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琥珀的眼泪

男女的出名性质是一样的,不过形式略有不同。男的出名后身后会多几个暗恋者,女的出名后身前会多几个明追她的人。葛悦微凭歌妓的威名,使文艺部副部长拜倒在她的脚下,万苏人长得倍精明,否则何以一屁股就坐在了文艺部副部长的宝座。传说仰慕他的女生比憎恨他的仇敌还多。按理在万苏卧倒在葛悦微脚下的时候,她应该弯下身子把他搀起才对。可是名利会使人的头脑发昏,葛悦微真以为自己是奇货可居,哪舍得轻易与人。

这天就寝时,众姐妹的色情交流比哪天晚上都甚,汤芙暗想虽说“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么”的确不错,可是在这么严寒的气候发情为时还过早吧。女生之间的谈话要比任何一门深奥的科学还深不可测,其中包含着武林最高深的武功精髓。听女生谈话如同观各门派掌门人斗狠,羽扇纶巾间奇招环出。一个女生若暗恋着个男生,她决不会亲口说出他的名字,而千方百计的诱使他人说出来,换言之,哪个男生的名字在一个女生口里说出的机率最小,他一定被锁定了。

汤芙没心思同众同门过招,正想睡觉,葛悦微的脑袋探过来:“你说怎样才能断定男生到底喜不喜欢你呢?”

汤芙登时睡意全无,摆出恋爱界大姐大的身份:“你肯定有情况了,说吧,我帮你分析。”

“就是那个乾清,”葛悦微娇羞满面,比挤她奶还费劲的挤出“乾清”两字,好似李莫愁发射的冰魄银针,生怕误伤自身。

“乾清?他对你怎么了?”汤芙的脑袋里立刻闪现出一只奸滑的狐狸,真是物极必反,他居然对头脑平滑的人感兴趣。

“也没什么,他先是夸我吉它弹得好,然后说有外系的男生问我的名字呢,叫我别上当。”

汤芙心道真是贼喊捉贼,葛悦微不被乾清抽成陀镙才怪呢。转念一想何必破人姻缘,说不定葛悦微是大智若愚能以无招胜有招,遂道:“他八成对你有意思。”

“今天晚上自习室里只下我们俩,他在黑板上写我的名字,整个的黑板都写满了,你说这是什么意思呢?”葛悦微天真的问。

乾清用的是龄官划蔷表相思的法子,这简直是司马昭之心。汤芙不信葛悦微蠢到以为他在练习书法,冷笑道:“你等着吧,明天他就会对你表白了。”

汤芙如果知道明天的结果一定会提前赞自己是先哲,只是犯了众先哲常犯的错误,棋差一招没有把自己的命运算进去。

苏格拉底其实是个居心叵测的小人。他一生英明却栽在女人身上,被一个恶婆娘累了半世,所以苦口婆心地劝天下男人“无论如何,务必结婚”,又从正反两方面论证“如果你娶到一位好太太,你将很幸福;如果你娶到一位不好的太太,你将成为一个哲学家。———这对每一个男人都是很好的。”可是世上的男子有几个赶得上苏老先生的智商的,为女人奔忙之时,却不料有一个人在墙角窃笑。

第二天汤芙因为胃寒没去上课,中午一脸憔悴的去打饭,正碰到张亦观和李小丰在热谈。

听李小丰道;“你说他们是认真的还是开玩笑?”

“应该是认真的吧,不是说一夜都未睡么;可是就是我也不太信啦,看上的竟然是她俩———”

“等等,”汤芙打断她们的天书,“你们说什么呢?我怎么一句也听不懂。”

“谁让你没来,错过了一场好戏。”张亦观道,“乾清向葛悦微示爱啦。”

这倒在汤芙的意料之中,笑道:“那‘她俩’又是怎么回事?”

李小丰抢道;“还有白冰峰啊,他居然也有意中人!”

汤芙的血一阵冷一阵热,嘴唇的张合并没有引出声音,恨不能用腹语,半晌方找回声音道:“向谁?”

“白彦!谁会想到!如今世道变了,帅哥爱丑妞。”

李小丰捶张亦观道:“你什么意思?我也不美啊,难不成就没人要啦!”

张亦观忙叫救命,又道:“你说他们能成不?”

