,不过爱人可不盲目,葛悦微就是咬人的蛇,等着被蛇打七寸吧。
见众人不发表意见,葛悦微的眼泪像拧开的水龙头,伴着悲情的声音流开来:“我该怎么办啊?同他在一起的画面总在我面前晃动,想忘也忘不了。如果他不原谅我,那我---”
葛悦微哽咽着无法进行,那半句话好似悬案,留给人极大的想像空间。白彦兔死狐悲,抚摸着她的头安慰道:“他一定会理解你的,你同他好好谈谈吧。”
葛悦微抬起头,精神徒然一振,好比赤农迎来解放军,激动的表决心:“我一定好好同他谈!”
葛悦微想以谈判解决争端,乾清以强硬的态度拒绝,并放言与她做情人的缘分已绝,今后各自珍重。乾清是情场里泡大的,虽说被女人甩是第一次,不过如此回头讨饶也给他争足了面子,所以再精神抖擞的追遂其它女性。葛悦微就比较痛苦了,少女初涉爱河,被棒打鸳鸯后又再度被撅,就好比被打倒在地的拳击手,刚晃晃悠悠爬地起来,又一拳被打倒。
葛悦微索性躺在地上不起来了,逢人便倾诉她的悲苦遭遇,探讨男女感情的真谛。室友们初时同情地倾听,耐心地开导,及至听了三五遍后方知这套程序是设定的,只要机器不坏,可以重复一万遍,吓得室友们躲之犹恐不及。打招呼的第一句话都是这样的:“今天跟你说几次了?”“不幸中了二次。”“知足吧!我都第五次了。”“节哀。”“顺便。”
汤芙今天走正运,心里这个美呀,不料在去洗澡的路上与葛悦微碰个正着。汤芙心里咯登一下,暗自活络活络舌头,把有男,女,爱,恨,情,愁的字句统统改头换面,下定决心不激发出她潜在的排泄机能。
“你去哪?”葛悦微问。
“去———洗澡。你呢?”汤芙字字斟酌,说话像下棋。
“我没事。陪你走一程吧。”葛悦微好不容易逮住个室友,怎肯轻易放手。
汤芙觉得去洗澡的路突然像泡泡糖被一下子扯长了一大截。这漫漫长路何时方是尽头?随口应道:“好啊。”这个“好啊”说得一点也不好。
“看你一天过得真快乐。”葛悦微想由人及已,走的是对比的套路,紧接着切入正题。
汤芙暗叫不好,预防为主,先给她打了支疫苗:“怎么会?谁没有点愁事呢!有些事得靠自己慢慢消化的。”
“是啊,有些事真的是别人怎么劝也没有用的。”
汤芙眼前然豁然开朗,想终于逃过了此劫,一个劲儿地点头。
“其实我真的很感激你们,这么真心地开导我。”
汤芙被拍得很舒坦,嘴上说:“不用谢。”潜台词是“我们容易么!”
葛悦微话题一转道:“可是感情上的事我真的搞不懂,你就说我和乾清吧--”
汤芙叹了一口气,知道躲是躲不掉了,只恨不能闭上耳朵。其实听不听都一样,她下面要说的话汤芙都能倒背如流。洗澡之前还得先洗脑,心里的苦谁知道。
葛悦微导入的功夫日渐纯熟,能使人中招于无形之中。
室友们熬不住了,派代表向乾清竖白旗,求他看在七个无辜苦命女子的面上再度收了葛悦微,我们都快被她折磨疯了。乾清无奈地一摊手,表示这段感情已病入膏肓他也无力回天。“覆水难收啊!”怕别人不懂成语,又用英文解释一遍,“Nevercryoverspiltmilk。”。代表无功而返,只恨造化弄人。
这学期二班的座位靠抽签决定,目的是多与不同的人练习口语。听明白纯正的英语不算能耐,得领悟南腔北调的英语才过关。包括怎么听着都不像英语的英语,和怎么听着都是英语其实不是英语的鸟语,最好能磨练出《窈窕淑女》里语言博士的识辨功夫,凭着陌生人说的一句话———多了不算本事,就能把他的身世经历在哪条街里混过道得一清二楚。
汤芙抽到十五号,忙着收拾书桌却听李小丰喊道:“汤芙别坐那,同白彦对掉一下!”
汤芙正不明所以,听众人的哄笑声中白冰峰红着脸斥道:“你神经病啊!”这才恍然竟与他成了同桌。汤芙登时面如火烧,拿书的手都在颤抖,暗想平时的积德行善果然有用,难道天公真的开眼了?
