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黑戒指

与雷胜和傅明安分了手,海凌本来想回家看看姐姐,向辉却巴巴地望着她不愿离去。看着他祈求的眼神,想着他的拿铁咖啡,海凌实在无法狠心离开,可是理智又告诉她不能让向辉陷入对自己的感情太深,犹豫了片刻只好道:你要是拿我当亲姐姐……还未等海凌说出下面的话,向辉便急不可待道:我们就可以在一起?海凌点了点头,向辉立即拉起她的手道:姐姐,我们先去麦当劳,再去看电影怎么样?说完不等海凌再说话,便牵了她的手穿过马路,来到了对面的一家麦当劳餐厅。

正是午餐时间,店里多是双双对对的情侣,各式奇怪的服装和发型装扮了他们,男孩子的表情都以“酷”为底色,女孩子则骄嗲的、蔑视一切的、甩着港台腔调的,总之集了流行电视剧女主角之大成。向辉握着海凌的手走进去,立即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向辉的英俊,海凌的清秀脱俗,一样的姣好面容,一样的高挑身材,顿时让所有的时尚黯然失色,尤其是职业责任感培养出的成熟举止,更让他们显得与众不同,一直走到收款台前排队的人们中间,仍不时有各色目光投过来。海凌有些不好意思,悄悄示意向辉自己先去找座位,向辉却更紧地握住了她的手,不让她单独离开。就这样牵着她选好了餐,又找到位子坐下来,他才放开海凌的手,接着便开始忙着将饮料杯的吸管插好,打开炸薯条的番茄酱包,又嘱咐她小心热汤,海凌由着向辉照应,他的耐心和体贴像涓涓溪流清凉欢快,让她的身心彻底放松下来,不再紧张焦虑。

吃过了饭,向辉又带她来到城市院线,海凌自从大学毕业后就再没有进过电影院,久违的玉米花香味让她兴奋得像个孩子,挣脱了向辉的手买了一大罐捧着,不时还用鼻尖触触奶黄色的“小山”。回到向辉的身边,海凌才发现他一直在深情地注视着自己,眼睛里盛满了爱恋。她不禁红了脸,多年来满目疮痍的心仿佛重新回到了童年,只有少不经事的懵懂,如午后的阳光随性安然。向辉又握了她的手,一种潜心入性的默契在两个人之间传递,海凌偶尔会想起自己不该如此,可是理智相对于此时的幸福是那么微弱,她已饱尝人生路上的风雨蹉跎,再也没有勇气拒绝这份彩虹般的爱情。

两个人来到售票处,海报上是两部美国电影,一部是动画片《马达加斯加》,一部是间谍片《史密斯夫妇》,看着海挎枪横刀的一对好莱坞巨星,两个人几乎异口同声地说:看《马达加斯加》吧,海凌笑弯了腰,向辉竭力绷着脸道:笑什么?海凌道:上班舞刀弄枪,下了班回家还要斗智斗勇,是人还是神啊。向辉道:如果将来你愿意,我一定奉陪。海凌听了这句话,神色立即黯淡下来,低下头看着手里捧着的玉米花,向辉轻轻搂住了她的肩膀道:海凌姐,别生气,无论怎样我都会握你的手到永远,即使我们不能做夫妻,只要这份感情就够了。海凌抬起头看着向辉真诚的目光,忍不住泪水流了下来,看来聪明的向辉懂得了自己不能爱他的无奈,两个人无所不在的默契竟能深入心灵,于是发自肺腑道:向辉,好弟弟,我发誓,今生今世永远陪伴你。向辉听了她的话,忽然将脸转向了一旁,片刻才转回来,海凌清楚地看见他眼角的泪光。

狮子阿里克斯、长颈鹿麦尔曼、河马歌里亚还有斑马迈尔迪,在银幕上闹翻了天,海凌嚼着爆米花,开心地看着长颈鹿的屁股,如何在狮子阿里克斯的眼里变成了大牛排。正高兴的时候,向辉的手机突然响了,他站起身走出了放映间,片刻回来了,未等海凌开口,便握住她的手低声道:是雷队来电话,我们走吧。

两个人来到影院大堂,向辉对海凌道:“毛蚬子“有消息了,雷队让我立即回去。

海凌道:我也一起去。

向辉道:雷队特意吩咐让你去前海分局,我爸正在解剖那起伤害案的死者,说是伤得位置很特殊,没有经验根本找不到,所以他们分局的法医给错过了,爸爸让你去看一下,为以后的工作积累经验。说完向辉帮她整了整黄色的风雪衣,似乎还有些不放心,环顾四周,见柜台上摆放着印有《马达加斯加》宣传画的饮料瓶,狮子阿里克斯、长颈鹿麦尔曼、河马歌里亚和斑马迈尔迪在上面挤作一团,他快步走过去,买了一个回到海凌的身边,递给她道:等我回来,我们再来看一遍阿里克斯。

海凌接过饮料瓶,心里突然有一种生离死别的感觉,她下意识抓住向辉的手道:一定要小心。

向辉顺势拉过她拥在怀里,轻轻吻着她的头发喃喃道:请你再说一次永远陪伴我。

海凌的泪水涌上来,她咬紧牙关咽了回去道:我发誓。海凌换好衣服走进解剖间,傅明安的工作已近结束,大概为了等她头部还未缝合。见她走进来,傅明安道:你来看一下,这个死者的头部外观有明显的水肿,大脑内部脑回变宽,脑沟变浅,是典型的小脑扁桃体疝。

海凌原以为傅明安会问向辉的事情,但他却只字未提,只有脸上的皱纹里隐着丝丝不安,于是她故作轻松道:傅叔,刚才我跟向辉去看电影了,您猜看得是什么,还未等傅明安说话,她又顾自道:是动画片《马达加斯加》,美国人真能胡说,长颈鹿的屁股会变成牛排,海凌原本想宽慰傅明安,谁知说着说着,眼前浮现出了向辉英俊的脸庞,刚才跟他在一起的点点滴滴顿时涌上心头,尤其是临别的拥抱,不知为何总是让她有一种生离死别的感觉,鼻子一酸,眼泪便不争气地落了下来。

傅明安擎着两只手,想安慰她又无能为力,只得轻轻叹了一口气,海凌立即擦干了眼泪道:不知为什么最近越来越脆弱,快变成海云了,说掉泪就掉泪。

傅明安道:向辉是个好孩子,我真希望你们能在一起。

海凌立即不假思索道:你放心,我会永远跟他在一起。

傅明安的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海凌又看了看死者的头部道:分局的法医为什么没有发现这个伤处?