“废话!别看她们嘴硬,心里早一百零一个愿意了。”

……

“咦,汤芙你怎么了?”李小丰惊呼。

汤芙的脸惨白,手捂着肚子直不起身来,硬生生挤出几个字:“没什么,胃疼。”

汤芙所受的打击不亚于光顾过原子弹后的广岛。活着的大都死了;残存的扭曲的活着;扭曲的活着不过是因为死不了,谁能说死了的不比活着的好。在这里幸运的另一个名字叫死亡。汤芙恨恨地想难道当真是慌不择路,贫不择妻么?为什么偏偏是她?她根本配不上他!白彦昨天还笑嘻嘻地拿白冰峰做笑料,全然不是“心有灵犀”的一对。白冰峰简直在作践自己,这比作践汤芙还令汤芙痛心。

汤芙的心里藏着十万个为什么,半年来苦心经营的一个梦就这样破了。心里的苦楚直追哑妻对柳静言背叛的心酸,无语却偏要质问苍天!可是汤芙没有资格问,这一切必须自生自灭。但丁认为“没有比在苦难中回忆幸福的往日更痛苦的了。”,汤芙曾经怪自己命太苦,现在回想起来,在今天之前的日子都可以算做幸福。

汤芙受了重创,肉体躺在床上装死,精神却在同痛苦作最后的战斗。别人失恋后通常把与恋人有关的一切统统抛却,免得“睹物思人”;汤芙反其道而行之,以为万物都是“灿烂之极归于平淡”,放任白冰峰的身影在脑子里走马灯似地转个不停。她咬着牙承受,等待着痛苦临界的到来。汤芙不怕同痛苦作战,就像张少廷尉不怕与鬼打架一样,人问其故,答日:我打败,才同他一样。所以既便打不过痛苦,也不过是痛苦死,强于死痛苦。

白冰峰其实也不怎么地,家穷得叮当响,性格别扭得狗都不理。品味又差,瞧他看上的人吧,典型的滞销货,发票上都得注明不退不换。汤芙掘地三尺,扣了白冰峰一身狗屎,暗自思忖是自己赢了,努力挤出个笑容摆胜利的POSE,不料隔寝的录音机里的情歌放得震天响,听郭帅哥依依牙牙地唱道:我是不是该安静地走开,还是该勇敢地留下来,我不知道那么多无奈,可不可以都重来。我是不是该安静地走开,还是该在这里等待,等你明白,我给你的爱永远都不会走开。

汤芙泄下气去。这首歌仿佛常胜将军,三拳二脚就把他的假笑打下去;又好似测谎仪,勾出汤芙的真眼泪。她下床“哐”地一脚把门踹上,恨邻居素质太低,没有公共道德。

晚上全寝单身女生结成联盟,目标惊人的一致,痛击白彦和葛悦微。汤芙自己方寸已乱,没力气害人。齐双有男朋友,传说考上了顶呱呱的大学,成绩同所在大学一样呱呱叫。幸福的人通常愿意扮演慈善的角色,齐双当笑面虎,抿着嘴看旁人角斗。其余的人要么因妒生恨,要么因恨生妒,夹枪带棒地猛扑上去。

代西最是嘴尖舌利,说出的话句句藏着飞镖:“哟,瞧不出你俩这么有本事,勾上的都是一等一的货色。这种本事什么时候也教教我们呀!”

李小丰忙配合道:“代西你这么说就不对了,人家苦练了多少年才学成的,岂能轻易传给你?”

汤容整整衣服,觉得是自己出手的时候了,咳嗽一声道:“你们不能怪黄阿丑和悦微呀,这本事是从娘胎子里出来的,后天都学不来。”

白彦和葛悦微根本来不及反击,被打得血肉模糊。忽听张亦观大吼一声:“你们也太过分了!”以为遇见了拔刀相助的绿林好汉,二双四只眼睛里裹着泪水,心里大叫“恩公!”。

听张亦观续道:“做人怎好这样,难道当真她俩小气到不肯传授绝技么?你们就算把本事学到家了,倘若没有这么厚的脸皮也是白费啊———”

