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黑戒指

“白领”道:这些都是适合癌症病人的营养品,想办法让你妈妈多吃些。

海云低着头道:请你别再来了。

“白领”压抑道:为什么?

海云的头更低了。

“白领”有些急道:你有男朋友了?

海云猛抬头幽怨地看着他,“白领”噤了声,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海云又低下了头道:真的请你不要再来了,妈妈病成这样,我哪有心境想其他的事情。

“白领”尴尬地站着不知说什么好,海凌见此情景推开门走了进去,“白领”像见了救星,忙不拾迭地搬了凳子道:你快坐。海凌看了看旁边的床,已经空了,于是问道:你妈妈出院了?

“白领”点点头道:是的,我今天特意过来看看伯母,说完巴巴地望着海云。

这时昏睡的妈妈醒了,脱口而出:是海凌来了吗?说着挣扎着要抬起头,海云赶紧轻轻按住她,又细心地察看了她身上插着的各色管子。海凌鼻子一酸险些掉下泪,她强忍住了,走到妈妈的面前。

“白领”见此情景站起身道:伯母,你跟海凌说说话,我先走了,说完便和海云一起离开了。

病房里只剩下了海凌和妈妈,她想扑进妈妈的怀里,说声对不起,可是多年来的隔阂与冷漠,使她无法打开感情的闸门,只能僵立在那里。

妈妈深深地叹了口气,泪水不断地滑落在枕边,许久她才哽咽着说:我怕是不行了,以后好好照顾姐姐,妈求你了,海凌咬着嘴唇用力点了点头。

此时海云回来了,见妈妈流了泪,她连忙抽了纸巾,温柔地替她擦干了眼睛。海凌站在那儿,终于想起自己该说点什么,于是道:姐姐,下午我要出发去新疆,妈妈就交给你了,海云吃惊地看着妹妹,这是自从妈妈生病以来,海凌说得第一句体贴话,妈妈也听见了,她又流出了泪,哽咽着将脸埋进枕头。海凌硬起心肠道:我该走了,海云道:我送送你。

两个人走出病房,迎面过来两个护士,见到海凌,吃惊地问海云道:是你姐姐?海云羞红了脸道:是我妹妹,护士道:你妈妈怎么生得两个女儿,一样的漂亮脱俗,只是这个妹妹不如你像妈妈,海凌听了差点脱口而出:见你的鬼去吧,此时她也开始憎恨自己,为什么要像爸爸,那个让妈妈痛苦了一生的“惊鸿”。

两个人走进电梯,海凌突然想起了“白领”道:姐,他特意来看你和妈妈?

海云红着脸点点头。

海凌道:你知道,他是法国菲勒轮船公司驻英纳市的总经理。

海云又点点头。

海凌道:我为案子跟他有接触,挺本分的人。

海云的头更低了。

海凌又道:姐,你年龄也不小了,如果觉得可以,也该考虑有个男朋友了,这样妈妈也会踏实些。

海云坚决地摇了摇头道:我现在只想妈妈。

海凌无奈地叹口气,海云唯一和她相似的地方就是倔强,她是来硬的,海云是来软的,眼泪流起来,不达目的决不收兵。当年为了她只弹巴赫,不练贝多芬和肖邦,妈妈发火哀求,使出了所有手段,她就是流着眼泪不肯顺从,最后妈妈只好由了她,尽管有着超人的钢琴才华,海云却因此考不进音乐学院。一次偶然的机会,北京来的教授听了她弹得巴赫,惊为天才,当得知她无法弹奏贝多芬和肖邦时,教授破例主动要求跟海云谈谈,问其原因,海云道:贝多芬的激情,天上人间波澜壮阔,像硝烟和血泪汇成的历史,那是属于被上天特指的英雄们的,而不属于普通人。肖邦的激情只有温柔,无止境的温柔下去,人也无止境的渺小软弱下去。唯有巴赫清明敦厚,在他的音乐里,痛苦和快乐都是点到为止,用慈悲隐忍的心灵关照世间。教授听了她的解释目瞪口呆,只好说:你上不了音乐学院,就永远无法在舞台上演奏巴赫,海云竟说:我只要在心里演奏。

