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黑戒指

忽然房间的门开了,孔吉本和骆斌闯了进来,他们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站在那里不知该留下还是该退出去,连一向处变不惊的骆斌也慌了手脚,转身想离开,竟然撞在了门上。还是孔吉本沉得住气,本能地抓住了骆斌,低着头对雷胜道:明天的事情都准备好了,你放心吧。刚才我们从外面回来,听前台服务员说,好像是海凌病得很重,心里着急,便闯了进来。没有什么事情的话,我们回去休息了,说完拉着骆斌退了出去。

大漠的风重又回到了人间,呼号着扑向窗棂,这瞬间的变化骇住了海凌,她的心空茫无际,仿佛堕入了无底的深渊。雷胜低着头坐在床边,不再高大,不再温暖如春,只有悲凉悔恨。海凌希望他能再次拥住自己,共同分担这无法收拾的残局,可他不肯回头。许久许久,雷胜突然站起了身,焦躁地在床前踱着,一边还低声咕哝着:我这是做了什么,我这是做了什么。海凌再也看不下他不知所措的落魄神态,抓住他的胳膊便朝门外推道:你快回去吧,明天一早我们还要去抓阚辛兵,说着砰地一声重重地关上了门。

她慢慢滑坐在了地毯上,心中交织着荒唐和悔恨的感觉,连泪水都不肯光顾如此空茫的心灵,过去的事情又一幕幕地呈现在她的眼前,只是不再充满了温馨喜悦之情,心中那片她本以为有了雷胜的天空瞬间崩坍了……

黑戒指(21)

病累交加的海凌刚刚打了个盹,便在意识将要沉睡的瞬间惊醒了,看看表已近五点,心想糟了,大家一定等在楼下。她赶紧爬起来穿好衣服,简单洗漱后,收拾好行李箱离开了房间。走到楼梯口,便见大家正焦急地朝楼上张望,雷胜的眼神充满了焦虑,甚至还有些不厌其烦,见海凌下来了,他立即转过身,用力地吸起手中的香烟。向辉见她脸色惨白精神恍惚,吓了一跳,赶紧迎上来接过她手中的行李箱道:海凌姐,你没事吧?

孔吉本则躲避着她的目光勉强问了句:怎么样,好些了吗?

海凌的心异常酸楚,她尊重孔吉本,从心里不希望被他看低,如果不是有其他人在场,她真想立即转身逃开。此时,见大家都看着自己,只好勉强应道:是老毛病,过去了就没事了。

骆斌挖苦她道:不行的话就别逞能了,在宾馆里等我们,抓回阚辛兵一起回英纳市算了。

向辉有些生气道:怎么能把海凌姐一个人留在这里,她病成这样难道……

刚说到这里,涛子担心向辉再跟骆斌起摩擦,赶紧打断他的话头,对海凌道:我身上带的枪给你,关键的时候我还真怕走了眼。

海凌道:还是你带着吧,我已经让阚辛兵逃了一次,前几天练枪的时候又走了火,说实话今天的底气差了很多。

骆斌不阴不阳地插了一句:这倒是挺少见。

海凌转向他道:谢谢你费心为我打算,今天你是主力,就看你的了。

雷胜背对着大家掐灭了烟头道:阿布力所长已经等在外面了,我们出发吧。说完头也没回顾自走了出去。

望着他无情的背影,海凌真想扑过去责问他:难道是我的错吗?生气的应该是我,你凭什么如此绝情。可是她终于没有动,曾经是心海里盛满喜悦的风帆,如今已被愤怒和委屈撕扯得零落不堪,站在宾馆的大堂,尤其是面对向辉痛惜关切的目光,她感到像被剥光了衣服般无地自容。大家陆续走出去了,向辉小心翼翼道:海凌姐,你还不舒服吗?海凌勉强回过神,摇了摇头,跟着他走了出去。

上了车,她径直走到面包车的最后排坐下,阿布力所长道:路很远又颠簸,漂亮的姑娘,你还是跟你们队长一起坐前面吧。

海凌道:谢谢你,不用了,后面宽敞些,可以睡一会儿。

大家都上了车,向辉好像还在生着气,径直走到海凌身边坐下,涛子刚想说怪话,见他紧绷着脸,神色凝重,只得咽了回去。孔吉本和骆斌深知气氛不对,都不再说话,雷胜担心阿布力所长冷场,于是道:昨天晚上酒喝得不少,大家有些疲倦。

阿布力所长道:正好有三个多小时的路程,你们睡会儿吧,呼噜可以打,只是不要均匀地打,否则的话,我要是睡着了,一会儿车子进了戈壁滩,可就指不定开到哪儿去了。

涛子道:阿富汗就算了吧,尼泊尔倒是可以考虑。

听到这里,大家都忍不住笑了,只有向辉和海凌没有笑,向辉似乎还在生着气,海凌则险些掉下泪来,她知道向辉是为了她而生气,于是强打起精神对向辉道:我没事,只是昨天晚上喝多了酒,又犯了小时候的老毛病,现在都好了。

