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黑戒指

寒冬的午后,阴沉的天连着阴沉的海,污浊的浪花翻卷着涌向岸边,毫无目的又异常执著,海凌觉得自己就像这浪花,被叫做命运的东西掌控了一切,永远跳不出它所设置的魔障般的怪圈。突然她听到了自己的手机铃声,便在作训服的衣兜里翻找起来,却怎么也找不到,不远处传来向辉的喊声,她回过头,向辉示意她,手机在警服棉衣的口袋里。原来她走得匆忙,将手机忘在了办公室里,向辉见了帮她带过来。海凌的心里一热,但随即又克制了自己,向辉已不肯像从前那样关照她,她也不会失了自尊去强求,一切都在心里辗转煎熬。

电话是海云打来的,告诉她妈妈快不行了,医院已下了病危通知。奇怪的是海云并没有哭,只说妈妈交待让她找海凌,一起回家取临终要穿的衣服。不知为什么海云不哭了,海凌却想哭,为了不再失态,她努力克制着自己,回到岸边对向辉说:你送我回家去一下,海云找我有事。向辉即没有安慰她,也不问回去干什么,发动了车子,载着她离开了海滩。

海凌回到家里,海云已经按照妈妈的吩咐找出了一个包裹,放在床边正对着它出神,见海凌走进来,她吓了一跳道:你怎么瘦成了这样,脸色还那么难看。

海凌不习惯她的关心,含混道:有案子熬了几夜。

海云无法再问下去,只好说:衣服我找出来了,要不要打开看看?

海凌道:打开吧,如果不合适还要尽早想办法。

包裹打开了,里面是一件玫瑰红色的天鹅绒演出服,看起来像新的,大概只穿了一两次。海云小心地展开衣服,里面掉出了一张黑白照片,是张演出照,一个高大瘦削的男青年正在吹奏着小号,旁边的姑娘身穿天鹅绒演出服,弹奏着钢琴。摄影师是在舞台下拍摄的,镜头呈较大的仰角,男青年卷曲的头发、挺直的鼻梁和长长的小号形成完美的构图,帅气飘逸,又透着浓浓的忧郁,似乎低吟轻唱着无奈在人间的悲哀,钢琴旁的姑娘注视着他,眼睛里充满了希望和爱意。

姐妹俩愣住了,海云下意识地问:这是爸爸吗?

海凌听她这么问,才明白这些年姐姐并不知道爸爸和妈妈的事情,也和她一样从未见到过爸爸的照片。她突然觉得自己是那么傻,执意认为海云和妈妈共守着爸爸的秘密,只对她隐瞒着真相。此时这个闷葫芦打破了,她的心立即贴近了姐姐,却又感到从未有过的失望,多少年来她想念父亲,盼望父亲,幻想有一天他会突然回来,再给她童年的欢乐和家庭的温暖,可是看着照片上的青年,海凌明白了,他只是这人间的惊鸿一瞥,就像他的小号,不属于这个世界,也无法属于这个世界。海凌终于懂得了母亲,她嫁给了一羽惊鸿,在失望和委屈中煎熬了一生,也许除了海云和海凌,唯一支撑她活下去的就是这惊鸿般的瞬间——那段美丽的爱情,为了它妈妈付出了一生,而自己酷似爸爸的面容,还在时时刺痛着她的心。如果没有初恋的执著和打击,海凌也许永远不会理解母亲,此时看着她守了一生的希望——那件玫瑰红色的天鹅绒演出服,想到自己的痛苦,禁不住将脸埋在衣服里轻轻抽泣着。海云没有哭,她的眼泪早已经流干了,看着倔强刚强的妹妹跪在地上泣不成声的背影,她试探着轻轻拍了拍她,海凌突然转过身抱住了姐姐,多少年来,姐妹俩的心第一次紧紧地贴在了一起……

夜悄悄潜进了小屋,海凌抱着妈妈的演出服呆呆地坐在床边,海云来到钢琴旁,轻轻打开琴盖,弹起了巴赫BW826。她省去了前奏,直接从柔板的第三乐章开始,清明敦厚而又超凡脱俗的旋律在深冬的寒夜里回旋,星星闪着泪光倾听着,月亮也在悄悄地啜泣,每个音符仿佛都在敲击着海凌的心弦,那是剧痛后凄美的笑容,是绝望后无尽的平静,那是海云的心,却不是海凌的心,对妈妈深深的歉意和无法补偿的愧疚,此时全都化作了泪水滚滚而下,心意未尽,眼泪如何能干。

黑戒指(18)