黑戒指(20)

海凌拖着旅行箱走进机场大厅,见其他人都已经到了,孔吉本热情地迎上来,接过她的箱子道:小姊妹,就等你了,把箱子给我,去办理行李托运和登机手续。

向辉走过来道:孔所长还是我去吧,这么多年轻人还用你跑腿。

孔吉本挡住他的手道:什么年轻年老的,在部队的时候,我还给那些娃娃兵洗过臭袜子,说着抢过大大小小的箱子,向登记处走去。

雷胜使了个眼色,涛子和向辉赶紧追了过去。骆斌故意没理海凌,又端起架子充二把手,替雷胜点了支烟,恭敬地道:雷队,我们几点能到新疆?

雷胜道:大概要在晚上九点左右到达喀什。

上了飞机,骆斌和孔吉本一边一个坐在了雷胜身旁,其他人坐在他们后排。涛子又开始说怪话:美女靠窗边,俯瞰一下祖国美好河山,向辉,中间的位置给你了,别浪费了哥给你找的机会。雷胜听见了,回头瞪了他一眼,表情有些复杂,涛子吓得赶紧闭了嘴。海凌坐下后,向辉有些犹豫,涛子将他推进了座位,他只好坐下来。

飞机拔地而起,大地倾斜着飞离了人们的视线,云层上白浪翻滚,夕阳发出耀眼的金光,海凌禁不住道:太美了,说完回过头想跟大家分享,正碰上向辉复杂的目光,涛子则闭着眼睛装睡,海凌只好对向辉道:你坐过飞机吗?

向辉点点头,海凌道:你在英纳市读得警校,又是刚工作不久,什么时候有机会坐的飞机?

向辉道:高中毕业时,去北京的美术学院面试,爸爸担心时间太长会耽误工作,便带我坐了飞机。

海凌问道:没有考上?

向辉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马上又说:其实我还是愿意上警校当警察。

海凌故意逗他道:画家多潇洒,背着画板四处漂泊。

向辉摇摇头道:我不喜欢,艺术家都有些娘娘腔,是爸爸不想让我再当警察,所以学了美术专业。

听他这么说海凌有些心酸,不禁想起了向辉的妈妈,傅明安大概是为了怀念她,才让向辉学美术的。此时向辉找出一包口香糖在手里摆弄着,海凌主动抽出一块道:可以吗?

向辉赶紧道:当然。

大概是因为离开了日常的生活环境,旅途的新鲜感让海凌和向辉重新拉近了距离,他们不约而同地感觉到前些日子互相别扭着有些可笑,于是海凌道:那天去你家,我也想多呆一会,只是有个同学突然约我,如果你也一起去会有些不方便,说到这里她故意顿了顿,然后又道:是个女同学。

听了她的话,向辉有些不好意思道:爸让我告诉你,回来后还请你去我家。

海凌道:好吧,过一段时间不见他老人家,还真有些想念他。

此时空中小姐开始推着餐车发送饮料和晚餐,孔吉本接过餐盒,突然站起了身,脸色煞白,佝偻了几下身体,似乎就要呕吐出来,于是赶紧朝卫生间走去,涛子放下饭盒追了过去。

十多分钟后,两个人才回来,孔吉本的脸色异常苍白,一副很痛苦的样子,雷胜关切道:怎么样,老孔?

孔吉本勉强笑笑道:没事,只是有些头痛,大概是晕机吧。空中小姐马上拿来了药和水,他服下去,闭上眼睛紧咬着牙关。

飞机在喀什降落已是晚九多钟,舱门刚一打开,寒风便迫不及待地灌进机舱,舷梯边送行的空中小姐尽管披了大衣,还是如风中玫瑰,抖得落英缤纷。海凌的警用棉裤在托运的行李箱里,又没穿棉鞋,一出舱门,她几乎窒息了,大漠的风没有丝毫感情,冷酷地横扫世间,半分钟便将体温吞噬殆尽。最惨的是涛子,在英纳市冬天里他从未穿过棉裤,今天也不过穿了条薄绒裤,一双软牛皮鞋,硬得像刀片,害得他险些让向辉背着走过停机坪。