向辉咬了咬嘴唇,挪动身体朝海凌身边靠了靠道:你就拿我当弟弟,倚着睡一会儿吧,你的脸色太难看了,说着肩膀已挨到了她的脸。

海凌的心再也无法支持,不禁将头靠在向辉的肩上,泪水止不住如小溪般潺潺而下,打湿了向辉的棉衣。傅明安和蔼的脸庞,夏日里玫瑰盛开的小院,橘黄色灯光下三个人的晚餐,向辉屋子里一幅幅自己的画像,此时又浮现在眼前,她不懂自己为什么会忽略了这一切,难道真有妖魔使了障眼法,让她看不清是非曲直,她忽然明白了,这妖魔正是出走的小号手,他留下的巨大情感空白,让自己在爱情中彻底迷失了,无论翟马力还是雷胜,都因为偶然填补了这块空白而走进她的心里,让她接受了不应该接受的感情,却偏偏忽略了向辉。

车外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车内只有雷胜的烟头时暗时明,海凌靠着向辉的肩膀,极力控制着自己的眼泪,可是已经破碎不堪的心却让她屡屡失败了,于是紧紧地咬住了嘴唇。她知道必须坚强起来,就像在公安大学的格斗课上,一次次被男生打倒,又一次次地爬起来。她不敢想,如果向辉知道了昨晚发生的事情会怎样,她永远都不要伤害他,只有坚强起来才能远离向辉,因为她很清楚再也不可能接受向辉的感情,她已无颜面对这个纯真少年。想到这里,她终于能够忍住泪水,下唇钻心地刺痛着,她依然紧紧地咬着没有松开牙关,她命令自己,不许再有一滴眼泪。

车子在黑暗中颠簸着,忽然前方一片星光灿烂,仿佛进入了银河里,漫天的星星飞泻而下,落入大地的胸怀。大家都惊呆了,谁都没有见过这样的景色,阿布力所长停下车道:进入戈壁滩了,你们下车活动活动手脚,顺便看看我们大漠的星空。

大家陆续下了车,海凌从向辉的肩膀上抬起头道:你也下去看看吧。

向辉道:你不下去吗?

海凌道:太冷了,我就不去了。

向辉道:那我陪着你,说完脱下自己的棉衣披在她身上。

海凌轻轻叹了口气,在心里暗暗发誓,从今以后要像亲弟弟一样对待向辉。这样想着,她感觉轻松了许多,于是道:这机会太难得了,我们一起下去看看吧,也许能给你带来灵感,回去画一幅星光图。向辉听她这么说,高兴道:那太好了。

海凌走下车,立即被漫天的星星包围了,那神秘的光亮悄然潜入她的脑海,令她的心胸豁然开朗起来,刹那间意识、呼吸甚至血管里流淌的血都沉寂了,在漫天倾泻而下的星光里,出走的爸爸、翟马力、焦躁不安的雷胜,都显得可笑而微不足道,她的心插上了天使的翅膀,飞翔于星光之间,她终于又独自撑起了那片看不见的天空。

进入乌洽村时,天已蒙蒙亮了,它坐落于海拔3000多米的雪山坳里,积雪覆盖了黄色的低矮泥房,周围的胡杨树早已褪尽了树叶,只剩下树干和树杈倔强地挺立着。阿布力所长将车停在村外的僻静处,一行人悄悄摸进了村,大家按照他的吩咐,尽量不发出声响。因为村子里的人长期居住在人迹罕至的山里,遇事容易抱成团,又是少数民族聚集的村落,处理不好会惹出大事,所以必须神不知鬼不觉地直奔阚辛兵的舅舅家,出其不意地将他带走。

终于摸到了阚辛兵舅舅家的院墙外,忽然一个妇女迎面走来,她如受惊的鸟警觉地看了看阿布力所长,又看了看雷胜他们。阿布力所长赶紧用维语喊了一声:大婶,她却毫不理会,转身便跑。阿布力所长道:糟了,怕是阚辛兵的舅舅提前放出了风,迷惑村里的人,那样麻烦可就大了。

雷胜果断道:阿布力所长,你立即去村外把车子开进来,其他人翻墙进去,直接破门而入,抓住阚辛兵立即撤出村子。阿布力所长应了,便向村外跑去。孔吉本、骆斌、涛子和向辉已经上了院墙,当他们跳进院子里时,孔吉本突然一个趔趄扑倒在地,骆斌一惊,回头刚想扶他,屋里便有了动静,孔吉本挣扎着道:快,别管我。此时灯亮了,骆斌、涛子和向辉立即扑到门前,一脚踹开了门。几乎在同时,雷胜也踹开了院门,海凌随他直扑进屋。骆斌和涛子用枪顶住炕上的人道:别动,英纳市警察,向辉则将起身开灯的人逼到了墙角。雷胜掏出手铐道:孔所长,来辨认一下。却没有人回答,大家这才发现孔吉本不在屋里,海凌走上前,涛子抓住炕上人的头发猛地一拽,露出了他的脸,海凌仔细一看正是从铲子湾金矿逃走的阚辛兵,于是道:是他,没有错。雷胜迅速铐住阚辛兵,从炕上拽了件皮袄,胡乱让他穿上,骆斌和涛子左右架住他朝屋外走去。刚出门,大家见孔吉本躺在雪地上,挣扎着想爬起来,海凌赶紧跑过去道:孔所长,你伤着了吗?孔吉本道:没有,只是刚才从墙上跳下来时,头突然疼得厉害。海凌用力抓住他的胳膊将他扶起来,雷胜朝屋里喊道:向辉,快撤,向辉后退着出了屋,阚辛兵的舅舅心有不甘道:你们为什么夜闯民宅?向辉道:阚辛兵在英纳市犯了大案,你明智些,不要惹麻烦。

