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黑戒指

淑珍一边连声道:行、行,一边引他们进了屋。

海凌为了拉近距离道:这里太好了,象市外桃源。

淑珍道:也赶着忙活人,你看,这不刚刚赶海回来,拾了海菜填鸡鸭的肚皮。

涛子道:鸭子吃海菜好象还有些道理,鸡吃海菜可是头一回听说。

淑珍道:我们海边的鸡从小就吃,习惯了一样的。吃海菜的母鸡下得蛋,蛋黄是红色的,又香又鲜,别处可没有。

涛子感叹道:这鸡蛋和海菜还有不少学问。

淑珍让他们坐下后,端来一个瓷盆,上面盖了干净的白毛巾,揭开来,里面是青绿色泛着酱红的西红柿,她热情地分给大家道:来,快尝尝,霜打过的,又沙又糯,城里难吃到这柿子,听说你们要来,我早晨特意摘得。

涛子毫不客气地吃起来,一边吃一边说:味道确实不一样。向辉有些不好意思,跟淑珍推让了半天才接了。

孔吉本对海凌道:吃吧,没关系,淑珍大姐是很厚道的人。

大家吃着西红柿,气氛融洽而温馨,海凌觉得不是到了证人家,而是来走亲戚。涛子做了近十年刑警,还是第一次碰上这样的证人,一般情况下,调查刑事案件取目击者的证词都很难,许多人就算了解情况,也不愿意提供线索,担心受牵连,少数善良有正义感的人,即使作证也不情愿开诚布公地谈,询问起来颇费心机。趁淑珍去拿毛巾,他悄声对海凌道:太离奇了,今天运气一流。

海凌点点头道:想不了那么多,只要提供线索就好。

等淑珍回来,海凌拿出询问记录,填好台头,让涛子和向辉签了名,向辉打开微型录音机,沙沙的响声立即让气氛紧张起来。淑珍依然没有为难的意思,摘下头巾坐到炕沿上道:你们想了解什么?

她坦然的神情,倒让海凌他们觉得自己小气了。

海凌道:你随意说,想到那里就说到那里,我们有问题再请教,于是淑珍开始说起来。

那天是阴历十八,半夜有大潮,正赶上大风天气便发了海,潮汐过后,东海头的海水退出去一里地,会靠出许多大玻螺和蚬子,运气好得话还能拾到海参和鲍鱼。晚十一点多的时候我就出了门,沿着海边朝东海头走。那天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有些害怕,平日里不会这样的,赶海回来经常走夜路,早都习惯了。越是怕越是撞见了鬼,走出不远,就听见身后有脚步声,我也不敢回头。那脚步随着我,一会儿快,一会儿慢,我真是吓坏了,又走了一段,前面不远就是东海头的沙滩了,借了月光能看见那里有许多人在赶海,我松了一口气,后面的人却突然赶了上来,面目挺凶,口气倒还客气说:大姐你别怕,我只是问问路。

我壮着胆问:你要去那里?

他道:俺哥在炮台山上的仓库打更,俺以前来过,今天有点急事找他,可是越急越找不到上山的路了。

听他这么说,我才放了心,指着旁边的岔路道:从这里进去,转过前面那排房子,就能看见上山的路了。

他说了声谢谢,便急惶惶地走了。

他有多高?向辉问道,因为做了现场遗留足迹分析,所以最关心他判断的嫌犯身高的准确性。

淑珍瞅了瞅孔吉本,又转过身子看了看涛子道:跟这个小兄弟差不多。

涛子问:你看他象本地人吗?

淑珍想了想道:实在搞不准,说他是外来打工的吧,穿戴还算整齐,说他是城里人吧,又不太象,哦,对了,他的额头上有一块很明显的白癜风。

涛子惊喜道:是吗,你看准了吗?

淑珍肯定地点了点头道:不会错的。

海凌道:那么你再详细描述一下他的相貌。淑珍边想边说起来,海凌的笔在询问笔录上飞快地移动着,写了五、六页后,淑珍也说得差不多了,海凌将笔录递给向辉道:你看看画像还需要什么,向辉接过去仔细看了片刻后,问道:淑珍大姐,他的额头是不是很窄?

淑珍赶紧道:看我这记性,倒忘了说这个,确实很窄。

孔吉本惊奇地问向辉:大姐没说,你怎么知道?

涛子不以为然道:他练得就是这个。

孔吉本眼里露出羡慕的神情,叹了口气道:城里的年轻人真是不简单,我老了,落伍了。

向辉不忍心看他失落的样子,于是道:没有那么玄,我从小就学画画,参警后去了公安部培训班,又学了一段时间犯罪画像,这些都是最基本的事情。

海凌又看了一遍询问笔录,确定没有问题了,拿出印泥盒,请淑珍按了指印。

此时天色已近晌午,淑珍热情道:几个小兄弟,还有小妹妹留下来,在大姐这儿吃饭吧,我给你们烀玉米饼,再蒸些咸鱼,还有我刚刚赶回来的大玻螺,煮出来又鲜又香,吃了包你们不想家,然后又转向孔吉本道:孔所长,你也留下来,这些天风里雨里的累坏了。

海凌等人一起站起身道:不了,大姐,谢谢你的好意,我们还要赶回市局,改天有机会,一定再来拜访。淑珍殷殷地送他们出了小院,车子开出很远,海凌回头看,见她还站在门口朝这边张望,于是道:真是少见的好人。

孔吉本道:是呀,这次我领着派出所的几个弟兄,挨家挨户了解案子的事情,顺便也熟悉熟悉村民,提到她没有不说好的。

涛子道:看她年纪也不轻了,怎会只有一个人。

孔吉本道:听村里人说,早些时候跟婆婆一起过,不久前老太太去世了,剩下她一个人。

向辉问道:她的丈夫呢?

