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场得意,职场难免失意。学生的成绩如同陷在泥沟里的车轮,不管我多用力的往上拽,稍稍有些松动又坠了下去。课堂上人心浮动,私语声不绝于耳。我的管辖范围只在以我为中心半径为四五桌的扇面内,以外的部分纷纷独立。我开始悔恨上了学生的当,怎么昔日的天使面孔如今都变成混世魔王了呢?红脸的老师是行不通的,我开始向黑脸转型。学生起初是一惊,以为我受高人指点有了制敌新招,及至几个回合过后安下心来,凭你再狠也不过是一个“罚”字,而且已经被罚了十年了,岂是你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所能制服得了的!竟视
我如披着狼皮的羊,我的气势被磨光,败下阵来。
期末考试学生们终于如愿以偿地稳居倒数第一。家长怨学生不好好学,学生怨老师是新的没经验。家长心里也清楚学生的好坏与老师关系不大,可因为孩子是自己身上掉下的肉,遂把责任统统推到老师身上。
我百口莫辩,想自己累个半死却得不到善终,真是没天理。鲁讯死前曾遗言给后人道:“不饶恕人,也不求人饶恕。”亏得学生们不曾知晓,否则一定会赞自己的思想与伟人不谋而合。
最后一堂英文课气氛快乐的好似过年。黯然销魂者,惟别而已矣,不过老师与学生的分别是个例外。彼此都庆幸终于逃脱对方的魔掌了。不住有学生问我是下高一还是跟着上高二,这个我已经想好了,谁不希望有个新的开始呢!我的失败只是经验问题,如今我壮志可冲天。然而我不想让学生太快乐,含糊道:“谁知道呢?也许会上高二吧。”学生登时脸色铁青,暗自祷告别又与此老师遇上才好。唉,如此的离别再来一次不吐血才怪。
这个假期比任何一个都来的可贵,有种重见天日的欣喜。只是尤忌上班有时不免觉得冷清。我认识男人是从认识尤忌开始的,尤忌在我眼里就代表着男性。女人有一种心理极不可取,虽然现在并没人强迫你读《烈女传》,可是从一而终的思想坚固的如马奇诺防线。没有不想从一而终的女子,只有想从一而未遂的,这就是为什么婚后是男人的天下的根源。婚后还不确切,是性后才对。一旦有了共枕之谊,女人的身份便由公主跌回奴仆。公主贵在高傲,奴仆贵在愚忠。
起初我竭力维持着自己的公主身份,如果尤忌打电话相告有事不能赴约,我会大度地表态没有关系。可是经历了身体和心灵的强烈期盼后,内外趋于一致,开始恳求,愠怒,威胁着尤忌来。
假期本就无所事事,无所事事时的等待像十来岁的小孩,不经意中竟高出一头。我开始认同婚姻,完成了女人最后的转变。
开学前一天我兴冲冲地来到学校,想知所教班级和排课情况。外语组里人声鼎沸。吴老师在兜售她的上海之行和价值不菲的新款外衣。女人对此最有兴趣,都伺机而动发表高见。王一也焕然一新,被人追着拷问有什么新情况。未婚男女无一幸免,我一口咬定自己是单身,有种骗人的兴奋。
薛非来外语组做客,我一时拿不准用什么表情才稳妥。自从上次尴尬之后我就杜绝与他正面交锋。
一旁的吴老师见到薛非嘤然一声:“大忙人怎么有空来这啊?date了一个假期该开花结果了吧?”
“别瞎说,”薛非赶快证明自己的清白,“普通交往,普通。”他一个劲地“扑通,扑通”,都快成跳水冠军了。
我心中释然,想送佛送上天便摆出一副稍稍失意的表情。薛非证实了自我魅力,昂首离去,油亮的皮鞋把地板踏得当当响,临行前并没忘对我略表歉意,我暗自好笑。
奔到教务处领课表,只领到听力课表,我疑惑地回到外语组,不解地道:“怎么没有我的课表?”一旁的吴老师把我拉到一旁,悄声道:“你真的不知道么?”我摇头。
吴老师再接再厉道:“假前就排完了,你没去问?”