傅明安道:你仔细看淤血的部位,超过了发际线几乎到了脖子,他解剖时开颅不到位,所以没有看到这里,法医的工作既需要经验,也需要耐心和细心,这要通过长期的实践才能获得。

做完了解剖,傅明安脸色苍白,看起来很疲倦,海凌帮他换下手术服,又拿起桌上准备好的一小瓶白酒和杯子,倒好酒端到傅明安面前道:我敬您,喝了这杯酒,以后我就是您的女儿。

傅明安接过酒杯道:那么说我又多了个好闺女。

海凌认真而庄重地点点头。

走出解剖室,他们来到前海分局的会议室,分局长和刑警队的同志们正在焦急地等待结果,傅明安简单介绍了解剖情况后道:死者确为被伤害后致死,你们可以抓人了。分局的同志们都松了一口气,海凌填好了法医鉴定书交给他们。分局长看了看表,已是晚上八点多钟了,为了表示谢意,执意要宴请他们。傅明安道:这都是份内的事,何必那么客气,我已经退休了,闲着也是闲着,能为公安工作发挥点余热,何乐而不为呢。海凌也推托刑警队还有事,婉绝了他们的好意。

海凌将傅明安送回家,已近九点钟了,傅明安将她让进客厅道:你别回局里的宿舍了,天气这么冷,晚上又没有暖气,在这里将就一夜吧。

海凌有些为难道:向辉要是回来了不太方便。

傅明安道:他们今天晚上定点蹲守,你就留下吧。

海凌还想推托,可是见傅明安神色凝重,隐隐的似乎还有些担忧,于是道:那好吧,我就留下来。

傅明安见她答应了,像是松了一口气又道:技侦部门今天下午截获了“毛蚬子”打给翟俊亮的电话,说是正从外地往回赶,他有个八十多岁的老母子然一身,实在放心不下,回来看一眼,然后逃往云南边界,从那里找机会出国。翟俊亮臭骂了他一通,但“毛蚬子“说,就算死也要再看老太太一眼。

听到这里,海凌的心不禁狂跳起来,看来雷胜和向辉他们,今晚很可能要跟“毛蚬子”遭遇了,据线人提供,“毛蚬子”会武功,并且随身带着自制的五连发手枪,连上厕所都不离身。她后悔了,为什么没有坚持和向辉同去,于是对傅明安道:你让我去前海分局看伤害案解剖,是不是为了不让我参加抓捕“毛蚬子”?

傅明安点点头道:雷胜也是这个意思,向辉还特意给我打了电话,要我一定留住你,有这么多男人不必让你一个女孩子去冒险。

海凌焦急道:难道你就不担心向辉,他平时安静温和,到了现场根本不要命,像头豹子冲得比谁都猛都快,如果我去的话……海凌有些说不下去了。

傅明安神色凝重地坐在沙发上道:你去弄点吃的,我们早些休息吧。

照顾傅明安吃过了饭,海凌上楼来到向辉的屋里,第一件事就是拿出马达加斯加的饮料瓶放在写字台上,见旁边放着一个笔记本,她犹豫了片刻还是打开了。本子似乎用了很长时间,皮制的封面已经磨得有些发白,前面大多记着有关绘画的知识,看来向辉最喜欢油画,从拉菲尔、莫奈的印象派、梵高颤抖的激情,到现在海凌连听也没有听说过的外国画家,翻到后面陆续有了关于她的文字,最后一页是前两天才写下的:最近有些苦闷,局里流传着雷队和海凌的绯闻,我不相信他们会做出那种事情,不过看起来似乎发生了什么,两个人像仇敌,海凌更瘦了,脸色白得像张纸,不知为什么,自从认识海凌,我总是牵挂她,怜惜她,从没有感觉到年龄的差异,虽然她总是拿我当弟弟,可是我知道她需要关心呵护,尽管我不知道她的过去和现在到底发生了什么,既然喜欢她,就应该包容她的一切,我相信自己能够做到……

看到这里海凌的眼睛湿润了,原来向辉早已知道了自己的绯闻,却还是一如既往地爱着她,难道世上真有叫缘分的东西,拉着两个并不相干的人,没有理由,无法解释,不论好与坏、不论对与错,总是要发生一些事情,为一个也许是曾经发生过的故事,写下令人匪夷所思的注解。海凌忽然强烈地思念起向辉,她有一种无法遏止的冲动想对向辉说“我爱你”,在她的感情世界里尽管有过翟马力和雷胜,但他们没有给她这个机会,命运在这件事上又倏然闪过了它的面孔——他们掠走了她的感情,却偏偏错过了这三个字,而对于海凌来说,她会为这三个字付出生命的代价也在所不惜。海凌流着泪打开了手机,犹豫了许久仍没有拨出向辉的号码,尽管极度担忧着他的安危,还是努力克制住了,为了共同的职业目标,刑警的使命感会让无论多么年轻的警察,都要学会自我牺牲。看看表还不到十点钟,凭经验,“毛蚬子“之类的逃犯要潜回家,都应在午夜之后,现在向辉的手机会开在振动档上,于是她按动键盘发出了一条短信:我爱你,等你回来,海凌。

合上手机她觉得筋疲力尽,下午解剖时精神过于集中,此时放松下来,整个人都瘫软了下来,于是来到向辉的床上和衣躺下,拉过他的制服棉衣盖在身上。绒面的领子刚好挨在她的脸颊,细软而温情脉脉,像他注视自己时深情的目光,海凌禁不住用双手抱着棉衣,就像抱着向辉,她忽然明白了,向辉尽管年轻,却像伟岸的山站在她的前面,又像海包容了她和她无法摆脱的命运,这让她曾经做过的一切都黯然失色,内心那份从儿时起就在挣扎起伏、说不清楚也无法停止的力量,终于放慢了脚步,她第一次真实地感受到自己是个女人,可以柔弱,可以只走在爱情的阳光下,而不必挣扎在寒冬的暗夜里。她轻轻地舒了一口气,抱着向辉的棉衣渐渐地睡过去,仿佛睡在了他的心里:

那里是玫瑰盛开的花园,她悠闲地漫步其中,午后的阳光洒下脉脉温情,结满花环的白色秋千,轻轻摇荡着她的幸福和爱情。天色渐渐地暗了,她仍忘情地流连于玫瑰花丛,采了鲜红的玫瑰捧在手里,月亮清唱着小夜曲划出了天际,点燃了满天银亮的星星,夜空如洗如冰,她轻轻唤道:向辉,随着她的呼唤,天边一道白光倏然扑向她的胸前,熔化了手中鲜红的玫瑰,滴滴血迹染红了她白色的衣裙,向辉已躺在了面前,微笑道:海凌姐,永远陪着我。她抱起向辉,鲜血正从他的头部汩汩流出,她却出奇地镇静,用手紧紧地堵住伤口,喃喃道:我发誓,我们永远在一起……

星星纯净明亮,洒满了深蓝色的广袤夜空,握着海凌发来的短信,向辉仿佛又回到了那夜新疆的大漠里,无助的海凌冰冷脆弱,像个被遗弃的婴儿只剩下了哭泣。从那一刻起,他就下决心再也不会离开她,无论她做了什么,失去了什么,都要用男子汉的心营造一块温暖的净土,让她安享其中,平静地度过女人应该度过的一生,此刻海凌终于明白了自己的一片苦心,说出了他期待已久的那句话,从此他就可以牵着她的手直到永远。幸福溢满了他的心扉,他更紧地握住了手机,握住了那份大地般平静踏实的爱情。

此时已近午夜,他们是在天黑后才下车进入这个高档小区的,“毛蚬子”的母亲住在小区深处的一幢楼里,门洞旁是停车场的入口。雷胜带着骆斌、涛子和向辉,隐藏在楼对面的灌木丛中。几个小时过去了,雷胜抽得烟险些点燃了灌木丛,涛子也开始眼皮打架几乎盹着了,向辉轻轻推了推他,吓了他一跳,警觉道:“毛蚬子”来了?骆斌小声道:指望你还能抓住“毛蚬子”,涛子赶紧揉揉眼睛。此时一辆出租车悄悄驶近,大家立即警觉起来,雷胜掐灭了烟头注视着那辆出租车,只见它在隔了三幢楼的地方停住了,车里的照明灯随之亮起来,却突然又关上了,雷胜脱口而出:可能是“毛蚬子”,来不及吩咐其他人,便猫着腰钻出了灌木丛,迅速来到了楼门前。

出租车上的人下来了,矮胖粗壮,正是“毛蚬子”,他环顾四周,见没有什么动静,便朝这边走来。涛子刚想动,被骆斌拉住了,悄声道:都出去会惊了他,让雷队先跟他周旋,我们伺机行动。此时雷胜站在楼宇对讲门前,见“毛蚬子”走近了,故作轻松道:能否帮个忙,来这里看朋友,却不知这门铃怎么按,高科技时代开个门都要大学文化。雷胜原想先迷惑住他,等“毛蚬子”靠过来便按倒他。“毛蚬子”已是惊弓之鸟,他见有人,便犹豫地停住了脚步,盯着雷胜看了半天,突然回头撒腿便跑,骆斌、涛子和向辉见此情景,立即从灌木丛中跳出来,拦住了他的去路。“毛蚬子”见前后都有人,情急之下一头钻进了停车场,雷胜等人也紧随而去。

停车场里一片漆黑,大概是物业管理部门为了省电,到了深夜,便熄了所有的照明灯。雷胜掏出枪喊道:大家小心,注意安全。骆斌、涛子、向辉接连答应了,一边借了车辆的掩护,一边向前摸。雷胜又喊道:“毛蚬子”,你已经出不去了,缴了枪出来,算你自首。停了一会儿,里面依然无声无息。雷胜慢慢从一辆吉普车后面探出头,突然随着一声枪响,一条火舌蹿了过来,打碎了吉普车的玻璃,雷胜借着火舌的光亮看清了停车场里的所有车辆分成两排,于是对骆斌道:你和向辉去那边,涛子跟着我。骆斌答应了,带着向辉迂回到对面。大家的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却没有发现“毛蚬子”的身影,只好慢慢朝停车场深处摸去。骆斌和向辉一个在车头一个在车尾交替前进,刚走出不远,向辉忽然发现骆斌身旁的柱子闪过一个黑影,他本能地感觉到有枪口正对准丝毫没有察觉的骆斌,于是大喊一声小心,随即飞身跃起扑向车头的骆斌,几乎就在同时“砰”地一声闷响,他只觉得头部被什么重重地撞了,黑暗中迸裂出无数耀眼的星星,一阵巨痛袭来,他下意识握紧了的手机,里面有海凌的短信,不能丢下它。四散的星星迸裂跳跃,撕裂了大脑中的每个角落,他紧紧地握住手机,试图抓住最后的意识。疼痛渐渐麻木,星星也不再活跃,忽然不痛了,一切定格了,定格在星光灿烂的夜空下……他重重地摔在了骆斌的身上。

雷胜和涛子听见枪声,迅速跑过来,涛子抱住地上的向辉和骆斌喊道:有没有受伤?雷胜顾不得他们,循着车后的一条逃窜的黑影追过去,眼看到了出口,他已超过了黑影,于是哗啦一声将子弹上了膛大喊道:站住,你跑不了了。黑影见雷胜堵住了出口,愣了一下,突然转了弯,朝旁边的一个小楼梯跑过去,他窜上去拉开了一扇门,感应灯随之亮起,原来那里是地下电梯间,为方便居民停车后直接上楼。雷胜拼命奔过去,门却“砰”地一声关上了,任他怎么也拽不开。突然涛子大叫道:有血,是谁受伤了,骆斌、向辉你们快说话呀。此时骆斌已坐起了身,向辉软软地瘫在他的怀里,骆斌大叫道:是向辉,向辉,你醒醒,醒醒啊……

黑戒指(30)

一阵刺耳的铃声将海凌从睡梦中惊醒,她爬起来下意识抓过手机,可是并没有电话打进来,她的心抑制不住狂跳起来,手脚几乎失去了知觉,片刻后才能够按住胸口,渐渐平静下来。侧耳听听,楼下并没有响动,她松了一口气,原来是个梦。透过窗帘的缝隙,外面依然是墨一般浓黑的夜,看看表已是凌晨两点钟了,海凌再也睡不着,抱着向辉的棉衣呆呆地坐着,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传来一阵汽车驶近的声音,车灯掠过夜空,掠过她的窗前,是“帕拉丁”,几年来多次深夜赶赴现场,海凌早已熟悉了它宽大的轮胎在夜空下碾过小路的声音,她的心又狂跳起来。楼下传来傅明安走出客厅的脚步,他竟一夜未眠。海凌猛然翻身下床,顾不得穿鞋,光着脚跑下了楼。门开了,廊灯下站着李局和雷胜,海凌的腿软了,傅明安也几乎站不住,勉强扶着门框。这是警察家属最怕见到的一幕:外出执行任务的亲人未归,敲门声过后,来的是领导和同事。

海凌一见李局,疯了般扑到雷胜面前,抓住他的胳膊大哭道:向辉呢,向辉呢?