孔吉本道:那我还没来得及细问。车子很快到了派出所门口,孔吉本道:一起下车吧,午饭就在我这里解决。

海凌赶紧道:不麻烦了,我们还要赶回去向雷队汇报,他等着呢。

孔吉本道:回去也是要吃饭的,已经快12点了,到了市局,食堂也该关门了,我们这里没有象样的饭店,就在所里食堂备了家常饭,山珍海味可一样没有。

海凌还想推辞,涛子眼巴巴地看着她,此时家家升起了炊烟,那股燃烧的柴草混了蒸熟的玉米饼香味,豪放而温馨,是典型北方渔村的味道,从打开的车窗飘进来,引得人们即使不饿都想吃点什么。海凌犹豫了片刻道:那好吧,我们吃了饭再走。

还没走进派出所用作餐厅的小屋,刚出锅的玉米饼香味便扑鼻而来,象孔吉本的热情容不得人拒绝。派出所请来帮忙烧饭的渔村妇女,守着一口大铁锅,灶下的柴草正旺,噼噼剥剥仿佛在致欢迎辞,更增添了热闹的气氛。锅里的水翻开了,只见那妇女熟练地舀了开水,倒进盛着金黄色玉米面的盆里,用筷子迅速搅了搅,玉米面立即结成了疙瘩,这叫烫面,是为了增加玉米面的粘性,接着她又从大缸里舀出冷水倒进去,用两只粗糙的手将面搅拌匀了,抓了满捧在手里,两只手不停地翻过来覆过去拍打着,很快成了棒槌形玉米饼,长长的从指尖过了手腕,然后啪地一声甩进锅里,玉米饼立即神奇地贴在了陡峭的大锅边上。

海凌看得呆了道:它为什么不会滑进锅底?

妇女道:提前烧热了锅,便滑不下去,要是凉的,就贴不住。

涛子打趣道:难道你也想学这一手?我劝你还是算了吧,就凭那双细皮嫩肉的小手,只配倒杯牛奶,玉米面饼子得象大姐这样一双劳动人民的手,才能做出来。

听他这么说,大家都忍不住笑起来。那妇女对孔吉本道:这锅玉米饼是贴给所里其他人的,客人的饭已经准备好了。只见在用四张单桌拼成的临时餐桌上,一摞玉米饼叠成了金黄色的小塔,旁边是一大盘剖成两片的咸鸭蛋,红色的蛋黄流了油腻在蛋青上,热气腾腾的兔子鱼则是装在小脸盆里,上面撒了绿的香菜、红的辣椒。涛子的眼珠子都要掉进兔子鱼盆里了,大家刚坐下,他便迫不及待地抓起筷子,夹了大块的白色鱼肉到碗里,孔吉本又帮他浇了一大勺鱼汤道:这样吃起来才鲜呢。

海凌道:我还从来没有见过这种鱼。

孔吉本道:这鱼不值钱,骨架大,头又占了半个身子,所以俗称兔子鱼,肉倒没有多少,你看盆里的这条有四、五斤重,我们几个人吃起来可不够,那不锅台上还备着一盆呢。到了秋天,这种鱼会成群地结队地朝渔民的网里钻,因为水分大,炖得时候都不要加水,只用葱姜蒜爆了锅,放它进去,一会儿就能下半锅汤,就着汤炖好了,原汁原味地鲜。说着话他夹了大块的鱼肉放进海凌的碗里,又夹了一块给向辉。海凌尝了,鲜嫩的鱼肉象透明的海水,几乎不用嚼就化了,不禁称赞道:真的很好吃。涛子手里捏着半截玉米饼,鼓着腮帮子含混道:怎么样,跟哥儿们混,不虚此行吧。

向辉问道:英纳城里怎么没有见过兔子鱼?

孔吉本道:这种鱼虽然多得不值钱,可就是怕隔了潮(意为涨落潮之间,形容时间短),进城的工夫就会化出水,粘粘乎乎根本卖不出价钱,有点象我只能呆在这里,说完憨厚地笑了。

海凌道:孔所长,您一直在基层派出所工作吗?

孔吉本道:年轻的时候当了十几年兵,后来转业回到英纳市,咱有自知自明,文化水少得可怜,不敢往市局机关凑和,就留在基层干点力所能及的事情。说完他从制服兜里摸出了一支旱烟,点了吸起来,眼里满是忧虑道:我刚从石城派出所调来一个月,就出了这么大的案子,今年考核肯定泡汤了,真是愧对市局领导的信任,你们回去如果有可能的话还要帮帮忙,跟市局领导汇报汇报我们这些天的工作,我已是五十出头的人了,再要求进步也没有多大希望,可惜所里的几个小青年,都是大学文化,又好强上进,跟我干了一场,落个后进名声,我怎么对得起他们。

海凌的心情沉重起来,孔吉本善良憨厚,到了这步田地还想着所里的几个民警,可是生活却并不因为你是好人,就让厄运远离你。如果此案不破,鲍鱼湾派出所今年考核肯定落得倒数,这将直接影响到所里民警的晋级升职,也就是说在这里干得几年等于白费,要另打锣鼓重开张,可是人生又有几个三年五载。