白彦,葛悦微愣了半晌方知上当,扭住张亦观一顿爆打。汤芙暗自惊叹,室友们演戏的本事竟是无师自通,奇怪为什么不去考中戏,却在外语系荒度青春。

黑白就是这样被颠倒的。葛悦微也觉得自己罪恶滔天,辩解道:“乾清八成在捉弄我,等明天看我给他好看!”“是啊,是啊,白冰峰也不是个好东西,傻不拉叽的,我才不会同他在一起丢人咧!”白彦不知道怎样才能挽回自己在室友中的地位,拼命想词抵毁白冰峰。

汤芙听到“白冰峰”三个字,全身像被电流击到,禁不住一颤。张亦观明察秋毫,向汤芙放冷箭:“你真不希罕么?那不如把他配给汤芙好了,我倒是觉得汤小姐很中意呢。”说完,得意地冷笑。

汤芙吓了一身冷汗,忙用力地“呸”了一声道:“我又不是垃圾筒,什么都往我这倒!就算是,垃圾已满,装不下啦。”她吹完牛,大着胆子与张亦观对视。张亦观被汤芙的气势振住,倒有些信了。

唇枪舌战了半天,众人终于倒在床上养精蓄锐,以图明天再战。听着呼呼的鼻息声,汤芙翻来覆去睡不着。失眠一直是她的强项,如今出了这档子事,如同点燃了炸药包,“轰”的一声把睡眠炸得踪影全无。

第二天,白彦与葛悦微双双食言,与两位男士成双结对于校园,使全校女生大跌眼镜。原来学文的帅哥爱慕的女生是这样的啊。

冯闻钟乐得心花怒放,提议为两寝室间的两对新人幸福结合开一个庆祝Party,恨不能直接给白冰峰与白彦当证婚人。

汤芙不知道是冯闻钟的主意,叹从古至今苦命女子没有甚于自己者。去庆祝心上人与别人的结合,这无异于病危的人提前去参加自己的葬礼。当然还得带着礼钱。

汤芙把这次party视为鸿门宴,恨不能怀揣把宝剑与白冰峰双双殉情。殉情是她一个人的意思,在别人看来不过是谋杀后再自杀。可是兵不血刃才是上上之选,情场上胜利的双手如果沾满鲜血未免让人心凉,汤芙是个爱美的女孩,有男人跪倒在石榴裙下也就罢了,没有,也不能一脚把人踹倒。所以决定大大方方的恭贺新人。

冯闻钟在情缘酒楼定了一桌酒席,地方虽不怎么地,可是名字讨人喜欢,人多得不能论座位算。因为一个座上很可能叠坐着二人,得论头才作准,仿佛天下情人都挤到这来终成眷属。

冯闻钟站在门口堵住每一个人收帐,汤芙的胃里装满了胃酸,根本挪不出地方进米食,可钱也得照交,逼得心里的苦痛双倍的增长。为了尽量缩短与冯闻钟的交流,汤芙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动作把钱塞到他的手里,速度快得可以忽略不计。冯闻钟本想替汤芙献爱心,瞥见一张肝肠寸断的脸,嫉妒的恨不能为她再造一张,恨恨地把钱收下。

十六个人围在二个小桌并成的大桌旁,好似排演最后的晚餐。汤芙怕乱性,坚决不在十三号就坐。梁实秋曾专门写一篇中国人吃饭就座难的文章,说明中国人品性的虚偽,谦虚着不肯坐首席。他说的那是古中国人,骨子里虽然想上坐,面子上还得形式形式。汤芙他们已经退化或者进化到表里如一了,争着往大鱼大肉旁边靠。汤芙守住一盘凉拌黃瓜,成为素食主义者。

李小丰抢座成功,心情舒畅得仿佛争皇位成功,歪着头指点江山:“冯闻钟你坐在那不对呀!”说完眼光淫蕩地飘向汤芙。冯闻钟大受鼓舞,刚想挪屁股,见汤芙一脸阶级斗争的面孔,没敢动。不过他要动的趋势已经人尽皆知,不动太没面子,灵机一动站起身道:“今天咱们二寝第一次聚在一起,以前是友寝现下成亲家了,咱们一人祝福二对情人一句好不好?我先干为敬,祝咱们两寝的有情人都成眷属!”