雷胜任她推搡哭喊,勾着头咬着嘴唇一言不发,片刻后抬起头,早已是泪流满面,他缓缓将手伸到海凌面前,里面是向辉的手机,海凌透过泪眼,看见屏幕上锁定的是自己的短信。

李局扶住傅明安,努力平和了声调道:您先别着急,向辉正在手术。

海凌一听,转向李局道:向辉还活着?

李局沉重地点点头。

海凌忽然笑了,语无伦次地对傅明安道:爸爸,向辉还活着呢,您看我净傻哭,他还活着呢,爸爸,你听见没有。

听她喊爸爸,李局、雷胜、傅明安都呆住了,海凌依然毫无察觉,嘴里喃喃道:爸爸,我去穿衣服,我们赶紧去医院,向辉还活着,还活着,说完转身上了楼,片刻便下来了,依然光着脚,左手抱着向辉的制服棉衣,右手拿着向辉买给她的马达加斯加饮料瓶,神情恍惚道:向辉受伤了,一定要喝水,我把这个带上。傅明安老泪纵横,回屋找来她的鞋子,雷胜帮她穿上了棉衣,几个人上了车朝医院驶去。

到了医院,李局和雷胜陪着傅明安去了院长办公室,为了抢救向辉,医院深夜里召回了所有的脑外科专家和医护人员,正在紧张地为他手术。海凌来到手术室外,走廊里坐满了刑警队员,从不吸烟的“咪咪眼”政委勾着头在一支接一支地吸着烟,骆斌和涛子满身是血,脸上挂着泪水,呆呆地坐在哪里。

海凌走过去,脸上挂着飘渺的笑容,拉了拉涛子的手道:向辉还活着,为什么要哭呢?

骆斌立即站起身让她坐下,海凌又道:别哭,骆斌,你看我带来了水,一会儿向辉出来我就给他喝。

涛子一把夺过饮料瓶道:你疯了,这个时候还有心思玩它。

海凌伸手夺回了饮料瓶,里面的可乐撒了一地,骆斌愣住了,“咪咪眼”政委也站起身仔细地看着她。海凌依然挂着飘渺的笑容道:为什么这样看我?

涛子这才注意到海凌的反常,他抓住海凌的肩膀摇晃道:你怎么了,怎么了?

海凌反问道:你怎么了,干吗这么摇我,一会儿雷队回来,我要告诉他,你八成是疯了。

涛子急红了眼道:你不能倒下啊,向辉还需要你。

海凌道:我知道,一会儿他出来,我们还要一起去看电影,《马达加斯加》才看了一半,向辉说还会带我去。

涛子跺着脚大叫道: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

回头看海凌依然傻笑着摆弄手中的饮料瓶,他真的急了,扬起手一巴掌打过去,海凌白皙的脸上立即留下了五个鲜红的指印,她愣住了,手一松,饮料瓶掉在了地上,“啪”地一声碎裂了,她呆呆地看了半天,眼睛渐渐湿润了,随即用双手捂住脸,泪水一滴滴落在饮料瓶的碎片上,她终于清醒了。

雷胜和傅明安与院长谈完了向辉的伤情,来到了手术室门口,大家一起迎上来,傅明安脸色异常苍白,嘴唇干裂着毫无血色,他坚强地挺着身躯,一一接受了大家的问候,海凌看着他杂乱的白发,忽然意识到了自己的责任,她用力擦干泪水,站起身走到傅明安身旁,握住他的手扶他坐到长椅上,然后尽力平静地问道:院长怎么说?

傅明安道:子弹从前额穿过大脑,虽然没有伤到脑干和延髓,但大脑实质和皮层有较大的损伤,即使手术成功,也很难说能不能苏醒过来。

海凌的心顿时掉进了万丈深渊,她努力回忆着向辉的音容笑貌,望海崖上他飞身随自己跃入大海,波涛里时隐时现的俊朗面庞,当时在冰冷的海水里她也曾绝望过,是两颗紧紧相偎的心给了他们力量,寒冷、风浪都不存在了,他们奇迹般游到了岸边。此时仿佛向辉还在轻轻吻着自己的头发喃喃道:再说一次永远陪伴我,那一刻海凌是衔着自己的心说出那三个字的:我发誓。天地为之震动,大海也在咆哮着为她作证,此时此刻那份爱的力量重又回到了心中,她坚定地握了握傅明安的手道:爸爸,还有我呢。

傅明安再次听她叫爸爸愣住了,仔细端详着海凌,见她神态镇定,已经完全从突如其来的打击中清醒过来,傅明安的泪水夺眶而出,颤抖着嘴唇道:好孩子,好孩子。

海凌见他瘦削的身体如秋日的落叶,悲凉而虚弱,于是更紧地握住了他的手道:爸爸,请你坚强些,我们一定能渡过这个难关。

下午的时候,海云赶来了,此时向辉已经做完了手术,被送进了CIU特护病房,傅明安在雷胜和海凌的劝说下,终于答应回了家。经李局和院长协商,特准海凌进入病房照顾向辉。海云隔着病房的玻璃,跟海凌做着手势,意思是她也要进来帮助照顾向辉,海凌示意她回去,然后又作出弹钢琴的手势,海云立即明白了,找出纸笔写下了巴赫BW826几个字让她看,海凌点点头。海云又写下了:你放心,我立即去找最好的音乐工作室,弹奏刻录下这首曲子送过来。海凌感激地点点头,看着姐姐,她忍不住涌出了泪水,海云坚定地比划道:要坚强,还有姐姐。然后又用纸笔写道:向辉一定会好起来,我们一起努力。