雷胜组织全体专案组成员召开碰头会,海凌有些忐忑不安,因为那天擅自闯入天豪公司,险些闹出事端,不知雷胜会怎样处置。还好他并没提这件事,只是通报了最近一段时间全市公安机关围绕黑戒指113案开展工作的情况。珠珠的死又有了重大线索,雷胜他们那天进入天豪公司调查,另外一个清洁女工反映,珠珠失踪前的那个晚上,正轮到值晚班,应该工作到晚上七点。她因为有事耽搁了一会儿,大约在六点半钟左右,公司里的人大多都下班了,她正准备离开,突然“毛蚬子”来了电话,让珠珠到他办公室去,当时她觉得很奇怪,公司高层从没有人正眼瞅过她俩,“毛蚬子”为何突发奇想要见珠珠,还说了一句真奇怪,珠珠说也许是要我清理房间,她想想也是,就没再多说,换了衣服便回家了,第二天就听说珠珠失踪了。

雷胜他们得到这条线索,立即去找了“毛蚬子”,可是他却不见了人影。有的人说出差了,有的人说去给翟俊亮办事了,但一直等到晚上,即没见到“毛蚬子”,也没见到翟俊亮,打他们的手机都关了机。“毛蚬子”已构成重大嫌疑,雷胜准备再次申请对天豪公司上技侦手段。

骆斌道:翟俊亮和“毛蚬子”会不会出逃了?

雷胜沉吟了片刻道:我已经查了翟俊亮的犯罪记录,他曾多次因流氓殴斗入狱,最后一次入狱,为了保外就医的,不惜装疯卖傻,吃大便,吞玻璃碴,终于达到了目的。此人阴险毒辣,反社会心理极强,不到最后关头,决不会善罢甘休,我想他一定会再露面的。

此时,雷胜的手机响了,是孔吉本,说阚辛兵又有了新线索,请他去鲍鱼湾派出所。雷胜乐得差点跳起来道:天无绝人之路,但愿这次能抓到阚辛兵,弄清黑戒指113案的真相。随后他吩咐道:骆斌,你带涛子和向辉再到天豪公司和“大苹果”的住处,深入走访,想办法找出新的线索。另外看看翟俊亮有没有回到公司,如果他在,直接向他要“毛蚬子”。海凌,你跟我去鲍鱼湾派出所,孔吉本不知从那里查到阚辛兵有个舅舅在新疆喀什,于是发去了协查函,对方居然有了回音,寄来了一份指纹,你带上仪器,我们过去做个比对。

听说要和雷胜一起去鲍鱼湾,海凌的心里涌起莫名的激动,近些日子,他无所不在的目光,还有那天她挨了“大苹果”的打,雷胜挺身而出,呵退了拉偏架的“祖宗”,让海凌找到了被保护、可依赖的感觉,她的心一次次被打动,甚至听见自己苦心经营的心理防线崩坍的声音,真担心有一天会不顾一切地扑进他的怀里,不再是海凌,不再是一个刑警,而他也不再是队长,只是父亲、兄长抑或是情人。每次想到情人这个字眼,她就会有一种犯罪感,可是翟马力的无情和向辉的不知所以然,都使她对爱情感到迷茫和失望,她有时会下意识盼望黑戒指113案永远不破,让她继续生活在这梦魇般的案件中,而雷胜则是这黑色梦幻中唯一让她感到欣慰而有意义的事情。此时坐在他的车上,在他的身边,海凌心里那面小小的风帆又盛满了喜悦和希望,在一片只有她和雷胜了解的深黑色海面上悄悄滑行。

“帕拉丁”在滨海路上疾驰,雷胜一直没有说话,眼睛盯着前方,似乎在专心地开着车,但海凌感觉得到他内心的挣扎和矛盾,对雷胜此时的窘迫,她有些幸灾乐祸,偶尔还故意看着他的侧影,试图让他更加窘迫。可雷胜只是跟方向盘叫着劲,并不理会她的目光,这让海凌感到有些无趣,于是转过脸看着车窗外深灰的景色。终于雷胜有了动静,他抓起烟盒咬出一支烟,点燃了狠吸了口道:有件事我要批评你。

海凌低下了头道:我知道,不该擅自去找翟俊亮。

雷胜道:不止这些,你去的时候还喝了酒,要知道那是工作时间。

海凌道:酒是傅明安让我喝的,因为解剖后身上会有味道,还有为了杀菌。

雷胜道:如果你呆在解剖室里,谁都不会说什么,可是你酒后闹到翟俊亮那里,同志们已经有了反映。

海凌立即想到了骆斌,也许这件事他已经通过“祖宗”捅到了“咪咪眼”政委处,并且传遍了刑警队,想到这里,她更加为自己的冲动而后悔。

雷胜又道:你别以为这是件小事,如果翟俊亮抓住不放,以此向公安局发难,刑警队里再有同志印证,就会直接影响你,进而波及到专案组。我们现在已经够难的了,再为这件事耗费精力,会正中翟俊亮的下怀,拖延了破案进程。

海凌道:天豪那边有动静吗?