我急得都快哭了,道:“我哪里知道这许多,又没人告诉我。”
吴老师斜眼看我,似乎不信这世上有这么单纯的人,又好似瞧着丈夫偷人而被蒙在鼓里的妻子。我知道问不出什么,拔腿要走,吴老师突地慈心大发,道:“你怎么不去问组长?”
我想也对,找到组长。
不料组长竟像与吴老师串通好了似的,也不信我直到现在还不知道。末了方道:“这事怕有些晚了,如果假前或许还有转机。你的课本已排了,主任也是这样报上去的,该是校长那出的问题。”
我惭愧地无以复加,想自己教课成绩上不来被罚掉原也应该。只想逃走了事。组长代我不平道:“这事学校太不该,你一个新毕业的大学生第一年教课没经验,那是正常,总不能连机会都不给了。”
组长的话把我的志气撩拔起,生出怀才不遇之感,“你说我该怎么办?”
“找校长。”组长替我归纳出三点:“第一,大学生应该培养。第二,年轻可以再胜任一个班的课。第三,组里有老同志也有快分娩的女老师,无论谁都可以分出一个班级。”
我暗自想了想,第一点未免有点自吹自擂,所以拼去不说;第三点有夺人之美的嫌疑,不合我的本性。只好把重点放在年轻力壮上。理顺了思路向校长室走去。
校长室内端坐两位校长。一位是专管德育的曲校,一位是专管教学的张校。两位都是女强人。我先起了怯心,更发觉曲校的眼光始终在我身上打转,才后悔进门前没整理仪表,定是某些部位不入她的法眼,这样一想慌得我忘记了台词。
“有事么?”张校开口道,笑意盈盈。我心稍安,整理一下言辞方道:“就是排课方面的事。我年轻,有精力,有时间,如果有机会的话希望除听力外再安排一个班的课。”
张校道:“听力也很重要啊!”说完也觉得有些自欺欺人,补充道:“而且高一老师多,课刚刚排满。”
我一听这与我的所知不附,脱口而出:“快退休的李教师和有孕在身的刘老师不都可以少安排一个班么?”
我被自己的话吓住,张校也惊怒交加,本想说:“你怎么能跟人家比!”猛然记起自己的身份,改口道,“他们都是经验丰厚的老师。”
张校以为这样的旁敲侧击会让我因愧而退,不料我是无知者无畏,又把实话说出来:“对呀,所以希望学校能给我机会让我早日成为有经验的老师。”
张校还未开口,一旁的曲校早已按耐不住,突地把话题由教学转移到德育上,“在你身上存在着一种某些大学生共有的特征。”
我一时不解其意,问道:“什么特征?”
曲校见船已入港,并不急着道出答案,只在我身上扫描。她深黯交易之道,如果你挑出商品的瘕疵就相当于扣住了对方的命脉。
我本是素面朝天,只是一副耳坠并未除去,暗想糟了!
“身为教师要为人师表。这耳环嘛不应带,衣服还是宽松一点比较庄重。”又把目光转移到我的脚上,———我在夏天从来不穿袜子,所以一双赤脚也未能幸免。“老师赤脚不雅观。”
我双颊绯红,倾刻间由教师贬为衣冠不整的歌女,只想夺路而逃。
曲校再接再厉道:“所以我说你的个性与一些大学生相似,我行我素,自我中心。”
这真是千古奇冤!就算福尔摩斯也查不到我自我中心的证据。看看窗外的大太阳,六月飞雪是不可能了,只好替自己平冤昭雪,“我真的不是那样。”
曲校摆出一副追悔莫及的表情。我知道她心里后悔录取了我,只是碍于情面不好讲出来。
然而很快她就推翻了我的猜测,似我这般小人物原也不必留情面,道:“早知你如此,真不该录用。”
我惊得失去了感受能力,张校忙把话岔过去说我其实认真负责,大公无私,只是经验欠缺,以后有机会一定提拔。
曲校的那句话好似武侠小说中的摧心掌,待到发觉受伤时已回天乏术。没缘由的受了这场羞辱,留在此处还有什么滋味!几次想一走了之,又忍了下来。就这样走了,岂不正中他人下怀!就这样走了,心实有不甘!
我可以走路,决不是此时。不把羞辱擦个干干净净,决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