向辉无声无息躺在那里,头肿得像足球,被厚厚的纱布包裹着,眼睛也只剩下了一条缝,再也看不出往日的英俊帅气,只有露在被单外面的手臂凸着淡蓝色的筋脉,让海凌想起他跟自己在一起时的脉脉温情。他的左手微微弯曲着,依然保持着握手机的样子。听涛子说,向辉直到进了手术室还紧紧地握着手机,涛子和骆斌几乎掰断了他的手指才拿下来。海凌轻轻舒展按摩着他弯曲的手指,慢慢让它们放松下来,护士走过来道:你已经守了两天了,回去休息一下吧,这里有我们。海凌摇了摇头,继续轻轻抚摩他的手臂,护士道:他是你的丈夫?听到丈夫两个字,海凌的身体不禁抖了一下,随即道:是的。护士道:刚结婚吧,真难为你,照顾这样的病人很受累的,海凌道:我能坚持,一定要看到他醒来的那一天。

自从向辉从手术室回到病房,除了医护工作,其他的事情都由海凌包办了,CIU病房不需要家属陪护,可是海凌坚持要亲手照顾向辉。第一次为向辉擦洗身体,她的脸红到了脖子,手也止不住地抖着,护士要帮忙,还是被她拒绝了,半天才换下了向辉身底的垫子,又用温水小心地将他身体的各个部位擦洗干净,每一件细小的事她都做的认真耐心,无微不至地照顾着向辉。没有什么事情可做的时候,她便会握着向辉的手,在心里跟他说着他们在一起的点滴往事,一遍一遍回味着那些幸福的时光,海凌相信,总有一天向辉能感觉到自己盛满心房的爱意,睁开眼睛叫一声海凌姐。

傍晚时,在护士的一再劝说下,海凌才离开病房去了医院的餐厅,可是一走出门,她便觉得惶恐不安,坚持到餐厅买了饭菜,坐下来却根本吃不下,心里总觉得惴惴的,只好回到了病房,不知为什么一坐到向辉的身边,心情就安定了下来。护士见她回来了道:真是奇怪,你刚离开,体征监视器上的数据就不稳定,这会儿却好了许多。海凌看看向辉,依然无声无息地躺在那里,于是凑到他的身边,轻轻抚摩着他的脸颊,在他耳边悄声道:我发誓,永远陪伴你。就这样坐了许久,海凌终于支持不住,趴在向辉的身边睡着了,连日来的劳累让她睡得很沉,梦里一片混沌。

忽然一阵刺耳的铃声响起,就像向辉受伤那个夜晚的梦中铃声,她猛然惊醒了,朦胧中见向辉并没有什么异常,监视器上的曲线仍在安静地跳动着,她揉揉眼睛,赶紧揭开向辉的被子,重新给他换了干净的垫子,又仔细看了看他身上的各种插管,确认没有问题,才坐下来舒了一口气。可是心里总觉得不踏实,那刺耳的铃声似乎还在耳边萦绕,一定有什么事情发生,她猛然想到了雷胜、骆斌和涛子,向辉的受伤让他们红了眼,发誓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抓住“毛蚬子”。她的心不禁狂跳起来,忽然想起了手机,因为照顾向辉,她把手机开在振动档上,已经好几天没看一眼了。她在傅明安送来的袋子里翻了半天才找到手机,打开一看上面已有三个未接来电,竟然全是小红打来的,她的大脑飞快转动起来,她要干什么,犹豫了片刻,海凌决定拨回去。

电话一接通,小红便迫不及待道:是海凌姐吗?你千万听我说两句话,我有重要的情况。

海凌道:你已经诳过我一次,要是还像上次那样,我没时间陪你儿女情长。

小红焦急道:一定不会了,我听翟俊亮说“毛蚬子”打伤了你们的人,真的是那个总跟你在一起的向辉吗?

海凌决然道:你少废话,是向辉又怎么样,你到底有没有情况告诉我。

小红听了,立即哭出了声道:“毛蚬子”在海天别墅,翟俊亮正朝那里赶,给他送钱让他远走高飞。

海凌立即道:翟俊亮走了多久?

小红道:半个小时了,他刚走我就给你打电话,可是你一直没有接。

海凌打断她道:好了,我知道了,说完挂了电话,立即拨通了雷胜的手机,将小红说的情况汇报给他。

雷胜道:你有把握小红说的是实话?

海凌沉吟了片刻道:应该没有问题,你一定要多带些人去。

雷胜道:好吧,我们现在就出发。

黑戒指(31)

走出医院,太阳流光溢彩,海凌不由眯起了眼睛,禁不住阵阵眩晕。是冬日里难得的好天气,温暖的阳光握了寒冬的手,轻轻抚慰它冰冷的心。海凌靠着石柱站了片刻,才适应了外面的一切,几天来她仿佛变成了CIU病房里的一部分,像刺鼻的来苏水,又像令人恐惧的各式医疗器械,此时头顶晴朗高远的天空,身旁川流不息的人群,终于让她回到了人间。应该去那里走走,她不禁想起了前海公园的那片海滩,于是伸手拦了出租车,对司机道:去前海公园,司机疑惑地看着她道:这么冷的天去那里?海凌点点头,司机只好发动了车子。

海滩上空无一人,用塑胶块铺起的游艇简易码头在海面上随波飘浮,仿佛祥林嫂在絮絮地诉说夏日里曾经有过的喧闹辉煌。不远处的豪华游乐场早已停止了营业,旋转木马和大型游乐转盘耷拉着脸在冬眠,等着又一个夏天的到来。只有那架小型滑翔机在太阳下熠熠发光,机翼上印着天豪两个大字,原来公园里的游乐设施全都是天豪公司投资修建的,别看冬天清冷无人,到了夏天全国各地的游客都会来这里看北方的大海,几个月就能赚得肠肥脑满,翟俊亮几乎涉足了英纳市所有赚钱的行当。

海凌沿着沙滩慢慢走着,细小的浪花舔试着她的脚印,微风如轻纱低回萦绕,冬天的大海是如此的平静安逸,像此时海凌的心境。春天里拾了黑戒指送给她的翟马力,盛夏时抱她嬉戏在波涛中的爸爸,暮秋凄凄中向她倾诉艰难心绪的雷胜都褪去了,她失去了她曾经渴望的一切,却得到生命的全景在她的眼前展现开来,这条路虽然依旧布满了荆棘,她已找到了路标,那就是责任,背负了责任就撑起了一方天空,就像她的坚强与平静,给了所有来探望向辉的人以希望和信心,她懂得了这才是正路,只要把握了责任,就再也不会陷入泥潭,只有远离泥潭,才不会无谓挣扎越陷越深。

