涛子和向辉连夜找到了泰民街十一号,可是旧房早已拆迁,现在那里是一栋写字楼。两个人几经周折,天快亮的时候,才在属地派出所的帮助下,找到了过去的一个老住户,据他提供,阚辛兵被抓后家里只剩下一个老母,第二年便被随知青下乡落户在农村的女儿接走了。前些年,阚辛兵也来找过他,打听母亲的下落,因为自从入狱后,他就再也没有见到母亲和姐姐,显然他的家人已被他伤透了心,任他在监狱里自生自灭,至于阚辛兵姐姐的地址他也不清楚。
骆斌从省城农科所带回的检验报告显示,现场遗留大米的产地是英纳市远郊的石城村,那里尽管偏僻,产的大米却小有名气,碱地里生的又不施化肥,号称绿色食品,因为环境闭塞,全靠商贩们收了运进城里。
听着骆斌和涛子的汇报,雷胜渐渐锁紧了眉头,一支接一支抽着烟,然后是不断的咳嗽。他在努力思索阚辛兵与这些事情的联系,半个小时后,他终于拿定了主意道:马上出发去石城村。然后拿起电话将案子的进展情况向李局做了汇报:现在看来,只有石城村大米这一条线索,我准备带人去那里,展开地毯式调查,挖地三尺也要找到阚辛兵的去向。
挂了电话他对大家道:李局的意见,除了去石城村还要派人继续围绕原泰民街的住户进行调查,争取找到新线索。
向辉马上道:我留下吧,已经去过那里,掌握了一些情况,进入也快。
雷胜道:那也好。然后转向涛子道:去石城村你开车,骆斌已经跑了大半夜,太疲劳了。
海凌有些意外,看了向辉一眼,他却故意躲开了。走出雷胜的办公室,涛子显然也有些好奇,于是道:向辉老弟,为什么不跟你海凌姐一起去,泰民街的事情,雷队完安排别人的,你怎么抢了先,脑子进水了。向辉没有理他,径直下了楼,去安排自己的事情了。涛子又看了看海凌道:你们闹别扭了?海凌摇摇头苦笑道:我们会有什么别扭,大概向辉觉得应该这么做,才要求留下来的。
雷胜带着骆斌、海凌他们赶到石城村时,已经是上午十点钟了,与当地派出所取得联系后,大家分成几个组,进到村里挨家挨户了解情况。下午三点钟,线索陆续上来了,阚辛兵的姐姐曾住在这里,几年前母亲去世后,她和丈夫投奔了南方的远房亲戚,阚辛兵出狱后经多方打听找到这里,他姐姐早已搬走了,阚辛兵无处可去,便呆了些时日,发现有英纳市的人来这里贩大米,生意还不错,于是学着做起来,也赚了些钱,但他恶习不改,吃喝嫖赌挥霍无度,仍然是穷光蛋一个,最近个把月却不见了他的踪影。
好容易找到的线索断了,屋里的空气沉闷起来,雷胜一支一支地抽着烟,忽然象发现了什么道:骆斌呢?听他这么问,大家才发现出去的人都回来了,唯独少了骆斌。
涛子道:我们分了组,都是单独行动,一直没有联系。
海凌也道:我也没有跟他联系。说完拿出手机拨了骆斌的电话,可是却没有人接听,又试了两次,依然无人接听。
雷胜焦急道:他开车了吗?
涛子道:是的,他说去最远的南洼子,我就把车交给他了。
雷胜道:糟了,他开了大半夜车从省城赶回来,几乎一宿没合眼,难道出了事,我们赶紧去找他。
大家刚走出派出所大门,就见“帕拉丁”静静地停在院子里,涛子扑过去打开车门,见骆斌趴在方向盘上睡得正香,涛子给了他两拳,才把他从梦中惊醒,懵懂道:天亮了?涛子道:还上班了呢,让你去查线,你可倒自在,趴在这里睡大觉。听涛子这么说,又见雷胜站在那里,骆斌才完全清醒过来,不好意思道:雷队,我刚刚回来,停了车打了个哈欠,不想却睡着了。
雷胜道:有线索吗?
骆斌跳下车,掏出一个皱皱巴巴的信封道:南洼子住了一个阚辛兵姐夫的亲戚,前些日子收到了他的一封信,我和村干部作了半天工作,才要来了这个信封,据他提供,阚辛兵的姐夫有爆破技术,南方金矿需要这样的人,所以就去了,听说日子过得还不错。
雷胜接过信封,见上面的地址是:湖南省某市荆水镇铲子湾金矿。大家正沉默着,海凌的手机突然响了,看了号码竟是向辉,她心里一阵激动,平日里整天在一起,并没觉得怎样,忽然分开了,没有了他无时不在的关照才感到失落,于是赶紧接了电话。
海凌姐,你还好吗?向辉的声音里充满了焦急的关切。
海凌尽力平淡地应了一句,免得涛子又怪话连篇,引起雷胜的注意,不知为什么,她不愿意让雷胜认为自己在跟向辉谈情说爱。
向辉又道:我有事情跟雷队汇报,你把手机交给他。
海凌将手机递给雷胜道:是向辉。
涛子朝海凌做了个鬼脸道:分开这么一会儿就想你了?
海凌小声道:他有事情向雷队汇报。
那为什么不打雷队的手机,这叫假公济私。
海凌一时语塞,只好瞪了涛子一眼。
骆斌冷眼看着他俩道:你们有没有个完,正经事忙不过来,还寻开心,没见雷队接电话。
涛子吐了下舌头噤了口,海凌将头转到一边,她越来越受不了骆斌,无论何时何地似乎只有两件事要做,除了充领导,再就是不放过任何为难她的机会。
雷胜听完了电话,将手机还给海凌道:这小子心眼不少,找我汇报工作打你的电话,看来你们真的有些意思?
听着雷胜试探的口吻,海凌赶紧辩解道:我比向辉大三岁,怎么可能的事情,说完低下了头躲避着雷胜的目光。
雷胜道:向辉走访了一天,没有什么结果,虽然找了不少过去的老住户,但是阚辛兵家很少有人走动,他母亲因为儿子的事情不愿意多跟人接触,除了一个姐姐再没见有其他亲戚,现在看来我们只有去铲子湾金矿了。
海凌突然想起了孔吉本,于是道:雷队,孔吉本好象在这里当了十多年所长,让他帮助工作,也许还能找到些线索。
雷胜道:我马上请示李局,我们立即出发去铲子湾金矿。涛子,这里距省城不远了,你现在开车去省城机场,最好买了机票等在那里。海凌,你给孔吉本所长打个电话说明情况,让他帮忙开展工作。另外,涛子,你把车子留下,我已经让向辉带了人赶过来,到了以后他们送了站,会将“帕拉丁”开回英纳市,我让这里的派出所出车送你。
海凌道:向辉也跟我们一起去湖南吗?