冯闻钟这一动中暗含着顺水推舟,围魏救赵,金蝉脱壳三种兵法,一动成功。众人连说好,赞老大不愧是老大。

齐双站起来道:“我来说。我承认白冰峰能有勇气表白令我很吃惊,不过算你小子有眼光啦,把我们貌美如花,多才多艺,倾国倾城,独一无二的白彦小姐追到手———”汤芙憋住想吐的欲望,不知道齐双还能堆出多少句肉麻的词语来歪曲事实,心里大叫胡说八道,只有“独一无二”还算勉强写实,不过怕是丑的独一无二吧。

齐双善始但没能善终,以祝福开始却以威胁结束:“你要珍惜,否则小心你的小命!”

代西更是走上歧路,由威胁变成恐吓:“对啊,你们俩个男的要敢欺负白彦和葛悦微,叫你们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对,碎尸万段,拿去喂狗!”

“掏出心看看到底是红的还是黑的!”

“来世也得做牛做马服侍她们!”

……

白冰峰和乾清万没想到女生的祝福这么的有创意,这辈子认栽也就罢了,居然连下辈子也不放过,悔不当初与女人扯上瓜葛,如今即便有退货的心也没那胆子了,在心里叫苦不迭。

冯闻钟做为始作俑者,知道不站起来主持公道怕是要血溅情缘楼了,哈哈笑道:“好啦,好啦,我替你们监督,如果这俩小子心怀不轨,我冯闻钟第一个就不饶他!”忽地瞅见低头不语的汤芙,知道她的不语是为了白冰峰,嫉妒的火焰像鼓足的气压直冲向头顶,阴险地笑道:“大家都说过了,咦,汤芙怎么不说话?也祝福他们几句啊。”

“对啊,怎么把汤芙忘了,大才女的祝词一定与众不同!”

汤芙猛地抬起头,心中对冯闻钟的感觉可以打陈小春的一首歌名,算你狠!眼光却温柔的可以做豆腐。知道躲是躲不掉了,拼命在脑中搜索祝福的词汇,可是好话都被世人用烂了,难怪人们常叹“欢娱之言难工”,而自己又没有武则天造字的功夫,思来想去只好拿前辈开刀:“当年梁思成夸太太林徽音说了这么一句话‘太太是自己的好,文章是太太的好。’,我希望有一天你们也可以这样说‘女朋友是自己的好,脸蛋和身材是女朋友的好。’。”

聪明人一听就知道这是嫉妒在作崇,汤芙借林徽音讽刺白彦和葛悦微没思想没才华。可是在座的都是些笨蛋,把它当成好话来听,才女的帽子一顶一顶地扣在汤芙的头上,而且如同紧箍咒戴上就休想再脱下去。可见这个世界更适合头脑简单的人生存。

嘴巴除了说话外还有吃喝的功能。大家你一口我一嘴的大吃起来,汤芙什么也吃不下,又不能与旁人差别太大,手里握住个杯子假装喝酒。其实喝酒好比做爱,开始的时候难免苦涩,可越做越回味无穷。汤芙心思单纯,领悟不了这么高深的理论,刚喝一口就叫苦不迭,奇怪这世界上怎么有那么多自虐狂,能够苦中作乐。一抬眼却瞥见白冰峰与白彦相拥而坐的画面。白冰峰的手搂住白彦的一边肩膀,白彦的头依在他的胸前。汤芙惊得险些大叫“成何体统!”,她总以为情人间的亲妮行为好比大小便之类的隐私,必须在没人的地方方可解决。如今撞见这样的画面,她的羞怯倒比当事人来的彻骨,眼泪不争气的浮出眼底。她慌忙大口大口喝酒,这才发现酒苦有酒苦的好处,至少可以冲淡心中的苦。

当年任永为避免王莽之乱,谎称双目失明,妻子在他面前淫乱他也假装看不见。汤芙对任永佩服的五体投地,这种本领可不是什么人都学得会的,她只好低下头全当自己真瞎了。

汤芙是学英语的,英语中有句俗语叫做“donecannotbeundone”,发生过的事就是发生了,怎么可能当成没发生过。白冰峰与白彦相拥的一幕像莫高窟石壁上的飞天可以在世上存在几千年,心中又一阵绞痛。