向辉见孔吉本情绪低落,赶紧安慰他道:孔所长,您别太担心,找到这么重要的线索,也是所里的成绩,淑珍大姐描述的很详细,我回队里后,一定认真画好嫌疑人的相貌,也许通缉令发出去就破了案,到时你还会是头功。

听向辉这么说,孔吉本终于露出了笑容道:那就依仗你们多多帮忙了。

吃过了饭,海凌他们要回英纳市了,孔吉本装了玉米饼和鸭蛋,执意让涛子带上,恋恋地送他们上了车道:等忙完了这个案子,你们一定再来呀。

海凌道:孔所长,您的脸色很差,刚才吃饭的时候,我看您根本没吃什么,您可要注意身体啊。

孔吉本道:没事,基层的人就是这样,等忙过了这一阵,歇几天就好了。

黑戒指(05)

三个人回到局里,刑警队里静悄悄的,海凌看看表,还没到下午上班时间。雷胜办公室的门虚掩着,不时传出他的咳嗽声和低低的争吵声。只听“咪咪眼”政委道:俞晓枚是咱们临市公安局领导的女儿,郑局长关照过,凡事不要跟她太认真,照顾照顾就算了。

雷胜道:郑局长如果想照顾她,调走好了,我刑警队是什么地方,那里能天天哄孩子玩儿。

“咪咪眼”政委道:何必跟她那么认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就过去了。

雷胜道:王政委,你是抓队伍建设的,这样的人不管理,还怎么带队伍,刑警队成了一盘散沙,还破什么案。

“咪咪眼”政委道:郑局长和她父亲交情很深,她父亲也帮过我们英纳市公安局不少忙,你也该从大局着想。

雷胜有些急了,嗓门大起来道:她父亲怎么不把她放在自己身边考虑大局。

海凌听到这里,担心他们僵住了收不了场,于是敲了敲门,雷胜勉强压着火气道:进来。三个人走进去,“咪咪眼”政委赶紧借了台阶退了出去。

雷胜阴沉着脸不断地咳嗽,烟灰缸里的烟蒂堆成了山,看起来又是一上午没挪地方。海凌为了缓和气氛,递上玉米饼和鸭蛋道:雷队,你还没有吃饭吧,这是孔所长的心意,你尝尝。

雷胜推开玉米饼和鸭蛋道:询问笔录先给我看看。涛子赶紧从文件夹里拿出来,递了过去。

雷胜刚翻开笔录就愣住了,问道:证人叫张淑珍?

海凌道:是的。

向辉道:从未见过这么配合的证人。

雷胜又道:她四十多岁,一个人住在海边?

涛子奇怪道:是呀,队长,你怎么知道的?

雷胜抬头瞅了他一眼,吓得涛子赶紧闭了嘴。雷胜看了半天询问笔录,对向辉道:你赶紧画像,给你两个小时够不够,大米的化验结果马上就要出来了,骆斌已经去取了,我们要抓紧时间。

向辉道:队长,没有问题,两个小时后我给你送过来。

三个人走出雷胜办公室,向辉要去档案室画像,因为那里安静,容易集中精力。涛子也要开车送雷胜去几个搜查堵截小组查看工作情况。临走他对海凌扮了个鬼脸道:现在你也该陪陪向辉,他一边画,你可以按照淑珍大姐的描述,帮他参谋参谋。说完还没等海凌开口,他便一溜烟地跑下了楼。

向辉期待地站在那里看着她,海凌咬咬牙硬起心肠道:案件的有关资料已经在雷队的办公桌上堆成了山,我还要去整理装订一下,有什么事情你喊我。

向辉的脸涨红了,憋了半天道:下班后你有时间吗?我有事情想跟你谈。

看着向辉受伤的眼神,海凌知道不能再搪塞了,向辉今天大概是受了涛子的刺激,所以才会摆出这付姿态,如果再推托,也许连朋友都难做下去了。可她又实在担心向辉提出恋爱的话题,并不是不喜欢向辉,只是离爱上他还有些距离,不仅因为年龄关系,还因为她至今也放不下对翟马力的感情,想忘了他,却总也忘不了,想继续又看不到任何希望。

十六岁的那个清晨,他们在海边分手后,不久翟马力就从学校里消失了。那时离升学考试只有三个月的时间,海凌沉浸在书本中不能自拨,她知道自己输不起,考不上重点高中,就没有希望考上大学,只听同学们私下里议论,翟马力是被校长叫到办公室后消失的,她也没有精力多想,偶尔从书本里抬起头,看见翟马力空着的座位,心里有说不出的茫然。她把黑戒指装在一个透明的小盒里,放在自己屋里的写字台上,有一次被妈妈当做废物扔进了垃圾桶,她回家后大发脾气,翻了半天垃圾桶又找出来,从此妈妈再也不敢碰那个锈迹斑斑的铁环。她终于考上了重点高中,后来又去了公安大学,却再也没见过翟马力,时间仿佛一闪而过,容不得海凌过多地想他,只有那个海边的初吻,象个无形的恋人追随着她,让她总觉得心有所属,无法释怀。可是后来黑戒指却丢了,到了公安大学几个月后,终于适应了新的环境和生活,闲暇时海凌打开旅行箱,却怎么也找不到黑戒指。她记得很清楚,临行前仔细地放进了旅行箱的夹层里,现在却不见了,打电话回去问妈妈,她说家里也没有。为这件事海凌伤心了很久,说来也奇怪,她很少丢东西,却偏偏丢了黑戒指,又丢得如此不可思议。前些天她去医院看望重病的妈妈,她突然告诉海凌,在她去北京上公安大学不久,翟马力有一天找到了她家,带了许多礼物,都是当时鲜见而昂贵的进口货,并说自己在做水果生意,差不多全英纳市水果摊上的进口香蕉,都是他从马来西亚倒腾过来的。海凌的妈妈客气地接待了他,不客气地拒绝了他的礼物,并对海凌瞒下了这件事。听了妈妈的话,海凌说不出的辛酸和无奈,想埋怨她又说不出口,不仅因为妈妈重病,还因为十几年过去了,海凌已等到麻木。她不可能去找翟马力,为了自尊也为留一个梦想,她已习惯了生活在这个梦想里:十六岁的大海,十六岁的清晨,十六岁的初吻和黑戒指。

