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黑戒指

一走进酒吧,烟气、酒气、刺耳的音乐和眩目的灯光交混,象开场的百老汇舞台剧,热力疯狂四射,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在声嘶力竭地叫喊:堕落、堕落、再堕落。服务生不论男女脸上都贴着亮片,穿梭在仿佛明天就要下地狱而忘我疯狂的人群中间。不时有女孩的飞眼啄着向辉英俊的面庞,让第一次走进这种地方的向辉亢奋而目眩,他向涛子要了一支烟,笨拙地点燃了吸起来。

涛子大口地灌着啤酒拍着向辉的肩膀道:这就对了,看见了吗,女人有的是,何必一棵树上吊死。

骆斌则打开了一瓶啤酒递给向辉道:小子,总有一天要成个爷们儿,来,干了它。

向辉想也不想抓过来,一口气喝下去,这是他第一次喝酒,以前他烟酒不沾,干净的象滴水。片刻酒精便起了作用,脸红到了脖子,酒吧在他的眼里晃起来。

涛子在舞池里跟着一群拼命摇头的男孩女孩跺脚,骆斌坐在吧台边与里面的酒保说笑。向辉忽然想哭,他还是那么惦记着海凌,这些天他竭力控制自己远离她,可心里却异常苦闷,如果此时海凌在眼前,他一定会不顾一切地拥住她说:不要再拒绝我。可此时流着泪的海凌在那里?向辉恍惚着拿出手机拨了海凌的号码,一次一次无人接听,他的眼睛湿润了,飞快地发了一条短信:海凌,你在那里?等了半天依然毫无音信,他又抓过一瓶啤酒喝下去,泪水止不住地落下来,头也更晕了,于是趴在了吧台边。

骆斌凑过来道:怎么了,向辉,还是不是爷们儿

向辉不语,他又道:死娘们儿,脖颈比石头还硬,傲慢个╳,那天奸了她,让她硬。

向辉猛地抬起头,眼睛里充满了血丝,挥拳便向骆斌打去,骆斌没有防备,结结实实挨了拳头,嘴角立即流出了血,向辉还不罢手,疯了般扑过去,将骆斌摔倒在地,几个保安赶过来,刚要动手,涛子冲上去拦住了他们道:哥们儿,对不起,他俩喝多了,说完一个擒敌动作,将向辉的胳膊扭住,连推带拉地出了酒吧,招了辆出租车,对司机说了向辉家的地址,又扔过去二十元钱道:哥们儿,帮个忙,给送到地方,说完将向辉推进了车里,嘭地一声关上了车门……

黑戒指(13)

此时,海凌正走在前海公园里通向大海边的林间小路上,树林的枝叶早已褪光,光秃秃的树干枝枝桠桠撕碎了冬夜宁静的天空,象一幅狰狞的抽象画。海凌泪流满面,任凭寒风刀割般刺痛了她的脸,都已毫无知觉。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不怀好意地跟在她身后,不断试图隐藏在黑暗里,等着下手的机会。海凌早就察觉了他的存在,只是没有心情顾及。愤怒、委屈和痛苦吞噬了她,眼前不断交织着翟马力苍白干净、死灰般冷漠的脸,还有小红绝色的美貌。少年翟马力的一个吻,一份情让她苦苦等了十年,可是等到的却是绝望,此时海凌唯一清醒就是知道自己已不可能与变成了翟俊亮的翟马力有任何故事,她无法接受这份初恋的结果,想到已飞逝而去的青春年华,她的泪更多了,恨不得撕碎了自己。忽然她想起了身后那个不知死活的流氓,于是猛转身,那个男人已偷偷缩短了与她的距离,此时一张下流的脸正对着海凌,她已经失去了理智,根本不清楚如何出得手,大学四年练得擒拿格斗招式,全都用在了这个倒霉的流氓身上,打得他连求饶都忘了,直到他盯着海凌的右手发出绝望的惨叫,海凌才清醒过来,发现腋下的手枪不知何时到了手里,正顶在那个流氓的脑门上,她立时惊出了一身冷汗,胳膊随之软下来,流氓见她放了手,筛糠般地抖着,连滚带爬地逃下了山……

她一直走到了山坡的最高处,脚下的大海发出哗哗的声音,却是一片深黑,海凌觉得就象自己的人生走到了绝处,前面是深渊,后面是已经走过的布满荆棘的路,她已没有勇气返回重新开始,同样没有勇气纵身越入黑暗,于是机械地挪动脚步,找到了那条通往海滩的石径。她盘桓而下来到了海边。大海依旧,只是曾经的父爱和初恋已成空幻,她徒劳地寻觅着,浪花打湿了她的裤脚,凛冽的风让泪水和汗水在心里结了冰,又碎裂成深深的伤痕。她从海岸的一头走到另一头,又走回来,不知多少次来回,她才渐渐平静下来。

手机响了,刺耳的铃声在深黑的大海边回旋,她看了来电显示,竟然是雷胜,于是竭力调整了一下情绪打开了电话。

海凌,是你吗?雷胜焦急的声音传过来。

是的,雷队,有什么事情?

雷胜似乎松了一口气道:案子上有件急事,你十分钟内必须赶回队里,我有重要的话跟你说。

海凌的大脑飞快地转起来,自己走出公园就需要十多分钟,按照雷胜的时间限定,无论如何也赶不回去。于是道:雷队,在电话里说行吗?

雷胜坚决道:不行,有件事我必须当面跟你交待。

海凌为难了,半天想不出该怎么办。雷胜又道:这样吧,你在那里,我赶过去。海凌犹豫起来,她不想让雷胜看见自己失态的样子,可是寒冷和孤独又使她本能地需要他,下不了决心一口回绝。雷胜见她不说话,于是更加迫切地道:就这么定了,你在那里?