不知是谁丢了一粒花生在汤芙面前,吓了她一跳。痛苦被打断也是一件痛苦的事,她猛地抬起头寻找元凶,却碰见白冰峰深沉的目光。这目光勾起汤芙无尽的瞎想。

“怎么了?一个人想什么呢?”白冰峰温柔地问询。

汤芙觉得白冰峰太不人道,既然怀中有人就不要一副体贴的表情招惹别人,这就好比杀完人后假装慈悲地替人收尸,对死人一点好处都没有。想口气强硬地回嘴“不劳你操心!”可是嘴在外,脑命有所不受,嘴巴善自篡改了大脑的决定,轻轻地道:“没什么。”一副受人虐待的小妇人表情。

“那怎么不高兴?”白冰峰把温柔的语调上升到比较级,仿佛每个字都被化功大法吸去内力,软绵绵地向汤芙倒去。

说来也怪,男人的温柔体贴似乎总赐给自己身边以外的女人,博爱是男人感情领域的理论精髓;勾三搭四是男人处理男女关系的行动指南;男人的乌托邦理想是盖几所大院,院里养上三千美女,三千美女眼里只有他一个男人。虽说这理想飘渺的如同共产主义的实现,可是人活着总得有个奋斗的目标啊,否则与动物有什么二样。恐怕相当一部分男性都得以此来体现自己与其它哺乳类动物的本质区别。

汤芙当然不会呆到给男人当小妾,可对男人的温柔无法抗拒。如果自己的男人对旁人献媚,那女的生出的气能支撑热气球环球一周;可如今享用的是别人的男人的温柔,就好比借别人的洗衣机洗自己的脏衣服,多少有种占便宜的感觉。汤芙被单恋的激情刺激着,智商一直降到负数,竟萌生出为白冰峰守活寡立贞洁牌房的雄心大志。

“她呢?去哪了?”汤芙用问题回答问题,明示白冰峰她不高兴的原因在于她的存在。

“嗯,去厕所了。”可见“一丈之内为夫”的理论是正确的,就这么一会工夫,男人也会大公无私地为其他女人排扰解难。

汤芙失望地“哦”了一声,原来自己与白冰峰单独相处的时间得取决于白彦如厕的速度。她重色轻友地恨不能白彦掉进厕所里出不来。

然而白彦还是出来了,用行动宣告汤芙设想的失败。汤芙觉得若大个房间竟没有自己的容身之地,只好起身去厕所。通常在花天酒地的场所厕所反倒成了圣洁的避难地。

再出来时却发现形式大变,男女之间由先前的混谈变为双双独谈,惟一一个三人合谈的竟是李小丰,凌空,冯闻钟。李小丰招呼汤芙过来一起坐,汤芙以为众望所归的要她与冯闻钟配对,吓得几欲再进厕所。

凌空笑脸对李小丰道:“听说你高中就入党了,入党难不?”

汤芙惊讶得想原来凌空也会笑啊,而且笑的对象竟是李小丰这样的丑女,听了半天方才明白凌空想入党,难怪会同李小丰搞在一起。同美女谈感情,同丑女谈政治,这男人活得还真明白。汤芙再一次被男人的智商倾倒。

李小丰借了共产党的光,只恨入党手续太烦琐不能当场收了凌帅哥,恨不能修改党章。本想说“凭你的身材,入党没问题!”猛然记起党风党纪,改口道:“凭你的思想觉悟,入党没问题!”

“真的?那我得怎么做呢?”凌空撒娇似地问,从此令全天下的女人都不好意思再撒娇了。

“很简单,”李小丰全力以赴地点拔,“多写写思想汇报,多与党员谈心,切记要主动出击,积极向党组织靠拢!”

“那以后我要多向你汇报思想啊!”凌空妩媚地向李小丰抛媚眼,就这眼神儿抵得上十篇思想汇报,怕功力还不够,又甩出一句:“有时间我再请你吃饭,向你多多学习。”

党员都是这么被腐败的,李小丰拍拍胸脯:“你的事包在我身上!”恨不能说你的终身大事也包在我身上。

冯闻钟听了半天猛地记起自己也是党员,有权不用就好比长的帅而不泡妞,暴殄天物啊!扭头向汤芙献芹:“汤芙,你要入党我帮你。”

汤芙觉悟太低,一想到要与冯闻钟同流合污,立刻对共产党没了好感,冷冷地道:“我对入党没兴趣。”

冯闻钟有爱心没处献,又碰了一鼻子灰,心里的气都发泄在凌空的身上:“你小子光讨好李小丰没用,入党批准是一票否绝,我不同意你死都进不来。”

凌空飞来横祸,忙来应付冯闻钟:“怎么会?老大不罩着我,谁罩着我!”