此时向辉将脸转向窗外,留给海凌一个气恼而执拗的侧影,他真的太英俊,连生气的时候都惹人爱怜,大沿帽下挺直的鼻梁和棱角分明的嘴唇,沐在午后的阳光里,说不出的令人心动。海凌只好象平常一样,拉了拉他的手道:晚上我要回家给姐姐送工资,顺便拿回些冬天的衣服,陪我一起去好吗?向辉转过头,浓眉下深深的眼窝里漾瞒了笑意道:那好吧,下班我等你。说完握了握海凌的手,转身离开了。海凌的心被他轻轻的一握而拨动,看着向辉英俊的背影,不禁叹了口气。

下了班,海凌回到宿舍里,破天荒换下了制服,因为要回妈妈家,她不喜欢邻居们有着太多疑问的眼神,宁可普通些,少引人注目。再有也是为了向辉,他是第一次开口约会海凌,穿了制服去会令他伤心。不过海凌已拿定主意,今天晚上,一定要让向辉接受他们不可能相爱的现实。因为她还无法从那个梦里自拔,再说年龄的差距也让她难以跟向辉找到恋爱的感觉。她找出了自己唯一的奢侈品——那件艳黄色的连帽风雪衣,胸前背后印了同样鲜艳的红蓝德文字母,是她在公安大学时用奖学金买的,德国很有名的休闲品牌。然后又配了白色的高领毛衣和浅米色的条绒裤子,长发编成马术女骑手的样式,更突出了光洁的前额和秀挺的鼻梁。走出宿舍正遇上向辉来找她,见了不一样的海凌,向辉莫名地红了脸,竟说不出话来。海凌只得装糊涂道:走吧,我们可以出发了。

平日里整天出双入对,向辉从来没有不好意思,今天却变了,只跟在海凌身后,还有意无意地拉开距离。刚下楼梯,海凌遇见了要去找李局签发通缉令的雷胜,他愣住,因为从没见过不穿制服的海凌,竟然忘了招呼,眼睛里迅速闪过一丝爱怜,海凌止不住心跳起来,她还是第一次在男人面前有这样的感觉。还未及两个人说话,向辉下来了,雷胜更觉得奇怪,困惑地看看海凌又看看向辉,片刻间,似乎明白了道:你们出去约会?语气里有些失望和凄凉。海凌不想承认,又不能否认,于是叉开话头道:雷队,快七点了,你还不下班?说完了,才想起雷胜住办公室,这等于揭他伤疤让他难堪。雷胜的脸上掠过一丝不满,怔怔地看着她,海凌彻底乱了阵脚,只好逃也般地下了楼,隐约听见雷胜跟向辉说了几句话,她也顾不得回头,直到走出市局大院,向辉才赶上来。

黑戒指(06)

小小的英纳市只有一条主干路,市公安局在东端,海凌家在西端。马路中间的有轨电车从早摇晃到晚,高峰时候,气得机动车司机恨不能推开它。听说市政府曾研究过让它退休,可不知为什么至今还拖着,于是它任凭风吹雨打,我自摇晃在英纳市的马路上,让浮躁的时代、浮躁的人们奈何不得。其实大海和有轨电车蕴涵着英纳市独特的气质,没有了它们,这城市会变得无法想象,就象没有了西湖的杭州,缺了故宫的北京,如果不是到处人满为患,上海城也难称其大了,所以长与短、对与错全都要分怎么看,人世间的复杂性就在这里。

海凌每次回家都会乘有轨电车,尽管很慢,几乎凡是能称作车的交通工具,都可以毫不费力、趾高气扬地从它身边超过去,但她还是喜欢。上了车,斜倚了栏杆,看着外面的景色,随着车身的摇晃,可以想些什么,也可以不想,在那份心境里,一切都变得无足轻重,甚至生与死、过去和未来。每次乘上它,海凌都希望永远没有终点,让此时此刻永驻心间。向辉默默陪她来到车站,忽然开口道:我们走一程再坐车?海凌不忍拒绝他,于是两个人离开了车站,走进了深秋的夜晚。

天气还好,几乎没有风,天空象是洗过了,又冰了冰,点点繁星如破碎的泪滴,晶莹而忧伤。向辉只默默地走在她的身边,什么也不说,海凌在心里试了几次,都无法开口碎了这交响乐般的夜晚:微风如泣如诉,是小提琴细柔的吟唱;身旁不断驶过的汽车,灯影流泻,象钢琴弹奏的创意曲;路边高高的帆船式路灯,倔强地仰望夜空,倾诉着小号般高亢的激情;黑管是匆匆的路人,游走在旋律之间,惶惶的永远不知所措。夏日里曾经浓荫蔽日的梧桐树,正在不断地失去自己的孩子——片片枯黄的叶子落下来,而它却依然挺立着,或许早已明白了冬天的来临无法抗拒,于是微笑着超越了这生命无法承受之轻。