海凌只好说:在前海公园门口。

雷胜急急道:好了,你等着,说完便挂了电话。

海凌刚走出公园,就见雷胜的车停在那里,她默默上了车,坐在雷胜身旁,虽然低着头,但能感觉到雷胜在关切地看着自己。确认她没有什么异常,雷胜才松了口气道:一个人这么晚了跑到海边,出了事情怎么办,你傻了吗,裤子都湿到了膝盖。听了他满含关爱的责备,海凌的心一热,险些掉下眼泪,可一想到彼此的身份,理智重又占了上风,于是将脸转向车窗外道:雷队,你找我有什么事?雷胜轻轻叹了口气道:跟我走吧。

车子驶进了市区,路灯下偶尔有情侣挽着手走过,海凌的心涌起阵阵酸楚,她担心泪水再次涌出,便摇下了车窗,冰冷的风扑面而来,大街上空旷清冷,夜幕收走了喧嚣,洗尽了日间的铅华,只留下静谧的夜色和繁星,海凌的心痛苦的已经麻木了,希望永远这样走下去,她害怕清醒的时候,十年郁积在心里的初恋,顷刻间离她而去,就象毫无道理出走的爸爸,没有理由,没有解释,只有让她痛苦地承受。雷胜一边开车,一边关切地道:关上车窗吧,别冻着。象父亲又象兄长,海凌忽然明白了,雷胜是特意来找她的,想到自己的悲剧,再想到他的悲剧,泪水无声地流下来,这寒冷的冬夜,象他们的感情世界,两个可怜的人又无法彼此安慰,只能相对无语。

黑戒指(14)

车子在一幢陈旧的日式小楼前停下了,海凌困惑地看着雷胜,因为一路上想着心事,到了这里,她一时弄不清是在英纳市的那个角落,雷胜道:下车吧。海凌想问这是那里,又觉得没有必要,于是跟着他下了车来到楼前。院门轻轻一推便开了,院子不大,没有寻常人家堆放的杂物,月光下显得极干净整洁,中间是一条红砖铺得甬道,两边种了玫瑰,叶株粗壮,看起来已经生长了许多年,院墙上爬满了蔷薇枝,尽管是在冬天,也能想象出夏日里满院盛开得一簇簇红的玫瑰,白的蔷薇。雷胜按了门铃,廊灯很快亮起来,似乎里面的人一直在等着他们,随着一声:谁呀?走出来的竟然是傅明安,橘黄的灯光下,他花白的头发显得异常亲切。

海凌顾不得吃惊,情不自禁地喊了声:傅叔,险些又掉下泪来。

傅明安拉住她的手道:快进来,然后问雷胜道:这孩子去了哪儿,冻得象块冰。

雷胜没有回答,只说:这么晚了,还让你等着。

傅明安将他们让进屋里道:多晚都不怕,退休后每天只剩下了寂寞,巴不得你们来。

雷胜轻车熟路找来三个杯子,倒了热茶放在茶几上,看起来他是这里的常客。海凌此时有些恢复了知觉,坐在沙发上冷得发抖,傅明安站起身摸了摸她的衣服道:穿得太少,低头又看见她被海水打湿的裤脚和鞋子,心疼道:女孩子家会招病的。

海凌不好意思道:傅叔,没事的,我没有那么娇气。

傅明安道:那不行,到楼上我儿子的房间,他没在家,我找条裤子你换上。

海凌更不好意思了,雷胜道:去吧,衣服浸了海水,再沤一个晚上,明天还不得去医院。

海凌只好站起身随傅明安上了楼,傅明安从楼梯口旁边的柜子里,找了条新式制服棉裤递给海凌,她接过来感到有些奇怪,于是道:傅叔,你都退休了,还发新式制服?

傅明安道:这是我儿子的。

海凌吃惊道:你儿子也是警察?

傅明安笑着点了点头道:你快进屋换上吧,湿衣服搭在暖气上,走的时候别忘了带上,说完便下了楼。

海凌抱着棉裤犹豫了片刻,这样进一个陌生男人的房间,让她感到冒昧,可是一想到傅明安的热情,又觉得盛情难却,于是推开了屋门。刚走进去她便愣住了,只见墙上挂了几幅女孩子的画像,有素描的头像,还有一幅是油画,在铅灰色的天空下,穿着艳黄色风雪衣的女孩,面对波涛汹涌的蓝色大海,留下了一个长发飘飘的背影。海凌糊涂了,呆了半天才想明白,画上的女孩应该是自己。写字台上傅明安和向辉的合影正微笑地注视着她,显然那个时候向辉还小,刚刚发育的少年,英俊的脸上有着无尽的羞涩。她再低头看看手中棉裤的尺码,180,96A,这是再熟悉不过的号码,每到换季发新制服的时候,海凌从装备处领回衣服,发给大家的时候就会喊:180,96A,向辉。她换上了向辉的棉裤,心里暖暖的,情绪也渐渐恢复了正常,站在那幅油画前许久许久……

当海凌走下楼时,雷胜和傅明安正在谈着案子,雷胜示意她坐下,继续与傅明安说道:我看这个案子很可能与翟俊亮和天豪公司有关,据菲勒公司提供的情况分析,他是想彻底将菲勒赶出英纳市的货运市场,达到独霸国际业务的目的。

傅明安道:我出炮台山仓库现场的时候,就觉得这个案子不像一般的盗窃案,现在看来事情很复杂。我要提醒你,天豪公司在英纳市很有些势力,翟俊亮其人也不象我们了解的那么简单,这个案子办起来可能要受些干扰,并且压力也会很大。

雷胜用力吸了一口烟道:他原名叫翟马力,以前有过复杂的案底,我就不信会有领导替这种人说话。

傅明安道:如果证据确凿,谁也不会冒这个险,就看你如何在办案的过程中,排除干扰做好周旋,否则的话,会搅得你案子办不成,还给自己惹下一身麻烦。说完叹了口气又道:现在办案不同于我们那个时代,最大的挑战是来自各方的干扰太复杂,处理不好会直接影响侦破工作的进展。

雷胜一拳砸在茶几上道:朗朗乾坤下,难道就没有公理?