雷胜楞了一下,眼睛里迅速闪过一丝复杂的神情,不过他马上笑道:当然了,通缉令上的画像是他画的,也许会认得更准些。
海凌有些不自在,赶紧转移话题道:我去找一张地图来,弄清铲子湾金矿的确切位置。
骆斌看了她一眼,嘴角闪过一丝嘲讽和不屑,似乎在说:又显你了。
海凌没理他,转身离开了。只听身后雷胜道:骆斌,我们把这几天案子的进展情况理理头绪,核计核计下一步如何继续工作。骆斌立即心花怒放,小学生般谦恭地跟着雷胜进屋去了。
海凌不用回头,就能想象出骆斌的样子,她明白雷胜在工作方面并不看重自己,凡事更愿意同骆斌研究商量,而自己倒象是个陪衬。想到这里,不禁叹了口气,在公安局里,女人天生比男人矮半截,尽管同样的优秀,甚至更优秀些,也难以弥补这先天的差距。因为大多数的男人都不愿意被女人指手画脚,对付有竞争力的女警察,他们通常的办法是,先使出甜言蜜语,声称如何惜香怜玉,麻痹你的斗志,如果此招不成,便狰狞毕露道:老娘们,瞎掺和什么,不老老实实回家抱孩子。个别功利心重的人便会四处与你为难,男人的嫉妒心不同于女人之处就是下手更狠,并且不达目的决不罢休。骆斌自不必说,就连对她颇多好感的雷胜,在工作上也没有给她平等的机会,她觉得他看自己更多的是从性别的角度:一个秀丽出众、个性独特的女孩,至于工作方面的能力,只不过是点缀而已。海凌每到一个新环境都会遇到同样的问题,这令她非常反感,于是拼命努力,摆脱这种被男人玩味的感觉。可是当面对雷胜的时候,她的反抗情绪便没有了踪影,心甘情愿地听从他的安排调遣。她无法接受向辉的感情,是因为他的年轻令她不能心安,她愿意追随雷胜,是因为他的年龄和传奇经历给了她安全感,自从爸爸出走后,她便独自撑着一片看不见的天,而如今这天空下有了雷胜,让她仿佛卸下了一付重担,无论何时何地只要有他在,她的心就会象一张小小的风帆,盛满了喜悦和温馨。
黄昏时,涛子从省城传来消息,到湖南的飞机三天一班,今天早晨刚刚出发,要想乘飞机去湖南,只能再等三天。如果乘火车,三十八个小时后就可以到达长沙。雷胜果断决定改乘火车,让涛子买好车票等在车站。此时,向辉也赶到了,几个人匆忙与派出所的人道了别,“帕拉丁”闪着红色的警灯,飞速驶上了通往省城的高速公路。
黑戒指(09)
火车在深黑的夜里驶出,连日来的忙碌和压力让海凌身心俱惫,乘上火车才感觉松了一口气,趁着雷胜他们忙着安排卧铺,她来到车厢的铰接处,默默注视着窗外的夜色。
迎面驶来的进站列车交汇而过,一厢厢灯火在眼前闪现,让她又想起了黎明时出走的爸爸,心里一片空茫寂寥。不经意间抬起头,发现车窗上有一个人在注视着自己,回头看竟是雷胜,他首先开口道:你怎么在这里?
海凌赶紧道:车厢里有些吵,我想一个人静一静,队长,有什么事情吗?
雷胜道:没什么,不必急着回去,我也是出来抽支烟,说着拿出烟来点燃了深深地吸了一口,他的脸背着光隐在黑暗里,红色的烟头时明时暗,让海凌感到了他内心的沉重。当了三年多刑警,她虽然也上了一些案子,但从未象现在这样体会到无孔不入的压力,几天来,不论何时何地,吃饭也好睡觉也罢,黑戒指113案梦魇般挥之不去,甚至连呼吸都散发着它的气息。而雷胜二十多年来几乎每天生活在这样的压力中,还要忍受那桩不幸的婚姻,真不知他是铁打的还是钢铸的。她不由地同情起雷胜,同情之中还有一份依赖,雷胜超乎寻常的坚毅,给了她从未有过的安全感,此刻在曾经失去父亲的列车上,面对眼前这个散发着淡淡烟草味铁塔般的男人,她的心底忽然涌起一种莫名的冲动,渴望与他相拥,慰籍彼此缺失的情感空间。
好了,回去吧,骆斌他们还等着我“三缺一”呢。雷胜的话打断了海凌的沉思,她默默应了,跟在他身后回到了车厢里。
雷队,这是什么?他们刚进卧铺包厢,就见涛子手里拿了个保鲜盒正左看右看。
哦,对了,是“香玻螺”,大概还有些鲍鱼崽。雷胜道。
哪来的?一听说是吃的,涛子立即两眼放光。
骆斌道:在雷队车子的后备箱里,刚才上火车前,我替雷队拿洗漱用品发现的。
雷胜道:昨天晚上回了趟老家,刚好家里人赶海回来,煮好了还没来得及吃,便接到了海凌的电话,于是就带上了。天气冷,又是放在后备箱里,不会有问题,你们打开吃吧,正好消磨时间。
雷队,你的老家也在海边,向辉好奇地问道。
雷胜含混道:是的,离市区不远。一付欲言又止的样子。
保鲜盒打开了,一股清新的海鲜味散发出来。指甲大黑色的“香玻螺”煮得恰到火候,灰白的螺肉都从螺壳里探出了头。铜钱大的鲍鱼崽,因为是野生的,壳泛着深绿色,肉则是鲜白的,象一个个初生的婴孩。保鲜盒里还备了些牙签,显得周到而体贴。
雷胜抓起一把“香玻螺”道:吃这玩意有学问,你们这些城里的公子小姐未必知道。说着右手拿了牙签,在螺壳里飞快一旋,卷曲的螺肉便乖乖地穿在了牙签上。再轻轻一旋,又一个螺肉爬出来,很快白色的牙签变成了螺肉串。他犹豫了一下,将螺肉串递给了海凌道:咱今天也学学小资礼节,女士优先。海凌没有思想准备,脸腾地红了,想接又不好意思,不接又怕伤了雷胜的面子。
骆斌道:队长特意关照,有啥不好意思。
涛子也道:我想吃还吃不上呢。
只有向辉默不作声,找来烟缸接了雷胜手里的一把空螺壳。
海凌只好接了螺肉串,放进嘴里故作轻松道:真的很鲜,还有肉香味。
涛子正往嘴里塞鲍鱼崽,听海凌这么说,也抓起一把“香玻螺”学着雷胜的样子一边挑,一边吃,连声道:好吃,好吃。
几个人挑了一会儿“香玻螺”,骆斌道:雷队,来锅扑克?