雷胜道:还没有,按照翟俊亮的行事风格,尤其是现在,他恨不能找出我们的漏洞干扰破案,可是很奇怪,这件事已经过去几天了,还没有领导为此找我,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海凌松了一口气,自己挨批评倒无所谓,如果牵连到雷胜就惨了,他现在承受着沉重的破案压力,再为自己的冲动担负责任,会令她无地自容。雷胜不再说什么,专心开着车,海凌的心里又涌起阵阵感动,如果这件事落在涛子或其他人身上,雷胜会怎样,海凌连想都不敢想,自己捅了这么大的漏子,他不但没有在专案组的会议上大发雷霆,还准备好了要承担责任,而对自己只是轻描淡写地点到为止,她暗暗发誓,决不再做为专案组增添麻烦的事情。

车子驶进鲍鱼湾村口,海凌看见远远地看见前面有个熟悉的身影,穿着黑色的水靴,围艳丽的水粉头巾,在冬天里显得格外扎眼,尽管那鲜艳的色彩感染了周遭,却又有些曲高和寡的落寞,让人看着心酸。海凌不禁喊道:是淑珍大姐。

雷胜有些不自在道:那个淑珍大姐?

海凌道:就是那个目击证人,她人可好了,一会儿,你停一下车,我要跟她打个招呼。

雷胜似乎不情愿,又不好说什么,车子转眼来到淑珍身边,海凌摇下车窗喊道:淑珍大姐。

淑珍回过头,看见他们愣住了,半天才回过神道:哦,你怎么来了,说着话还呆呆地看着雷胜。

海凌见她并不热情,有些失望道:我们去派出所找孔所长,这是我们雷队长,然后又转过头对雷胜道:这是淑珍大姐。

雷胜有些尴尬,勉强对她点了点头。淑珍则表情复杂,海凌见她望着雷胜发呆,于是道:大姐,你这是要去赶海吗?

淑珍默然点点头。

海凌见她还是一幅失魂落魄的样子,感到有些没趣,便道:大姐,没什么事我们走了。

淑珍这才醒过神,竟脱口道:晚上留下来吃饭吧。

海凌有些摸不着头脑,她是第一次见到雷胜,怎会这么唐突,于是道:不了,大姐,我们还有急事,再见。

淑珍也连忙说了声再见,雷胜如释负重,赶紧发动车子离开了。

海凌用了一个多小时,将阚辛兵犯罪档案上的指纹、黑戒指113案件现场遗留的指纹和新疆喀什警方寄来的指纹,反复进行了比对,结果是完全一致,也就是说目前被新疆喀什某派出所扣留的嫌疑人正是阚辛兵,海凌兴奋得跳起来,孔吉本灰白的脸也涨得通红,对雷胜道:我跟你们一起去新疆,抓回这个兔崽子,解解心头之恨,在我的地盘上整事,害的弟兄们一个多月没回家了。

雷胜道:也好,新疆喀什的派出所是你联系的,你去了事情也会好办,不过老孔,你怎么会想到给新疆那面发协查通报。

孔吉本的脸更红了道:为了这个阚辛兵,我回石城村呆了十几天,摸清了他家所有的人脉,向全国各地发了五十多份协查通报。他有个舅舅,五十年代去新疆支边,先是在建设兵团,“文革”时期挨了整,精神受了刺激,后来尽管落实了政策,他也不肯回来,在一个偏僻的村里落下脚,一直生活到现在。

雷胜感动道:破案真的离不开你们派出所扎实的基础工作,老哥,你立了大功。

孔吉本道:那还敢指望立功,管区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不撸我已算万幸,这次瞎猫撞上了死耗子,能整个将功补过的机会就心满意足了。哎,对了,雷队,还有一件事,我们要尽快出发去新疆,喀什那边派出所已经申请延长了留置期限,如果我们去晚了,超过最后期限,他们就必须放人了。

雷胜腾地站起身对海凌道:给机场打电话,问一下航班的情况。

海凌打了电话,机场方面说明天下午有去新疆的航班。

孔吉本兴奋道:那好,明天我们机场见。

海凌看着孔吉本担心道:孔所长,你的脸色很难看,也瘦了很多,这么远的路你能吃的消吗?

旁边的派出所民警道:自从出了黑戒指113案,孔所长几乎没睡过一个囫囵觉,不分昼夜地干,前几天还晕倒过,让他去医院,可他就是不听。

雷胜道:老孔,如果身体吃不消,就别勉强了。

孔吉本道:别听他们瞎说,没那么严重,哎,老弟,看起来你我一个命,这案子要是没有个眉目,你能睡着觉。

雷胜听他这么说,只好道:那就这么定了,我们一起去新疆。

与孔吉本道了别,海凌和雷胜上了”帕拉丁”,因为不虚此行,阚辛兵终于又有了下落,尤其是觉得自己也算将功补过,海凌的心情好起来,可是雷胜似乎并不如此,握着方向盘,眼睛直直地看着前方,脸色沉郁,像是有什么心事。海凌有些纳闷,于是试探道:案子有起色了,难道你不高兴?