进了机场大厅,见过冷风的孔吉本精神了许多,看着大家的狼狈相道:还是生活经验少,没遭过这份罪,我曾在黑龙江漠河当兵,知道这冻死人的滋味,别着急,怕你们带不够衣服,我箱子里装了部队上发得绒裤和厚袜子,一会儿取了行李箱,拿出来大家都换上。

涛子冻得嘴已发了木,还不忘油嘴滑舌:孔所长,你真是我哥,以后就是我亲哥,这会儿要是没有衣服,打死我也出不了机场。

取了行李箱,大家穿上了所有能穿得衣服,孔吉本对雷胜道:派出所那边我已经联系上了,所长阿布力还在等着我们,不过有个坏消息,阚辛兵的留置时间已超过了四十八小时,今天下午他已经离开了派出所。

雷胜一听就急了,眉间黑痣都变成了紫色道:老孔,你没有告诉他们案子重大,轻易不能放人。

孔吉本道:雷队,你别着急,我跟阿布力所长通过几次电话,情况他都了解。

骆斌问道:派出所离机场多远?

孔吉本道:在喀什近郊,不到一小时的路程。

雷胜果断道:我们立即出发。

骆斌小心道:天这么晚了,我们人生地不熟,这里又是少数民族聚集地,一旦遇到意外情况……

还没等他说完,涛子也接道:是呀,队长,阿布力所长已经放了人,不如今晚找个酒店住下来,天亮后再去派出所。

雷胜眼睛一瞪道:怕什么,不是还在中国的地盘上,什么时候了,你们还婆婆妈妈的。

向辉拽了拽雷胜的胳膊道:涛子是担心他的脚挨不到派出所。

孔吉本见雷胜有些火气,赶紧转向骆斌和涛子打圆场道:我刚当兵那会儿,数九寒冬趴在雪地里,隔着河岸能看见苏联兵的钢盔,不害怕是假的,人又冻得跟冲锋枪一样硬,心里就念毛主席语录,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

还没等他说完,大家都笑弯了腰,雷胜也忍不住牵了牵嘴角,气氛立即缓和了许多。海凌看着孔吉本灰白的脸色和认真的表情,心里一阵感动,他虽然并不摆领导和长者的架子,大家却都尊重他,连骆斌也敬他三分,尽管一路上雷胜遇事总跟孔吉本商量,刹了骆斌不少风头,他也奈何不得,这让海凌的心情舒坦了许多。

出了机场,老天有眼,一辆出租的小面包车正停在路边,几个人挤上去,雷胜松了一口气,因为大家不必分乘两辆出租车,省了不少麻烦。司机是个热情的维族青年,浓眉毛,高鼻梁,深眼窝,却说着熟练的汉语,跟大家唠起家常丝毫没有隔膜,他说:你们来得太晚了,早已过了石榴红的季节,吐鲁番也只有葡萄干了,不过就算吃葡萄干,也别喝热水,因为吃吐鲁番的葡萄喝热水会腹泻。

车子在喀什城内穿过,这里并不如大家想象的充满民族风情,街道建筑与英纳市的普通市区差别不大,各式广告牌更是如出一辙,比如联通和姚明,周杰伦与运动鞋和方便面。沿街的店铺都打烊了,亮着灯的跟英纳市一样都是些流行品牌的全国连锁店铺。车子转过街角,前面不远处突然出现了一个亮着橘黄色灯光小屋,铺面只有两米长,几个维族男人正在里面忙碌着,从炉子里拿出一张张像动画片里阿凡提手中的烧饼,中间薄而脆,四周圆鼓鼓,白嫩松软,扑鼻的面香由小屋弥漫出来,在寒冷的大西北夜空下散发着温暖与热情,直入人们心怀,招牌上写着阿卜杜拉囊饼店。开车的青年道:那就是我们维族牧羊人的最爱,春天赶着羊群揣上囊饼进山,一直到秋天薄雪的时候才出山。饿了掰块囊饼泡上山里的雪水,就是一日三餐,那饼几个月都不会坏,好吃着呢,尤其在古时候,商人们全靠了毛驴和囊饼,翻山越岭走这丝绸之路。涛子道:下了车,我们先搞块囊饼,尝尝新疆的滋味。