雷胜只有一个嗜好,闲下来的时候,吆喝几个兄弟打扑克,骆斌时刻都在揣摩他的心思,当然不会放过这种不动声色拍马屁的机会。果然雷胜高兴道:行,我们四个人玩,海凌观战,哦,对了,有扑克吗?骆斌道:带着呢。雷胜道:有你小子的,这么忙还惦记着带扑克。
雷胜和骆斌配对,涛子和向辉打对家,四个人很快激战起来。向辉玩扑克不太内行,涛子一会儿说真臭,一会儿又说你晕菜了。而旁边的雷胜赢得一付得意相,要在平时,向辉并不介意,今天却有些闷闷不乐。海凌看了一会儿觉得无味,于是道:队长,你们玩着,我回去休息了。
躺在卧铺上,雷胜铁塔般的身影散发着淡淡的烟草味,在她的脑海里晃动,赶也赶不走,她一次次地回忆如何在走廊里险些与他撞了个满怀,还有案件分析会上他时刻注视自己的目光,尤其是刚才送她螺肉串的朦胧温情,她甚至后悔在昏暗的车厢铰接处没有扑进他的怀抱,她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雷胜已是有家的人,尽管那个家风雨飘摇,也不能插入其中伤害他的家人,想到这里,她甩了甩头,努力将雷胜赶出了思绪。可是翟马力又浮现出来,十多年过去了,她把自己许给了那个初吻,许给了一个渺茫的希望,就这样漫无目的的等下去,等的连等什么都不清楚了。
乘着心中那面小小的风帆,生活中的一切在海凌的眼里涂上了温馨与柔情的色彩,尽管连日奔波劳累,她的脸却泛出了红润,情绪也开朗了许多。骆斌和涛子并没在意,向辉有些黯然,只有雷胜仿佛折射了海凌眼里的色彩,脸上的沉重减轻了许多,话也多了起来。
下了火车,当地刑警队的人已经等在了车站外,简单寒暄了几句,便直奔荆水镇铲子湾。天空下着细雨,灰蒙蒙笼罩着周围的一切,南方的晚秋泥泞潮湿,象当地同行的方言,涛子一句也听不懂,暗地咕哝道:说得什么鸟语。海凌努力分辨才大致听明白,一会儿下了车,要乘快艇穿过铲子湾,到达金矿的山脚下需要一个多小时。开车的司机也热烈地加入了他们的谈话,全不顾车子正以近百公里的速度行驶在泥泞起伏的山路上,害得涛子不断下意识地踩刹车,尽管担着心,也不得不佩服司机的驾驶技术,他悄声对海凌和向辉道:这把手要是在英纳市开车,还不得飞起来。
四十多分钟后,前方出现了一片白色的汪洋,无边无际,悄无声息,当地的同行道:这里就是铲子湾。岸边简陋的码头上靠了一艘黑色的快艇,从里面走出一个戴眼镜的年轻人,尽管穿着警服还是象个刚毕业的大学生。他迎过来,与送雷胜他们的警察说了几句方言,然后互相道了别,便引雷胜等人上了快艇。他一边走,一边自我介绍是铲子湾金矿所在的雪峰乡派出所刑警中队长,姓朱。听他这么说,涛子忍不住吐了吐舌头,悄声对海凌道:就他这身板,遇见罪犯还不知谁抓谁呢。
雷胜将身边的人一一介绍给他后道:我们这次执行抓捕任务,还要依靠你们的配合,不知所里有几个刑警。
小朱扶了扶眼镜操着奇怪的普通话道:三个,我们派出所总共三个人,平时做些基础工作,出了案子就是一个刑警中队,这叫一套人马两块牌子。
大家都被他的幽默逗笑了,他又道:你们各自找好位子,我去前舱跟驾驶员交待一下。
等他离开,骆斌担忧道:雷队,我看这次抓捕要麻烦,就靠这么三个人能行吗?
雷胜道:沉住气,到时随机应变,再说我们是五个人抓一个人,不该有什么问题。
大家各自找了位置,向辉却躲开海凌去了船尾,海凌有些气又有些不忍,趁着涛子跟雷胜说话,走到他身边道:后面颠簸的厉害,何必自讨苦吃。
向辉没有说话,转过身望着茫茫的水面出神。这时小朱拿来了黄色的救生衣,涛子一见又来了怪话:就这点水还用救生衣,你见过大海吗,台风来的时候,大浪有三层楼高,放眼望去根本分不清那里是海,那里是天。再看你们这湾水,左看是岸,右看还是岸,就我们这美女,两个滚就能游到岸边。小朱张大了嘴,眼睛瞪得快比镜片大,道:是吗,我还从没有见过真正的大海。雷胜道:别听他瞎唬,不过要是有机会去英纳市,我们一定好好招待你,说完转过身瞪了涛子一眼。