傅明安道:你又来了,都快奔五十的人了,什么时候才能改改你这急性子,老雷啊,,办案抓捕你是人尖一个,就是没有处理好各方关系的耐心。

海凌听到这里,突然插话道:政委有耐心处理好各方关系,案子为什么不交给他。

傅明安被海凌的话逗笑了道:你这孩子讲话倒够嚼木头。

海凌道:雷队自从接了这个案子,风里雨里,睡过几个觉,吃过几顿饭,却落得郑局长批,李局长训,旁边还有个政委天天扬沙子,惟恐天下不乱。

雷胜拦下她的话头道:不能这么说,我出差去铲子湾金矿时,家里的又闹到刑警队,还多亏他做了工作,否则逼我签字离婚,可就麻烦了。

傅明安道:老雷啊,她这么大年龄了,还无原则地闹,到什么时候算个完,你为什么还要拖下去。

雷胜低下了头,半天深深叹了口气道:男男明年考大学,这个时候怎能让她没有了父亲,孩子长这么大,我关心照顾的很少,如今只能为她做这点事了……说到这里,他的眼圈有些红,又从烟盒里咬出一支烟点燃了,低着头用力吸起来。

海凌看着他,心里阵阵酸楚,只好端起杯子喝了几口水掩饰着。三个人沉默了半天,雷胜看了看表道:快十一点了,我们该回去了,说着站起了身。

傅明安道:我也不留你们了,回去好好休息。接着又自言自语道:向辉这孩子今天怎么回事,这么晚了还不回来。

雷胜道:我给他们放了假,大概是跟骆斌和涛子玩去了,你不用担心,有骆斌在不会出什么事。

傅明安将他们送出了门,橘黄的廊灯下,小院显得寂静而幽雅,海凌不禁道:傅叔,夏天的时候这里一定很美吧。

傅明安道:你是说这些花?那是向辉妈妈在的时候种的,你若是喜欢,等明年开的时候,叔给你剪。

三个人正说着话,向辉推开院门趔趄着走进来,裤子上沾了很多尘土,满嘴的酒气,手里还拿了一听啤酒。傅明安看到他这付模样,既吃惊又愤怒,大吼了一声:向辉。这一喊吓了他一跳,险些摔倒了,身子控制不住摇晃着。

海凌快步走过去扶住他道:向辉,你怎么了?

向辉费了好大的劲才看清是海凌,他一把搂住她道:海凌,是你吗,真的是你吗,你去哪儿了,为什么不接我的电话,你知道吗,我坐在市局门口一直等你到现在。

海凌的鼻子一酸,眼圈也红了道:你是疯了还是傻了,喝这么多酒。

此时目睹向辉如此失态,傅明安气极了,挥手想打向辉,被雷胜拦住了道:你别生气,明天我找骆斌和涛子,这俩小子竟给他灌这么多酒。

海凌护着向辉走过傅明安的身旁,将他送上了搂,帮他换了衣服,又找来毛巾替他擦干净脸,做着这一切,她心里充满了母性的爱怜,向辉一直在流泪,象个孩子任海凌摆布,直到海凌替他盖好被子要离开,他才突然抓住她的手道:海凌姐,别走好吗,说着话,大眼睛里漾满了泪水,盛着深深的爱意和眷恋,海凌的心碎了,禁不住伸出手抚摸着向辉英俊的面庞,象安慰一个失去母亲的孩子,向辉猛地抓住她的手紧紧地贴在了唇边……

海凌走下楼,傅明安瞪着眼睛气呼呼地站在那里,雷胜在旁边显得不知所措。海凌道:傅叔,我求你一件事,傅明安看着她脸色有些缓和,海凌微微笑了又道:我们走后不许你批评向辉。

傅明安道:一个警察居然酗酒,看我不剥下他的皮。

海凌道:你要是剥下了他的皮,我就再也不见你了,也不会来拿你剪的花。说着对傅明安扮了个鬼脸。

傅明安忍不住笑了道:好吧,看你的面子,我饶他这一回。

上了车,海凌便迫不及待地问道:向辉是傅明安的儿子?

雷胜道:是的。

你早就知道?

向辉参警时我就知道。

那你为什么不早说?

谁也没问过呀,再说傅明安和向辉都不愿意让大家知道这件事,连骆斌和涛子都不了解。

海凌象忽然想起了什么道:向辉不姓傅,这又是为什么?

雷胜从烟盒里咬出一支烟,点燃了吸了一口道:这件事就如向辉的身世,说来话长。向辉的妈妈是解放前英纳市一个富商的女儿,受过良好的教育,知书达理,温柔娴静,听说还画着一手好画,不知怎么认识了傅明安,并且很快结了婚,嫁妆就是这座日式小楼。“文化大革命”开始后,公安局里分成了保守的红旗派和造反的金猴派。

海凌忍不住笑了道:平日里的同事怎么分成了两派?

雷胜道:不但分派,还互相攻击,那时傅明安年轻又是业务骨干,稀里糊涂被划到了保守的红旗派,造反的金猴派不知抓到了他说的那句话,便到他家门口贴大字报,闹得厉害的时候还揪斗了他。那时向辉妈妈刚刚怀孕,连惊带吓流了产,又患上了心脏病。后来傅明安被送去农村走“五七”道路,她一个人坚持到傅明安回来,不久怀了向辉,临产的时候,傅明安正在办一起凶杀案,二十多天没有回家,等他回来后,向辉的妈妈在医院里已经到了弥留之际,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是:我给你生下了儿子。那个时候我刚刚参警进了刑警队,听大家说,傅明安与向辉妈妈的感情非常好,虽然经历了许多苦难,两个人从未红过脸。所以自从她去世后,傅明安便没有再娶,让孩子随了母姓,守着向辉,守着满院的玫瑰直到现在。