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不知从那里钻出来,肮脏的小手握了一支紫红的玫瑰,衣服和脸蛋黑得象这夜晚,亮晶晶的眼睛充满了乞盼,对向辉道:先生,买支玫瑰送给小姐吧。海凌想拉着向辉走开,英纳城的夜晚有许多这样的孩子,为躲在暗处的大人推销昂贵的玫瑰。向辉却掏出钱买了下来,小孩说了声谢谢就跑开了。海凌紧张起来,担心向辉送了玫瑰给自己,这样的夜晚,这样的气氛,她真的不知该如何拒绝。向辉却并没有将玫瑰送给她,而是打开了透明的玻璃纸,海凌惊诧地看着他,只见向辉慢慢撕了玫瑰的紫色花瓣,一片一片任它随风而去,海凌的心碎了,想了一下午的千百个如何拒绝向辉的理由,全都随着玫瑰花瓣,飘逝在两个人身后的路上。向辉的眼角闪着泪光,咬着嘴唇一句话不说,海凌明白了,向辉要跟她谈的事,就是表明不会爱她的心意,因为她已经深深地伤害了向辉的自尊。她忽然觉得后悔起来,向辉无论是外貌还是体贴入微的性格,都是女孩梦寐以求的理想情人,自己却如此地忽略他,就象暴殓天物。向辉表明了心迹,她却有些失落,没有了如何拒绝的负担,又开始不想放手随他而去,她真的迷茫了。

两个人就这样不知不觉地在深秋的夜晚,从英纳市的东端走到了西端,直到海凌家楼下的花坛边,才意识到该分手了,向辉依然不说话,似乎在等着她说再见。海凌不忍心就让他这么走,正僵着,一阵骤然而起的钢琴声划破了暗夜,象一个巨大的问号,隐含着痛苦和愤怒直入海凌和向辉的心房,又象一个即将受难的孩子,惊恐、茫然地等着巨大磨难的来临:

他是个完美的孩子,他的心象他的容貌一样纯洁美丽,他不懂为什么会来到这个世界上,不懂丑恶蛮横的苦难为何会追随他、伤害他,让尊严随着他的完美,一起落入肮脏的阴沟,他哭泣着,试图述说自己的心灵,可换来的只是更加蛮横的伤害,全不顾他的茫然和委屈。他只有收拾起破碎不堪的心独自上路了——人生的路,决心找到这一切的答案。那路上是鲜花盛开的迷宫,每走出一步都会坎坷受伤,偶尔也会有一束梦中的百合盛开,只是那幽香若隐若现无法把握,他依然不知道从那里来,也不清楚要到那里去,活着就是与生俱来的惯性,机械地推动着他的脚步……无数次的绝望和痛苦终于让他明白,这路上没有答案,只是汇集了自远古而来、恒河沙般无数的苦难,由这里求幸福,就象缘木求鱼,错在自己。于是他转向内心,寻着完美的坐标而行,他终于找到一方天空,澄明寂然,无生、无死、无苦、无乐,心安然于此,肉体也终于找到了它的故乡——承载苦难的舟楫。

钢琴的余音渐渐没入远逝的夜风,一辆出租车停在花坛旁,几个晚归的人打着酒嗝,互相吹嘘褒贬着下了车。嘈杂声让向辉和海凌回到了现实,海凌从小在妈妈和海云的钢琴声里长大,以前她认为蝌蚪一样没有任何意义的音符,今夜却奇迹般地潜入她的心灵。那个在她心目中除了弹钢琴就是躲在妈妈身后的姐姐,内心竟然蕴藏了如此的激情和思想,这远远出乎了她的预料。向辉似乎也被深深地打动了,他的表情放松了许多,问道:这附近住了钢琴家?

海凌道:是我的姐姐海云。

向辉吃惊地睁大眼睛道:她怎会弹得这么好?

海凌道:她不会吃饭时就会弹钢琴了,这么多年不上学不考试,专练这手儿,弹不好能对得起谁。

向辉又问道:她弹得是什么曲子,听起来好象跟克莱德曼无关,倒象是一个留着卷发的古代欧洲人。你不愧是个“画家”,还有些艺术细胞,这跟我姐倒有些象,她小时侯坐到钢琴凳上,就知道如何变化手指的力量和角度,让钢琴发出不同的声音,用我妈的话说,叫天生会触键表现音乐的内在含义,她弹得是巴赫——四百多年前的欧洲教会音乐家。海凌见向辉一付艳羡的表情,于是又道:你别以为我多懂钢琴,我只是无意中听妈妈和姐姐交谈才知道的。

向辉问道:你妈妈也会弹钢琴?

海凌道:岂止会弹,她是英纳市歌舞团的钢琴伴奏。

向辉道:那么你爸爸一定也是音乐家了。

海凌的眼神立即黯淡下来,勉强说了一句:他是小号手。

向辉见她变了脸色马上换了话题道:你姐姐读音乐学院吗?