快艇发动起来,一声长啸驶离了岸边,风驰电掣般的速度让人感觉仿佛象鸟滑翔在水面。夕阳引领着前行的航道,霏霏细雨不知是停了还是被甩在了身后,几乎直立的船头似勃发的雄心遨游在天地间,船身拍打着水面,起伏之间发出坚定的啪啪声。涛子大呼过瘾,雷胜和骆斌则不断提醒大家注意安全,海凌紧紧抓住栏杆,仿佛稍一松手就会被抛进水里,她习惯地将目光投向向辉,若是在过去,向辉早就会站在她的身边,可此时他却躲避着海凌的目光,一直注视着前方。夕阳下,水面升腾起紫色的云雾,笼罩了向辉英俊的面庞,棱角分明的嘴唇闪现着朦胧的微笑,眼睛好象走进了夕阳,又似乎没入了水底,宁静中透着无限的深情。海凌看得呆了,她从未如此审视过向辉,多年来她的情感禁锢在十六岁的初吻里,读完了公安大学甚至记不住大多数男同学的模样,更别说擦出火花,无望的等待使她几乎丧失了爱的能力。因为雷胜的出现让她无形的天空不再沉重,心里那面小小的风帆给了她从未有过的安宁与柔情,于是英俊的向辉在她的心中才有了滋味。
近一个小时的航行,让大家的脖子比落枕还惨,因为不断与迎面迅疾的风抗争,僵得仿佛永远不能转动了。上了岸眼睛又不听使唤,习惯了快艇不断上下拍打前行,走起路来深一脚浅一脚,地面象还在晃动的铲子湾。海凌的胃翻江倒海,脸色也异常苍白,向辉和涛子看起来也好不了多少,只有雷胜不但看不出有什么不舒服,相反精力似乎更充沛了,人也比在英纳市里精神了许多,和眼镜中队长快步走在前面,骆斌勉强跟在他们身后。
终于走到了盘山路上,几个人成了“泥腿子”,海凌浅色条绒裤膝盖以下的部分,已经看不出是什么颜色。眼镜中队长指着不远处的汽车站牌道:派出所没有车,只能坐交通车了。
骆斌忍不住道:这种条件不配车怎么干活。
眼镜中队长歉意道:一般的国产车进了这山区,都难说出什么毛病,山上人烟稀少,别说修车,连找个人都难,配进口的新车又没有钱,其实配车到了山上也没有用,因为派出所管辖的区域,大多是悬崖边的羊肠小路。
雷胜道:没关系,你们能干,我们就能克服。说完看了海凌一眼,似乎在说:怎么样,专案组的滋味不好受吧。
正说着话,一辆看不出什么颜色的大客车进了站,车门一开,浑浊的气味扑面而来。车里除了人,还有两只羊和三笼鸭子,挤上他们六个人还不算严重超载,用眼镜中队长的话说,逢年过节的时候,经常挤得人从天窗上冒出来。车里的空气从一个人的鼻孔穿过另一个人的鼻孔,彼此享受着对方的呼吸。海凌身边是个五十多岁的山民,有一口黑黄的牙齿,憨厚得不懂什么叫口气,对着海凌毫不客气地呼吸,几次让她要吐出来,都被她勉强克制住了,憋得脸色惨白。向辉终于看不下去了,挤到她身边,用身体挡住山民,海凌总算透过口气,道:谢谢你。向辉装作没听见,将脸转向窗外。涛子和眼镜中队长被挤到了鸭子笼上,旁边的山民象是自己做错了事,不断点头说着听不懂的方言,大概是说没问题,鸭子笼结实,尽管踩吧,弄得涛子苦笑不得。骆斌时刻不忘雷胜,隔着人关切地道:队长,小心一会儿开了门别夹着。雷胜点点头,朝着眼镜中队长的方向问道:要多久能到派出所?眼镜中队长道:两个多小时吧。涛子一听,绝望的险些掉进了鸭子笼。
仿佛在崎岖的山路上颠簸了一辈子,下了车已是掌灯时分,几个人又走了一程,在微弱的天光里,雪峰乡派出所终于出现在云雾萦绕的山涧里。
黑戒指(10)
第二天清晨吃过了早饭,大家来到了眼镜中队长的办公室。他介绍道:金矿位于海拔3800多米的雪峰山顶,从派出所出发要徒步走近三个小时的路程,更麻烦的是金矿里几乎都是本地人,来了生人显得非常扎眼,弄得不好会惊了你们要抓得人。
雷胜焦急道:那该怎么办?
眼镜中队长看了看海凌道:最好你和她一起进矿,就说是来找矿主谈生意的。
骆斌他们一听就急了,涛子道:难道没有男人了,让海凌去冒险。
向辉也道:海凌昨晚吐了半宿,还是我们去吧。
骆斌果断道:你们都别争了,我跟雷队去最有把握保证他的安全。
眼镜中队长扶了扶眼镜道:两个男人进矿,很容易引起怀疑,我在这里干了三年多,了解矿上的事情。让海凌去,象是老板和女秘书,见了的人不会起疑心,否则的话惊了阚辛兵,矿里的山洞四通八达,逃起来很容易。
骆斌还想说什么,雷胜道:别争了,让海凌跟我一起去,一个阚辛兵算什么,再来三个也操练过。说完转向海凌道:你的身体怎么样,能不能坚持?
海凌道:没问题,只是有些晕船,休息一夜好多了。
雷胜又对骆斌道:把你的枪给海凌,我们马上出发。
眼镜中队长道:等一下,我找来了矿上的线人,让他给你们带路。
雷胜问道:你什么时候上的矿?
他道:昨晚你们休息后,为了更稳妥些,我带着阚辛兵的画像进矿找到了矿主,他说前些天好象来了这么个人,但不姓阚,身份证上写着姓王,在七号洞打风眼。
雷胜道:你一夜未睡?
