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麻辣恋人

我是个不愿伪装的人,所以满腹的心事直逼到脸上,觉得活着真是忧多乐少。怪不得叔本华一个劲地申明:在世界上的每个人很少愿意向另一个人说“我比你快乐”,大多互不相让的说“我的遭遇实比你还要悲惨”。由此可见人本能的认为悲惨才是人的命运。我为了维护自己的悲惨地位,不敢笑,生怕被人比了下去。

不料薛非前来挑战,脸色沉的仿佛别了双亲;眼光飘忽的任何落入他视力范围的实物都自动隐形。走路也摇摆不定,连王一那种大块头的目标也被击中。同仁们纷纷相询,得到的却是单细胞生物都不会相信的两个字:没事。

我只顾着消化自己的苦难,并没打算泽被他人,肩上却被一拍,是薛非。

“中午有事么?没事的话我请你。”

我吃惊不小,所问非所答道;“我?”

薛非又拍了我一下示意他没认错人。

“没事。”又故作轻松地续道:“请客不去那不成傻子了?”再配以哈哈大笑。

薛非假笑了一下,以示他幽默感的健全,又沉下了脸。

中午与薛非吃大韩烧烤。我喜欢吃烧烤,尤其当耳朵要受苦难的时候更要保证嘴巴的幸福。

薛非要了瓶酒独自喝起来。我并不讲话,开始烤肉。女人多话的下场是可悲的。

“你说,女人到底是怎样的?”一瓶酒下肚薛非与我探讨女人。

我忙把肉吞下去想把自己大赞一番,什么女人重感情,善良而坚韧,再引用贾宝玉的名言:女人是水做的来证明女人的干净。不过听薛非的口气显然是受了女人的重创,我只好为了朋友而牺牲一次女人的利益,道:“女人没几个好东西。”

薛非被呛得嗽了好半天,方道:“你说什么?”

我也自知话说过了火,支吾道;“并不是我的意思,叔本华说的,惟有理性被性欲所蒙蔽的男人才会称女人为美丽的天使,还说女性的美感只存在于性欲中。女人都这样了,会好到哪去?”

薛非被我的宏论吓住,我不得不继续下去:“女人智商低。哈尔德在他的《对于科学的头脑试验》一书中说女人缺少任何高等的能力。卢梭也曾断言:一般女人对任何艺术都没有真正的热爱,也没有真正的理解,同时她们对艺术也没有一点天才。梁实秋专门写了一篇《女人》来说明女人善骗又善变,善哭又胆小。所以我们对女性的弱点只有睁一眼闭一眼地装糊涂,毋须太认真;但对她们太过尊敬,也未免显得可笑———这是谁说的?康德?尼采?我记不得了。总之,女人的话你休信。”

我狠狠地把女人贬了一通,自己都有些信了。

“那么你的话我能信么?”

我被烟呛得要落下泪来,只好拼命喝酒。抬眼看薛非,见他眼光闪动。听他轻道:“谢谢。”

我静静地望着他道:“说吧,关于曹莲的对么?”

我的话一出口薛非就打了个冷颤,足见伤势之深。

“我和她这些天都在约会,相处得很愉快。”薛非顿了顿补充道,“至少我是这样。既然每次她都赴约可见我也不是令她讨厌,昨天晚上我表达了我的愿望,结果却被———你敢笑我!”

我也知道这时候笑太不合情趣,不过实在没忍住,嘴角就调了上去。绝没有嘲笑的意思,是一种欣慰的笑。一个痴情的男人是可爱的,尤其是当他为一个女人肝肠寸断的时候总会让人觉得生存的这个世界还是有希望的。———我笑便是为此。

薛非眉头紧锁,我忙道:“我笑是因为我高兴,好久没看到一个为爱伤心的男人了,还以为这种人绝种了呢。来,为失恋干一杯!”

一杯酒下肚,我心里热腾腾的,话一句一句的直往上冒:“一开始你就错了,你们合适么?”我本想说这世界什么事都可以讲道理,惟有爱情没有道理可讲。不过细思了一会儿,改口道:“这世界什么事都可以不讲道理,像美国对伊拉克,我就打你了,你能怎么地?可是惟有爱情必须讲道理,就像瓶盖与瓶口,对齐了才拧得上。持强凌弱?行不通!”

薛非不服道:“既然不想同我交往,干嘛要一次次赴约?”

我答不出,痛苦得又干了一杯,突地灵光闪动,从人性角度找到突破口:“人性是本恶地。卡尔穆尔也曾说过人是鳄鱼的种。其实也不确切,有些鳄鱼只有在饥饿时才攻击人,可是人在捉弄别人时也许只是出于闲得慌。别人痛苦永远是件好玩的事儿。”

“你是说曹莲故意捉弄我?”薛非声音提高八度,惹得周围的人眼光刷刷直射过来。

我的酒醒了一半,冷汗岑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人在能把握住自己的时候喜欢看别人失控,而且人的交往总有好奇的成份在其中。她赴约也许是因为想知道你的意图,无疑地她不讨厌和你在一起,所以一次次不拒绝。可是一点点地也开始清楚她对你的情谊远不如你的深切,所以选择———拒绝。”

薛非的脸色渐渐平复,强笑道:“我也不相信她会捉弄我,她那么美,心也是美的。”末了又加一句,“很高兴她没有第一次就拒绝,至少还有一些回忆。”

我的鼻子突然酸酸地,放粗了喉咙道:“去他的爱恨情愁,来来来,喝酒!”

酒之将半,我猛然记起晚上还有我的晚辅导呢,收住杯道:“别喝了,下午还得工作哩。”

然而太迟了。薛非酒入愁肠,化学变化格外的激烈,全身清醒的只下头发了,舌头失去理智的束缚显露出原始的本质:“去他妈的恋爱,去他妈的工作!统统是狗屁———”

我忙给他灌了一杯茶,在他的失控还未升级前领出了饭店,叫了一辆的士,嘱咐他回家休息。薛非坐在车里,把头探出窗外突地道:“嗨,做我女朋友好么?”

我惊得失去表达能力,一脸鄂然。

又听薛非呵呵笑道:“我逗你呢,上课去吧。”

车子嘟嘟地开走了,我这才回过神来。无疑地他在逗我,可是也只有绝望过的人才有那种复杂的心思。我记得当我感觉失去尤忌的爱时,多么渴望会有人站在我的身旁———不管是谁———对我说:“你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还有我在爱你呢。”哪怕是暂时的,也是病人的一剂强心剂。没有人爱,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我突然有种冲动,想追上去告诉他“我来做你女朋友好了。”———虽然彼此都知道是假的,那又能怎样呢?然而我一动也没动,因为上班的时间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