说到这里,雷胜又用力吸了一口烟道:向辉愿意跟你在一起,大概有一份恋母情结在里面。海凌吃惊地看着他,雷胜有些不自在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说追他的女孩那么多,这你也知道,可他偏偏对比他大三岁的你情有独钟,我只是从心理学的角度看这件事。

海凌将脸转向车窗外,雷胜的话让她有些困惑,向辉的心思她早就了解,可是不懂雷胜为什么会如此谈起她的感情问题,并且口气还有些怪异,似乎并不赞成她跟向辉发展成情侣。联想到他深夜去前海公园接回了自己,并带她到傅明安家里,其实并没有工作要谈,只是在担心着她,用他特殊的方式安慰自己。今夜海凌真的要感谢他,如果没有雷胜,她还不知要在海边待多久,想到这里,初次见面与他撞了个满怀、火车上的玻螺肉串、铲子湾金矿上的相拥而泣,一幕幕地又闪现在眼前,尤其想到雷胜在承受着常人难以想象的破案压力时,还为她做了这么多,她真想扑进他的怀里,权作对他的报答。

正心潮起伏时,手机又响了,是海云,她竭力控制着眼泪道:海凌,能不能抽时间到医院来一次。

海凌道:什么事?

海云道:不是我有事,是妈妈要见你。

海凌的心沉了下来,自从住进医院,妈妈还从未主动提出要见她,因为心知肚明海凌不肯原谅自己,所以也不勉强。突然提出这个要求,让海凌有一种不幸的预感,于是对海云道:明天下午我去医院。

挂了电话,雷胜道:早就听说你妈妈患了癌症住院,明天下午如果没有特殊的事情,我带骆斌他们一起去看看她。

海凌感激地看着他道:雷队,谢谢你,还有今天晚上的事情,真的很感谢。

雷胜微笑了道:你看起来好多了,这就行了,不用那么客气。其实你看周围的人,大家只要活着,都要承受一些事情,没有过不去的坎,别太为难自己。

海凌点点头道:雷队,我明白了。说着话,车子已离市局不远了,海凌道:雷队,我在这里下车吧。

雷胜没明白她的意思,困惑道:还有事情吗?

海凌道:没有了,我只是想这么晚了,我们一起回来,传到“祖宗”那里,又会惹下不必要的麻烦。

雷胜点点头道:那也好,我再往前面开一点,你下了车要注意安全。

海凌道:你放心。

向辉是在难忍的口渴中醒过来的,他头疼欲裂,心象被掏空了般无所适从。想起昨晚的一切,深深的懊悔和空虚纠缠着他,让他恨不得抽自己的耳光。只有想起海凌,让他感到一些安慰,她细柔的手指似乎还停在他的面颊上,他还记得自己吻了它,那份沁凉柔弱的的感觉深深地印在了他的心底。天已蒙蒙亮了,难忍的口渴让他不得不起身,小心翼翼下了楼,见父亲坐在沙发上,灯依然亮着,他愧疚地走过去,傅明安抬起头道:坐吧。

父子俩沉默了许久,向辉终于鼓足勇气道:爸,我错了。

傅明安深深叹了口气道:喝了那么多酒,公然在队长和同事面前如此失态,今后让大家怎么看你。

向辉道:昨晚是有点特殊的事情,我保证今后再也不会酗酒。

傅明安道:什么事情可以这样放纵自己,难道放纵就可以解决问题。

向辉道:是骆斌说要奸了海凌,简直无法想象怎么可以对她说这样的话,我实在气急了,所以……

傅明安沉默了一会儿道:海凌是个难得的好姑娘,我知道你喜欢她,可是男人不能用这种方式换取人家的感情,你并不了解她的经历,她已经二十七岁了,至今没见她谈恋爱,你知道她心里有谁,你简直是在逼她。

向辉羞愧地低下头道:她昨天晚上怎么会在这里?

傅明安道:雷队长来电话,说找到海凌后要带她来坐一会儿,我问出了什么事,他说,下午他们去了天豪公司,不知为什么海凌见了翟俊亮,情绪突然失控,一个人流着泪走了。

向辉抬起头瞪大眼睛道:怎么回事?

傅明安道:我们没有问,你也应该学会尊重人家,她既然不说,肯定有她的难处,我希望你不要再这样对待海凌,如果她爱你,自然就会表达,与自己心爱的人相处,要有一颗宽广包容的心。

向辉用力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今后该怎么做了。

黑戒指(15)

带着雷胜他们走进英纳市人民医院,海凌觉得别扭而不真实,医院里川流不息的人们在为病痛奔波,仿佛活在另一个只有焦虑和绝望的世界里,他们的进入没有激起丝毫的涟漪。只有向辉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临来前他去了鲜花市场,挑了各色鲜花,亲手插成花篮,洁白的马蹄莲里盛开着浅粉的百合花,其间还点缀了艳黄色的装饰花草,底部用翠绿的阔叶植物簇拥着,引得卖花人不断追问他,小弟弟是做什么的,为何能插出这么漂亮、雅致的花篮,连一向对这类事情呈麻木状态的雷胜,也忍不住称赞道:不愧是个画家,出手确实不凡。

海凌见到花篮,心里阵阵感动,可她并未流露,只淡淡地说了一句:谢谢。昨天晚上在向辉的房间里看见了自己的画像,听了他酒后的倾诉,海凌回去后几乎一夜无眠,清晨她将向辉的警服棉裤仔细地叠好用袋子装了,打算交给他时再劝劝他以后不要喝酒,谁知见到向辉时,他平静地接过衣服,用平日里对待同事的口气道:谢谢你,海凌姐,仿佛昨晚的一切都没发生。幻灭感再次涌上海凌的心头,她凄楚地笑了笑道:应该我谢你。随即决定就让自己的感情在初恋破灭的痛苦里自戕吧,她再也没有勇气和精力去爱一个人。