前方不远处的海面,忽然跃出了一条银色的小鱼,它尽力舒展着身躯,却不能驻足天空,尽管无法摆脱落入水中的命运,它还是在不断地跳跃,享受片刻天空赐予的辽阔高远。海凌看着它微笑着流了泪,鱼儿尚且如此,何况人呢。

兜里的手机开始震动起来,她立即想到了向辉,迫不及待地接了电话,却是傅明安,他的声音低沉缓慢,片刻才道:海凌,你还在病房吗?海凌道:海云来了,我刚刚出来透口气。傅明安道:你到家里来休息休息吧,顺便我有事情跟你谈。海凌担心道:你不舒服吗?傅明安道:我没有问题,只是想跟你谈谈。

屋里冰窖般的冷,茶几上落了薄薄的灰尘,烟灰缸里堆满了烟头,傅明安点了一支烟。退休后本来戒了烟,向辉受伤后他又吸起来,并且成了每天的饮食,除了喝点水,他几乎粒米未进,几天来他一直坐在沙发里,痛苦野藤般爬满了他的四周。

海凌的心不禁颤抖了,默默在他对面坐下后道:别吸了,你也要保重身体。

傅明安沉重地点点头,抖着手放下了火机,片刻后道:海凌,你这么熬下去不是办法,我想建议局里请专门的护工。

海凌一听焦急道:不行,这几天我一离开,向辉监视器上的数据就不稳定,海云在那里勉强还可以,因为他喜欢海云弹得钢琴曲,换了别人会影响他的康复。

傅明安的嘴唇止不住颤抖起来,终于忍不住老泪纵横道:海凌,向辉很难有希望了,我不能耽误你啊。

海凌也流下了泪道:我怎能抛下向辉和您,这些天来,是向辉在最困难的时候帮助我安慰我,还有您从未嫌弃过我,教给我那么多知识和经验。

傅明安道:那都是我们应该做的,可现在你不同,向辉伤成这样,你们已经不可能在一起了,我怎能耽误你一生啊。

海凌道:我答应过向辉永远陪伴他。

傅明安道:傻孩子,那怎么可以,你还年轻,要恋爱结婚。

海凌听到这里,忍不住大声道:向辉给了我爱情,真正的爱情,我们虽然只有一个下午像对恋人,可是那份感情许多女人一生都没有体会到,对于女人来说,真正的爱情就是让她时时知道自己是个女人,面前始终有座山,有片海,挡住了一切风雨,包容了所有苦难,留给她的只有午后安谧的阳光和满院盛开的玫瑰。

说到这里,海凌控制不住自己,捂着脸剧烈地抽泣起来,许久她抬起头道:我已有幸尝到了这样的爱情,跟许多即使有丈夫,还要一生经历风雨的女人比起来,幸运得多也幸福得多,我现在这么做并不是同情向辉,而是为了我们拥有的爱情,即使他现在昏迷着,那份爱依然还在,并且我相信向辉一定会醒过来,再牵我的手共度人生,你不要再阻拦我了,我对向辉发过誓,那是任谁也改变不了的。

听了海凌的话,傅明安流着泪笑了,这是他从向辉受伤以来第一次露出了笑容,他由衷道:我早就对向辉说过你是个难得的好姑娘,我们暂不说你和向辉的未来,就做我的女儿吧,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你和海云一起搬过来,我也有个伴。

几天没回刑警队,一切都显得有些陌生,办公室里静悄悄的,让海凌的心有些发慌,连“祖宗”也不见了,走了几个屋子才见老刘在整理指纹档案。见到海凌,他立即放下手里的事情迎过来道:向辉还好吗?海凌摇了摇头道:依然昏迷着。

老刘深深叹了口气道:多好的小伙子,偏偏出了这种事。

海凌问道:大家都去那里了?

黑戒指113专案组的全体人员在会议室里碰情况。

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

自从向辉受了伤,大家的心情都很沉重,雷队、骆斌和涛子自从出事的那天晚上就再没回家,一直吃住在队里,尤其是骆斌象变了个人,向辉是为他而负伤的,他的心情很复杂。

俞晓枚到那里去了?

你还不知道?前几天调到经侦部门了,走得很突然,大家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政委呢?

老刘道:这几天他一直不在队里,不知忙些什么,我听说郑局长要调到省里去了。

海凌吃惊道:真的吗?

大家传得很厉害,这种事向来是无风不起浪,八成会有些来头。

海凌若有所思点了点头。

两个人正说着话,会议室的门开了,雷胜走出来,后面跟着骆斌和涛子,骆斌追上雷胜拖住他道:队长,你不能去,翟俊亮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你怎么能相信他的话。

涛子也拦住他道:要去也让我去,老子跟他拼了。

雷胜用力甩开他俩道:你们别胡闹了,他在电话里说只肯把东西交给我,你们去了根本没有用。

海凌从屋里走出来,他们看见她,立即迎上来一起问道:向辉怎么样了?

海凌道:还好。然后问道:雷队,你要去哪里?

雷胜道:翟俊亮打来电话,说要约我见面交出放射源。

海凌焦急道:你怎能相信他的话,我了解他,绝不会就这样善罢甘休,技侦部门不是在监视他嘛,还是想办法抓住他,你这样去太冒险了。

雷胜道:他原来的手机已经停机,这些天他不断更换号码,根本无法弄清准确位置,再说逼他急了,用放射源对付我们,那就麻烦了。

大家听他这么说都没有了主意,骆斌道:还是让我跟你一起去吧。

雷胜故作轻松道:上次在酒桌上翟俊亮便要跟我单挑,就给他这个机会,再说一旦他带了放射源,我这个年龄无所谓了,你们要是被辐射了,可就再也生不了儿子了。

说完他又严肃道:服从命令,需要的话,我会给你们打电话。然后又转向海凌郑重道:我代表全体刑警队员谢谢你,照顾好向辉。

海凌点点头,目送他的背影匆匆下了楼。

雷胜开着“帕拉丁”漫无目的地在市区里转了一圈又一圈,翟俊亮刚才在电话里说,让他先离开刑警队,再等电话约定见面的地方。半个多小时过去了,手机还是没有响,雷胜有些不耐烦又无可奈何,只好继续开着车穿梭在大街上。已临近元旦,沿路商家纷纷挂出了大红的灯笼和福字,人们拖着大包小包奔走着,城市洋溢着节日前的欣喜和浮躁。雷胜轻轻叹了口气,他最怕过节,因为他必须回家面对妻子永远冰冷的脸和女儿困惑甚至有些厌恶的眼神,如果有可能,他真想一辈子不进家门,因为那里只会让他滋生癌细胞。

突然,手机刺耳地响起来,一个陌生的号码显现出来,他立即打开道:翟俊亮吗?