阿布里所长的热情像阿卜杜拉囊饼一般,质朴淳厚,由不得你接受不接受,见了面便直扑心怀,仿佛跟雷胜和孔吉本认识了几辈子,又是握手又是拥抱。轮到海凌,他丝毫不掩饰喜爱之情,紧紧拉住海凌的手转了一圈道:只听说英纳市的姑娘漂亮,每年都有服装节打扮她们,今天算是见识了,你瞧这身高这脸蛋,跟电视上的模特儿一个样,可惜你们来的时间不对,要是在秋天,我带你去葡萄沟,跟我们维族的姑娘比比。

海凌不好意思道:怎敢跟维族姑娘比,只有羡慕的份儿。

阿布力所长道:我们先去吃饭,这么晚了,你们一定饿坏了。

孔吉本道:阿布里所长,现在那有心思吃饭,不完成任务,这心里的石头落不下来呀。

雷胜也道:我们先商量一下,如何抓捕阚辛兵。

阿布力所长道:不要着急,我包你们带着他回英纳市。

雷胜道:你有把握?

阿布力点点头道:事情是这样的,接到孔所长的协查函,我便带人找到了阚辛兵的舅舅家,还真有个生人,跟你们通缉令上的照片有些像,查了他的身份证,上面的名字叫王斌,照片也是他本人,看不出什么破绽,于是我借口身份证照片有问题,将他带回了派出所,让民警询问了几个小时,也没有发现什么漏洞,只好取了指纹寄给孔所长。本来过了四十八小时就该放人,正好老天帮忙,下了三天大雪,我便借口不能出车去乌洽村,而我还有些事情需要跟村长交待,只能等雪停了再作打算。就这样连唬带蒙,到了今天下午实在编不出理由了,只好放人。不过你们别着急,我亲自送他回到了乌洽村他舅舅的家,那里距喀什要三个多小时的车程,并且是在海拔3800多米的山里,没有车夜里根本无法离开。乌洽村地处贫困山区,只村委会有一辆破车,我跟村长交待了,毛驴车也不许借给他,其实就算他能找到毛驴车,不等到喀什也冻死在山里了,那唐僧不是什么人都能当的。

听了他的话大家都忍不住笑起来,心里的石头也稍稍落了地,涛子道:唐僧多爽,三个徒弟腾云驾雾,保着他像个皇帝。

阿布力所长道:别听《西游记》胡说,真正的唐僧当年去印度走过我们这段山路,乌洽村海拔才3800多米,他要爬到近6000米才能翻过这座山,深冬里整整在这山上走了7天,那时根本没有路,冰雪常年不化,山路陡峭险峻,崎岖难行,再加上风雪交加,吃睡都在冰上,那困难常人想都想不到,不知你们汉族怎么出了个吴承恩,好端端一个大英雄被他糟踏成那付形象。

向辉不禁叹道:有机会一定重来新疆,没想到这里有这么多的故事和传奇。

雷胜道:我们还是言归正传,阿布力所长,你看怎么安排好?

阿布力道:现在我们去宾馆吃饭,然后你们休息一夜,明天早晨5点准时出发,天亮前赶到乌洽村。

涛子道:三个多小时的路程,等我们赶到,太阳不早上了三竿头。

骆斌道:这里是大西北,与我们那里有两个小时的时差。

涛子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太阳照完了咱英纳市才能来喀什。

向辉道:不知戈壁滩上的太阳是不是跟大海上的一样。

阿布力道:小伙子,我看了天气预报,明天没有风雪,你可以好好看看咱新疆的景色。

到了饭桌上,阿布力所长的热情火一样燃烧起来。他先为自己倒了满满一大杯白酒,然后又将大家的杯子都倒得“热情洋溢”,生怕没有满杯,连海凌也不例外。他先敬雷胜、孔吉本,两人二话没说,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是骆斌、涛子、向辉和海凌,阿布力所长又倒了满杯酒,一仰脖,眼都不眨便喝了下去,然后看着骆斌和涛子也喝下,向辉面有难色道:阿布力所长,我确实没有酒量,喝下这些酒只能躺着回英纳市。

阿布力道:对大哥有意见是吧?