此时院子外面传来了嘈杂的人声,雷胜冲到大家前面,用身体护着骆斌和涛子押着阚辛兵向外走。外面已聚集了黑压压的人群,见他们出来,便开始骚动起来,雷胜情急之下大喊道:我们是警察,抓的是重大嫌疑人,请大家配合一下。不知是听不懂,还是根本不想理会,人群继续涌动着,有两个青年开始推搡骆斌和涛子,孔吉本挣脱了海凌,冲上去挡住了他们,向辉也冲到雷胜前面,抵挡着人群的推搡。此时阿布力所长开着面包车远远地过来了,人们更加激动,有人甚至朝他们扔石块,眼看着局面无法控制,海凌急出了一身冷汗。正在焦急之时,忽然看见一个维族青年推着摩托车,站在人群边上看热闹,她紧张地观察了一下,大概因为她是女孩又落在最后,围堵的人们并没有注意她,确定了没有人能够挡住自己,海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向那个青年,他丝毫没有提防,被海凌一下扑倒在雪地上,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海凌已经跳上了摩托车,熟练地发动了车子,狠踩下油门,轰地一声,摩托车窜进了人群中,海凌不断地加油,一边在雪地上驱赶人群,一边大声喊道:快跑,快跑。此时阿布力所长的面包车已到了跟前,雷胜带着大家迅速上了车,向辉从车里探出身喊道:快走,海凌姐,海凌大声道:让阿布力所长快开车,我在后面跟着。

面包车加大油门朝村外驶去,海凌开着摩托车紧随其后,直到驶上了雪山的盘山路,他们才停下来,向辉第一个跳下车,跑过来抱住了几乎冻僵了的海凌。她的头发上沾满了雪,下唇凝着血迹,双手已失去了知觉,一句话也说不出。阿布力所长和雷胜也赶过来道:有没有问题?海凌躲避着雷胜的目光,挣扎着摇了摇头,试图朝面包车走过去,可是双腿已冻得不听使唤,向辉毫不犹豫抱起她上了车,骆斌和涛子将阚辛兵拖下来,关进面包车后面的囚室,又把摩托车弄上车,大家重新上了路。

雷胜对阿布力所长道:只能麻烦你再回乌洽村,跟村民解释清楚,把摩托车还给他们。

阿布力所长道:没问题,真没想到漂亮的姑娘如此勇敢。

孔吉本也由衷地道:是呀,今天要是没有海凌,还不知会出什么状况,看来我们的传统思维也要改改了,女同志并不都是累赘。

雷胜不再说话,只回头朝后座看了看,见向辉用棉衣紧紧拥着海凌,他神色黯然地回过头,点了一枝烟吸起来。

孔吉本脸色灰白,强打精神拿出了两个袋子道:任务完成了,我们也该吃点东西了,昨天晚上我买了阿卜杜拉囊饼,充充饥吧,说着分了囊饼给大家,又打开后面囚车的小窗,扔了一个给铐在里面的阚辛兵。

阿布力所长将车里的暖气开到最大,又将自己的保温杯递过来道:里面有热茶,给那姑娘喝了再吃些囊饼,能恢复快些。

向辉接过杯子照顾海凌喝了茶,又仔细掰了囊饼让她吃,涛子想说怪话,可看见海凌苍白的脸色和嘴唇上凝着的血迹,摇了摇头,深叹了口气。骆斌似乎也有些感动,对向辉道:你帮她搓搓手,怕是冻伤了。阿卜杜拉囊饼果然名不虚传,咸香柔韧,合着热茶到了胃里极妥帖踏实,海凌不知不觉便吃下了大半个,身体也渐渐恢复了温度。

此时天光已大亮,车子又驶进了茫茫的戈壁滩,粗粝的石块从薄雪里挣扎着露出狰狞的面孔,干枯的棘棘草像逝者的头发衰败而凄凉,荒漠无边无涯直至极目,让人无法想象这里就是昨夜星光灿烂的地方。海凌看着窗外的景色,萧杀的戈壁,璀璨的星星,什么是虚,什么是实,什么是有,什么又是无?这一切在日夜交替中隐匿显现,像上帝之手摆布着世间,人们随其奔波争斗,又如何能冲破这其中的无明……

抓住了阚辛兵,黑戒指113案马上就要透亮了,这是个特大喜讯,按海凌的经验,重大案件走到这一步,刑警队里的阴霾就会一扫而光,领导的鼓励褒奖和刑警队员们的欣喜,会让案件侦破势如破竹,只等着庆功会了。可是这次却有些反常,当雷胜用手机向李局汇报了抓捕阚辛兵的过程后,他只是交待了押解要注意安全,并没有转达郑局长的关心和祝贺,这使大家很扫兴,连一向能够沉住气的孔吉本也忍不住道:抓住了阚辛兵有什么问题吗,难道对破案不利?