此时向辉捧着花篮,全不在意大家的目光,涛子今天异乎寻常地沉默,倒是骆斌讪笑着道:看花篮的人少,看咱帅哥的人多,口气里竟有些讨好的意思,向辉只淡淡地笑了,算是回答。海凌有些纳闷,今天这是怎么了,她看了看雷胜,又看了看涛子,可他们都避开了目光,谁都不想多说。原来今天一早,雷胜就找来了骆斌和涛子,弄清了昨晚酒吧里发生的事情,狠训了他俩一通,这让涛子发了蔫,一天打不起精神。这些事情只有海凌蒙在鼓里,其他人当然无法跟她说什么。医院里的电梯永远超载,里面人挨着人,向辉只顾护着花篮,倒是雷胜将海凌拖到了身后的角落,面对他宽厚的背,海凌真想拥住他,也许那样就可以永远忘记出走的爸爸和翟马力。

刚走到病房门口,一个人推门而出,竟是“白领”,他显得困倦而憔悴,手里端了两个饭盒,看来是要去餐厅。见到雷胜和海凌等人,他愣了一下道:你们找我?

雷胜道:不是,我们来看个病人。

是一床?白领眼睛放光道。说着不顾手里的饭盒,将他们让进了病房。

海云坐在病床前,白皙的脸庞几乎没有了血色,神情忧伤黯然。海凌的妈妈靠在枕头上,瘦得几乎贴在床上,人象一张树叶仿佛随时都可能飘落下去,见有生人进来,她困惑地望着他们。

海凌一见姐姐和妈妈的可怜模样,眼泪顿时冲到了喉咙边,不禁有些自责,可一想到过去,便硬起心肠道:妈妈,这是我们雷队长和同事们,特意来看你。

海凌的妈妈一眼看见了向辉捧着的花篮,有些凄楚道:真漂亮,向辉赶紧走过去,将花篮放在她枕边的床头柜上,她静静地看着,仿佛要永远记在心间。

海云已站起身,下意识地朝海凌身后躲,“白领”立即走过去挡在她前面道:雷队长,你们坐。大家这才注意到,旁边的床上也躺了一位老年妇女,精神还算好,客气地对大家点点头。

“白领”道:这是我母亲,也是因病住在这里。

雷胜歉意道:你看,也没给他老人家带点什么。

涛子调皮道:反正是花篮,大家一起看吧。

“白领”连声道:对,对,真想不到海云的姐姐就是这位女警察。

海凌的妈妈忙道:海云是姐姐,她没见过什么世面,看起来没有妹妹成熟。

“白领”有些尴尬,忽然想起了手中的饭盒,于是对海云道:我们去餐厅吧。然后又对大家道:你们坐,我去去就来,海云如释负重,赶紧跟着“白领”走了出去。

海凌妈妈怜惜地看着海云的背影,对坐在床边的雷胜道:你看我这个女儿,快三十岁了还是怕见生人,让您笑话。说完喘息了片刻又道:海凌从小我就管的少,天不怕,地不怕,是不是给您添了不少麻烦。

听妈妈这么说,海凌立即有些不耐烦,刚叫了声妈,便被雷胜用眼色止住了,无奈将脸转到了一边。骆斌一反常态,轻轻碰了碰她悄声道:别这样,她正病着呢。这是几年来,骆斌第一次对她说了句不带刺的话。可是海凌并不领情,反而更生妈妈的气,二十多年来,妈妈从未关心过她,更别说象对海云一样疼爱她,海凌觉得妈妈对于她就象认识多年的陌生人,此时却在雷胜和大家面前充起母亲的角色,陷她于不仁不义之地。

涛子见海凌不肯回头,场面上有些过不去,于是道:阿姨,您只有两个女儿,要是不嫌弃的话,就拿我当个儿子,需要挑挑扛扛,您尽管说个话。

向辉也道:您在医院有什么需要,千万别客气,我们会帮海凌姐一起想办法,还有这花篮您要是喜欢,我抽时间还给您插了送来。

听了大家的话,海凌的妈妈已止不住泪水滚滚而下,她突然抓住雷胜的手道:雷队长,你们都是好人,我怕是不行了,这世界我没什么留恋,只有这么两个放不下的牵挂,闭不上眼睛啊,这两个孩子很小就没有了父亲……,说到这里,她已泣不成声。

雷胜尽力克制着情绪道:别想那么多,安心养病,您一定会好起来的。

海凌再也听不下去了,转身冲出了病房,“白领”和海云正站在走廊上,海凌没理他们,径直进了电梯。

雷胜铁青着脸上了车,涛子刚想发动“帕拉丁”,他突然吼道:等着。吓得涛子一哆嗦,海凌见他真来了脾气,不免有些心虚,只是脸上硬着不肯就范。

雷胜又道:我告诉你,海凌,要做个好警察,首先给我先做好人,你母亲病成那样,你还不依不饶,你以为你是谁。

海凌不服气道:我们家里的事情你不清楚。

雷胜又是一声吼:她是你妈,杀了你也是你妈,是妈你就该孝敬她,这就叫做人,你懂不懂。

海凌还想再说什么,向辉看出苗头不对,赶紧截住她的话头道:雷队,海凌姐从不舍得花钱,工资都给了她姐姐为妈妈治病。雷胜的气还未消道:那是她应该的。骆斌有些幸灾乐祸,自从雷胜回到刑警队,他便发现了雷胜对海凌的好感,这更让他感觉到来自海凌的威胁,此时见雷胜对她大发雷霆,骆斌的心情舒坦了许多,于是道:雷队,海凌还年轻,应该给人家成长的时间,你何必生这么大气。

海凌正因为跟妈妈的事情在雷胜面前有口难辩,憋了一肚子气,听骆斌这么说,立即火冒三丈,冷冷地道:下拌子,扬沙子,你累不累,折腾了半天不过对付了一个你嘴上的死娘们,有意思吗?