他不好意思地扶了扶眼镜道:大家都是为了工作嘛。海凌这才看见,他的裤子和鞋上沾满了泥浆。
眼镜中队长唤来了线人,又拿来了两双水靴,让雷胜和海凌换上,然后送他们上了路。
进矿的路越走越难,接近山顶的时候,只剩下泥泞不堪的羊肠小道,并且左面是悬崖峭壁,右面是万丈深渊,稍不留神就会发生险情。海拔已接近4000米,海凌第一次体会到了高原反应,脚下象踩了棉花,呼吸也急促起来,雷胜让线人在前,他在后,海凌走在中间,这令她有些不自在,心里却是暖暖的,过去每当面对考验,她就让自己的心变成石头,而此时想到后面的雷胜,眼前的一切都充满了温情,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她也不怕。在一个几乎呈三百六十度的转弯处,险情发生了,海凌试图侧身绕过悬崖,冷不防踩松了脚下的一块石头,雷胜手疾眼快,一把抓住她的衣领,两个人都吓出了一身冷汗,镇定了片刻再低头看,海凌的脚已经滑下了山崖,幸好被一棵小树挡住,雷胜小心翼翼地伸出另一支手,屏住呼吸握住海凌的手将她拉了上来,也许因为后怕,两个人的手半天没有松开,雷胜的手掌宽厚而粗糙,紧握着海凌冰冷细长的手,给了她难以形容的安全与踏实的感觉,直到看见了金矿,他们才松开了握在一起的手。
海凌刚舒了口气,面前又出现了一条深涧,要走过用碗口粗的竹竿搭成的吊桥,才能到达对面的金矿。那吊桥的两边只拴了绳子,微风吹过便晃来荡去,线人说这桥一次只能通过一个人,说完他便走了过去。雷胜道:我先试试,于是战战兢兢地上了吊桥,向山涧对面走去。看着雷胜踉踉跄跄地走在桥上,海凌真的害怕了,她甚至想起了向辉,如果他在一定会想办法帮她过桥。此时,雷胜已走到了对面,正在朝她招手。她咬了咬牙,心一横便踏上了吊桥,原本高原反应就使她脚下不听使唤,风一吹桥再晃起来,她立即感到天旋地转,片刻间几乎失去了知觉,她下意识地紧紧抓住身边的绳索,努力平衡身体,可是情况丝毫没有改变,她觉得越来越无法把握自己,只好随着吊桥荡来晃去。忽然一声焦急的呼唤传来,是雷胜在喊她,一边喊一边和线人拼命抓住绳索,试图让吊桥稳下来,海凌努力定了定神,将精神集中在对面雷胜的身上,艰难地迈开了脚步。仿佛过了一个世纪,眼前终于出现了雷胜张开双臂的怀抱,她不过一切地扑过去,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她将头紧紧地埋在雷胜的怀里,拼命地抽泣着,仿佛哭出了多年来所有的委屈和压抑……
走过了竹吊桥,一切还算顺利,线人探明阚辛兵正在七号洞里打风眼,再过半个小时就会换班出来休息。雷胜让海凌躲在山崖后面,自己守在洞口附近等着阚辛兵,海凌将子弹上了膛,枪口对准了山洞。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终于洞口出现了一个人,尽管戴着头盔,额上的白癜风还是没有被完全遮住,腰间拴了一捆雷管,手里还拿了个打火机,雷胜愣住了,瞬间才反应过来,实施爆破作业的人身上会带雷管,可是他们却忽略了这一点,于是下意识喊道:阚辛兵。
那人愣住了,本能地应了一声,接着似乎明白了,向后退了一步道:别过来,我犯了命案,跟你们回去也是个死,你敢靠近,我就点了这捆雷管,这洞里还有十几个人,让他们跟我一起下地狱。
从阚辛兵出现在视野里,海凌便将准星瞄准了他的腿,此时见已确定是阚辛兵,于是果断扣动了扳机,可是就在她击发的瞬间,阚辛兵朝洞里退去,子弹擦了他的橡胶工作裤飞了过去,他转身逃进了洞里。海凌冲出来,紧随雷胜追了进去,洞里一片漆黑,两个人的眼睛半天才适应了黑暗,摸着黑拐过一个转弯,才看见不远处的木柱上有一盏昏黄的矿灯,借着亮光他们看见了阚辛兵的身影,里面还有七八个正在干活的矿工。雷胜紧追过去,海凌停下了脚步再次举枪瞄准,阚辛兵却突然停住了,回过身举起打火机,对追过来的雷胜道:你以为我不敢点了雷管吗?雷胜只得停下来。阚辛兵刚才在洞外已经听见了枪声,此时探了探头,看见不远处正在举枪瞄准的海凌,他突然点燃了打火机朝腰间靠去,海凌实在不甘心就这样放下枪,三个人僵在了那里,洞里的空气仿佛一触即炸。忽然传来“哇”的一声大哭,他们这才发现干活的矿工里有个矮子,仔细看,他黑黑的脸上有一双稚气的大眼睛,原来是个童工,此时看着即将被点燃的雷管,吓得大哭不止。海凌本能地垂下了手臂,阚辛兵则趁机转身向矿洞深处逃去。两个人刚要追进去,一个年龄较大的矿工拦住他们道:里面四通八达,还有不少出口,并且每个洞里都有人干活,你们得想点别的法子。雷胜和海凌不甘心,又朝里面追了一段,果然如那个矿工所说,走出不远便分了几个岔道,根本无法判断阚辛兵逃进了那个洞里。海凌站在那里,想着连日来的辛苦,眼看着就要抓住了阚辛兵却又让他逃了,只觉得眼前一片黑暗,陷入了绝望的深渊……
回程的路仿佛短了许多,几乎感觉不到辛苦,海凌一想起逃了的阚辛兵就感到绝望,骆斌他们也和她一样,吃不下,睡不香,显得无精打采。只有做了刑警,才能真正体会到这一行不同寻常的压力和甘苦,风餐露宿、星夜兼程暂不说,问题是如何再能找到线索,这么大的国家,十几亿人口里查出一个逃犯的下落,除非老天睁眼。所谓法网恢恢疏而不漏,不过是个安慰,罪犯不是警察想抓就能抓到了,左右他们的是一只无形的手,就象猫何时捉到老鼠,既不取决于猫的正义,也不取决于老鼠如何该死,代价是唯一能够把握的东西,做恶最终要付出恶的代价,平恶更需要付出代价,路有多长谁也看不清,只有信念和毅力能够缩短其间的距离。
几个人似乎只有雷胜懂得这个道理,旅途象是他的天堂,让人觉得他天生跟火车宾馆有缘,活得比在英纳市滋润了许多。就连上火车前握着手机听了近半个小时李局转达郑局长的严肃批评,也没有影响他的情绪,只是在最后提到“祖宗”的事,他的脸色才有些难看,尽管努力克制着愤怒,挂了电话还是忍不住道:什么时候,还扯这些屁事,出力的在外面风餐露宿,说嘴的坐在办公室里整人。大家都听出是指“咪咪眼”政委,一时又想不出合适的话安慰他,于是都看着骆斌,希望他能说点什么,因为他最擅长此道,谁知他却不自然地转开了脸装糊涂,海凌立即明白了,他是怕说了对“咪咪眼”不利的话,再传过去,影响了自己跟政委的关系,海凌真不知该佩服他还是该鄙视他。
雷胜似乎并不在意骆斌的表现,上了火车照旧拉了大家打扑克,尽管他的兴致依然高涨,可是涛子和向辉都显得无精打采,连骆斌也时常走神出错牌。他终于忍不住了,摔了扑克道:三个半尿迷,跑了个嫌犯就顶不住了?
海凌开始没明白为什么是三个半尿迷,想了片刻才弄清那半个说的是自己,本来心情就糟,雷胜又给了这么个评语,她立即来了气道:谁是半个尿迷?
雷胜也在火头上,眼睛一瞪道:说你,怎么了?
海凌的犟劲上来了,大声道:凭什么说我是尿迷,谁能想到阚辛兵身上带着雷管。
雷胜当了半辈子刑警队长,还没有刑警队员敢跟他顶撞,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了道:这个队长让给你当?