海凌道:娇小姐最怕学校和考试,让我妈宠得连书都没有正经读过,那里会上音乐学院。原本我妈也是打算培养她当钢琴家,可是这娇小姐钢琴学到十三岁时,坚决不弹其他练习曲了,除了必要的技巧训练,她只弹巴赫,什么萧邦、贝多芬一概拒绝,也不知这老头何许人也,海云对他好象比对我妈都亲。这么多年,她一直弹巴赫,所以钢琴一响我就知道她弹得是巴赫。

那么她刚才弹得曲子叫什么名字,向辉认真地问道。

海凌道:鬼知道,据说这个奇怪的老头,写得乐曲全都没有标题,后人只能给编上号码演奏,这样吧,你跟我一起上楼,去问问海云,她懂得可比我多得多。

海凌邀向辉一起回家,更多的是为了逃避姐姐的眼泪,自从妈妈患上癌症后,海云见到她便会哭,似乎想对她倾诉什么。海凌却很反感,许多年来,她一直觉得海云和妈妈站在她的对立面上,早已不习惯跟海云交流情感,今夜听了姐姐的钢琴,海凌的心有些松动,可是依然不愿意与她亲近,觉得尴尬而做作,于是拖了向辉做挡箭牌。向辉的情绪似乎好了许多,爽快地答应了她的邀请。

海凌开了门,并没见海云迎出来,她依然坐在钢琴旁沉浸在乐曲中,背影里写满了忧伤。海凌叫了声姐,她才醒悟过来,转回身见向辉跟在海凌的身后,立即有些不知所措。

海凌道:这是我的同事向辉。

她赶紧道:你好,脸上却是早已布满了红晕。

海凌觉得可笑心想:妈妈不在,看你还往谁的身后躲。海云似乎下了很大决心才没有逃走,但还是不能坦然地面对向辉,只好转过身去盖钢琴,她的动作有些慌乱,撞了琴凳,又把琴谱打翻掉在地,她慌着去捡,头又撞到了钢琴,海凌幸灾乐祸地看着,向辉不忍心了,赶紧帮海云捡了琴谱道:姐姐,小心点。

海云的脸更红了道:我去给你们倒茶。

海凌故意要她难堪,拦住她道:还是我去,你招呼客人,他可是你的知音,居然听得出你弹的钢琴曲象留着卷发的古代欧洲人。

海云惘然道:真的?

海凌道:他会画画,也算艺术家,你们聊聊,说完便去了里屋。

见海云依然紧张的不知所措,向辉道:姐姐,你刚才弹得曲子,好象分几段,有一段特别好听,你能再弹一遍吗?

说到钢琴,海云有些放松道:我知道,你说得是第三乐章,我弹给你听,说着重新打开琴盖,沉吟了片刻,细长的手指开始轻柔地触动琴键,优美的乐曲立即流淌出来,仿佛让人置身广袤的平原,小溪潺潺和着知更鸟的脆鸣,茵茵的绿草中开着黄色的小花,一片澄明寂然。

向辉听得入神,情感随着海云每次触键的强弱起伏流淌,直到海云弹完了,他还沉浸在优美的旋律中。看着向辉出神,海云不再紧张了道:你喜欢这首乐曲?

向辉点点头道:在这以前,我只听过克莱德曼的钢琴曲,他的情感表达直接简单,就象通俗歌曲,而巴赫就不同了,他的情感是多层次的、朦胧的,必须静下心才能欣赏其中的美,而且我觉得他的音乐表现是有节制的,快乐痛苦或是温柔愤怒都留了余地,没有走到极端。

海云道:你居然听得懂这古典钢琴曲?

向辉道:以前也不懂,只是今晚听了姐姐弹琴,忽然就明白了。

海云终于能看着他了道:真是难得,我所以喜欢巴赫,就是因为他的激情隐于娴静,如田园般清明敦厚。其实除了这首BW826,他还有很多好听的钢琴曲,你记得日本电影《生死恋》吗?主题音乐就是巴赫的一首创意曲。

海凌收拾好衣服从屋里走出来,见海云还在跟向辉说着钢琴的话题,她有些吃惊,从未见海云与陌生人说过这么多话,于是调侃道:你们还挺有共同语言的。

海云见她拿了东西要离开的样子,有些着急,口气里含着哀求道:留下来住一晚上吧。

海凌断然道:我有案子必须回去,钱交给你,说着递过去一个信封。

当着向辉的面,海云有些不好意思道:每个月的薪水都拿回来了,你自己怎么办。

海凌道:你别罗嗦,照顾好妈妈就行。

海云张了张嘴还要说什么,海凌已转向向辉道:我们走吧。

向辉的脸色有些难看,勉强应了句:好吧。然后又真诚地对海云道:姐姐,有时间我还来听你弹钢琴。

黑戒指(07)

从海凌家出来,一直到乘上有轨电车,向辉都没有说话,海凌知道他是在为海云打报不平,于是逗他道:应该留你在姐姐那里多聊一会儿钢琴。

向辉道:她是你姐姐,为什么对她那么凶?

海凌刚要脱口而出:小孩子别管大人的事情,见向辉紧紧绷着脸,看来真的生气了,赶紧又咽了回去。

向辉接着道:海云姐姐多好,沉静温柔,还会弹那么好听的钢琴,可是你却总是对她凶巴巴的,难道当了警察就比她高出一筹。

听向辉这么说,海凌有些急了道:你不知道我们家里的事情。

向辉道:我怎么不知道,你妈妈病得那么重,你去看过她几次,更不要说照顾了,都是你姐姐在忙里忙外,你还对她那么凶。

海凌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话反驳,又气又急道:一口一个姐姐,叫得那么亲切,你去帮她算了。

向辉道:她比我大了许多,当然是姐姐。

海凌想起了小时侯妈妈和海云对她的冷漠,忽然觉得异常委屈,眼里涌出了泪道:你为什么不替我想想,没有原因怎会这样,难道你觉得我是无情无义的人。说完将脸转向暗处,尽力克制着情绪。