公道地说,骆斌虽然有些阴阳怪气,但实在罪不至此,海凌不分青红皂白地抢白,让涛子看不下去了,他道:海凌,我发现你最近脾气越来越大,还不该到更年期吧。涛子的话提醒了雷胜,他想到海凌最近的遭遇,只好收场道:行了,都别说了,开车回去。

“帕拉丁”眼看就要到市局大门口了,车上的五个人依然还沉默着。半路上雷胜曾试图调节气氛,可是谁都没有接他的茬,眼见着军心要散,他只好打破沉默道:这些天跟着我吃了不少苦,也了挨不少骂,已经过了下班时间,我们不回去了,今天晚上我请你们吃川妹子火锅,暖和暖和。一听吃饭,又是去城里最有名的川妹子火锅城,涛子立即来了精神道:好嘞,雷队,你回来了这么多天,还没蹭你一顿饭吃,要不是案子压得紧,我早就提意见了。说完一个急刹车,麻利地原地调了车头,朝川妹子火锅城驶去。黑戒指(16)

车子还没到“川妹子”火锅城,远远地就见门口聚着一群人,好象还有人在拉拉扯扯。涛子道:怎么了,打起来了。雷胜道:过去看看出了什么事。涛子将“帕拉丁”开到离门口不远的一块空地,恰好地势略高,摇下车窗,那里发生的一切便看得清清楚楚。

只见一个矮胖的、脖子后也堆了横丝肉的男人,正揪住饭店领班模样的人骂道:你个小南方蛮子,跑到老子的地盘上装╳,想死想活。

可怜那个瘦小的领班被他揪着,还在陪着小心道:大哥,知道错了,老板确实在成都,您大人大量就饶了小弟一回,今天晚上的单算我的。

只见那个矮胖男人一拳过去,领班的脸立即开了花。涛子打开车门就想跳下去,被雷胜一把揪住道:海凌,你看那个胖子是不是“毛蚬子”?

海凌仔细看了看道:是“毛蚬子”。

雷胜道:骆斌,你下去,他不认识你,看状况行事,不到万不得已别动手。

骆斌下了车,凑到“毛蚬子”身后,只听有围观的人喊:打110报警。领班立即哀求道:千万别报警,小的在这里混碗饭吃不容易,是我们不对,狗眼看人低,没给大哥好车位。

此时不远处的一辆奔驰600的车门忽然打开了,翟俊亮挽着小红下了车,朝人群走了过来,只见他的脸上挂着不阴不阳的笑容对“毛蚬子”道:这点小事算了吧,说着又转向领班模样的人道:对不起了,今天饭钱给你双份,去治治伤。

领班模样的人一时糊涂了,正发着愣,“毛蚬子”道:还不快谢谢我大哥。

领班这才反应过来,赶紧对着翟俊亮鞠了三个躬,顾不上擦干净脸上的血,便哈着腰引他们进了饭店。

涛子一拳砸在方向盘上道:要是有一天落我手里,让他毛蚬子壳开花。

骆斌回到了车上道:雷队,我们还进去吗?

雷胜沉吟了片刻道:大家都在包间,互不妨碍。

涛子立即附和道:就是,难道还怕了他不成。

海凌刚才见小红穿着时髦的白色裘绒大衣,搂着翟俊亮的胳膊,心象针扎般的疼,于是道:雷队,今天你也挺累,改天再请吧。

向辉明白雷胜是因为大家有些隔膜才要请客,便对海凌道:大家一起坐坐,总不能因为遇见了个翟俊亮就走,坏了我们的心情。

川妹子火锅象它的生意火爆热情,一端上来,油亮的红辣椒底汤翻开着滚滚的热气,立即拉近了大家的距离。涛子一边咽口水一边道:雷队,这里的川妹子特色羊肉,我得三份。

雷胜道:你尽管点吧,骆斌、向辉还有海凌,想吃什么别客气。

海凌道:我随意。

涛子心情极好道:咱美女就这优点,除了人肉,什么都能跟哥儿们一起造。

雷胜道:还是点个喜欢的菜吧。

海凌道:雷队,真的不用客气,你们点就行,我去趟洗手间,说完站起身走了出去。

推开洗手间的门,小红竟在里面,此时已脱了裘绒大衣,只穿着红色的意大利名牌“阿马尼”套装,正对着镜子补妆,见海凌进来,她有些慌乱,赶紧让开洗手盆的位置道:你用吧。说着话,紧张得将化状包掉在了地上,睫毛膏、眉笔之类散了一地,于是又弯下腰去捡。海凌心里有说不出的酸楚滋味,小红实在太漂亮了,让人有一种相形见拙的压力,可是见她如此对待自己,又有些莫名地喜欢她,于是洗了手轻声道了句:谢谢,便离开了洗手间。

回到包间,菜也差不多上齐了,雷胜要了啤酒,只给海凌和向辉倒了半杯道:今天晚上照顾你们俩,不过要当个好刑警,这酒也得练,尤其是向辉,警察不是生活在月球上,不会喝酒,社会圈子融不进去,找线索查案子就会缺了广泛的基础,当然了也不能酗酒,只顾沉溺于酒精里找感觉,那叫酒鬼。

涛子守着空杯子道:为什么受伤的总是我。

向辉将自己的酒杯推到他面前道:你喝点吧,回去我开车。

见雷胜没反对,涛子赶紧拿过酒瓶倒满了杯子道:咱帅哥最了解我的心了。大家吃着火锅,热热闹闹地聊着,这些天的不快也消散了许多,骆斌还敬了海凌一杯酒。

突然包间的门开了,海凌回头一看,竟是翟俊亮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小红,手里还拿了瓶五粮液。

雷胜楞了一下,旋即站起身道:翟总何必这么客气。

翟俊亮道:听说你们在这里,过来敬杯酒,上次去公司招待不周,也算赔罪。说完对小红道:给在座的都倒上酒。

海凌和向辉同时说不会喝酒,翟俊亮看了一眼海凌,脸上挂着客气的笑容敷衍道:大家随意。说完让小红倒了酒,他和雷胜碰了杯,骆斌和涛子也陪着干了杯。在翟俊亮举起酒杯的瞬间,小指上的一枚黑戒指出现在大家眼前,海凌的头嗡地一声,下意识地朝雷胜看去,他显然也发现了黑戒指,但丝毫没动声色。