,向辉赶紧道:怎么会。

他又道:那就是瞧不起咱维族汉子。

向辉一听慌了神道:我喝,说着就喝下了半杯,孔吉本连忙站起身,接过剩下的半杯酒喝了下去。

阿布力所长道:够意思,孔老哥,没白让老弟忙活这些日子。

轮到了海凌,阿布里所长的情绪更高了道:漂亮的姑娘喝下这杯酒,我来给你助兴,说着推开眼前的椅子,亮开维族汉子的喉咙和舞姿,载歌载舞起来。这一来气氛更热烈了,骆斌带头合着节拍鼓掌叫好,海凌明白他是在起哄,明知这杯酒下去会灌醉她,存心要看她的笑话。端着酒杯海凌犯了难,想咬牙喝下去,又怕胃撑不住,这些天经常抽搐疼痛,如果在这里犯了老毛病,岂不成了累赘。正犹豫间雷胜站起身道:阿布力所长,我们汉族姑娘确实不会喝酒,这一杯我替她吧。

阿布力正在兴头上岂肯罢手,道:只听说你们汉族男人怕老婆,原来刑警队长还怕姑娘。

他的话一出口,雷胜的脸立即变成了紫色,眉间的第三只眼也在突突地跳着。海凌见状,仰起头便喝尽了杯中酒,辛辣的酒气呛得她剧烈地咳起来。气氛更加热烈了,骆斌和涛子借了回敬,又灌了阿布力一大杯白酒,雷胜见他仍未见醉意,知道自己的人陪不了他,于是看了看表道:阿布力所长,这次来喀什抓捕阚辛兵,全依仗你帮忙,已经十点多了,明天一早我们还要去乌洽村,就借你的酒,隆重邀请你明年夏天来英纳市,咱们到大海边找个地方喝个痛快。

阿布力道:雷队长,北方的汉子就是不一样,豪爽痛快,我就认你这样的老哥,来,咱们干了杯中酒,我包你押着阚辛兵回到英纳市。

出了餐厅来到宾馆大堂,向辉见了风便呕吐不止,腿脚也有些不听使唤,骆斌一边帮涛子照顾他,一边嘟囔了句:那像个男人。自从上次为了海凌,向辉跟他动手以后,两个人一直隔膜着。涛子有些不忍道:别这么说,都是哥儿们,说着将向辉的胳膊搭在了自己的背上。海凌倒是没吐,只觉得眼冒金花,仿佛踩着棉花漂浮在云端上,胃尽管抽搐着,但她并不觉得疼,这些天绷紧的神经彻底放松下来,晕晕乎乎看谁都觉得亲切,孔吉本扶住她心疼地道:怎么样,能不能坚持一下。

海凌微笑着含混道:没事,明早能去抓阚辛兵。

孔吉本见她的身体有些摇晃,便道:要不要老哥背你回去?

海凌依然微笑着含混道:我要雷队背。

雷胜听了皱了皱眉头,转身对阿布力所长道:谢谢你的热情招待,麻烦你带骆斌和孔吉本去派出所准备一下法律手续,说着从孔吉本手里接过海凌的胳膊道:老孔,你做事我放心,顺便再买些明天路上吃的喝的,就交给你了。