涛子发牢骚道:案子没有进展的时候,雷队像个老太太马桶挨泚没有边,如今有进展了,难道还要继续当马桶?

雷胜只顾埋头吸烟,他很清楚,郑局长赏识的是“咪咪眼”,只有淡化他的成绩和能力,才有可能在刑警队树起“咪咪眼”的威信,为下一步提拔他铺路。雷胜心里苦闷又无法跟大家解释,于是在机场的候机厅找了个僻静处,给傅明安打了电话,傅明安听说抓住了阚辛兵异常兴奋道:这样就能弄清楚翟俊亮和“毛蚬子与此案的关系,不过你还要有思想准备,阚辛兵犯了命案又有前科,对我们的事情了如指掌,审讯他肯定是块硬骨头。

雷胜道:我现在最担心的是,领导对这个案子的态度会伤了大家的积极性。

傅明安沉吟了片刻道:老雷,有句话叫心底无私天地宽,这么多年你风餐露宿,撇家舍业,破了许多大案,却在这刑警队长的位置上干了十多年,我最佩服你从不为一官半职而奔波。黑戒指113案影响极其恶劣,放射源如果流失到社会上,后果不可想象,你就权当是为老百姓和社会做了件好事,这么想就会放下很多东西了。

雷胜道:我一直学着你的样子走到今天,可这心里也难免有苦闷的时候,不过你放心,我就是破案出力的命,无论怎么难怎么苦我都会干下去。

黑戒指(22)

回到了英纳市,刑警队里的气氛像是被扭曲了,显得无滋无味,阚辛兵的审讯方案还没有定,大家都有些提不起劲。海凌清晨来到队里,像往常一样开始准备一天的工作,她里里外外忙碌着,间或跟来往的同事们打个招呼,可是不知为什么,大家看她的眼神却有些怪,有的甚至唯恐避之不及,刚开始她还没有在意,后来才觉得不太对劲,于是来到老刘的屋里,想从他那里探听点情况,谁知老刘见了她,忽然慌乱起来,脸也红了道:你坐,我去打壶开水,说完便匆匆出去了。海凌自觉无趣,只好回到自己屋里,守着报纸打发时光。正发呆时,“祖宗”神情焕发走了进来,对她道:队长和政委让你去一下。

海凌有些摸不到头脑道:什么事?

“祖宗”得意洋洋道:我怎会知道领导有什么事情。

海凌立即担心起来,看“祖宗”的表情就知道一定出了什么事,并且对自己不利。联想到同事们诡异的目光,她的心不禁提了起来。

走进雷胜的办公室,“咪咪眼”政委挂着惯有的令人摸不着边际的笑容,首先开口道:海凌,近些日子你辛苦了,听雷队长说,这次去新疆抓捕阚辛兵,你立了大功,不过有件事也是出于无奈,还希望你从大局出发,服从组织的安排。

海凌听得一头雾水忍不住问:到底出了什么事?说着看了看雷胜,可他却避开了海凌的目光,只顾埋头吸烟。

“咪咪眼”又道:你认识翟俊亮,并且曾经跟他关系密切?

海凌的头嗡地一声,矢口否认道:没有,根本没有。

“咪咪眼”语重心长道:海凌,珠珠的家属已经将这件事告到了市局督察部门,按说你应该主动说明情况,退出专案组回避,可你并没有这么做,如果再否认这件事,让我怎么跟督察部门交待,珠珠的家属可是有证人有证据。

海凌觉得天旋地转,泪水刹时涌上来在眼圈里打转,她无助地看着雷胜,希望他能为自己说句话,可是雷胜只顾吸烟,头也不肯抬一下。

“咪咪眼”接着道:从今天开始,你暂停专案组的工作,等待市局督察部门的处理意见。

看着雷胜无动于衷的表情,海凌真想上前狠狠给他一拳,喀什的那个寒夜重又浮现在她的眼前,自从回到英纳市,雷胜仿佛仇人般躲着她,别说关照,连丝毫的歉意也没有。此时海凌的眼泪就要掉下来,为了不在无情的雷胜和“咪咪眼”面前失态,她转过身冲出了门。在走廊上正遇涛子迎面走来,见她神态异常,涛子一把拉住她道:你怎么了?

海凌怒火中烧,口不择言道:跟着他拼死拼活地干,却落得这个下场。

涛子一边将她朝身旁的屋子里拽,一边道:你是说雷队?