海凌气结,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什么,向辉拉了她便朝过道上推,直推到车厢铰接处才放了手道:大家心情都不好,你何必往枪口上撞,再说雷队就是这个脾气,拿手下就象自己的孩子,骂几句并不代表讨厌你。这时涛子也追了过来道:跟男人混,就要适应男人的方式,只有娘们才在嘴上要强,尿迷就尿迷呗,有什么了不起,你这脑筋可得换换,否则的话我们可要换人了。海凌被他俩说得气也不是,笑也不是,只好咕哝道:你们男人都是些什么混帐逻辑。
黑戒指(11)
几个人回到英纳市,刚进刑警队大门,雷胜便被“咪咪眼”请到了他的办公室,大家面面相觑,不知出了什么事,只有“祖宗”看起来得意洋洋,好象守着天大的喜事。原来雷胜的老婆又闹到了刑警队,本打算来逼雷胜离婚,连协议书都拟好了,只等他签字,谁知扑了个空。“咪咪眼”政委接待了她,并且做了耐心细致的思想工作,同时也弄清了雷胜的“家事”。
他老婆哭诉道:最近发现雷胜多了双绣花鞋垫,一定是该杀的婆婆为雷胜订得那个童养媳做的,这回她是非离不可,让雷胜滚回农村老家找童养媳去。“咪咪眼”政委弄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倒是为雷胜做了点好事,死劝活劝没让他老婆继续闹到李局那里,还登门看望了她两次。所以雷胜一回来,“咪咪眼”政委便请了他去办公室,向他邀功,弄得雷胜苦笑不得,只好打牙往肚子里咽,还要谢谢他帮忙劝住了不可理喻的老婆。此事经“祖宗”绘声绘色的描述,早已传遍了整个刑警队,并开始向全局蔓延。海凌无法想象雷胜的心境,看着他整天没事人一样出出进进,不禁暗暗同情起他,原本因为被骂做尿迷,打算与他冷战,见他如此便不忍心了,于是每天清晨提前半小时上班,趁雷胜去食堂吃饭的时候,帮他整理办公室,以免让外人看着太寒心。
雷胜照旧每天一边抽烟咳嗽,一边围绕案子做着该做的事,到了下午四点,便准时去郑局长办公室汇报案件进展情况。说是去汇报,其实就是挨训,案子一天不破,一天别想听到顺耳的话。就这样又过了几天,临近中午时,海凌正要去食堂吃午餐,接到了局长秘书电话,让雷胜马上到郑局长办公室,看着雷胜匆匆离去的背影,她突然有种不详的预感,莫非是被盗的放射源出了事情,一想到那可怕的后果,她不禁感到后背阵阵发凉。走廊里传来向辉和“祖宗”说话的声音,他们是要一起去食堂,自从铲子湾金矿归来,向辉似乎不再有意躲避“祖宗”,此时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她说着铲子湾见闻,海凌明白向辉正在悄悄疏远自己,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失落和凄凉。
下午两点多钟,雷胜兴冲冲地回来了,一边走一边吩咐道:海凌,通知专案组所有成员到会议室。原来郑局长上午被市长找去,戴了一堆大帽子回来,其中最重的一顶是公安局已经严重影响了英纳市的投资环境。法国菲勒轮船公司中国区首席执行官,将电话直接打给了市长,称英纳市分公司为客户承运到日本的一船鲍鱼,靠岸时全部死亡,经日方检查,居然在船舱里发现了放射性物质,此事严重影响了该公司的国际声誉。虽然郑局长为了黑戒指113案进展缓慢,造成如此严重的后果,又劈头盖脸地训斥了雷胜一个多小时,但雷胜却兴奋异常,自从阚辛兵脱逃后,案子几乎陷入了僵局,此时尽管被盗的放射源出了事,但是狐狸的尾巴终于露出来了。
当专案组赶到港口时,菲勒公司英纳市的负责人已等在了货船旁,他是个中规中矩的年轻人,头发喷了发胶,梳得很精致,穿西服扎领带,领口和袖口露出白色的衬衣,说着客气的商务用语,每有举动前都先看看海凌道:女士优先,让每天冲冲打打的刑警队员们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是个典型的白领。
放射性物质检验研究所所长也来了,见了雷胜顿时紧张起来道:专业人员已经对船舱进行了检测,确认没有危害了。一行人上了船来到货舱里,只见被辐射后死亡的鲍鱼,泛起黏糊糊的绿色泡沫,散发着阵阵腥臭,让海凌的胃刹时提到了喉咙,险些吐出来。“白领”看着满舱死去的鲍鱼,仿佛看着成捆的美金化成了灰烬,眼圈不禁红了起来。雷胜拍了拍他的肩膀表示同情,大家又回到了甲板上。雷胜让“白领”说说事情的经过,他道:船一靠岸,日方就发现这些鲍鱼死得异常,立即进行了检测,发现了放射性物质,他们便将货船驱出港口,我们法国总公司费尽周折,支付了日方的各项损失和处理放射性物质的大笔费用,他们才派专业人员上了船。说完递给雷胜一个大信封,里面是日方提供的有关这次事件的资料。雷胜转向研究所所长道:船舱里的放射性物质是“黑戒指”吗?
所长看起来很紧张,迟疑了片刻,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道:不是,是X射线医疗机中的Go60。
雷胜惊呆了道:什么时候又丢了Go60?
所长道:是跟铱192一起被盗的,原本并不知道铅罐里还有600多粒Go60,出了这件事查起来,才发现几年前某医院报废了一台X射线医疗机,取出的Go60也保存在被盗的那个铅罐里。
雷胜吼道:你们简直是草菅人命。
所长道:我的前任已经被撤职了,正在等候处理,我也是刚到研究所。
骆斌悄悄提醒雷胜,到鲍鱼湾村防空洞现场的确实不是眼前的这个人。
雷胜对骆斌道:你马上给李局打电话汇报这件事。
“白领”用近乎哀求的口气对雷胜道:警察同志,请你们能尽快破案,这次事件我们不但要向日方赔偿巨款,还要支付大笔医疗费,船上的外籍和本国船员,现在都已经住院进行身体检查。最重要的是已经严重地损害了我们公司的形象和信誉,几乎所有的日本客户都流失了。
雷胜道:你放心,这起案件损害的不只是你们公司,也给整个城市带来了严重的威胁,此案不破,我们绝不会收兵的,关于这次事件你能提供些情况吗?比如,公司的生意往来中有没有得罪过什么人,你个人是否受到过威胁恐吓。
“白领”沉思了片刻道:上个星期,我的IMAL信箱收到一封奇怪的邮件,里面画了一枚黑色的戒指,旁边写着三日内停止公司的一切业务,否则后果自负。我觉得很滑稽,以为是谁搞恶作剧,就没在意。
雷胜道:你们公司在生意上有没有与其他公司发生过摩擦?