对方冷笑道:是的,雷队果然是条汉子,一个人出来了。

雷胜道:我希望你也像个爷们,痛快点。

翟俊亮道:好吧,十五分钟后在望海崖上见,说完便挂了电话。

雷胜立即掉转车头,狠踩下油门朝前海公园驶去。

望海崖上空无一人,雷胜等了半天,也不见动静,于是从上面走下来。到了沙滩上,环顾四周仍不见人影,连游乐场里的看门人也不见了。他从烟盒里咬出一支烟吸起来,接连吸了五支,还是不见翟俊亮,无奈只好朝“帕拉丁”走去,却见不远处滑翔机停机坪上停了一辆宝马车,仔细看看,里面并没有人,雷胜用力踩灭了烟头,骂道:孬种一个,想耍老子玩。话音刚落,手机却响了,又是一个陌生的号码,他打开电话便道:你还算不算是个爷们。

翟俊亮冷笑道:雷队长,你别着急,兄弟已是惊弓之鸟,当然不如你自由之身,你看见那辆宝马车了吗?车门未锁,钥匙在车上,你开着它去海天别墅,东西就藏在山上废弃的防空洞里。

雷胜怒道:你别再耍花样了,有种就出来。

翟俊亮道:你我都是道上人,只不过黑白不同罢了,道上人最讲究个信誉,防空洞钥匙我都给了你,就挂在车钥匙上,你到了海天别墅,我会告诉你防空洞的位置,说完便挂了电话。

雷胜马上又打回去,却已经关了机,他站在那里思索了片刻,如果调警力去海天别墅,翟俊亮若变了卦,就会失去一次很好的机会,如果自己只身前往,危险肯定会有,但除此之外也没有其他办法,只能豁出命来将案子的侦破向纵深推进一步。想到这里,他锁了“帕拉丁”车门,向那辆宝马车走去。车子果然未锁,他上了车,见钥匙挂在那里,银色的钥匙环格外精致明亮,甚至还有些刺目,上面确实如翟俊亮所说,挂着另外一把钥匙。他果断地发动了宝马车,朝市区外驶去。

雷胜一路飞车,平时四十分钟的车程,他只用了三十多分钟便赶到了海天别墅,刚停下车,手机便响了,他抓起电话,里面传来了翟俊亮的狞笑:你雷胜也有这一天,看你英雄半世落得什么下场,秃了头,烂皮肤,运气好的话还可以尝尝血癌的滋味。

雷胜道:你少废话,老子也是死过几次的人了,你吓不倒。

翟俊亮笑得更瘆了道:看见那个铮亮的钥匙环了吗?那就是你朝思暮想的黑戒指,哈哈,没想到吧,放射性物质检测所的饭桶们,给你提供的照片是涂了黑漆的铱192,可偏偏我得到的这个它没涂,这才是它真正的样子,哈哈,你知道吗?占了我的女人会是什么下场,哈哈……

雷胜的手机掉在了脚下,周围死寂无声,仿佛陷入了死亡之谷。他慢慢下了车,铮亮刺目的钥匙环还在摇晃着,似乎在嘲笑他,雷胜弯腰捡起了手机,拨通了市局指挥中心的电话:黑戒指已经找到,速派专业人员到海天别墅处理被放射源污染的汽车。

一整天没见到向辉,海凌的心始终放不下,其中还有着淡淡的思念之情,这更让她有些迫不及待,电梯停了一层又一层,越着急越有人上下电梯,她恨不能飞上十楼向辉的病房。她是真的爱着向辉,一想起他们曾经度过的那个美好下午,她的心便隐隐做痛。电梯终于到了十楼,海凌第一个冲下去,换上衣服便进了病房,海云正在用温水给向辉擦身,海凌赶紧接过毛巾道:姐,难为你了。

海云神色平静,全没有了往日的羞涩道:妈妈去世时,向辉像亲弟弟一样帮我们,他现在伤成这样,还有什么不好意思。

海凌重新洗了毛巾,仔细而轻柔地擦着向辉的脸,他依然无声无息,毫无反应。海凌的悔恨之情油然而升,过去自己从未主动给他些许温情,如果向辉现在是清醒的,该会多么高兴啊。她的泪水涌上来,轻轻将脸贴过去,任点点泪滴洒落在向辉的面庞。忽然她觉得有一滴冰冷的泪湿润了自己贴在向辉眼角处的皮肤,她猛然抬起头,泪光中依稀见他竟有泪流出,海凌揉揉自己的眼睛,又用毛巾重新擦了向辉的脸,她终于看清了,确有泪从向辉的眼角汩汩流出,她一把抓住海云道:姐,你看他流泪了。

海云道:是的,我看见了。

海凌喜极而泣道:姐,他有希望了,有希望了。

听到她兴奋的喊声,护士赶过来看了看向辉和监视器道:没有什么异常,也许只是不自主的反应。尽管护士这么说,海凌还是高兴极了,连日来的辛苦和努力终于有了回报,她更加坚信向辉一定会醒过来。

海云打开床头的小音响,对海凌道:你刚走的时候,他监视器上的数据又不稳定,我给他放了几遍BW826,似乎有些效果,慢慢就恢复了。海凌道:姐,你回去吧,海云道:还是我在这里吧,你忙了一天回家好好睡一觉。

海凌摇了摇头道:我不走了,回去了,心也在这里,根本睡不着,守着他,我还踏实些。

海云道:那好吧,我明天再来。

送走了姐姐,海凌重新回到向辉的身边坐下来,轻轻握住他的手,在心里跟他说着悄悄话。到了换班时间,值夜班的护士长走进来,见到海凌有些激动道:自从认识你们才知道警察这份职业多不容易,随时都会有受伤甚至牺牲的可能。

海凌见她神色异常,紧张地问道:又出什么事情了吗?