向辉不再说话了,海凌尽管不看他,也能感到向辉已软了下来,她依然没有回头,固执地看着窗外。夜色已经深黑,隐去了外面的景色,窗玻璃上只有车里的一厢灯火,她又想起了那个梦,出走的父亲背着小号上了火车,只留给她一个没有任何内容的背影。多少年来,他思念父亲宽阔的胸怀曾为她阻挡汹涌的海浪,可是他为什么要出走,如此狠心地抛弃了她,这一切到底都是为了什么,难道生活本身就是不可理喻的,没有什么应该和不应该,出乎意料的人和出乎意料的事随处可见,隐藏了原因的答案就象这深黑的夜色,根本无处可寻。

不知过了多久,向辉试探着靠近了海凌,见她并未躲开,于是伸处一只手轻轻搂住她的肩膀道:别生气了,以后我也叫你姐姐。海凌明白向辉是再次表明了心迹,因为自从认识海凌,他从未象其他年轻的刑警队员喊她海凌姐,现在看来,他已决定放手了,海凌心的异常凄凉,可是她又能说什么呢,央求他给自己一点时间,或是干脆接受了他,都不可能,因为她无法忘掉十六岁的大海和那枚黑色的戒指。

向辉将海凌送到宿舍门口,见她还是郁郁的,便道:你不是想进专案组吗?

海凌一听来了精神道:有什么好办法?

向辉道:找雷队呗。

海凌泄了气,目光也随之暗下来道:还要你说,我已经找过了,没指望了。向辉道:那要看谁去找,你去不行,有人说话就好用。

海凌问:是谁?

向辉道:傅明安,你不是留了他的电话,跟他说说,让他找雷队一定管用。

海凌不解道:那是为什么?

向辉道:雷队是他一手培养出来的,说话当然管用。

海凌高兴道:谢谢你,我这就打电话给他。送走了向辉,海凌进屋找出傅明安的电话,迫不及待地拨了过去。

傅叔,你好,为了拉近距离,电话一通,海凌便甜甜地叫了一声。

你是哪位?

我是刑警队的海凌。

是出黑戒指113现场的海凌吗?

是我。

这么晚了,有什么事情?

是这样,傅叔,雷队不让我进专案组,您知道,我参加了现场勘察,已经做了很多工作,听说您是他的前辈,求您帮我说说情。

傅明安沉默了片刻道:大概雷队考虑你是女同志,案子的危险性又大……

还没有等他说完,海凌焦急道:女同志怎么了,美国妇女都当宇航员了,我又不是小脚女人。

傅明安笑了道:真有意思,谁说你是小脚女人了,雷队长也是从爱护你的角度考虑,一旦出了问题被辐射了,女孩子将来怎么嫁人。

听傅明安这么说,海凌有些感动,连自己都没有想到这一层,雷胜却考虑到了,不过进专案组的决心已定,她还是不肯放弃:傅叔,大家都面临危险,男同志也有没结婚的,我不怕,求您帮我说说情吧,海凌央求道。

好吧,明天你准备进专案组,不过你可一定要注意安全。

海凌高兴道:真的,太好了,谢谢你,傅叔,改天我请你吃饭。说完了,才想起自己的拮据,可是话却收不回来了,正为难间,傅明安用玩笑的口气道:你的工资都给妈妈治病了,还要请我吃饭?

海凌很奇怪,傅明安怎么会知道她的事情,又来不及多想,脑筋急转,马上调皮道:我请你吃我们刑警队的食堂。

傅明安忍不住哈哈笑道:鬼精灵,倒是个干刑警的好材料。

挂了电话,想到明天又可以和涛子、向辉他们一起上案子,而不必坐在办公室里跟“咪咪眼”政委和“祖宗”别扭,海凌的心情好起来,整理完从家里带回的衣服,看看表已经快十一点了,刚想休息,忽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开门一看,竟是老刘,只见他的眼睛红的像兔子,激动得声音都在颤抖道:我找到与现场相同的指纹了,真不敢相信,才比对了五千四百二十四份档案,就有了结果,原来我以为一个月能查出点眉目就不错了,没想到居然这么快,你知道这是个大海捞针的活,还是咱雷队运气好,他一来破案就有戏,我已经好久没有这么痛快地查出嫌疑人的指纹了。老刘一边说一边擦着额上豆大的汗珠,脸上不断地做出痛苦的表情。

你是不是胆结石又犯了,要不要坐一会儿。海凌关切道。

老刘摆摆手道:别坐了,我都急得火上房,想找你过去再仔细核对一下,我看得太多,怕眼睛不抓色了,可是你这手机占着线,怎么也打不通,于是我只好跑过来了。

海凌马上道:我们走吧,回去再比对一次。

显微镜下,现场遗留指纹的五个特征清晰地显现出来,与83年严打时的一份指纹比对,都是斗形纹,点、桥、棍等特征基本吻合,海凌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又认真地比对了一遍,确认无误后,高兴得跳起来道:是他,就是他。

老刘激动得眼睛更红了道:赶紧给雷队打电话……话还没说完,他便趴在了工作案上,海凌这才注意到,工作案上除了成堆的指纹资料,就是小药瓶,大大小小有十几个,老刘挣扎着,一个个打开倒出药粒,海凌赶紧倒了热水递过去,他迫不及待接了,仰头吞下了大把的药片。

海凌见他很痛苦的样子,为了转移注意力,故意装做轻松道:老刘,明天你去买彩票吧,咱们档案库里的指纹应该有十几万,你居然这么快就查了出来,差不多等于中了个二等奖。

老刘靠在椅背上道:你别管我了,赶紧去找雷队汇报。

海凌道:好吧,你坚持一下,我汇报完就回来,想办法送你去医院。她转过身刚要出门,“咪咪眼”政委走了进来,海凌吓了一跳,脱口道:政委,这么晚了还没回去。

“咪咪眼”政委上下打量着她道:今天晚上我值班,你打扮得好漂亮,出去约会了?