雷胜摇摇头,沉默了片刻,他突然道:你和我一起去新疆吧。

海凌愣住了,雷胜的口气听起来有些暧昧,再说去新疆在她看来是天经地义的事,雷胜却突兀地说出来,还特意用了你和我,表示了从未有过的亲近,这是海凌始料不及的,又联想到今天雷胜完全可以带老刘过来,却换了她,这其中的心意让海凌不敢触碰,她甚至听见了两个人的心理防线在寂静的“帕拉丁”里碎裂的声音,她被骇住了。

向来回程都要比来程短,转眼间已经到了鲍鱼湾村口,雷胜见她不说话又道:有什么困难吗?

海凌赶紧摇摇头,雷胜转过头看了她片刻,海凌更窘了,脸红了起来,雷胜不再说什么,突然转了方向盘离开大路,上了炮台山的盘山道。海凌疑惑地看着他,雷胜依然不说话,眼睛注视着前方。

车子在一处稍显开阔平坦的山路边停下来,雷胜熄了火跳下车,海凌也下了车跟着他走到悬崖边,那里有一棵大芙蓉树,茂密的枝条让人怀念它曾经满树嫣红的日子,如今遭了冬天的劫难,已变成了干枯的黑褐色,它却依然沉默地挺立着,执著地等待春天的到来。悬崖下是一片宽阔的海滩,此时正是落潮时分,海水退去了,几个赶海的人正在布满海菜的黑色礁石间忙碌着,海凌一眼看见了熟悉的水粉色头巾,脱口道:是淑珍大姐在下面赶海。

雷胜从烟盒里咬出一支烟点燃了,深深地吸了一口道:你知道他们在赶什么?

海凌摇摇头,雷胜道:这个季节多是在赶香玻螺,就是咱们在火车上吃的那种,其实还有更好的吃法,秋天腌了萝卜,晾干后放在大缸里,冬天的时候拿出来,先切成细丝,再用水泡涨,拌上新挑好的玻螺肉,撒上香油和蒜末,萝卜又脆又鲜亮,玻螺肉香而筋道,是老百姓的美味。

海凌道:再说下去,口水都要出来了。

雷胜不搭她的话,出神地看着下面的海滩和赶海的人,顾自说道:小时候在这个季节里,我们几个傻小子会从家里拿块玉米饼,再拿把钩子,退潮后跑到海滩上,用钩子撬开礁石上的牡蛎,咬一口玉米饼,吃一口牡蛎肉,那才叫原汁原味,直吃到肚子滚圆冰凉。夏天的时候,找个废轮胎绑上网兜,拖进海水里,戴上水镜,一个猛子扎下去,鲍鱼海参就成了囊中之物,整个夏天泡在海水里,跟非洲人一样黑一样壮。那个时候妹妹整天跟着我,尽管挺累赘,但她乖巧听话,什么事都依着我,惹了祸帮我在妈眼前瞒,实在瞒不住挨了打,她会哭得像泪人,比自己挨打还伤心。

海凌道:就是那个童养媳吗?

雷胜点点头,眼睛渐渐湿润起来,海凌看着他迷惑了,在她的心目中,雷胜是钢铸铁打的,怎会也有这般脆弱的时候,尤其是在眼前,一湾浅滩,几个赶海的人,就让他潸然泪下,这太出人意料了。两个人默默站了许久,直到海凌说,太冷了,我们该回去了,雷胜才掐灭了烟,离开了那棵芙蓉树。

与雷胜分了手,已是傍晚时分,海凌觉得心里空虚异常,不知该如何度过又一个孤单失眠的夜晚。宿舍里的一张床,一件警服棉衣,怎抵北方初冬的严寒,一想到午夜停了暖气后冰窖般的宿舍里,只有卫生间嘀嗒的清冷水声敲击心房,回去的脚步便滞涩的难以挪动,可是又能去那里呢。她不想去医院,多年来的冷战瓦解了,在见妈妈和海云需要重新调整心情,而此时她脆弱而疲惫,实在勉为其难。

浅灰色的天空随着夜色的降临,像失望人的眼睛渐渐黯淡了下来,大街上川流不息的人们行色匆匆,奔向一盏盏亮起的橘黄色灯光里。情侣们紧紧相拥,寒冷的北风让他们贴近了身体,是否也贴近了心,是否还会有一个火热的夜晚。街口绿色的信号灯亮起来了,可是海凌却没有通过的理由,一个高大帅气的男孩经过她的身旁,艳红的围巾衬着他白皙的面孔和星星般明亮的眼睛,他困惑地看了海凌一眼,风一般擦肩而过,消失在对面街口的拐角处。海凌的心轻轻呻吟了,一声向辉,几乎唤出了所有的辛酸,她终于想起了一个去处,那个夏日里开满玫瑰的小院、那间有着自己画像的小屋。她无法停下脚步,尽管知道这样闯进向辉的家,有失礼貌,过于唐突,但还是控制不住自己。也许他们父子不在家,也许向辉打开门淡着表情问她,有什么事吗?一万种不要去的理由,抵不住心头微弱的呻吟,在这干而冷的冬季,她太需要一份温暖,一丝关照。