白冰峰冲汤芙浅浅一笑以示对刚才事件的报歉。这一笑好比烽火台褒美人的一笑,真有倾国的威力,唬得汤芙手中的书全部倾倒在地上。
白冰峰俯下身子伸手帮着捡书,手指正与汤芙的相触,惊得双方都把对方当成烙铁,嗖地一下缩回手去。汤芙想摆脱尴尬,寻思着白冰峰会表示歉意,忙不迭地道出一句:“没关系。”白冰峰以为汤芙会向他的雷锋行为表示谢意,自顾自地说了句“不用谢。”这两句话碰到一块仿佛养父子,一点干系也没有;又仿佛张飞大战李逵,打错了时空。又一阵大窘。汤芙恨自己不争气,一张挺伶俐的小嘴一遇到白冰峰就颠三倒四,丑态叠出,仿佛白冰峰是新兴病毒,苦于无法杀毒,更苦于人脑不像电脑可以重新组装。
然而春天毕竟来了。单调的土地冒出颗颗新芽,看得人心直痒。路边的无名树开出朵朵红粉小花,喜庆的如同庆典中的烟花。汤芙看的眼球滴溜溜地转,扑哧笑了一声向百货商店走去。
汤芙想买件手饰打扮自己,可似她这般没胆子傍大款的穷学生,标价在十元以上的一律免谈。好在商品的报价虚头实多,口不二价的个性只能在教科书上找到,所以学生们大都磨练出了杀,砍,闪,赖的四项入门功夫。所谓杀是指从底价的三分之一杀起,从人的角度讲就是从膝盖部砍断,以上部分统统不要,比古代的腰斩还刺激。当然卖货的也不能束手就擒,势必狂抬价格做出百般万万卖不得的姿态。继而双方进入真正的砍价阶段,口号是以脸皮论英雄。汤芙搞对象脸皮尚嫩,砍起价来倒也厚如牛皮。砍的结果往往是双方僵在一个折中点不肯让步,退一步海阔天空的道理在此时永远叫好不叫座。于是买货者只好动用第三般手段———闪。好比拔河中的一方猛地一撒手,另一方保准结结实实地坐个屁堆。当然闪的要有技巧,步子不能太快,要让对方体察出你想买而财不足的诚意,勾出她悔不当卖的良知,于是一闪成功。当然如果对方的定力是唐僧级别的,那千万不要跟她硬拼,不妨学学猪八戒的赖皮。心中要有如此的信念:死缠烂打之下必有懦夫。不论手段如何,胜利就是英雄。
汤芙看中了一副银白的耳坠,手指粗的圆环下吊着二把精美的小钥匙。试戴后果然女人味十足。一看标价二十五元,心里除三抹零后决定从八元杀起。
汤芙听说过“说大人则藐之”的法子,比如少年英才的甘罗以硬碰硬的手段对秦王。不过眼前这面白透红的女孩并不是什么狗屁大人,是个不折不扣的小女人,汤芙改变了策略先灌了对方一肚子迷魂汤:“还凑合吧,要是你戴上一定比我美多了!”
卖货的女孩是个新手,对赞美一点抵抗力也没有,登时松软下来:“你才漂亮呢。你是做什么的?”
“我是学生。”汤芙灌上了瘾,“自己还未赚过一分钱,哪像你已经当老板了。”
“哪里哪里,你以后是要赚大钱的呀!”女“老板”凤颜大悦,险些把货物白送给汤芙。
汤芙这才道出正题:“我是个穷学生,便宜点呗?”
女孩忙记起自己的职责:“我要的价已经很低了,你不要差太多哦!”
汤芙的脸憋得通红,羞耻心与占有欲打得热火朝天,终于冒着被对方扁死的决心报出底价:“我没有多少钱,回去还得坐车,八块行不?”忙又补上一句“我以后多多来买,把同学也领来。”这才有勇气看女孩气变形的脸。
不出所料女老板面容夸张地扭曲着,仿佛食人族吃人的前奏:“不行!你的价连本钱都不够。我知道学生没钱,这样吧,十五块,这是最低价了。”
汤芙一喜,暗叫有望!遂跨前一步再砍:“我加二块,十块钱,多一分我也拿不出了。”
“十二吧,你别再讲了。就这些车费都挣不出来。”
汤芙寻思了一会,跳过了“闪”招,直接耍赖道:“咱们都不让步,那就赌一赌吧。一拳定胜负。我赢了就十块;你赢就十二。”
女老板虽没有盘龙之癖,一时倒也想不出反驳的法子,一跺脚道:“好,就这么办!”
“一二三,出!”
汤芙以布包石头,喜得恨不能宣布自己是传说中的赌圣。抽出十元钱塞在她手里,安慰道:“今天算我运气!就占了您这点便宜啦。”
女孩倒也无话可说,暗骂自己道行不够,嘴里嘟嚷着:“这算什么事呢!”