海凌道:不是他还有谁。

涛子道:你疯了,雷队为你背了黑锅,你还骂他。

海凌不解道:为我背什么黑锅?

涛子道:现在大半个公安局都在疯传你和雷队关系不正常,他哭都没人看,你还跟着闹,再说让你离开专案组是郑局长亲自定的,他有什么办法。

海凌只觉得脚下的地板裂开了万丈深渊,仿佛要吞噬了她,喀什那一夜的事情,怎能这么快传遍了全局,她一把抓住涛子的制服道:是什么人害我?

涛子道:刑警队里没人相信这件事,不过“咪咪眼”政委和“祖宗”除外,我哪里清楚是怎么回事。说到这里他摸了摸头,仿佛下了很大决心道:我问你一句话,在喀什的那个晚上,你真的跟雷队……,说到这里,他见海凌的脸色已经变得惨白,于是立即改口道:我觉得不可能,你和雷队都不是那种人,可谁知道别人会怎么想。

海凌突然有一种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的感觉,耻辱、委屈、愤怒交织着,火一样炙烤着她的心,一想到向辉大概也知道了这件事情,还有今后要面对的各色目光,就觉得自己仿佛被剥光了衣服站在公安局的大院里,她绝望了,不顾一切地跑下楼,冲出了市局大门。

大街上人影憧憧,天空飘下冰冷的雪花,海凌已没有了意识,没有了知觉,只有两条腿在机械地奔跑着。不时有人停下来看着她,还有汽车在她的身边留下刺耳的刹车声,她听不见也看不见,直到脚下已没有路,眼前出现了一望无际的大海,她才依稀明白自己站在了望海崖上,此时失去的初恋、喀什的那个寒夜,还有即将面对的人们肮脏的口水,一齐涌上心头,她再也不能承受了,毫不犹豫地张开双臂,从悬崖上纵身跳入大海。随着一声呼唤:海凌姐,一个身影紧随着她跳下了悬崖,海凌已不能回头,冰冷的海水针扎般刺痛了每寸肌肤,她拼命控制自己不再挣扎,任由身体沉向海底。忽然一只手抓住了她的胳膊,用力将她拖出水面,是向辉,他紧紧地抱住海凌,泪流满面道:为什么这么想不开,无论发生了什么事,不是还有我,还有爸爸,你忘了爸爸说我们是一家人。海凌筛糠般地抖着,愣了片刻,终于看清了是向辉,她猛地抱住他号啕大哭,理智终于回到了意识里,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傅明安,向辉为了自己跳进这冰冷的海水,如果出了事,傅明安将如何度过晚年,想到这里她放开向辉道:傻弟弟,为什么要跳下了,你若搭上性命傅叔怎么办?向辉道:那我们一起游上岸,说着张开双臂在前面引着海凌向岸边游去。望海崖下水流湍急,风大浪高,夏季也很少有人在这里游泳,冬天掉进这里的海水,几乎没有生还的希望。不惜生命,拼死相随的向辉给了海凌无穷的力量,望着他矫健的身姿、俊朗的面庞在水中时隐时现,寒冷、风浪仿佛都消失了,两个人犹如神助,竟然游到了岸边。一个钓鱼的老人目睹了这一切,他拿了件军大衣跑过来道:姑娘呀,你好命,找到这么个小伙子,今天我算见了,这世上真有生死相随的恋人。向辉对老人说了声谢谢,顾不得自己,脱下海凌的制服,用军大衣裹住她,两个人相互搀扶着离开了海边……到了向辉家里,傅明安被落汤鸡般的两个人惊呆了,他顾不上多问,立即去了厨房烧姜汤水,向辉扶着海凌上楼进了自己屋里,找出干净的内衣递给海凌道:换上吧,别想那么多,先暖和过来再说。然后他又找出一套衣服道:我下楼去,海凌接过衣服默默地点点头,向辉看着她结了冰的头发,心里万分地痛惜,拿起毛巾小心地包住了她的头发轻轻擦拭着,海凌竭力控制着自己,才没有靠进向辉的怀里,只是忍不住泪水滚滚而下。

傅明安端着姜汤水进来了,海凌立即擦干眼睛,推开了向辉道:快去换衣服吧,他答应着离开了。海凌接过姜汤水大口地喝下去,然后愧疚地对傅明安道:实在对不起,我害向辉跳进了大海。傅明安苦笑道:你这孩子可真够……说到这里大概担心再刺激了她,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离开了屋子。海凌换好了衣服,再也支持不住,一头扑在向辉的床上沉沉地睡过去。

当她醒来时已是傍晚时分,她头疼欲裂,浑身烧得滚烫,挣扎着坐起来,猛然想到了向辉,不禁担心起来,莫非他也病了,心里一急便摇晃着下了楼。傅明安坐在客厅里,见她下来道:快过来坐下。

海凌道:向辉没事吧?

傅明安道:大小伙子没那么娇气,在我屋里睡着呢。

海凌这才放下心道:傅叔,有退烧和消炎的药吗?

