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与尤忌定下盟约后,他的转变如同南极的昼夜,不仅倒了个而且通宵地亮着。尤忌每天就寝前都打给我一个电话,我们说尽了甜言蜜语,及到讲不出新意时开始恨中国文字太贫乏。也曾斗嘴,但不是斗气,所以讲出的话也仿佛刚从蜜罐儿里捞出来的。不是我夸口,我们迸发的爱情篇章会让琼瑶自卑得写政治评论,让叔本华羡的直想泡妞。偶有几次尤忌没打电话给我,我就无法入睡。失眠本是我的长项,而如今竟修练成爱情的一部分。我痛恨失眠,却无法痛恨尤忌和他赐于我的爱情。
爱情不是生殖冲动,可它会引发生殖冲动。我曾不知羞耻地想过如果尤忌想同我探索人体构造的奥秘我也会配合他。我不是俗女人,会把婚姻当作杀手锏,我只要爱情。
杨晨最近很少找我谈心,我猜他是安心学习了。只有一次他古怪地问道:“老师,你是不是有男朋友了?”
我心里笑开了花,支吾道:“这事不该你操心。”又撑不住道,“你怎么知道?”
“因为有好几次你的电话都占线,一占就是一个小时。”
我心里赞他聪明,道:“你还挺有经验呢!对了,你与你的小恋人是怎么开始的啊?”我被爱情蒙了心极想探知别人的爱情经历。
杨晨对旧事不感兴趣,淡淡地道:“我与她是同桌,以前我学习好总给她讲题。就是这样……不过现在倒是挺后悔的。”
“后悔什么?”我忙问。
“那时太小,根本什么也不懂,而且爱情真那么好么?”
“当然,”我忙不迭地回答,“好的就像———地狱中的天堂。”最近文采卓然这么精彩的总结亏我想得出来。
杨晨好久不讲话,我恨不能变成他肚里的蛔虫看看他到底在想什么。
“老师,我也不知道近来为什么总麻烦你,给你打电话,你一定烦了吧?”他顿了顿方道,“以后———不会了。”
我如同犯了死罪的囚犯,明知必死无疑可听到监斩官大呵:“斩立决!”时,痛的心血几欲倒流。
“杨晨,答应老师一件事,”我恳切地道:“无论遇到什么事,不管我能不能帮得上你,都要同我讲。”
“好。老师也一样啊!”杨晨言毕又道,“那么,再见。”
再见意味着团聚,用再见来代表分离可以减少些悲痛,是一种精神上的胜利。正如英文中的seeyou。人的肉体是最经不起折腾的,水葱般的手指摆一摆便如枯柴,更有多少再见的大礼不得已只好于地下完成。然而我并没有这样的顾虑,杨晨逃不开他的座位,见面是一定的,所以心内稍安。
最近我的阅读内容大变,情书情话已是昨日黄花,如今我的兴趣只在钱钟书的《围城》,苏青的《结婚十年》上打转。《围城》是个婚姻失败的例证,几个月就要散火,所以摒去不读。苏青的《结婚十年》从头到尾只有一个字:忍。丈夫与嫂子勾搭成奸,得忍;连生三胎女婴遭白眼,得忍;读书写文章不被丈夫所容,得忍;丈夫又与好友成奸怀孕,得忍。就这样忍了十年,丈夫不给她机会再忍所以离了。这本书对女人来说真真是本好书:未婚的女性可以提前修习忍功;婚后自觉忍不下去的女性又可以这样劝勉自己;奇女子苏青都可以忍十年呢,我这般平凡女子又有什么话可说!
我愤然地把书丢在一边摇身变成激进的女权主义代言人。我不忍,决不!没有婚姻又怎样,没有男人又怎样,做偷女人的丈夫的妻子还不如去做荡妇去当妓女来的痛快———
门铃大作。猛然想起约了尤忌来。我胸脯起伏剧烈,并没忘把书藏起。尤忌见了它准要觉得我们之间的盟约是他自己吃亏喽。
我去开门,尤忌还未站稳就一把将我搂入怀中,随手锁上门,诱惑地问道:“想我没?”
我个子小,只及尤忌的下颚,只好仰着头轻道:“想了。”我没说谎,刚才我确实想如果尤忌背叛我,我就一辈子不再理他。尤忌就势吻了下我的面颊,我羞得低下头由女权主义者一跃为守妇道的小女人,甜蜜的气泡在我心底噗嗤噗嗤地冒个不停。
“有三个最俗气的字,想听么?”尤忌轻道。我两眼放光好似饥饿的狼。尤忌终于爱上我啦!这不是我盼望已久的么?那从无数人的口中流蹿的三个字为什么至今依旧婉如处女般的令人着迷?我猛然记起大学时某些男生的无聊把戏:柔情似水地盯着你道:“有三个字我已经憋了好久了,如今一定要对你说———”待到摆出一副想如厕却找不到空位的痛苦表情,方道:“我是猪。”尤忌一定不会这么无聊,否则我打破他的头。
“是什么?”我轻轻地问,眼光一眨不眨地盯住他的眼睛。
“我爱你。”
我满足地吁了一口气,跟着重复了一遍,仿佛慢了就及不上他的爱似的。
尤忌的爱宣告成立,紧接着便是开业大典。他的滚烫的手在我的身上游走,手指竟生了嘴似的与每寸肌肤进行爱的交流。我潜意识的爱都被唤起,才发现我是如此地爱着尤忌。
亚当与夏娃因为偷吃禁果而被逐出伊甸园,其实重点不在禁果而在偷上。如果大大方方地把禁果摆到台面上,他们未必希罕呢!而偷使整个过程流光溢彩,身价倍增。
尤忌与我该算做偷吧。未结婚一层偷;未告知父母一层偷;未公开于友人一层偷。可是为什么要通知那些不相干的人呢?只我们俩不好么?
“尤忌,你会只爱我一个人么?”这个假设未免俗气,却是女人的最爱。好似点豆腐用的卤水,少了它豆腐只是一滩浆。
尤忌不开口,我急得眼圈都红了,“你得跟我讲明白,否则———”我想说否则我就不要活了,可用死胁迫人家是无赖作风;转而想说以后再不理你,又怕正中他的下怀。所以那个否则就好比毒日头底下晒着的衣裳,快烤焦了。
尤忌把衣裳收回来,“否则怎样?”
我把心一横道:“否则我就不要做人了,做动物岂不更好,没有心也可以活一世。”
尤忌听了便来呵我痒,道:“你的意思是说我是动物没有心呗。”我大乐,反手去呵他,想这句话确有隔山打虎的威力,得意非凡。不料尤忌怕痒我倒占了上风,两人在床上笑个不休。
我不再去为明天烦忧,那个遥不可及的明天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