这几句马屁拍得冯闻钟浑身舒坦,在汤芙面前自觉形像高大了不少,笑道:“好,跟着我混准没错!”

汤芙的人坐在这,心却围着屋子转了好几圈。不知自己梦萦魂想的白冰峰与白彦在做什么呢,一股无法排遣的悲哀排山倒海的袭来。她站起身来又有了去厕所的冲动,路过张亦观身边时,见她落落大方地与邱兵调笑,挤眉动眼娇嗔柔嗲的十八般兵器全都动用了。汤芙知道张亦观不会接受邱兵的爱意,可她就敢就能与他谈笑风生,怎么自己对着冯闻钟就成了无言的虚伪。难道这种本事也是天生的不成?

顾詹在《诉衷情》中有一压轴的精典句子:换我心,为你心,始知相忆深。可惜的是这种简洁明了的传情方法无法实践,否则只消一秒钟汤芙就能让白冰峰体会到什么叫“痛彻心扉”,什么叫“撕心裂肺”。对汤芙来说,此时灯红酒绿的热闹不过是流星飞过后留下的那条尾巴,瞬间的流光只是为了衬托黑暗的神通广大。

转眼考期临近,宿室楼里的灯昼夜不灭以供学子们精心制作小抄,以备考场一用。学校心疼电费,十点一到学生会的鹰爪们倾巢而出,如蝇奔如蚋集,散布在楼道梯口,见灯就灭,见闸就拉,逼得考前工作尚未峻工者只好举手电夜战。可如此繁锁的工作独臂难成,恨不能生出第三只手,更恨不能学匡衡凿壁偷光。有博古通今者以郗珍学匡衡凿壁偷光而吃官司的实例将此法驳倒。其实想学也学不来。如今的墙壁不拿电钻谁能凿得开!又想到学江泌爬上屋顶随月夜读,即便从屋顶摔下来只不过把瞌睡摔掉,拍拍屁股爬上再读。可如今的屋顶高达千尺,一头栽下去恐无有爬起来的可能。再想学孙康映雪而读,可如今的雪仿佛吸尘器,还没等落地就惹了一身灰,惹得学生只好望雪兴叹。

汤芙是好孩子,白天发奋苦读,晚上按时就寝。可室友们恰恰相反,昼玩夜读。手电光学习欠明,晃眼睛绰绰有余。汤芙翻来覆去无法入眠,睡觉睡得苦不堪言。好不容易熬到全体学子熄电就寝,葛悦微呼噜声又起,这呼噜被她打得呼呼生风,掷地有声。汤芙又有了新任务,把她推醒。葛悦微醒后不到五秒钟呼声又起,惹得睡神恨不能把神位拱手相让。司马光为了防自己一觉睡到天亮,特地用圆木做了“警枕”,以半夜三更惊醒苦读。葛悦微的呼噜就是汤芙的警枕,可汤芙对读书的兴趣比不得司马光,恨不能把葛悦微的鼻子割掉。

整整半个月,汤芙没睡过一天足觉,白天哈欠连天,到了夜晚清醒得出奇,失眠症同她好得炸都炸不开。戴尔•卡耐基安慰失眠的人说“从来没有人因为缺乏睡眠而死”,这理论百分之百的正确,汤芙并没有要死的迹象,可失眠后的感觉却是生不如死。汤芙觉得自己在变疯的路上量变已经足够了,只差质的飞跃。

考试居然也有结束的一天。李小丰抄技欠佳,当掉一门。而汤芙凭着“众人皆浊我独清”的大脑居然全身而退,自己都觉得是个奇迹。越王勾践的名相范蠡在离开越国时可谓“身去功留一笑中”,临走还拐带着美人西施,想不笑都不成。汤芙除了一肚子酸水外什么也拐不走,对大学生活的美好憧憬在半年的实践中早已碾落成灰,唯有苦如故。归家的心已不能用箭来形容,得用子弹才贴切。