当见到向辉时,她的心已被寒冬风干了,失去了知觉,唯有如此,她才能抵御向辉的冷面冷语,才能放下自尊来这里乞求一点温情。可是在开门的瞬间,向辉的惊喜如阳光般吹开了海凌心头的阴霾,从他身后探过头的傅明安,也高兴的一迭声道:快进来,快进来呀。进了屋,海凌看了看傅明安,见他的手上身上沾满了白面,显得有些滑稽,不禁笑了,向辉道:我爸正在包饺子,刚才还说要不要明天带给你。

海凌心里一热,差点掉下了泪,她赶紧掩饰道:傅叔,我来帮你,说完脱下外衣洗了手,走到面案前熟练地擀起了饺子皮。

傅明安惊讶地看着她道:现在的女孩子谁还学这些,多嫌烦。海凌道:这又不难,只要有耐心就够了。

傅明安道:是呀,生活里的那件事不是麻烦,都需要足够的耐心,速冻的饺子不管怎么做都不好吃,你知道为什么?

海凌摇摇头。

傅明安道:饺子是团圆温馨的象征,少了家的味道,就缺了最重要的调料。

海凌想了想道:还真是这么回事。

向辉一直坐在旁边的沙发上,傻傻地看着他们。傅明安道:小懒蛋,从来不会伸伸手。

向辉道:这不是有海凌姐吗。

三个人在橘黄的灯光下,说着话很快包好了饺子,海凌抢着进了厨房,开了煤气烧上水,傅明安要帮忙,海凌将他推回客厅道:今天您负责和向辉看电视,这些事情交给我。海凌在热气腾腾的厨房里忙碌着,尽管这些天疲惫不堪,她还是觉得有使不完的劲。饺子煮好了,屋里弥漫着鲜香味,向辉摆上了筷子,轮到海凌那双,他认真地放了又放,直到满意为止。三个人围坐在橘黄的灯光下,傅明安道:俗话说上船饺子下船面,明天就要去新疆了,这算给你们送行。海凌有些不好意思,向辉只傻傻地望住她微笑。吃过了饭,尽管有傅明安拦着,海凌还是做完了所有的家务,连厨房的灶台也被她擦得露出了底色,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回报向辉父子的热情。干完了活回到客厅,傅明安道:一起坐坐,看会儿电视,再让向辉送你回去,海凌应了坐下来。

电视里正在热播韩国偶像连续剧,主人公们正在忙着误会再误会,解释了再解释,不知何时才算个完。海凌不愿意沉迷其中,尤其在向辉面前,她觉得有些尴尬,于是拿起水果刀为傅明安削了苹果,刚递给他,手机响了起来,海凌看了看号码,并不熟悉,她犹豫了片刻,不想破坏了眼前的温馨气氛,向辉却一直看着她,无奈只好接了电话,竟是小红,一句海凌姐,便有些哽咽了,海凌愣住了,那天被保安拖出翟俊亮的办公室后,她在走廊里隐约听见屋里传出了异样的动静,当时还担心是不是小红挨了打。此时听着她的抽泣声,海凌心里一阵酸楚,但又不想与她亲近,于是冷着口气应了句:什么事?小红有些失望,又努力调整了口气道:你不是想知道“毛蚬子”的下落吗?

海凌腾地站起身道:你清楚这件事?

小红道:我在喜客咖啡馆,你能来一下吗?

海凌道:好吧,我马上过去。

收了电话,向辉巴巴地望着她,海凌明白,他想知道这么晚了是谁打电话给她,海凌想说是姐姐,又不忍心骗他,说是小红吧,又无法解释,再说还不知小红是真是假,如果落了空,更不好解释了。于是她对傅明安道:我该回去了。

傅明安问道:要不要向辉送你?