汤芙晃着耳坠向门口走去,看着闪闪的戒指不由得浮想联翩。戒指不比别的手饰,得男人送的戴着才有味,她望着自己光秃秃的手指撇了撇嘴向校园走去。
没同男人上过床的女人多半是纯为爱情而活着的,以为幻想着情人的脸便可以过一世;同男人上过床之后,女人的眼前便豁然开朗,原来爱情的乐趣不仅存在于爱情之中啊。便懂得了情到浓时归于性,更懂得了男人想女人的原动力在下面而不在上面。
对男人来说,他若得不到最想得到的女人他就有了玩弄其他女人的勇气。左搂右抱后也不忘故作悲痛地感叹命运不公;对女人来说,她若无法伴在最爱的男人身边她就会逃离其他骚扰她的男人,顾影自怜后弄出个痨病,一命呜呼。当然这说的是还没活明白的保守的中国女人。在这一领域,外国女性堪为表率,代表首推十八世纪德国的布伏莱候爵夫人。自己生的快感生怕别人不知道,死后也要刻在墓碑上普天同乐:
在这深深地沉寂之下安息着,
这个虔心追求快感和欲望的女人,
为了使自己更加安全,
她把这个世界作为自己的天堂。
布伏莱候爵夫人是否如处天堂不得而知,倒勾得有心没胆的女人艳羡不已。
汤芙还没资格算成女人,充其量是个知道想男人的女孩儿,而且想得片面,根本猜不到男女关系包括精神和肉体二种,固执地认为白冰峰与白彦只是有机会多聊聊天罢了。而如今自己同他同桌而坐,不是比白彦更走运么!
她乐得心花怒放,眼见着自己的耳环够俏皮的了,只差衣装。穿什么才能俏上加俏呢?一低头见日历牌上的名言警句,念道:“女要俏,一身孝;男要俏,一身皂。”这“女要俏,一身孝”大概是说女的最俏丽的装扮莫过于一袭白衣;可下半句着实令人费解,只有洗澡后的男人才算俏,难道男人都脏到这个地步了么?汤芙摇头不解,乖乖地找出白裤,白毛衫。她是打定主意要俏上一俏。
来到教室,汤芙羞羞搭搭地挪到座位,见白冰峰端坐在身旁,正想甜甜一笑,李小丰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似地“喵”地一声叫开去:“我的天啊!都什么时代了还戴成这样!你也太老土了吧!”
汤芙的脑袋“嗡”地一热,手下意识地去捂耳朵,可张亦观的声音到底还是传了进来:“现在流行耳钉,偏你买个这么大的耳坠,I服了U了!”
“不过,”代西慈悲为怀道:“这也就是汤芙吧,换个人准得别扭死!”
汤芙被吓破了胆,把代西这句中性话也听成了贬义,恨不能把头埋进书堂里,两只手哆哆嗦嗦地去摘耳环,一种轻柔地好似天簌般的声音传入她的耳朵:“挺好看的。”
汤芙梦也似地扭过头去,是他么?是他在赞我么?挺好看的,是在说耳环,还是在说我?亦或两者都是?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眼巴巴地瞅着白冰峰的嘴唇,祈祷着仙乐再奏。白冰峰好似心灵解码器,轻轻地又道:“挺好看的,不用听她们的。”
汤芙嘴上淑女般地一笑,心里却仿佛开了个篝火晚会,一片通亮。恨不能说我谁的话也不听,就听你的。
代西为白彦呜不平:“你这么说话也不怕某个人心里犯酸!”
还没等白冰峰回嘴,犯酸的嫌疑犯白彦不打自招:“你别胡说八道,我哪有!”
“咦?”代西奇道,“我也没说你啊,某个人就是爱多想。”然后笑容可掬地欣赏白彦的脸由白萝卜转型为红萝卜。
白彦乖乖地闭了嘴,这么打嘴仗一点便宜也占不到,求救似地看着白冰峰。白冰峰硬着头皮上阵道;“少说两句行不行?谁也不会把你当哑巴。”
“哟!”李小丰奸笑道:“夫妻上阵啊,代西你还是聪明点儿吧,你有本事以一敌二么?”