傅明安道:我刚去药店买了来,在厨房里,开水我也烧好了,你快去吃下吧。

海凌吃了药回来,低着头默默坐在沙发上。

傅明安道:我听向辉说了事情的经过,你睡的时候,我给李局打了电话,关于你和雷队长的事情,大致的过程是这样的,前些日子,俞晓枚的父亲来了,郑局长招待了他,俞晓枚也在场,席间她口无遮拦说起那天“大苹果”闹到刑警队,你挨了打,雷胜将你搂在怀里安慰。不巧的是,督察处第二天又上报了关于“大苹果”告你曾经与翟俊亮谈过恋爱的材料,郑局长便让李局通知刑警队,将你撤了出专案组。

听到这里,海凌松了一口气,看来事情并不如她想象得那么糟,但面对傅明安,她还是羞愧难当,于是低声道:傅叔,谢谢你。

傅明安又道:我跟李局讲了你在黑戒指113专案组的情况,他说他很清楚,无奈郑局长发话,他也不好说什么,不过他已答应我,想办法找合适的机会,让你重回专案组。

海凌道:请你相信我,翟俊亮只是我的初中同学,我们已经有十多年没见面了,我绝不会在办案时掺杂个人感情。

傅明安道:我了解你,也相信你,不过今天还是要批评你,女同志在公安局想干出点成绩,要比男同志面对的压力大得多,遇到事情便去跳海,你有几条命经得起折腾,今天是向辉发现了你,否则的话你现在早已躺在太平间里了,你这孩子做事为什么不多想想,不是还有傅叔吗?再说你很清楚向辉对你的感情,如果你真有个三长两短,让我拿这个傻小子怎么办,今天他跟你跳进了海里,说不准会不会跟着你一起进火化炉,你这不是要我的命嘛。

听到这里,海凌早已是泪流满面,她哽咽道:傅叔,我明白了,以后这里就是我的家,向辉就是我的亲弟弟,我再也不会做让你们伤心的事情了。

傅明安道:这才对,说着他叹了口气又道:男女平等在公安局里是件很难的事情,我年轻的时候,局里也有个非常优秀的女警察,聪明能干素质高,但在提拔的时候,却让她经历了炼狱。本来她与她的上级领导是很正常的同事关系,从未有人提出他们之间有任何越轨行为,可是临近考核时,不知怎么竟然传出了他们两人的绯闻,你知道“文革”时期这可是大事,结果弄得这位女警察无法抬不起头,最要命的是,这段子虚乌有的绯闻,传到了那位领导妻子的耳朵里,她竟然堵在公安局门口打了那位女警察,这出闹剧上演后,女警察的提拔也彻底泡了汤。可是后来她的表现却让大家刮目相看,她顶着巨大的压力,依然勤勤恳恳地工作,多次出色地完成了上级领导交给的任务,用实力再次证明了自己,最后终于成为当时公安局里唯一的正处级女干部。像你这样优秀的女孩子,就要跟男同志竞争,能力强、工作出色当然会有领导欣赏,个别不择手段谋取职位的人,便有可能抓住这个必然,用男女关系攻击你,因为这样最简单直接,也最容易伤害你,就像今天还没弄清怎么回事,便去跳了海,我这样说你明白了吗?

听到这里,海凌更加羞愧难当,面对傅明安的善良和信任,她恨不得有个地缝钻进去。于是道:傅叔,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去了,今天太麻烦你了。

傅明安一听就急了道:你这孩子总拿我当外人,烧成这样回宿舍谁照顾你,今晚就留在这里,明天再说。海凌见无法拒绝,只好答应了,回到了向辉的屋里。

穿着向辉的衣服,眼前是一张张自己的画像,海凌无法控制悔恨的心,趴在傅明安和向辉的照片前,伤心地抽泣着。想到他们父子对自己的信任便觉得无地自容,她不能这样欺骗他们的感情,尤其是对向辉,让他不知情地继续爱着自己,而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她无论如何做不到。于是拿起写字台上的纸和笔,想把与翟马力还有雷胜的事情都写下来,可是她又下不了笔,无法想象向辉看了会受到多大的伤害,傅明安又会怎么样,如此害惨了最关爱自己的两个人,她怎能忍心,最重要的是她也爱着他们,说什么也不能失去这份难得的幸福。

忽然楼梯上传来脚步声,是向辉,海凌赶紧擦干了泪水,在床上躺下来,她想用装睡逃避他。向辉小心地推开门走了进来,见她睡着,便轻轻坐在了床边,许久许久不肯离开。海凌是靠着不能欺骗向辉的信念,才控制住了随时都会流下的眼泪。终于向辉站起身准备离开,可又突然伏下身体,用嘴唇轻轻碰了碰她的脸。海凌的心波涛翻涌,但还是坚持着一动不动,向辉终于走了出去,她再也忍不住,坐起身用被子堵住嘴恸哭起来。