海凌道:不用了。

傅明安道将她送到了门口,向辉没有动,依然在客厅里呆呆地看着电视,海凌见他失望的样子,只好对傅明安道: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声音故意提高了些,希望向辉能明白她的心意。

红色的喜客咖啡馆在冬夜幽静的小巷里,像个幽怨的贵妇妖艳而落寞,又像支点燃了被遗忘的香烟,明暗之间是万般的惆怅。小红见海凌走进来,慌忙站起身让了座,服务员走过来问海凌要点什么,她见小红的面前是一大杯浮着冰块和柠檬的矿泉水,于是道:也要矿泉水吧。

小红对服务员道:一瓶法国依云。

海凌接道:不要冰块。

两个人坐着有些尴尬,海凌本就不是感情外露的人,又觉得自己和小红是不能调和的两类人,虽然没有瞧不起她,本能上还是有一种撇清的意识,所以找不到什么话题闲聊,想直接问她“毛蚬子”事情,又觉得太不近人情。

小红不自然地理了理长发,原来她的脸上有一块青紫的伤痕,便试图用长发遮住它。

海凌看着她的伤痕,立即想到了翟俊亮,问道:是他打得?

小红低头沉默着,海凌心里不禁一阵自责,看来她是为自己挨了打。

服务员送来了矿泉水,小红从手袋里拿出一个绿色小瓶,仰起头朝眼睛里滴眼药水,海凌这才注意到,她的眼睛红红的还有些肿,显然哭了很久,海凌想安慰她,又无从开口,只得喝了一口水。小红也端起杯子,大口地喝起来,根本不在意那水有多冰,海凌看着都发抖。放下杯子,小红又拿出绿色小瓶滴眼药水,这样反复几次,海凌忍不住问道:你戴了隐形眼镜?

小红苦笑着摇摇头道:才读了八年书,还是一边玩一边念的,那会用得着眼镜。

听他这么说,海凌明白了,她是用药水在人前掩饰泪水。说出了这句话,小红似乎有些轻松,用纸巾拧了拧鼻子道:初中刚毕业,我就出来混了。

海凌困惑道:混什么?

小红道:歌舞厅、迪吧、模特儿学校,还能有什么地方要我们这种人,后来认识了翟俊亮。听到这里,海凌的脸一沉刚想说别提他,可又下意识地想知道翟俊亮的事情,于是终于没有说话,只端起杯子喝了口矿泉水。小红又喝了一大口水,朝眼睛里滴了药水接着道:自从认识他,钱是管着花,就是拿我不当人,想打就打想骂就骂,有时带我去歌厅,当着我的面就跟那些陪侍女胡闹,说到这里她终于忍不住流下了泪,自嘲道:其实我也没好到那里,过去也一样,和不相识的男人醉死梦生。原指望跟了翟俊亮,好好做个女人,可他根本没有结婚的打算,稍有不顺就是打,过后再送车送名表。有时我真想逃得远远的,让他找不到,可就是没有勇气。即使被他打得遍体鳞伤,一想到离开他,心就像撕裂般的痛。过去混歌厅,我没有觉得下贱,现在才明白自己有多贱,不断地挨他打,还是离不开他。说到这里,小红又端起杯子大口大口地喝水,仿佛要把眼泪都喝进心里结成冰。

海凌的心冷到了底,这些日子,每当想起翟马力曾经为自己暴打“大苹果”、背着她去医院,还有海边的初吻和黑戒指,心里便痛苦不堪,痛苦过后又存有一丝幻想:翟马力跟小红只是工作关系,这么多年他没结婚,也许像肥皂剧,他们之间只是有些误会,忽然有一天就会前嫌尽释了。可此时听了小红的述说,她的幻想彻底破灭了,不但因为翟马力已经有了小红,还有他的糜烂生活和流氓处世哲学,都跟海凌不可调和,他们是这个世界上永远的平行线,根本不可能有交点,做了十年的噩梦终于彻底醒了。她想起了那枚黑戒指,也许它的颜色已经预言了现在的结局,后来又莫名其妙地丢失,正是告诉她这段爱情注定会破灭,可是她却执迷不悟,苦苦等待着最后的结局。想到这里她觉得自己是如此地荒唐,连哭都没有理由了。

小红的杯子里只剩下了冰块,她出神地看着它们慢慢地融化,许久道:也许有一天你们抓了他,我不想离开他也必须离开了,到那时就解脱了。

海凌立即警觉起来,小红一定知道翟俊亮的底细,于是道:你不是要告诉我“毛蚬子”的下落吗?

小红刚要开口,突然手机响了,她立即紧张起来,抖着手找了半天,才从手袋里掏出手机,迫不及待打开道:喂,对方显然是翟俊亮,不知说了些什么,只见小红不断地掉泪,不断地应着好、好。看着小红委屈而卑微的样子,海凌只觉得苍凉无比,难道这就是女人的命运,永远无法摆脱爱情的桎梏,就像自己,守着一个初吻整整十年,眼见着由少女变成了大龄女,盼来的却只是一把辛酸泪水。

此时小红因为紧张和兴奋,苍白的脸上泛起了红晕,连那块青紫的伤痕都浅淡了,她慌里慌张道:翟俊亮知道我经常来这里,已经到了街口,如果闯进来看见我约了你,会剥了我的皮,对不起海凌姐,我得赶紧走了,说着慌乱地叫了结账,又慌乱地收拾了手袋,穿上了大衣。

海凌见她真的要离开,赶紧拦住她道:你还没告诉我“毛蚬子”的下落。

小红道:他去南方了,说着便朝门口走去。

海凌追了她道:南方那个城市,什么时候回来?