孔吉本和骆斌应了,随阿布力所长离开了宾馆,涛子扶着向辉也上了楼,海凌有些支持不住了,身子软下来。

雷胜道:你坚持一下,我送你回房间。

海凌含混道:我不回房间,我要去医院。此时她的胃剧烈地抽搐着,仿佛已挤到了喉咙,剧痛袭来,尽管醉着,但心里明白小时候落下的病又犯了。

雷胜以为她是说酒话,于是硬着口气道:别胡闹了,回房间休息。

海凌的前额开始沁出密密的冷汗,听了雷胜的话心里一酸,眼泪止不住流下来道:我不回去,我要你送我去医院,说完再也坚持不住了,身体彻底软下来,嘴角流出白色的泡沫。

雷胜见此情景,慌了手脚道:海凌,你怎么了,快说话呀。说完不顾一切地抱起她冲出大门,拦了出租车道:去医院。

上了车,他用力摇晃着海凌道:你快说话,到底那里不舒服。此时海凌的精神又开始挣扎着企图逃离她的身体,朦胧中眼前是雷胜焦急的面孔,这是自爸爸出走以后,她第一次被男人抱在怀里,多少次曾幻想着投入雷胜的怀抱,不再孤单恐惧,不再无依无靠,她说不清这是不是爱,只想就这样离去吧,远离尘世,远离纷争,远离永远不能逃脱的痛苦委屈,就在这里安息。精神的放弃,使海凌意识中仅存的微弱光亮慢慢暗淡下去,嘴角的微笑也开始渐渐僵硬了。

雷胜彻底慌了,他猛地将海凌冰冷的脸贴在自己的脸上,大声道:海凌,不要,不要啊,说着眼泪滚滚而下,落进了海凌的嘴角。

那温热的泪水终于让她抓住了最后一点理智,不能就这样放弃,否则雷胜回去如何交待,还有黑戒指113案,病危的母亲,孤单的海云……听着雷胜痛苦的喊声,出租车司机也慌了手脚,情急之下竟将车子撞向医院虚掩的铁门,他用力踩下刹车,雷胜和海凌重重地撞上了前面的坐椅靠背,海凌哇地一声呈喷射状吐出来,雷胜顾不得擦拭衣服上的呕吐物,掏出一百元钱扔给司机道:对不住了,拿去洗车吧,说完抱着海凌下了车冲进医院。

海凌此时有些清醒了道:告诉大夫用大剂量的抗生素滴注,我这是小时候得的怪病,只有这一个办法可以控制。说完剧痛再次袭来,医院顶棚的日光灯旋转起来,她的意识又开始模糊了,朦胧中感到雷胜更紧地将她抱在怀里,喃喃道:海凌,你一定会好起来……

一片雪原茫茫,没有树,没有海,没有天空,也没有太阳,海凌艰难地跋涉着,不知是从哪里出发的,也不知要到哪里去,无法停止,又没有任何跋涉的理由,只有刺骨的寒风和远方廖莽的雪际线陪伴着她。忽然她觉得有一只手在轻轻抚摸自己的脸庞,粗糙而温暖,像阳光下的沙滩,还有一滴滚烫的泪水,咸咸的滋润了她干裂的嘴唇。她慢慢睁开了眼睛,一时竟不知自己身处何方,头上的吊瓶在静静地滴注着,雷胜坐在她身边,正用粗糙的大手抚摩她冰冷的脸庞,她彻底清醒了,动了动身体,雷胜一惊缩回了手,海凌静静地看着他,大颗大颗的泪珠滑落下来,洇湿了枕头。

这时护士走了进来,海凌抬起头见吊瓶的药水已剩下不多,于是对她道:麻烦你拔下针头。

护士道:不打完了?

海凌看了看表,已近午夜,于是道:我们要赶时间,还有重要的事情。

护士答应了,帮她拔下针头退了出去。

海凌挣扎着想爬起来,这怪病只有一点好,控制住了就像没发病,雷胜站起身犹豫了一下,随即果断地抓起棉衣裹住海凌,然后抱起她走出了医院。

雷胜一路紧紧抱着她,乘了出租车,直到宾馆她的房间,这一路海凌仿佛重新走过了爸爸出走后的二十几年人生,所有的渴盼、委屈、痛苦都有了一个归宿,她像个小女孩紧紧地搂住雷胜的脖子,希望永远这样走下去,为此她可以付出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