这回轮到汤芙心里犯酸了。忿忿地想这不是胡诌么!哪里就成夫妻了!这比赵高指鹿为马还可恨。她突然厌烦了这的一切,觉得女人的嘴真是世间的一大祸害,一切的女人包括自己都是心口不一,使出百般手段掩饰自己的真心意。唱反串是女人天生的本领,哭着爱,笑着恨,仿佛只有这样生活才有滋味。友谊这东西别想从女人中找到,就像别指望从公牛身上挤出奶一样。其实,汤芙的觉悟晚了四百多年,早在十六世纪法国的思想家蒙田就已经悟出了这个道理,断言女人的灵魂不够笃定,不足以承载像友谊这样耐久的关系。
事实也确是如此。
汤芙同白冰峰同坐了几日,像被润滑后的机器,全身零件无一处不滑腻的。语调柔媚得令公鸭嗓的周讯不好意思称自己是女人。一张小脸红扑扑地像浸入水中的一滴红酒,荡出醉人的红润。汤芙坚信已经把白冰峰迷得神魂乱窜了。她有理由这么想,他不是总害羞地扭过头不敢看自己么?他不是总主动地为自己排忧解难么?他对白彦的态度不是像主子对奴才似地呼来喝去么?如果说一个男人对女人温柔不一定意味着爱,那么不温柔就一定不是爱。汤芙想通了此节,又把刚才的华彩章节重温一遍:
是才在教室里,白彦走到白冰峰面前小声嘟囔了一句,汤芙没听清,以为她的声音是事先调拔好的,只许白冰峰一个人接收,恨得刚想扭过头去,却听白冰峰用日本偷袭珍珠港的火力向白彦吼道:“你大点声,我听不见!”唬得汤芙以为白彦的音量都转到他身上了,禁不住替白彦伤心。
“你好好说不行么?”白彦忍辱负重地引导,充分展现了中国女性无以伦比的忍功。
白冰峰沉默着,藏住不耐道:“你说吧。”
汤芙虽然想继续观看又觉得这样做人有失厚道,起身离开座位。不过心里难免像久旱逢甘霖一样地畅快,原来他们的关系好似美国工党与自由党一样对立多于合作;原来他们爱情的小粥已越熬越焦;原来自己还有梦可做———
文中子的《止学》中有这样一句话:谋身者恃其智,亦舍其智也。说白了就是要权衡智计得失,当用则用,不当用则不用。只可惜汤芙学而不能至用,如果她知道了男人对妻子态度的恶劣是因为他已经把她当成了自己人,而自家人又何必客气?她就不会把梦做得像圆规画出来这般圆。要知道男人费尽心机哄的总是还未追上手的女人,对到手的女人献殷勤那不是浪费生命么!力气当用在刀刃上。
可是爱情中的女人没有一个不是傻的,总以为自己是吸铁石,恰好套牢男人铁石般的心肠。汤芙的梦做得缠绵,又在“思冰小语”上留下浓情一页:
“沅有苣兮醴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多少个漫漫长夜萦绕在我心里的不就是这句话么!“思公子兮未敢言”,我不言你就真的不知道么?
在茫茫人海中我生怕你望不见平平的我,时时刻刻提醒你我的存在。我真的情愿开口一唱么?如不是你在身边,千万人亦不能使我从愿。雷雷掌声难动我心;你一人微笑我心足矣。
每每与你擦而过,欢快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却装做毫不在意。若换了旁人,先与之招呼又有何妨?可是因了是你便死也不肯先开口。知道为什么么?如我先招呼,即便你回应微笑,总有不得以而为之之嫌;如你先开口,定是心中所愿而现于言表了。偶有几次你低头思索,似未见我,匆匆而过。我心中失望之情难以抑制;或你微笑而来与我对视,我心便似风满帆船,神游苍穹。多少次,你的一个微笑竟成了我一天快乐的源泉了。
寒暑相替,日沉月起,但问:茫茫宇天,春事谁主?难道你我真的只有相识之缘而无相知之份么?说到相知,我不仅又要怅惆唏嘘:其实我比她更懂你。我懂你的如烟云般飘渺的愁思;懂你的如白雪般剔透的尊严;懂你的如我般痴的心境。而你却舍弃了知你的我,选择了与你隔如尘世的她!我不禁要问:你怕什么!是怕痴心如你般的我伤了痴心如我般的你么?唉,聪明如你,我又怎能伤你。
你亦是知我的。你若不知我,就不会在人影交错中不独望见我,且在我忧心恐疚时轻问一句:“你怎么了?”;你若不知我就不会在我烦你帮忙时轻轻一笑,那笑容却是从未向她展示过的;你若不知我,就不会在我叹息耳环的不适宜时轻补一句:“好看的。”狠心如你,为何不让我明了你是赞耳环呢?还是赞戴耳环的我?
一日复一夕,一夕复一朝,终身履薄冰,谁知我心焦。“一种相思,两处闲愁”固是人世间之惨事,然“拚今生,对花对酒,为伊泪落”不更是惨中之惨么!善良如你,望你在心灵底处独为我留一份沉吟感怀之空间吧!
窗外夜暮正急,窗内愁云弥深。伤心至此已无言语表达。然我心中之情竟未能诉出万分之一,聪明如你,望你在我这零乱文字中揣度我“待不思量,怎不思量”的凄凄苦情吧!
公平的说,这最后一笔文思绮丽,堪称绝唱。却是她从某小说中背熟的句子,至于是源于何人之手她自己也忘记了。这同小偷偷走别人的钱而扔掉钱包是一个道理。没了睹物思过的机会,多少能减轻点儿负罪感。汤芙合上了日记本,似乎又有了走下去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