小红头也没回:不知道,说完便冲出了门,小巷里顿时响起了高跟鞋敲打出的急促脚步声。黑戒指(19)

清晨,海凌刚进办公室,雷胜便走了进来,海凌道:雷队,有什么事?

雷胜道:珠珠的尸检报告是你出的?

海凌道:是傅明安指导我做的。

雷胜又道:李局表扬你了,说这个女孩真不简单。

海凌不好意思道:都是份内的工作应该干好。

你母亲的病怎么样了?

只是维持了。

你应该多去照顾。

有姐姐在,我去多了反而碍着手脚。

雷胜又道:去新疆没有问题吧?

海凌正担心他借了母亲的病不准自己去新疆,听他这么说,于是赶紧道:没问题。

雷胜像是松了一口气道:那好,你准备一下,我们是今天傍晚的飞机。

海凌道:乘飞机不准带枪怎么办?

他道:李局已经通过公安部联系了新疆当地的公安机关,我们不必带枪,到了后由他们提供枪支,不过那里装备的是六四式手枪。

海凌道:没有问题,虽然用惯了七七式,只是重量的差别,适应一下就行。

两人正说着话,忽然传来了一阵笑声,是“祖宗”来了,后面还跟着向辉,他们不知正说着什么,引得“祖宗”一路笑过来。向辉走进办公室,见只有雷胜和海凌,竟然想转身离开。雷胜叫住了他道:我们今天傍晚去新疆,你准备一下,说完便走了出去。向辉有些尴尬,此时“祖宗”换上了制服又找过来,见海凌还在,故意大声道:向辉哥,昨晚那个韩国电视剧里的女主角是不是太自以为是了,说着不屑地瞟着海凌。向辉赶紧道:上班了,别再说电视剧,小心被雷队听见了又训你。“祖宗”有些无趣,只得离开,临出门还不忘用霸道的眼神再伤一次海凌。

海凌本想今天早晨见到向辉后,解释一下昨天晚上的事情,可是到了这一步,她已毫无心情。不禁为昨天晚上去了向辉家里感到深深的懊悔,于是在心里叹了一口气,离开了屋子来到值班室,登记领了六四式手枪和子弹,一个人去了射击训练场。

推开训练场的门,里面一片漆黑,只有控制塔楼里亮着一盏台灯,听见有人进来,上面传来一阵嘶哑的咳嗽声,负责管理训练场的老警察问道:谁呀?

海凌道:刑警队的海凌。

哦,老警察应了,一边咳嗽着一边打开了场地里的照明灯,然后道:要注意安全。

海凌道:谢谢,你放心吧。

射击场的沙地在惨白的照明灯下泛着刺骨的寒气,环形靶背后用做阻挡子弹的沙包,怪兽般鼓着下巴,冷漠而狰狞。海凌脱了制服棉衣,手已凉得发僵,她用力搓了搓,从手枪里退出弹夹,将七颗黄铜子弹压进去,然后按动眼前的电钮,环形靶立即在钢丝上怪叫着直扑过来,像那天在办公室里恶狼样扑向她的翟俊亮,她下意识躲开了。环形靶停下来,海凌呆了片刻才想起该换上新的靶纸,她叹了一口气,撕下了伤痕累累的旧靶纸换上新的,然后按下开关,环形靶又拖着翟俊亮的脸退回去,咚地一声撞上沙包停了下来。海凌将弹夹装进手枪,拉动枪栓,子弹哗啦一声上了膛,她调匀了呼吸,将枪尾的准星填满枪头的缺口,眼睛的余光放在五十米外的靶纸上,然后慢慢把呼吸的频率溶于手臂颤抖的频率,右手食指开始逐渐给扳机加力。

此时翟俊亮的脸不断在她的余光里变幻着,一会儿是出走的小号手的背影,一会儿是妈妈矛盾的眼神,骆斌在嘲讽地冷笑,“大苹果”抡圆了胳膊,还有“咪咪眼”政委看不透的企图,“祖宗”死缠烂打的蛮横,这一切交织纠缠,塞满了她的心,令她憋闷得想大喊,甚至想撞墙,只要能驱走眼前这些无法摆脱的负累。恍惚中砰的一声,一团红色的火球在她的眼前炸开,燃烧着冲进阴冷的射击场,准确地击中靶心,也在她的心上凿开了一片光明,她能把握射击的每个细节,却无法把握生活的细节,它总是出人意料地变换着,是否开恩于你全凭它的心情,你要努力更要等待,等待那不经意间的幸福,就像眼前打出的这个十环,全身心地投入瞄准,击发却要在不经意之间,当枪声吓了你一跳的时候,当生活里的一切似乎都轰然崩坍,犹如眼前炸开的火球,绝望过后,幸福莅临了,它是平静和纯粹的,因为脱离了欲望与挣扎,它和现实中的得与失无关,也许只是一种心安。片刻间海凌似乎看见了某种玄机,可它却像流星划过深邃的夜空,让她的思绪陷入一片模糊之中,她再次举起枪,试图寻找那倏然而逝的流星,黑戒指113案却突兀地闯入她的脑海,这未了的磨难怎会让人归于平静,要怎样的代价才能解脱,想到为了它已经走过的路和还要走的路,海凌感到惘然无助。