“白领”道:那太正常了,俗话说,同行是冤家,整个英纳城货运代理市场的蛋糕只有这么大,竞争很残酷。不过主要是我们和天豪公司占了大部分市场,菲勒进驻英纳市前,90%以上的日本货运业务是天豪在做,菲勒进驻后,两家的业务员时有摩擦,我还收到过恐吓电话,说要断我手脚。
涛子道:就是有足球俱乐部的天豪公司吗?
“白领”道:是的,老板就是近几年在足球圈内赫赫有名翟俊亮。
海凌虽然不是球迷,也听说过这个名字,仿佛还在报纸上的汽车专板里看见过他们公司的广告,于是道:它不是做进口汽车生意的吗?
向辉道:你没注意,每次球赛时,天豪公司打出的大幅广告牌上都有货运代理的字样,不过字体小些。
骆斌向李局汇报完情况,走到雷胜身边悄声道:李局让你马上赶回局里研究对策。
雷胜点点头,又转向“白领”道:谢谢你提供了这些情况,不过你要尽量保密,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白领道:你放心,我知道这件事的厉害关系。
黑戒指(12)
专案组象是被注入了一支强心剂,气氛立即活跃起来,新线索的发现象天边鲜亮的霞光,重新燃起了破案的希望,每一个与案件有关的蛛丝马迹都被雷胜串满了刑警队员,海凌的任务是与雷胜一起去见天豪公司的老板。涛子对海凌的这份差事羡慕不已,在球迷的心目中,天豪足球俱乐部的老板翟俊亮,那是“须仰视才见”,如果能借工作之便套套近乎,运气好的话再结识几个球星,那才叫“爽”。于是硬着头皮央求雷胜带他一起去,雷胜一反常态没有发火,还耐心地解释道:只带海凌去是李局特意安排的,因为还未掌握任何证据,只是去调查情况,天豪公司在英纳市影响很大,忽然闯进一群刑警队员,会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海凌有些欣欣然,看来雷胜已经原谅了她,于是按照他的吩咐换下警服,穿上艳黄色的连帽风雪衣和米色条绒裤。临出门时,她不由看了一眼向辉,“祖宗”正缠着他不知在说着什么话题,向辉热情地应和着,还故意背对着海凌,她只得在心里深深地叹了口气,跟着雷胜走出了办公室。
“帕拉丁”穿过市区朝天豪公司总部驶去,一路上雷胜和海凌都沉默着,车里的气氛却是融洽的,象阳光依偎着天空。每当和雷胜在一起,海凌的心里便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虽然雷胜不似向辉时刻关照着她,但他的成熟和魄力却给了她无所不在的安全感,象天地间矗起的一座安厦,盛满了喜悦,又因为两个人都在感情边缘小心地设了防,所以多了一层淡淡的伤感,使海凌心里那面小小的风帆有幸福也有无奈。一路上,他们象是约定好了,谁也没有提“半个尿迷”的事情,还是海凌首先开口道:雷队,童养媳是谁?说完调皮地看着他。
雷胜眼睛看着前方笑了笑道:别听他们瞎说,只是我母亲多年前收养的一个孤女,那时我还小,一直当做亲妹妹。
海凌道:为什么不跟大家解释一下。
雷胜道:解释有作用吗,说闲言碎语的人并不关心事情的真相,他们只关心能否伤害你,只要伤害了你,真和假又有什么关系。
海凌道:我真不明白,政委为何总跟你过不去,就象“祖宗”,只要我有半点开心的事,她就不舒服。
雷胜拿起烟盒,咬出一支烟,海凌赶紧帮他点了道:知法犯法,开车还要抽烟。雷胜轻轻碰了碰她的手,以示感谢,然后用力吸了一口烟又吐出来,意味深长道:你还年轻,慢慢体会吧。
海凌和雷胜在天豪公司的会客室里等了近两个小时,对面坐着的女秘书,依然如复印机般重复着相同的话:董事长的会议还未结束。她是一个绝色的女孩,看起来年龄跟海凌差不多,漂亮的眼睛几乎比性感的嘴唇还大,海凌听向辉在画像的时候说过,眼睛大过嘴唇的女孩一定是美女,只在画上有,今天海凌算见识了。她看起来象通常漂亮的女孩一样,显得有些冷漠,可从不时偷窥一下海凌脸色的大眼睛里,又流露出隐藏不住的脆弱。海凌没有心境仔细研究她,只是恨恨地想着那个所谓的董事长,真想冲进会议室把他揪出来。
雷胜倒是很有耐心,看女秘书的态度似乎还要等一阵子,于是站起身对海凌道:我去抽支烟就回来。海凌送他到了走廊,刚返回会客室坐下,旁边一间大屋的门开了,从里面走出了一个男人,瘦削的中等身材,戴金丝眼镜,脸色同衬衣领子一样,惨白而纤尘不染,微笑着走了过来,那笑容尽管温和,却透着一种说不清的残忍,仿佛时刻都在咬牙切齿。海凌愣住了,竟然是翟马力,她困惑地回头看着女秘书,见她以毕恭毕敬地站起了身叫了声翟总。海凌的大脑飞快地转起来,只有一个解释,翟马力改了名字,并且已摇身变成了天豪公司的老板。
十几年过去了,一切恍如隔世,那个蛮横地宣布自己是他的女友、那个背着她冲进医院、那个在大海边掠取了她初吻的少年,此时就站在她的面前。翟俊亮也呆住了,不过只有片刻,他便象没事人一样,越过海凌对女秘书道:小红,谁找我。小红马上站起身道:是这位小姐,还有一位先生刚刚出去,我去喊他回来。翟俊亮此时的举动带给海凌的打击是无法形容的,绝色的女秘书和他的冷漠,让海凌的心饱受摧残,她不敢回想这么多年,自己竟傻到为等这个男人,几乎丧失了爱的感觉,象守着一个牌坊似地守着如此可笑的爱情。她的大脑一片空白,下意识拦住了小红道:不必了,我给他打电话。此时只剩下微弱的自尊心,勉强支撑着她做出了这样的举动,因为阻止小红离开,就是拒绝独自与翟俊亮面对,给雷胜挂完手机,她决然地将脸转向窗外。