海凌有些不自在,于是转移话题道:老刘象是病得挺重。

“咪咪眼”政委探头朝她身后看了看。

老刘努力从椅子上直起身体道:政委,没事儿,挺一会儿就好了。

“咪咪眼”政委本就不打算真心关照老刘,于是借了他的话敷衍了两句,又转向海凌道:听说你母亲身体不好,我一直想找你谈谈,今晚正好有空,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海凌从心里反感“咪咪眼”这种男人,凡事个人利益当先,从不承担公众责任,就象眼前为了黑戒指113案,老刘带病坚持工作,作为政委本应从大局出发,真心的关照老刘,可他根本不会这么做,在他眼里,老刘既不能对他的升迁起任何积极作用,又不会在考核时给他的测评票上划个╳,这种老实厚道人在他的处事法则里属于多余之列,只配做表面应付。而他对海凌的态度却讳莫如深,自从到刑警队,“咪咪眼”就很关心她,并且这种关心多是在生活上的。有一次,海凌在卫生间洗手,“咪咪眼”正进来倒残茶,居然说了句:这么细嫩的小手,冬天可要多用些护手霜。还有一次临下班前,“咪咪眼”笑咪咪地来到她身边道:一个人住宿舍挺苦的,今天晚上我有个聚会,你也去吧,一起吃点喝点,还有朋友解闷。海凌想都不想便拒绝了,尽管“咪咪眼”很受打击,见到海凌却依然故我,只是关心的更婉转了,就象此时要跟她谈母亲的病。

海凌犹豫了片刻,决定不去“咪咪眼”的办公室,并不是害怕什么,只是从心里反感他黏黏糊糊、不清不爽的居心。于是道:老刘从档案库里比对出了现场遗留的指纹,我这就要去跟雷队汇报,谢谢政委关心,我能处理好家里的事情。

“咪咪眼”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半天才道:也好,工作要紧,你先去吧。

海凌道了句:那我走了,便转身离开了。来到走廊上,她听见“咪咪眼”的脚步声跟在身后,于是想回过头再客气一句,谁知正遇上“咪咪眼”恶狠狠的目光,搀杂了痛恨和不屑,似乎在说:走着瞧。海凌立即感到脊背发凉,赶紧转过身离开了。

雷胜办公室的门锁着,海凌敲了半天也没有人开门,于是拿出手机拨了他的号码。

电话响了半天,雷胜才接了道:哪位?

我是海凌。

哦,什么事?

有好消息,老刘查出了嫌疑人的指纹档案。海凌一边说一边觉得奇怪,因为雷胜的手机里传出了阵阵海浪拍打岸边的声音,让她想起了白天去过的鲍鱼湾海边小院。

真的?雷胜惊喜地问。

是真的,我又仔细核对过了,跟八三年严打时留下的一份档案完全相同。

太好了,我就说老刘出马一定能行,他简直成了精,几乎逢有指纹比对,都能捞出线索。哦,对了,他的身体怎么样?

海凌道:胆痛得很厉害,刚吃了许多药。

雷胜道:你先照顾一下,让老刘坚持半小时,我赶回去送他去医院。

海凌又问:是不是应该通知骆斌他们马上回队里?

雷胜道:你先通知涛子和向辉,骆斌到省城农研所取现场遗留大米的检验报告,刚才跟我通过电话,正在路上往回赶。还有从现在开始,你就是专案组成员了,别再半夜里四处搬救兵让我闹心,不过咱们要丑话说在先,活儿干不明白,挨撸可别哭鼻子。

海凌高兴地应了,挂了电话,心里越想越奇怪,这么晚了他在海边干什么,再说英纳城从东到西不过十五分钟的车程,晚上开起车应该更快,他却说要半个小时才能赶回刑警队,莫非是出了城。不知为何自从见到雷胜,海凌便格外留意他的一举一动,仿佛被什么牵着,她也说不清楚,只觉得无论何时何地只要雷胜在场,一切似乎都有了意义和色彩,刑警队里其他人都不能给她这种感觉,就象许多年前爸爸还在的时候,尽管记忆早已模糊不清,但是那份安稳和踏实,却永远地留在了她的心里,许多年来,与其说思念父亲,不如说是在思念这份感觉。

为了不给雷胜添负担,老刘执意要自己去医院,海凌不忍心道:雷队马上就回来了,让他派车送你。

老刘一边擦着冷汗一边道:这会儿吃了药好多了,到医院打个吊针没有问题,你赶紧去忙吧,别耽误了雷队的事情。

他刚走不久,雷胜便赶了回来,进门就问:老刘呢?

海凌道:已经去医院了,他不愿意给你添麻烦,一个人走了。

雷胜一听就火了:今天晚上是谁带班,政治处主任还是办公室主任?

海凌轻声道:是政委。

雷胜的火气立即被噎住了,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片刻才道:你让值班员马上开车去医院,找到老刘帮他看病,有什么情况随时向我汇报。另外给指挥中心打个电话,就说我是今晚的值班员,局里有事情,直接挂我的手机或者办公室电话。

黑戒指(08)

指纹档案

姓名:阚辛兵

绰号:小兵、阚子

性别:男

出生日期:1965年3月4日

住址:英纳市泰民街11号

犯罪记录:……