回家休养生息了几天,失眠有所好转,可心情沉重的好似压着座泰山。恋爱这东西就好比攻占山寨,如果攻占成功,做了几天寨主十有八九会厌烦,找机会主动让贤;可如今久攻不下,寨主的藤椅升级成玉皇大帝跨下的宝座,不坐上去一试屁股都会叫屈。这就是为什么雨果能追朱丽叶五十年而不移的理论根据。直到朱老太太七十多岁大限已到时,雨果还在抓紧进攻,说什么“当我对你说:愿上帝降福于你。———这是天在说话。当我对你说:好好睡吧。———这是大地在说话。当我对你说:我爱你!———这是我在说话。”然而朱丽叶谁的话也不听,到死也不肯点头。私下里她恐怕期望着雨果在阴曹地府也能继续追她。

汤芙当局者迷,对白冰峰的思念简直成了朱自清《匆匆》的姐妹篇:于是———洗手的时候,冰峰的脸从水盆里滑过;吃饭的时候,冰峰的脸从饭碗里滑过;默默时,便从凝然的双眼前过去。天黑时,我躺在床上,他便伶伶俐俐地从我身上跨过———这就是汤芙没经验了。哪个男人能舍得从躺在床上的女人身上跨过去呢?对所有的男人来说,那个“过”字都是多余的。然而汤芙的心还是凄凄太凄凄着。

这个假期汤芙高中时的一个仰慕者频频向她放电,眼光灼热的能烤红薯,夸汤芙是鱼玄机再世。谁知马屁拍歪了,鱼玄机是才女不假,可命太糟,十六岁给李亿当妾,十七就被抛弃,不得已当了道姑。三十岁心里变态,把女童活活打死,结果被斩于市。汤芙心下不快,把屈子建列入被删的黑名单。其实纵然屈子建夸她是菩萨再世也不能使她满足,女人若没听到“美人”二字绝不会眉开眼笑。

屈子建惹下大祸,请汤芙喝茶以谢罪。汤芙本不愿赴约,转念一想去散散心也好,如果他有本事使自己移情别恋倒是善事一桩。

在茶庄屈子建极尽男人讨好女人之能事,演绎着标准的痴情好男人,弄的汤芙后悔不该招惹他。

屈子建抽出一根烟刚想点火,猛然记起还有位女士在旁,君子般地问询:“我可以抽烟么?”

其实能否抽烟这个问题完全可能测出女人的心意。一个女人即使对烟再敏感,只要是她心爱的男人呼出来的,那烟也会跟着鸡犬升天,改称为“仙气”。可汤芙把他当成旁人对待,委婉的拒绝:“我对烟味有些———”

“呵呵,我不抽就是。”屈子建把烟收起,又意味深长地补了一句“同你在一起我都能戒烟。”言外之意是为了你我都可以不抽烟,那还有什么不能放弃的!

汤芙冰雪聪明,焉不知弦外之意,吓得不敢开口,恨他想象力太丰富。

沉默会让人尴尬,好在有茶做掩护。汤芙一个劲儿地喝下去,仿佛以后再也喝不着了。

屈子建忽地开口:“你知道这茶叫什么名字么?”

汤芙摇头。她对茶的了解同对烟的了解处在同一认知水平上。凡是烟都呛人,同理,凡是茶都有苦味。仅此而已。

屈子建满意地讲解:“这叫碧螺春茶。你知道是谁起的名字么?”

汤芙二度摇头。恨自己才疏学浅。

“是康熙起的名。你知道康熙为什么叫它碧螺春么?”

汤芙快把脑袋摇下来了,把对自己无知的恨转化成对施问者的恨。这不明摆着要出自己的丑么!她不知道,女人的笨是男人求之不得的。

屈子建品了口茶满心欢喜地讲道:“康熙年间有个女子叫碧螺春,是个苦命的女人,她被三个强梁先奸后杀,谁知后来在她的坟上竟长出三棵茶树。康熙喜欢喝这种茶,就用这女子的名字命名以纪念她。”

“原来如此。”汤芙接道:“怪不得茶中隐隐透出苦味,竟是苦命女子在向世人诉苦呢!”她这一评语如画龙点睛,引得屈子建叫好不迭:“你真是个有灵性的女孩,才女啊!”

汤芙也暗自佩服屈兄博闻强识,生出惺惺相惜之感。但这只是友情的延伸,绝对不是爱情。爱与不爱,对女人而言,如同区分人与兽一样的清楚。纵然把一只猴子拔光了毛双脚直立在那,也不可能把它误认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