翟俊亮喝完了杯中酒,又喊来服务员道:拿啤酒杯来。大家面面相觑,不知他还要干什么。杯子拿来了,翟俊亮将两个啤酒杯放在餐桌上,接过小红手中的酒瓶,倒了满满的五粮液,同时拿在手里,将其中的一杯递给雷胜道:第一次见你,便知雷队是条汉子,我们一起干了这杯酒。

海凌从未见雷胜喝酒,那杯五粮液看起来足有半斤,于是走到他身边拿过酒杯道:晚上我们还有公务,就免了吧。

翟马力面露愠色道:雷队,我进来的时候你们正喝着啤酒,我听说警察如果执行公务,可是滴酒不许沾的。

涛子夺过海凌手里的酒杯道:我替雷队干了这一杯。

翟俊亮冷笑道:小兄弟,我的酒你也一起替了?

骆斌马上对服务生道:再拿瓶五粮液,然后转向翟俊亮道:翟总,我和涛子一起敬你一杯。

还未等翟俊亮开口,雷胜拦住了骆斌道:翟总来敬酒,我当然要给面子,怎么能让你们替。说完接过涛子递过来的酒杯,与翟俊亮碰了,两人同时一饮而尽。

翟俊亮道:好酒量。

雷胜道:彼此彼此,改日有机会再跟翟总切磋。

翟俊亮还算知趣,对骆斌和涛子抱了抱拳,便带着小红退了出去。估计他已走远,涛子首先迫不及待道:你们看见他手上的黑戒指了吗?

骆斌道:戴在小指上看起来有点怪,并且我也注意了小红的手上并没有。

向辉道:那枚戒指很少见,象雷达表涂得是黑色的钛合金,戴在小指上表示独身,当然小红的手上不会有。

难道都是巧合,发到“白领”邮箱的黑戒指恐吓信和被盗的放射源?雷胜若有所思道。

海凌道:这一切的联系是显而易见的,但翟俊亮并不知道放射源被盗案定名为黑戒指113,就算知道了,他会有那么大胆量,通过黑戒指公开自己与此案有关。

雷胜道:不管怎样,我们要找到证据才能说话。

涛子道:他们这类人也不好说,几个臭钱顶得忘了自己曾经是什么鸟,还跑到我们这里敬酒掐事,不知马王爷几只眼。

向辉看着雷胜担心道:雷队,你喝了那么多酒,不要紧吧。

骆斌道:咱雷队是渔民的后代,喝这点酒算什么。雷胜显然心情很好,得意洋洋听着骆斌和涛子拍马屁,忽然他似乎想起了什么,掏出五百元钱递给海凌道:你现在就去吧台,别让翟俊亮结了我们的帐。海凌立即接过钱走出去,来到吧台,果然见小红正在翻看他们的帐单,海凌从后面拿了过来,吓了小红一跳,海凌道:不麻烦了,谢谢。说完交了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黑戒指(17)

解剖室里浓重的来苏水味道里泛着淡淡的酸气,傅明安说,这酸气就是死人的味道。冬日的阳光透进解剖室的窗户是淡绿色的,轻浅而神秘,象屋里淡淡的酸气,原来死亡并不是想象中黑幕般的沉重。珠珠一丝不挂躺在冰冷的解剖台上,脸上还挂着憨憨的笑意,鼻梁上散落的几粒雀斑,让海凌想起了她童年的善良。当傅明安的手术刀在她的身体上划出血迹时,海凌的眼睛湿润了,她甚至想,如果珠珠此时会喊一声疼,她宁愿再忍受“大苹果”的耳光。可是珠珠无声无息,任胸腔被打开,心脏、胃、肝一一被取出,傅明安认真地看着,对海凌道:全身的脏器出血,血液不能凝结并呈紫色,是比较典型的亚硝酸盐中毒症状,这种东西只在化工厂里有,平常人误服的可能性很小,可以肯定她是被人下毒致死的。

看着已破碎不堪的珠珠,海凌的泪水湿透了口罩道:为什么要害她,有什么必要毒死她呢?

傅明安奇怪地看着她道:你好象不是个脆弱的女孩子,以后每次解剖都哭成这样,还能当刑警吗?

海凌道:对不起,我认识她,小时侯她是个极善良的孩子,我实在想不通为什么有人会对她下如此毒手。

傅明安道:那么你也认识她的母亲了,我听向辉说,昨天在刑警队里她撒泼打了你,海凌点点头又流下了泪。

傅明安不再说什么,取了血液和胃容物的样本,交给负责化验的人,然后开始缝合尸体。

自从再见翟马力后,海凌几乎每时每刻都在强忍着内心的痛苦,泪水时常会在不经意间涌上来,都被她强咽了回去,她象一棵乱石中的草芽,倔强地挺着并不强壮的脊梁,而此时面对善良仁厚的傅明安,面对珠珠破碎不堪的尸体,她的眼泪象关不住的闸门肆意流淌。

傅明安似乎理解她的心情,不再说什么,埋头开始缝合珠珠的身体。海凌一边流泪一边学着他的样子缝合。见海凌无法开口说话,傅明安便以手势示意缝合不同部位的针法,冰雪聪明的海凌只看一遍示范,就会明白其中的道理,很快便驾轻就熟。她认真地缝着,仿佛是在缝合自己破碎不堪的心,当最后一针落幕时,殷红的血迹依然从珠珠的身体和她的心头在不停地渗出,工作终于结束了,她举着沾满珠珠鲜血的双手,茫然呆立着,傅明安走过来轻轻拍拍她的肩膀,示意她来到外面的套间。冬日的太阳依然在窗棂上泛着浅绿色的光,摘下口罩,那股酸的味道更浓了,连续的工作和精神上的刺激,使海凌觉得身体象抽空了般乏累,她想倚着墙站一会儿,头却有些晕,顺势滑坐在了地板上,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不知过了多久,傅明安走过来,拍了拍海凌的肩膀,她抬起头,一小瓶白酒伸到了她的眼前,傅明安手里也拿了一瓶道:喝点吧,海凌困惑地看着他,傅明安仰头喝了一口道:每次解剖后,都要喝点白酒,这样能杀菌,还能解解身上的味道。

听他这么说,海凌接过来,想也没想便把白酒都倒进了嘴里。

傅明安道:你这孩子,有时候比个男人还冲,这些酒差不多有三两,都喝进去能受得了吗?