一夜辗转无眠,天蒙蒙亮的时候,她知道必须离开了,于是来到写字台前,拿过纸和笔写下了:向辉,我已没脸见你,请原谅。写完了,呆呆地看着字条又掉了一会儿泪,然后穿好衣服悄悄下了楼。

向辉睡在客厅的沙发上,英俊的脸庞纯净无瑕,她真想走过去深深地亲吻他,但终于没有动,恋恋地注视了他许久,才悄悄出了门。

黑戒指(23)

台阶还在延伸,仿佛通向了天边,海凌已疲惫不堪,她真想坐下来不再起身。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感觉,自从进入黑戒指113专案组,她的身心不断遭受了炼狱般的折磨,成长的路就像眼前的台阶,看不见尽头,并且每走一步都需要付出巨大的代价,蚕食着曾经有过的信心和勇气。身旁的海云看出了她的疲累,伸出一只手静静地望着她。海凌有些犹豫,长这么大,她还从未和姐姐拉过手,她们之间有的只是淡漠。海云见状主动靠过来握住了她的手,她禁啊了一声,海云一惊,见海凌痛苦的表情,低头看才发现妹妹的手肿得发紫,是冻伤了,她心疼地轻轻抚摩着,温暖柔软,像雏鸟的羽毛。海凌心里一热,身体也有了力量,姐妹俩牵着手继续攀着台阶向山顶走去。

在山的向阳坡上有一片墓地,依山傍海,幽静安谧,妈妈说死后想葬在这里,于是姐妹俩来为她选一块墓穴,其他的事情“白领”都已经操办好了,今天也是他开车送她们到这里来的,此时他有意落在后面,让姐妹俩说说话,海凌几次想喊他同行,都被海云止住了。尽管多年来两个人已形成了默契,互不关心更不会干涉对方的事情,但自从发现“白领”对海云一往情深,而姐姐却不情愿,海凌几次都想劝劝她,因为无论从工作、人品、外貌,“白领”都可以说无可挑剔,但不知海云心里又搭上了那根犟筋,似乎并不想接受他的感情。此时牵了姐姐的手,温暖的亲情萦绕,海凌终于开口道:姐,他是不错的人,相信我的判断,警察每天研究的就是人,大致不会走眼。

海云微笑道:我知道。

海凌忍不住道:那为什么对他总是不冷不热?

海云沉默了片刻道:我不想结婚。

海凌道:为什么?再说我看妈妈也喜欢他,如果你和他确定了关系,也会给妈妈一个安慰,你知道她多疼你,记挂你。

海云的眼角浮出泪光道:我真的不想结婚。

海凌有些着急道:究竟为什么,难道你不喜欢他?

海云摇了摇头,泪水也随之滑落下来。

按过去的脾气,海凌又会说:哭什么哭,你倒是说话呀?可是想到自己那些无法对任何人倾诉的境遇,到了嘴边的话又咽回去,于是姐妹俩不再说话,牵着手默默地朝山上走去。

海凌和海云为妈妈选了一块僻静的位置,“白领”跑前跑后,办好了相关的手续。到了交钱的时候,他执意不要海云的钱,两个人推了半天,海云犯了倔,站在那里不肯下山,海凌只好劝“白领”道:你就按姐姐的意思办吧,否则的话她会永远站在这里,“白领”无奈,只好依了她们。

回去的路上,海云一直将妹妹冻伤的手握在自己的手里,细心的“白领”从后视镜中发现了,问道:你的手怎会冻得这么厉害?

海凌道:前几天去新疆抓捕嫌疑人出了点状况,我开着摩托车跑了十多分钟,没戴手套。

“白领”吃惊道:那里的气温有零下二十度,你们不要命了。

海凌故意调侃他道:还不是为了你们这些发展经济的人保驾护航。

“白领”不好意思道:你们警察真不容易,赚得又少,怎么养家糊口?

海云突然有些生气道:只有你能养家糊口?

“白领”赶紧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海凌见又要僵,便道:姐,我明白他的想法,其实他说得没错,我们的付出的确与回报不成正比,经常脑袋别在腰间,报酬只有自己的信念,那就是革命英雄主义。

听了她的话,海云和“白领”都笑了,气氛也缓和了下来。说着话,车子进入了市区,已是华灯初上,冬日傍晚的天光正依依作别城市的每个角落,“白领”道:我们一起吃晚饭吧,海云想也不想道:不麻烦了,海凌觉得有些不忍,于是悄声对她说,姐,人家为我们忙了一天,本该我们请他,不能太不近情理。海云依然有些勉强,“白领”道:就算我请海凌,感谢她为我们公司的案子奔波。海云只好答应了,“白领”驱车带她们来到了五星级酒店红岸别墅。

走进蔷薇西餐厅,不断有熟人与“白领”打招呼,看来他是这里的常客。餐厅的领班热情地迎上来道:王总,今天有客人?