随着砰地一声枪响,眼前桌子上的长枪托架蹦出刺目的火星,一个黄铜弹壳翻着跟头,落在了不远的沙地上,是她手中的枪走火了,这是海凌多年手枪训练和比赛中的第一次。她回忆了整个过程,跟平常并无差别,可枪就是走火了,按常理,子弹近距离地打在了长枪托架上,应该弹回来,或头或胸,恐怕海凌这会儿已是阴阳两隔了。可它并没有,只是落在了眼前的沙地上,她感到从未有过的恐惧,眼前这颗走火的子弹,没有原因,没有预兆,似乎跟一切都没有关系,却险些要了自己的命,这其中的无常,让海凌似乎又看见了另一种玄机,像质子的黑洞遥远深重,伴随在生命的左右,无法逃避。

意外的惊吓让她的额上沁出阴冷的汗,手脚也软下来,枪膛里还有子弹,她强撑着小心翼翼地退出弹夹。

塔楼上的老警察听出了异常,探出头问道:怎么了?

海凌努力打起精神道:没什么,刚才扣动扳机有些猛了,子弹打在了沙地上。

老警察“哦”了一声缩回了身子。

为了不引起他的怀疑,海凌按动电钮,环形靶立即像个恶魔拖着钢丝尖叫着扑过来,她觉得快要被它吞噬了,紧紧抓住长枪托架才勉强没有倒下。正在脆弱之极的时候,射击场的门开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来,有人吗?海凌回头看,竟是雷胜,他大步地走过来,像彗星划过夜空发出耀眼的光亮,海凌兴奋得血液涌了上来,眼睛热了,额上的汗热了,连一直僵冷的手也有了温度。

雷胜来到她身旁的靶位道:我好久没有碰枪了,这会儿正好有点时间,过来练练,听涛子说你的枪法一流,怎么样比比看?说着便开始往弹夹里压子弹,动作果断坚决。海凌感激地看着雷胜,他的出现像一只有力的大手,托住了她不断下滑的勇气和信心,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重新装好子弹,瞄准、击发,射击场里顿时响起了乒乒乓乓的枪声,周遭不再清冷可怖,钢丝绳似乎也不再凄厉尖叫了,连沙包都变成了老婆婆的脸,笑着摇着,一个个火球在海凌的眼前炸开,她知道那是奔向靶心的子弹提前报告十环的喜讯,那是子弹的圆满,也许还是生命的圆满,燃烧着走向沉寂。

从射击场里出来,海凌的精神完全振作了,她想去医院跟妈妈和海云告别,自从那天见到了妈妈的爱情,她便开始记挂妈妈和海云,不再像从前总是想方设法逃避她们。于是她对雷胜道:您先回去吧,我去医院看看妈妈。

雷胜径直朝“帕拉丁”走去,头也没回道:上车吧。

海凌想到他的压力与繁忙,于是追着他道:不麻烦了,还有那么多事情等着你。

雷胜没有回话,发动了车子等在那里。

海凌见状只好上了车,雷胜打开空调道:暖和暖和吧,那鬼地方实在太冷了。海凌心里一阵感动,忽然明白了雷胜来这里,也许只是为了自己,否则这个时候怎会有心情到射击场练枪。她又想起了,在炮台山的芙蓉树下雷胜眼中的泪水,也许他也像自己一样需要一份温情,一份慰籍。想到这里,海凌拿起烟盒抽出一支烟,点燃了递给雷胜,他接过去,并没有说谢谢,只是贪婪地吸起来,仿佛在人间只有这一支烟的温暖,他要全部珍藏在心底。

到了医院门口,海凌下了车,雷胜道:下午四点半的飞机,别迟到。海凌答应了,转身朝医院走去,“帕拉丁”并没有响起离去了声音,海凌知道雷胜在注视她的背影,于是回头朝他挥了挥手,雷胜看着她微笑了,目光迷蒙深沉,像一支烟在冰雪覆盖的大地升起淡袅的温情。

病房的门虚掩着,传出低低的说话声,海凌止住了脚步,小心地探头看了看,见是“白领”和海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