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麻辣恋人

下午挂着一张粉嘟嘟的小脸来到办公室。刚一进门便被一群人围剿,蛙鸣蝉噪中吴老师的声音最为醒目:“快讲,喝酒了是不是?在哪喝的?同谁喝的?”

我起初支吾搪塞,怎奈同仁们志比铁坚,好几股声音一浪接着一浪直擂我的耳鼓。我本已酒气攻心,被女老师们又快又高的音频搅得直想吐,突然觉得逼供时的种种刑罚其实都不算什么,若换上我身旁这几位齐声呐喊追查犯人的祖宗都不难。我熬不住只得供道:“薛非。”

话音一落心里一凉。暗想从今后我和薛非的谣言只不定传成什么样呢,酒已醒了大半,打起一百二十分的精神准备反驳。

不料话音刚落围攻的人群哗地一下散得精光,面部拉紧的肌肉松懈得要掉下来,仿佛在为刚才的好奇心哀悼。我困惑地重申:“是与薛非在一起。”

听吴老师点评道:“你们俩啊,那就没戏了。”

原来我与薛非已经安全到这个份上了,可见爱情这东西只垂青于陌生人,过于熟稔的人只好培养亲情了。所以心里开始记挂着薛非,不知他酒醒了没有。

上完晚辅导,月色撩人。走在幽暗的走廊里被急着回家的学生推搡着。因着黑夜我丧失了老师的权力,在一群拥挤的学生中间我也只是个赶着回家的人。

这样的夜色容易使人回忆。五六年前我也是一名追车族,为了早到家见车就追,跟着车能跑出半站地。跑着跑着便跑出个伟大理想来:我是注定要伟大的,伟大到我的名字将在中国史,不,是世界史上占一席之地。甚至离开了我地球的转数都会发生改变。万万没有想到,如今的我只是个教书匠,而一路追车的结果是跑出了胃下垂。

如今的学生鲜有大步流星赶着回家的。在马路上信步总比回家捧着书本划算。真要赶时间一招手便有的士停在眼前,追车做什么?偶有几个经济基础不浑厚的学生追着车跑去,那脚步也不比我的雄壮。时代真的是不同了,就连月色似乎也松懈了许多。

一辆公交车停下来,门被学生围住。偷眼一看并没有我的学生,也跟着拥上去。及至上了车方才开始心疼我的名牌外套。不过放眼望去,学生们的外衣也都是名牌,我根本谈不上吃亏,只是没有侮没人家。

“啊,老师,你也挤车啊!”

我寻声辨去,是我去年的学生陈聃晴。她的声音惊天动地,我突地感觉浑身一轻,刚才紧帖着我的肉体自动与我划清界线。好像我是瘟疫病毒,需要隔离。可见老师有多可怕。

我怪她暴露我的身份,红着脸应酬道:“你每天都坐这辆车么?”

“是啊,不过从未看见过你啊。”陈聃晴说话像脆萝卜,有些辣生生的。

“平时我走的比你早啊,当然遇不到。”回答完毕,一片沉默袭来。

说话这事就好比联诗,有了第一句就得接着联下去。诗联不下去会有才思驽顿的嫌疑;话接不下去就是感情出现危机了。我忙把话接住道:“最近学习怎么样?”

“不怎么样。我心情不好,学不进去。”

“怎么回事?”我好奇心大起。

“我和他———,你知道吧?”她有些扭捏,我恍然大悟,道:“知道,知道,你们是———”我想说是男女朋友,不过这样的话从老师嘴里出来总觉不妥,只好彼此会意。

陈聃晴忙点头表示她懂,接道:“我们———完了。”

“这不是扯谎么?我前几天还看见你们在一起。”话一出口就后了悔。那天我确实撞见他们在一起,管吧?那是自不量力;不管吧?又觉得对不起老师的名头。每每此时学生们谈笑自若,尴尬的倒是老师。所以我的原则是敌在我躲,溜之大吉。

“前几天呢?我们是最近才———他太不像话。”陈聃晴怒火上升,一副要啖君肉饮君血的气势,“他居然背着我又找了个女孩,已经二个多月了,要不是被同学撞见告诉了我,我还蒙在鼓里呢!”

我深表同情,情外情害死人啊!安慰道:“现在好些了吧?”

“开始我都不敢相信,不做朋友就说一声,好聚好散。这么做太过分了!更可恨的是他找的这个女孩长的恶丑———虽然我也不是什么美女———可是同她比起来就是国色天香了。”

我仔细瞟了她一眼,倾倒于她诚实的品质和勇气,不过对最后一句不敢苟同。这明明是种炫耀的伎俩,所谓得了便宜还卖乖。如果那个女孩真的美若天仙,看她还能如此侃侃而谈不。“你就这样算了?”

“算了?那就不是我了。我找到她班去了,堵在门口,大骂她贱货!她可真会演戏,当着他的面眼泪汪汪的像个林黛玉;转过头凶的好似母夜叉。呸!”

我听得胆颤心惊。想如今的小女生真了不得,胆气勇气脸皮都是一流的,就算大人也难有如此的作为。令我不解的是,女人受了男人的伤害,她所怪的不是男人,倒是另一个女人,仿佛女人的可悲还不够精典,少了自相残杀就不足以称之为悲剧。

听陈聃晴又道:“我现在决心好好学习,考个名牌大学———”

我记起了自己的身份忙附合道:“这不开窃了?考上大学才是第一位的,不要为旁的担误了自己的前程。”本想赞她几句,听她插嘴道:“是啊,大学里有的是好的,找个比他强一百倍的!”

我张开的口僵在那儿,望着她那张雄赳赳的脸不能赞一词,惟有拜倒而已。

车到站了,陈聃晴冲着我大喊“老师再见!”惟恐别人听不见。我低着头逃下车,怎么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羞耻心来的如此强烈。做糗事的本是别人,感到痛苦的却是我。

走在回家的路上心里慌乱起来。一天之中竟听闻两起劳燕分飞,这分明不是什么好兆头。心里砰砰直跳,一个念头像毒芯般在我面前伸来伸去:尤忌,尤忌,他是不是已经———不是我对自己没信心,而是在这个燕燕莺莺的花花世界中我实在找不出尤忌为我忠坚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