护士长激动道:刚才急诊又送来了一个警察。

海凌一听险些晕过去道:伤的重吗?她甚至不敢问叫什么名字。

护士长沉重地点点头道:虽然现在看起来没什么问题,但过些日子会很严重。

海凌一把抓住她道:是放射源伤害吗?

护士长道:被铱192辐射了近半个小时,听说是你们公安局的刑警队长。

海凌一阵眩晕,下意识扶住了向辉的床头才勉强站住了道:他现在在哪里?

护士长道:已经送到住院部了。

海凌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半天才缓过神,俯下身子在向辉耳边道:雷队受伤了,你坚持一下,我去看看就回来。说着止不住泪水汹涌而出。她一路跑到了住院部,走廊里站满了警察,大家看见她主动让开了一条路。李局、骆斌和涛子霜打了般站在雷胜的床头,海凌进了屋,却一句话也说不出,靠住墙壁站着,任泪水肆意流淌。还是雷胜打破了沉默,他强作笑脸道:我还没有牺牲呢,就是要哭,那也要等追悼会的时候吧。

涛子刚说了一句:队长,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开玩笑,就忍不住哽咽起来。

李局神色凝重道:现在不是哭的时候,翟俊亮还没有到案,Co60能源粒依然流失在社会上,我们必须把痛苦化作动力,不破此案决不罢休,雷队长的伤你们不必担心,医院会请全国最好的专家为他治疗。

大家又呆了一会儿便散了,骆斌和涛子带了两个中队冲入了夜幕里,他们将连夜在全市展开地毯式搜捕。病房里只剩下了海凌和雷胜,海凌依然到靠着墙壁站在那里,雷胜则默默地吸着烟。

许久,还是雷胜打破沉默道:海凌,你坐下吧,向辉怎么样了?

海凌没有回答,只是不停地流泪,此时她真正原谅了雷胜,为了黑戒指113案,他付出了下半生的代价,相对他的痛苦,自己的那些事情早已显得微不足道了。于是她走到雷胜身边拿下他的烟道:别再吸了,医院里不允许,再说对你的身体也不好。然后又帮他整理好床铺,打来开水。

雷胜默默看着她忙来忙去,憋了半天终于道:海凌,我对不起你。

黑戒指(32)

海凌来到走廊上,迎面走来一个人,居然是“咪咪眼”政委,海凌有些尴尬,不知该怎样应付他,直到他走近了才勉强道:政委,你来了。

“咪咪眼”并没在意海凌的态度,对她道:你现在方便吗?我想跟你说件事。

海凌疑惑地看着他道:什么事情?

“咪咪眼”道:只几句话,不会耽搁太久。

两个人来到走廊僻静处,“咪咪眼“显得有些难以开口,憋了半天终于道:你有个思想准备。

海凌诧异道:出什么事情了?

“咪咪眼”道:翟俊亮给许多领导的手机发了短信,大致的意思是,并不想跟公安局过不去,用了放射源主要是针对雷胜。

海凌不解道:为什么?

“咪咪眼”道:他说因为雷胜占了他的女人。

海凌道:谁是他的女人?问完了她才反应过来指得是自己。一股热血冲上了脑门,她涨红了脸道:我什么时候是他的女人,这个王八蛋以为他是谁,我去找郑局长,说完转身就要跑,被“咪咪眼”一把拉住道:已经够乱的了,我求你千万别闹了。

海凌怒气冲天,拼命地想挣脱,“咪咪眼”死死拉住她大声吼道:海凌,你不是个小女孩了,能不能理智冷静些。

此时几个护士走过来,诧异地看着他们,“咪咪眼“只好放开手,海凌也装作平静地将脸转向了窗外,等她们走过去,“咪咪眼”道:海凌,雷队和向辉出了这么大事,是我万万没想到的,我十分懊悔,这些日子看着你尽心尽力地照顾向辉,我真得很感动,你是个难得的好姑娘,所以今天才来找你,也是担心你对这件事没有思想准备,再做出过头的举动,你好自为之吧,说完他便匆匆离开了。

海凌呆呆地站在那里,胸口被怒火堵得几乎要炸开,一想到这件事传开后大家对她的看法,她就觉得无地自容,关于和雷胜的绯闻已经够她难受得了,每当想起喀什的那个夜晚,她便恨死了自己的软弱和轻率,时时被自己的良心谴责着,现在翟俊亮又散布了他们从前的恋情,简直是在伤口上撒把盐。自从再见翟俊亮,海凌的心情一直很复杂,可却从未真正地恨过他,毕竟他是自己的初恋情人,曾经保护帮助过她,随着向辉的受伤、雷胜的被辐射,愤怒已彻底烧毁了残留在心底里的温情,海凌恨不能杀了他,让他永远闭上那张臭嘴。

以后的几天里,为了躲避这件事的影响,海凌一直伴着向辉在病房里,海云来了几次她都不肯离去,因为她知道,那怕一点点异样的目光,都会让她感到无地自容,在海凌心里名誉真的比生命更重要,与其活在肮脏的口水里,不如死一回重来,她已作了最坏的打算,如果督察处为此事找她,干脆就抱着向辉从这楼上跳下去,堵住那些各式各样的嘴。比活着承受磨难更需要勇气的是选择死亡,人世间不但有关理想信念的追求需要以生命作代价,改变一些人损人利己或者不利己的恶习,也需要鲜血与死亡的冲击。

还算幸运,并没有人来找她,又过了几天,她的心渐渐平静下来,可是对翟俊亮的刻骨仇恨也在与日俱增,一想到他让所有人知道了自己最不愿意面对的事情,她就恨不得让他从此在地球上消失。海云又来到了病房,这次她坚决不离开,一定要海凌回去休息,因为海凌已瘦得像片纸,眼看着要倒下了。两个人争执间,海凌的手机响了,一看号码居然是李局,她赶紧接了,李局先问了向辉的情况,然后道:有件事需要你办一下。

海凌道:没问题,向辉可以交给姐姐。

李局道:雷队被辐射的症状开始发作了,亟需家人照料,骆斌和涛子去找了他家属几次,她都不肯来,现在雷队长最需要家人的关心安慰,你是个女同志,容易和她妻子沟通,想办法说服她。

海凌的心一阵感动,看来领导并没有因为翟俊亮的胡说八道看低她,于是痛快地道:您放心局长,我一定想办法让他妻子来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