“白领”满面春风看着海云道:这是我的朋友,那位是她妹妹。

领班道:好漂亮的姐妹。

海凌大方道:谢谢你的夸奖,而此时海云早已躲在了海凌的身后,再也不肯抬头。

“白领”选了靠窗的座位,外面是幽雅的园林景观,服务生点亮了蜡烛,海云为了躲避大家的目光,只看着窗外的景色,眼神空灵迷蒙。海凌虽是第一次来这种豪华酒店,倒也没有什么局促,将眼前的刀叉按自己的方便挪了挪,“白领”叹道:你们姐妹身上有种说不清的东西,倒与这里很相配。

西餐是自助式的,海云不肯取餐,只偶尔在海凌的盘里吃些色拉和意大利面条之类,再就是喝那瓶依云矿泉水。坐的久了,海云发现周围的人并不注意他们,餐厅里只有烛光点点,终于放松下来,站起身离开了座位。可她并没有到取餐区,而是慢慢靠近了不远处绿色植物旁的一架白色钢琴,琴盖是敞开的,海凌依稀看得见上面的外文字母,与家里钢琴上的一样,她知道那是德国顶级名牌贝希斯坦钢琴,听妈妈说,即使音乐天分不高的人弹起它,也会很好地表达乐曲的内涵。

“白领”看着海云有些担心,问海凌道:她要干什么?

海凌道:那是她最喜欢的世界名牌钢琴,大概是要看一看。

“白领”吃惊道:她会弹钢琴?

海凌自豪道:不但会弹,而且很有天分。

“白领”道:谁教给她的?

海凌道:是妈妈,她曾经是歌舞团的钢琴伴奏。

“白领”更吃惊了道:那你们的爸爸呢?

海凌低下头咬了咬嘴唇道:他是小号手,不过早已不在了。

“白领”半天合不拢嘴,自语道:我总是感到奇怪,你们姐妹身上的独特气质从何而来,今天才明白,原来是艺术家的后代。

此时海云已坐在了琴凳上,不自觉将手轻轻放在了黑白键盘上,大概她的心早已沉浸在巴赫的乐曲中,居然弹响了钢琴,还是那首BW826,依然从第三乐章开始,轻柔明净的乐曲在餐厅里流淌开来,海云灵活的手指像点点烛光在钢琴上起舞,餐厅里的客人停下了手里的刀叉,连服务生都忘了自己的工作,齐齐地看着她。琴声引来了餐厅经理,一个满头白发的德国老人,他带头鼓起掌,其他人也跟着鼓掌,海云被掌声惊醒了,站起身匆匆回到了海凌身边。

德国老人走过来用英语对“白领”道:这位小姐的钢琴弹得太好了,有专业水准。“白领”也用熟练的英语跟他寒暄。随着老人的手势,服务生送过了一瓶香槟,他道:这瓶酒送给两位漂亮的小姐,祝她们永远年轻美丽。餐厅里的客人有些是“白领”的生意伙伴,大家都用羡慕的眼光看着他,“白领”乐得脸上开了花,更加殷勤地照顾姐妹俩,却是苦了海云,她从小就怕见生人,此时众目睽睽之下,逼得她几乎哭出来。海凌对“白领”使了个眼色道:我们走吧。“白领”这才发现海云的表情,赶紧喊来服务生结了帐,格外又留下一千元,算是付那瓶昂贵的香槟酒钱,看他的神情,就是留一万块钱,也会觉得物有所值。

黑戒指(24)

从新疆回来后,妈妈已到了弥留之际。海凌自从知道了妈妈与小号手的爱情故事,已从过去的恩怨中解脱出来,对她怀了深深的体恤之情。又因为暂停了黑戒指113专案组的工作,时间上宽裕了许多,便和海云一起陪伴在妈妈身边。妈妈见姐妹俩已能融洽相处,似乎很欣慰,母女三人度过了一段难得的幸福时光。这一日清晨,海凌和海云照顾妈妈吃了早饭,海云去了卫生间,妈妈有些累,又沉沉地睡过去。海凌舒了一口气,刚坐下来,病房门口出现了一个与妈妈年龄相仿的女人。

海凌问道:你找谁?

那人并未搭话,只是仔细端详着她,片刻后道:你是海凌吧,不认识阿姨了?

海凌愣了一下,忽然想起她是妈妈从前的同事,歌舞团的声乐演员。过去她经常到家里,与妈妈是好朋友,那时海凌和海云叫她谢姨,自从上了公安大学,海凌便再也没有见过她。

此时谢姨走进来,海凌想唤醒妈妈,被她拦住了道:没想到你妈妈已经病成了这样,她一生好强,到了这个时候也不肯给我打个电话,我也是最近才听说的,说着忍不住掉下泪来。

海凌简单地跟她说了妈妈的病情,然后道:谢姨,您突然来有什么事情吗?

话音刚落,昏睡的妈妈叫了两声,尽管很微弱,但看起来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大概是梦见了什么,因为并没有睁开眼睛。海凌连忙停住了话头,等妈妈安静下来,谢姨抹了抹泪,示意她到病房外面去。

海凌跟着她来到走廊的僻静处,谢姨忍不住抽泣起来,海凌安慰她道:妈妈已经病了很久,您别太伤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