翟俊亮坐在宽大的老板桌后面,傲慢地看着沙发上坐着的雷胜,仿佛海凌不存在。自从见到雷胜,翟俊亮象是气不打一处来,彻底收起了笑容。雷胜没理会他的傲慢,拿出警官证给他看了道:翟总,今天打扰你,是有一起案子想了解些事情,还希望你能配合。
翟俊亮看了警官证,脸上掠过一丝不安,伸手按了一下呼叫器道:小红,叫老毛过来。说完脸色有些缓和道:是公安局的同志啊,一家人,上星期我还跟你们某局长一起吃饭呢,多年的老关系了,有什么事尽管说。
雷胜早已习惯了这一套,见面就提大领导,行话叫点菜谱,其实就是拉大旗做虎皮,借此抬高自己的身份,炫耀所谓的社会能力,所以他根本没接茬,直截了当道:最近我市一家外资轮船公司承运的鲍鱼,在日本靠岸后,发现全部被放射性危险品污染,造成了很大的损失和恶劣的国际影响,天豪是英纳市货运代理业的知名公司,我们想来了解一下,翟总对这件事能够提供些什么情况。
翟俊亮听完雷胜的话,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冷笑道:雷队长是怀疑这件事与我们有关?说完腾地站起来道:货运代理只是天豪公司的一小部分业务,天豪产业这么大,养着英纳市的足球队,单靠货运代理赚的那点钱,不够队员买球袜的,何必大动干戈抢那块屁大的市场。
雷胜道:不见得吧,我们英纳市的港口吞吐量居全国前列,在货运代理市场里圈钱只够买球袜,太夸张了吧,谁都知道天豪财大气粗,在圈里有些头脸,所以才来找你,只是了解些情况,翟总何必这么激动。
正说着话,一个矮胖身材、横丝肉一直长到了脖子后的男人走了进来,对翟俊亮道:翟总,找我有事?
翟俊亮道:老毛,坐下吧,这二位是公安局刑警队的。
老毛横了一眼雷胜和海凌道:公安局的到我们这儿来干什么?
翟俊亮道:想了解一些事情。
老毛拿出一副我是流氓我怕谁的嘴脸道:公安局的有什么了不起,我们是生意人,又没犯法,跟他们有什么干系。
还未等雷胜发话,海凌腾地站起来道:我们来是有公务在身,你有义务为公安机关破案提供线索,没有义务说些不相干的题外话。
老毛没防备海凌这一手,一时接不上话,只好恶狠狠地盯着她,看得海凌脊梁冒冷汗,但她咬牙坚持迎着他恶毒的目光。
海凌的挺身而出,让雷胜有了回旋余地,他见翟俊亮根本不想配合,于是站起身道:今天就这样吧,如果翟总了解到什么情况,可以随时跟我联系,说完将自己的名片放到了翟俊亮的办公桌上。翟俊亮冷冷地扫了一眼名片,又抬起头扫了雷胜一眼,雷胜目光如炬迎住他,两个人都清楚较量开始了。
进了电梯,雷胜见海凌一直不说话,以为她还在生老毛的气,便打破沉默道:还真行,丫头片子关键时候冲得上去。海凌铁青着脸,心里已是五味翻滚的大海,根本没有听见他说的话,电梯门一开,她便不顾一切地冲了出去,正与一个清洁工模样的女人撞了个满怀,她矮矮胖胖,脸上布满了轻浅的雀斑,海凌觉得在那里见过她,又顾不得多想,快步走到大门口,用力推动了转门,它急速地旋转起来,海凌看也不看便朝里面走,惊得雷胜在后面喊道:小心。
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下来,刺骨的寒风让她打了个冷战,海凌疾步穿过马路,全不顾身边川流不息的车辆,雷胜一边在后面追赶她,一边不断地喊:小心,小心。是向辉高大的身躯让她停住了脚步,海凌几乎撞进了他的怀里,抬起头见骆斌和涛子也站在向辉的身边。
这时雷胜赶了过来,骆斌迎上去道:雷队,怎么样,有收获吗?
雷胜道:根本不配合,对了,你们怎么来了?
骆斌道:你走后我查了一下,天豪公司的老板原名叫翟马力,曾三次被公安机关处理,最后一次是因为伤害他人致残获刑八年,但不知为何只服了两年刑期就出了狱。他身边有个打手,动起手来不要命,多次参与流氓欧斗,刀枪棍棒都经过,曾经被刀砍斧剁成了血葫芦也没断气,所以得了“毛蚬子”(小赤贝的俗称,壳极硬)的绰号,他们是在监狱里结识的,声称为翟俊亮上刀山下火海也不会眨眼,我们不放心就赶过来了。
雷胜道:我就觉得这个道貌岸然的翟总,浑身上下透着匪气,原来还有这么一段。“毛蚬子”我们也见过了,翟俊亮叫他“老毛”,是个典型的亡命徒。我有一种直觉,这个案子肯定与他们有关,我要马上回去,找李局申请对翟俊亮和天豪公司上技侦手段。
骆斌的话印证了海凌的判断,于是她道:我有点事,就不回刑警队了。说完转过身又上了马路。向辉见她脸色铁青,一付魂不守舍的样子,看也不看来往的车辆,于是一个箭步冲上马路,试图抓住海凌,却被她甩开了,向辉不甘心,直追到对面的人行道上,海凌猛回头道:你别再管我,我们之间是根本不可能的,明白了吗?说完泪水汹涌而出。向辉愣住了,不懂海凌为什么会突然如此不顾体面,等他回过神来,海凌已经消失在沉沉的夜色里。
向辉无奈地站在那里,骆斌和涛子赶过来,骆斌道:娘们儿事就是多,别理她。
涛子也道:算了,哥们儿,别活得太累,这么追女人,实在有损咱爷儿们形象。
向辉问道:雷队呢?
骆斌道:他回局里了,今天晚上暂时没有我们什么事,他说给我们放假。
涛子道:走吧,咱哥儿几个喝酒去。说着拦了辆出租车,硬拉着向辉上了车,司机问:去那里?涛子道:美丽人间恋歌城。
骆斌看了一眼向辉道:算了吧,别腐蚀了纯洁少年。
涛子道:那么动感酒吧怎么样?
骆斌道:那里的消费是双面铛刀、中间开刃,宰得太黑。
涛子道:今天我请客,咱哥们儿喝个痛快,这些天简直活的不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