海凌道:没事儿。此时酒精摧残着她的喉咙和胃,那种无赖般的刺痛,淹没了她的心痛,原来痛苦是无法消散的,只能用另一种痛苦代替。

排污水管里的女尸案续写了雷胜的传奇,此案不但没有给刑警队带来新的麻烦,还为黑戒指113案提供了重要线索。此时珠珠的尸检报告和“大苹果”的询问记录放在雷胜的办公桌上,他沉思着,两道浓眉拧成了绳。原来据“大苹果”提供,珠珠一直在天豪公司做清洁工,至今未曾恋爱,说要照顾爸妈一辈子,挖地三尺也找不出仇人一个,实在说不清楚会有谁对她下毒手。按照“大苹果”提供的情况,骆斌和向辉一早就去了英豪公司,可是等了近三个小时,翟俊亮借口开会,根本不见他们,两个人只好回来了。

听了他们的话,海凌突然想起第一次去天豪公司从电梯里出来时,险些撞到的清洁工模样的女人正是珠珠,她的心沉了下来,酒精的作用强烈地冲击着她愤怒的神经:亚硝酸盐只能在化工厂找到,杀人者要有充分的预谋和决心才能用这种方式,翟俊亮惨白的脸与“毛蚬子”脖子后面堆着的横丝肉,又浮现在海凌的眼前,珠珠的死肯定与他们有关,莫非是珠珠知道了他们做的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所以才遭了毒手。此时酒精席卷了海凌的理智,童年时,珠珠为替自己讲话被“大苹果”罚洗全家衣服的可怜背影、解剖台上她已破碎不堪的身体,还有翟俊亮拥着小红的傲慢神情,交替在海凌的眼前出现,她腾地站起来道:雷队,我出去一会儿。

寒冬已经来临,树枝被冻僵了,象疯子的头发在干冷的风中呻吟。被愤怒和酒精燃烧着的海凌,冲到大街上拦下了一辆出租车,直奔天豪公司。到了门口,她旋风般闯进了大门,保安愣住了,半天才想起该拦住她,可此时海凌已进了电梯,直达翟俊亮的办公室。小红正在埋头打字,忽然见海凌进来,竟不知所措,脱口叫了声:海凌姐,海凌没理她,直接推开了房门。翟俊亮见到她,先是一愣,但很快镇定下来,坐在椅子上没有动,阴沉着脸,眼镜片闪着寒气。多日来积攒的委屈和愤怒战胜了自尊,海凌不顾一切道:即使改了名字,你照样还是翟马力,别以为有了几个钱,就可以为所欲为。

翟俊亮冷眼看着她道:你是什么人,跑到我这里指手画脚。

他的冷淡更激怒了海凌,她口不择言道:没有你作恶在先,我怎会到这里来,你觉得有个狗屁足球俱乐部,就可以指点江山了。

小红听到争吵声,小心翼翼地推门走了进来。翟俊亮越过海凌瞅着她,镜片后仿佛飞出了寒刀,小红哆嗦着走过来拉海凌。

海凌用力甩掉了她的手,继续道:我告诉你,翟马力,如果是你杀害了珠珠,我定要你偿命。

听到这句话,翟俊亮的脸色变得铁青,此时,两个保安也慌里慌张地追了进来,翟俊亮对他们使了眼色,两个人立即上前架住海凌的胳膊便朝门外拉。海凌竭力挣扎,无奈体力不敌身强力壮的保安,愤怒和羞辱让她彻底失去了理智,抬起腿奋力向一个保安踹去,那个人趔趄着撞向身后的架子,上面一个古董花瓶掉了下来,“啪”地一声摔得粉碎。

翟俊亮再也忍不住了,恶狼般窜了过来,小红拦住他,大喊道:保安,快把她拖走。此时,两个保安也红了眼,死命将海凌拖出了办公室,又拖进了电梯。

到了一楼大厅,正遇雷胜带着骆斌、涛子和向辉走了进来,大家见海凌的头发散了,作训服的袖子也被撕下了半截,涛子和向辉不由分说上前便将两个保安摁在了地上。这时几个天豪公司的人围了上来,雷胜担心引起事端,于是对两个保安道:有什么话好好说,大男人何必跟一个女孩子动手。两个保安认识骆斌和向辉,知道他俩的身份,还算识趣道:我们没有打她,你们误会了。涛子和向辉放开了两个人,雷胜道:我们公务在身,有什么不周的地方,还请两个小兄弟多担待。然后对向辉使了个眼色,他心领神会,拉着海凌出了天豪公司的大门。

向辉一直将车开到了前海公园的沙滩边,海凌下了车,凛冽的海风,刀割般刺痛了她的脸,被酒精和怒火燃烧的热血,渐渐冷却下来,她不禁打了个冷战,向辉轻轻叹了口气,脱下了自己的棉衣递过来,她默默接了穿在身上,向海边走去。此时她的心空虚异常,为自己刚才的所作所为深感懊悔,这样私自闯进了天豪公司,不知会给雷胜带来什么麻烦,如果翟俊亮为此事闹到公安局,会使所有的人都非常被动,想到这些她的肠子都悔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